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2
第十八章 雄鹰
洛阳城建于隋朝,平面布局略呈正方形。周围四千米又三百四十五步,城高十三米,壕深十七米,阔十米,有四座城门,整个城并不是南北轴线,左右对称,宫城的位置不是居于中间,而是在北部偏西的地方,街道也偏窄。北面遥望邙山,南面对着龙门双阙,形势非常险要,号称天下第一坚城。
清寒头疼的看着刚拿到的洛阳地形图,还未进城,他便对残破的城墙印象深刻,谁知城里更是不堪,由于上一任城守的治理失调,洛阳已快陷入无粮可食、无险可守的窘境。
但已经不能再大举翻修城墙,一来修筑城墙则需要大量的人工,洛阳粮草已经不够,略一折腾便有可能断了炊,二来有任何风吹草动,很可能引得原本就在边境蠢蠢欲动的北周大军大举进攻。
他收起卷轴,略一沉吟,交代侍立一旁的避火为他备纸笔。
清寒走了以后,兰陵王和斛律光还有琅琊王也相继离开邺城回属地去了,出人意料的,段韶却让主上给留了下来,大约是要调给他新的差使。
清寒不在身边,也懒懒的不愿再去炮制配给霜漫天的药剂,无聊之下索性也韬光养晦起来,每日唯一的功课便是去聚香楼听半日信息,拣重要的写成密函呈给主上。
这天我从聚香楼回来,在门口险些撞上闷头向外跑的定风。
为他们取名之后,我总是觉得柔水这个名字才衬他。定风生性怯懦,不爱说话,却是四人当中唯一受得了辟尘聒噪的人。每次辟尘不住口的唠叨,避火和柔水都借故溜开,只有他默默的含笑倾听,这也是我将他留下陪辟尘的原因。
见差点撞了我,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涨紫一张小脸便跪下请罪,我只得拖他起来,“怎么了,名字取做定风,人却变了个急惊风。”
他连忙道“小姐,文先生来了,辟尘在厅里伺候着。”
师傅来了?
我交代他去取最好的君山银针,便直接去大厅见师傅。
才一段时间不见,师傅两鬓竟起了白霜,我微怔了一下。
挥退了下人,师傅先递来一只青玉瓶子,我接过来一闻,应是零陵香之类的药物,不会有错。
师傅见我将瓶子贴身藏起,眼里闪过些犹豫,“服下之后会有些疼痛,你要有些心里准备。”我略一点头便别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痛惜。
这个人,也算是我在这世上除了清寒之外,唯一一个嫡亲的家人了,虽然曾因一时糊涂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他也已经是尽力在弥补了。
若他知道娘会自尽,定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挥出那一剑的。
我又想到自己,当年无心的一句谎言竟在那么久以后害得清寒受到非人的侮辱,若是我当时知道会有此结果,定也会拼着被师傅打死也不会冒用清寒的名字的。
一时间两人各想各的心事,无人说话,场面竟然尴尬起来。
他叹了口气,长身站起,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对我说,“清寒碰到了些棘手的事,发函请我相助,我已经征得皇上同意,明日一早便启程到洛阳去,你若有要带给他的东西,夜里差人送过我那吧。”
我点头,正巧辟尘端着茶盘走进来,见师傅站在门口,惊异道,“文先生,茶不喝了么。”
师傅凑着茶盅深深一嗅,悠然一笑,“将这茶叶包了夜里一并送过我府里。”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天渐渐热起来,我也收到了清寒的第一封信,信上告诉我,师傅去了之后帮他制定了一些律法,又成天亲自下到民间去监督农耕,使得原本残破的洛阳城渐渐恢复了些元气。
辟尘也在我身后伸着脖子看,边看还边在说,“诶呀,公子果真厉害,打仗打得破破落落的一个洛阳城,竟然也给他弄得有起色了。”
我瞥了他一眼,将信纸掷给他,“还有你这样的人,偷看便算了,还要说嘴。”
他嘻嘻一笑,捏着信纸跑去一边看了。
我立回窗边,看着已经绽出嫩绿的园子。
当时执意要主上将清寒放出邺城,一是想让清寒远离这片污秽的土地,二是终于肯面对了自己的私心。
这些年清寒一直陪在我身旁,我也一直贪婪的汲取清寒身上的暖意,填补心里最阴冷黑暗的那个角落,却一直纵容自己忽略着清寒也是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事实。
我出生便顶着鸩的名字,注定了我现在经历的所有事实,而清寒对于这一切来说只是一个意外,是个另我牵挂的意外。
如果我真的是鸩,就让我一辈子守在饲主身边,以换取杀戮的快感,猎捕的愉悦,享受战利品的荣耀。
而清寒,应该是一只不受任何东西束缚的雄鹰,哪怕那个束缚名叫清魄。
夜幕深沉,红烛摇曳。
高长恭端坐案前,奋笔疾书,斛律光沉着脸坐在一边看。
原来二人回到晋阳后,没过多久便接到邺城发来的功劳簿,别方将士都是诸多犒劳,大加赞赏,唯晋阳守军只是淡淡几笔,却连最简单的轮休回乡都没有批下。
高长恭顿时大怒,即刻命人研墨铺纸,立即上书后主高绍德。
只见他写道,“跟随兰陵得一败,默默无语多酸辛。到如今废除轮休回乡假,说什么惩处战败当警醒!此次战败,过在兰陵,高长恭甘受严惩!伏愿陛下:秋毫明察、体恤下情,施皇泽于边关,布仁恩于将士……”
斛律光看到这里,犹豫道,“长恭,你这样写……”
高长恭头都不抬,“长恭拼却王爵都不要,也要批这逆鳞,定要为风雪边疆的将士们争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天理人情!”
斛律光又想说什么,被他伸手止住,“不用劝我,若他只是因我一个人的缘故而惩罚三军将士,只要办了我,他便会解气。”
此刻听到外面传报,“禀报二位大人,邺城使者到。”
未及将上书收起,邺城来得传令官已经踏入大帐,高声道,“兰陵王高长恭接旨”
高长恭和斛律光连忙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周贼兵九万,犯我寿阳。着兰陵王即日启程,前往寿阳领兵退敌,其北方将军之职,朕将另择良将以代,钦此——”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2
第十九章 扬威
斛律光不等谢恩便震怒的跳起,“为何会这样,”又恨恨的踢了案几一脚。
高长恭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心思,只是在听到斛律光踹了书案之后才急急转过头,叫了一声,“哎呀,小心。”
只见被斛律光震倒的茶盅倾在案上,高长恭的上书已被茶水泼湿,纸上墨痕糊作一团,高长恭慌忙以双手揩吸水墨,一面埋怨道,“不让你去寿阳,你便给我找麻烦。”
斛律光原本神色间还有几分懊恼,听他这样一说,眼睛顿时瞪得铃铛似的,“谁稀罕。不就是一张破纸,还你便是。”
传令官插进来止住二人斗嘴,道,“兰陵王,你的印信……”高长恭一愣,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说“好,我这就去取。”
说罢快步走向密柜,取出一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印,双手递到传令官手里,“你一路可要小心收着……请回禀皇上,这颗印上挂着七万条性命,选帅择将,须得慎而又慎啊!”
传令官欣然点头,“你放心,小臣领会得。”说罢便要告退。
高长恭方才如火烫一般放手,失魂落魄般出了会神,眼圈忽然红了,掩饰的背过身去。
斛律光强笑的推他,“你这样算什么,交了便交了,皇上定会好好安置他们,等去了寿阳领了军功,再问他要回来不就可以,倒是你去了寿阳要自己小心……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休要做出这副模样惹我笑话。”
高长恭长出一口气,胡乱用手在脸上揩擦了几把,转头对斛律光说,“你……”
斛律光猛退一步,“喝!!……”忽然又大笑起来,将他扯到盆架前,指着水笑道,“你可以照一照,照完速速洗了,瞧你这糊糊涂涂、墨墨黑黑的样子,方才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高长恭若有所思的看着水盆里的倒影,许久没有说话,忽然大笑起来“好,好,真是好”
斛律光狐疑的打量他,“你好些什么,真有那么好笑?”
高长恭踱了几步,回头笑道,“能吓到斛律光,我便能解寿阳之围。”
寿阳战场。
八千铁骑埋伏在周军后方的丘陵之下,带头的将领竟带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鬼判面具,观察了一阵,召来副将,指着北周战阵悄声道,“你瞧,周军将兵团分成五到六段,一层压一层,主将的位置是位于中后方,最前方的部队很密集,但这个鳞阵防守力很弱,被人背后一冲,立刻全军溃散。因为背后露出太多了。”
副将肃然道,“明白了,请将军稍候,我这就去交代。”
北周宇文及对后方令兵一挥手,“传令,擂鼓,今日应可拿下这寿阳城。”顿时鼓声大作。
忽然听到后方骚乱,他急急一回头,眼见本来探察过十分安全的后方不知何时潜入一队骠骑,正以十分快的速度冲向这边。
这对骠骑踏入周军,就好像几只野牛闯进菜园子一般,也不管是白菜萝卜番茄南瓜,统统踩得稀烂。
只是可怜了宇文及的大阵,第一道后防被突破以后,前面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后军潮水一般的逃命,又是杀声震天,想是败了,也跟着开跑。
有些老兵经验丰富,还想着列阵坚守。偏偏阵中有人一见后边败了,马上夺路狂奔,挡都挡不住,敌人还没看见,先把自家营垒冲个七零八落,这一下真是黄河决堤,一溃千里。
北周军队兵马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对面寿阳守军也趁机擂鼓助攻。
宇文及见势不妙,想令鸣金收兵,但旗兵也不知道惊惶之中窜到哪里去了,心里登时绝望。
犹豫间,一位带着鬼判面具的骠骑将军已拍马杀至面前,抬手便是一槊,刺在马腿上,宇文及心中一慌,一个不稳,滚下马去,挣扎着便要起来,一柄冰凉的剑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冲阵的骠骑士兵们顿时欢声呼叫,“擒住宇文及了!擒住宇文及了!!”闻声北周兵马更是一溃千里。
欢呼声中,寿阳城守杜建康大步出来迎接这队天降神兵。
几步跨到领头的将军处,杜建康一躬到地,“将军奇兵突出,解了我寿阳之围,竟还擒得敌将,将军功不可没,还请问将军是哪位治下。”
只听到那带着面具的将军大笑道,“你问我的姓名?你不认得我了?”杜建康一愣,心想你带着面具还要说是我认不得你了,当下只得尴尬陪笑道,“嘿嘿,我还真认不得!将军……你是?”
将军只是不语,杜建康只得将目光放在他后面一个偏将身上,偏将也笑道,“莫要问我,我是落雕都督帐下李暹,都督命我们随这位将军日月赶路,驰援寿阳,但不肯告诉我们将军的姓名。”
所有人都惊异莫名之时,那将军终于揭下了面具。
众人皆惊。
竟是兰陵王高长恭。
这一仗,高长恭以八千骠骑的兵力获得全胜,杀敌万余人,获得俘虏五万余人,擒获敌军主帅,军神兰陵王一战成名。
聚香楼里,有个寿阳过来的商贩在与人说着寿阳大捷之事。
说的那人已经是口沫横飞,周围一群人也已伸着脖子听得入神。
只听到他说,“那宇文及一看,对面杀来的绿脸将军身高九尺,眉如扫帚,眼中神光如电,一副血盆大口,只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乖乖束手就擒了……”众人立刻发出一阵惊叹。
那人却卖开了关子,“你们且猜那将军是谁?”众人追问,他只是得意的笑而不语,直到小二都巴巴的上去为他添了添茶,他才得意道,“那就是当今皇上的表兄弟,兰陵王!”
众人哗然。
一位明显是本地人的青年人撇嘴道,“这就是吹牛了,我素来听闻兰陵王相貌举止都像个女人一般,休要说吓得敌将尿了裤子,别是到了战场上被敌将吓得尿了裤子才是。”
另一位神情猥亵的男子也插了进来,“兄弟休要说的那么直白,也许是那敌将看到兰陵王,立马腿都酥软了,直想上去抱一抱,这才失了先机,被擒住了吧。”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并开始议论纷纷。
寿阳那人面色通红,抗声反驳道,“你们也就是听说,谁真正见过兰陵王了。我一个亲戚在寿阳做守军,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众人又纷纷点头,表示可信,立时又与前面说不信的人争论起来。
忽然听到身边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可信,小二,他的帐我买了。”
诸人只是引颈四望,却没见到人影,正要说见鬼了,一转头,一碇极大的元宝已经置在桌心,惊得众人直问小二,小二却是笑着摇头,“这位大人是皇城里的人,他说可信,便真是可信了,诸位不要争了,散了吧。”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3
第二十章 寄相思
将折子用火漆细细封好,我正要唤定风去备车,一直不见人的辟尘未敲门便闯进房间。
假装未见我瞪他,辟尘的手藏在背后,笑嘻嘻的问我,“小姐先别急骂人,先猜我手里是什么。”
见我不理,他无趣的撅起嘴,“还是少爷在的时候比较好,小姐能常笑笑,现在可好,天气暖得都换了薄衫了,走到小姐身边还是寒浸浸的冻得死人,我可从来没见过哪家的女子这般冷淡的,从前我家几个妹妹……。”
如果我再不搭理他,他定能絮絮叨叨说很久,我只得说,“藏雪莲。”他顿时愣在那里,半晌才问我,“小姐怎么猜到”。
我指了指鼻子,他一进来我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虽然很淡,但是应当是边塞雪山特有的水母雪莲散发出的异香。
辟尘不甘不愿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雕工精致的水晶匣子,交在我手上。
匣子应是由整块的无色水晶雕琢而成,材质通透细腻,入手冰凉,里面安置的水母雪莲清晰可见,在日光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放出美丽的光彩,令人爱不释手。
见我只顾看那匣子,辟尘坏坏一笑,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笺,展开大声读道,“那日曾听孝先将姑娘形容做洁白的死神,虽不知原委,但……”
我皱起眉问他,“什么东西。”
辟尘连忙窜到门口,冲我挤眉弄眼道,“小姐,你让我瞧瞧那雪莲,我便走开,让你安安静静一个人看信,绝不来吵你。”
我要从他手里抢得那信笺其实很容易,只是冰凉的匣子捧在手里,心中十分宁静,当下也不同他计较,将匣子打开递给他看。
水母雪莲生长在雪山雪线附近的碎石间,花像莲蓬座子,顶形似莲花,因为花瓣极其晶莹剔透,所以称为水母雪莲,虽不知是谁送的,但也定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从那匣子上便可瞧见一般。
辟尘捧着那花仔仔细细瞧了个遍,颓然将匣子连同信笺一起递回给我,丧气道,“定风非同我说这花有灵性分雌雄,这样送来两朵的更应当是一雌一雄,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我不禁好笑,花分雌雄也只是边民的一种传说,没想到他们却当了真。
将他赶出房去,我将门落了闩,坐下看信。
竟是高长弘送来的。
“那日曾听孝先将清魄形容做洁白的死神,虽不知原委,但当时便已想到边塞雪莲花白蕊红,与清魄很是相衬……”我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琅琊王跟主上心性颇有相似之处,相当难测,有时暴烈易怒,有时又会有些极近温柔的想法。
怔了片刻,又继续朝下看,“而这无色水晶,边民称它为摩尼宝珠,据说,于练气、避邪、挡刹、镇宅都拥有强大的神佛加持能力,如若清魄喜欢,可命人将它凿开,制成项坠戴上,会有利于灵修……”
疯了,都疯了。
我心慌的不再读下去,将信笺掷去一旁。
一个高长恭害得姬家还不够,还要加一个高长弘吗。
正在心烦,忽然听到下人通传,竟是主上遣宫监来叫我入宫。
稍微定了定神,我将信笺与雪莲都收起,袖好折子,随宫监去了。
那天之后,主上一直未通传我,而我也一直未能调整好自己心态,索性也来个避而不见,今日忽然传唤,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天气已经暖了起来,主上应该已经搬去重九殿办事,但宫监却告诉我,主上今日在重华阁。
重华阁是整个禁城里景色最好的一处,清寒也一直最喜欢重华阁这样楼台精致水榭淡雅的地方,主上曾说要把这里送与我们,但清寒认为住在深宫甚是不便,我就拒绝了。
宫监将我送至门口,我将踏进去的时候,宫监小声说,“主上今日心情甚差,姑娘小心。”我对他微微一礼,便进去了。
地上竟跪着一个白发的老妇人。
行了礼,我先将折子呈上,他接过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的说,“朕以为你得了什么好消息或者什么好东西便忘记了折子这回事。”我低头不答。
我从不怀疑他消息的灵通,如果他想知道我早晨梳头时掉了几根头发,不到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把我掉落的头发呈给他过目。
见我沉默,他将折子放到一边,指住那个老妇问我,“你可知她是何人。”我细细看了一会,“应是前朝宰相高隆之家的遗孀。”
主上满意的点头,“清魄果然好记性,你再猜一猜她为何跪在此处。”这显然是刁难,但我不想让他如愿,便答道,“是因为主上让她跪在这里。”
他定没想到我会如此回答,露出一个绕有兴味的笑,“几日不见,清魄的嘴便厉害了。”当下不再问我,缓缓说道,“今日是前朝宰相高隆之忌日,朝上有人建议朕遣人去慰问他的遗孀,朕便将高老夫人请到这里来了……”
看到我不信的眼神,他忽然停下,问我,“清魄以为是什么呢。”
我看了看地上的老妇,心中略有怜悯。我记得主上继位以后曾秘密处死过一批人,其中便有高隆之和他的二十几个子孙,至于原因,很简单,高隆之在主上小时候对他并不礼貌,并一直比较偏向兰陵王高长恭。
我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住老妇,问她,“你想不想你丈夫。”老妇有些惊魂不定,答道,“结发夫妻,怎不想念。”我微笑上前,褪下护手抚上她保养甚好的脸,轻柔道,“既然想念,为何不前往。”
侍立的宫监顿时惊呼起来,我放开她已经蜷曲枯萎的身体,从容回到主上身边。
主上有些诧异的看住我,我向他微笑,俯向他耳边轻声说,“不要怀疑,清魄与主上一样残忍。”
他看我的目光一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不要怀疑。”他站起来负手走了两步,“这样快死去,真是太便宜她了,也太无趣了。怎么办,朕心里还是憋闷得慌。”说完便微笑的看着我。
我安静垂下头,杀那老妇是为了免她受更多的苦,未想到却给他觉察到了我的心思。
主上微微一叹,“清魄没有好的提议么。那就随朕去薛贵嫔那里逛逛吧。”
于是一群人又逶迤向后宫走去。
薛贵嫔来自青楼,主上前年特别宠爱她。
当时薛贵嫔因为思念家人一直郁郁不乐,为了让她开心,主上不顾内臣反对,硬是将她家人接进晋阳禁城住了一月有余,薛贵嫔见主上对她姐姐多望了两眼,便将其姐姐献给主上。
谁知她姐姐与主上一番温存之后要求主上赐她父亲一个官职,被主上命人悬挂起来用锯锯死,还是薛贵嫔苦苦哀求,才放过了她一家人,只是逐出了禁城,却从此不再踏入薛贵嫔的寝宫。
走到一半,主上忽然停步道,“清魄,你便不要去了,夜里朕在清音水榭设宫宴,你也来。”
我虽莫名,但是也松了口气,迅速告退了。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3
第二十一章 盛宴
人未回到府里,主上已经差人送来了几套广袖襦裙供我挑选,我不管辟尘的大呼小叫,直接丢给了府里的下女。
生来便没有做贵女的命,又何必定要在衣着上与她们看齐,若是清寒在,也必定会同意的吧。
只来得及换了一身比较轻逸的衣裳,宫里来接的马车已经到了。
我虽奇怪,也没多问,主上的心思一刻数变,若我能跟得上,那才是见鬼了。
马车驰进了禁宫,却不是朝着清音水榭过去的,我揭起车帘望了一望,竟是后宫的方向,也不愿问车夫,只是静静的坐着。
正在胡思乱想,车子停住了,车外传来一把软糯的声音,“姬小姐不会怪穆莹未打招呼便将你请来吧。”
我微笑的打起车帘,“皇后要见清魄,只要差人来说一声便行,清魄自当前来拜见。”
皇后穆莹的父亲是先皇十分宠信的老臣,而她自己在宫中也谨言慎行,是众人交口称赞的贤惠皇后。
我一面与她相让着朝里面走,一面猜测她此番请我来的用意,忽然听到她叹息,“姬小姐被突然请来,未见疑惑或者惊惶,见到穆莹,又不卑不亢,也怪不得皇上疼爱了。”
我暗自一叹,站住了脚,“皇后请清魄来是谈主上的事的么?”
她略一犹豫,还是点头,“自春猎以来,坊间一直流传着姬氏兄妹与皇上的风流轶事,穆莹素来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只因传得实在是太离谱,所以想请姬小姐来为穆莹解解惑。”
我冷笑一声,既然不信,又何必求证。
其实这些流言我这段时间在聚香楼也听得不少,传得离谱的甚至传言主上是我和清寒的入幕之宾,我二人又如何如何日夜与主上亲昵狎玩,我又如何与清寒争宠不惜媚惑主上求主上将清寒远调洛阳等云云,我向来不屑多听,更不会做出出面辟谣的蠢举,谁知竟然传到后宫来了,可见有心人确实处处都有。
她始终自称穆莹,神情间也不见倨傲或是鄙睨,我心中再窝火也不便对她发作,只得对她说,“既然这样,清魄索性将话摊开来说。清魄与清寒只是为主上办事,但主上确实因为某个原因在春猎期间对清魄和清寒造成了一些皇后无法想象的伤害,求主上将清寒调去洛阳实在是清魄不得已而为之,而不是向世人所传是清魄争宠所致,所以如果皇后原先是想让清魄劝一劝主上或是别的什么,清魄只好说,请皇后多把脑筋用在怎么留住主上的心,会比较有效。”说罢转身就走。
皇后一直怔怔的听,直到我说完也未动上一动,待我走出几步方才听到她发出一声哽咽,我心里动了一动,却终是没有停下。
未进水榭便听闻里面唧唧喳喳的笑语,看来不少妃子都到了,见我进去,笑语声顿时小了不少,所有人都看向了我这边。
我和她们一一对视,眼光所到之处,有好奇,有嫉妒,有不屑,有敌视,有憎恨,还有人完全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忽然听到内侍通传,皇后驾到,正要侧身让到一边,皇后已经进来了,眼睛还略有些红,想是哭过一阵,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未像我想的那样对我不理不睬,而是对我友善的笑了笑,让我感到颇为意外。
坐进离主上的坐席最远的一席,我开始闭目养神,今天连皇后都出面了,看来这顿饭并不是那么好吃的,主上很有可能袖手旁观,不养足精神,很可能自己就是这场宫宴上的一道大餐。
主上的到来就像在一群蚂蚁中投下了一颗蜜糖,想起蜜糖,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师傅炼的糖其实是用来喂鱼的,但我自小别的不爱,就只是喜欢在师傅叫我拿糖去喂鱼的时候塞一颗在嘴里,后来师傅发现了,也没有说我什么,只是有时想起,便顺手帮我多炼一袋。
上次师傅带来的那袋糖我虽然很节约的吃,但仍是早早的就吃光了,这次他去洛阳之前我原想问他要些的,后来想了想又没有开口,我素来没有求人的习惯,除了那次对主上……和高长弘。
在我看来高长弘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从第一次在茶楼碰到之后,不管在任何场合,我总是发现他总是在寻找我,有时对上了,他会先转开,有时我发现了又故意不看他,他却能一直看我看很久。
这点他和主上不一样,主上如果要看着我,一定会看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看我的……
对于他们,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在纠缠,温柔但是又莫名的僵硬,想要将它拿出来看个明白,拿是拿住了,快送到眼前的时候,又悄然一滑,溜了,沉了,回到心底,回到那万丈深渊。
忽然听到主上问,“清魄在想什么”,我正神游天外,漫声答,“在想你……”话一出口立刻清醒,但收回也不是,说完也已经来不及了,主上噙着一抹奇异的笑看住我,周围的嫔妃们也停下了笑闹、攀谈、撒娇、敬酒,全部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空气好像凝结,过了好一会,远处传来一声不轻不响的议论,“从前听说妾身还不信,这江湖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呢,是不是,皇后姐姐。”是冯妃,而皇后只是一笑作为回答,而主上充耳未闻的继续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也不自然的笑了笑,硬起头皮道,“方才呛住了,清魄是在想主上下午去薛贵嫔那里做了些什么。”不知为了什么,我觉得我说薛贵嫔的时候主上眼睛很奇异的亮了一亮。
转得虽然硬了一些,也成功的转移了许多视线,冯妃更是不依的举杯靠了过去,撒娇道,“皇上总是推说国事繁忙才不来看臣妾,今日却跑到薛姐姐那里去了。”虽薛贵嫔早已失宠,但是在这风云一日数边的深宫,谁又说的准今日皇上心血来潮决定重新宠信她呢。
想到这里,我顺便四下看了一下,薛贵嫔却不在此地。
“清魄”,主上唤我,“你在找薛贵嫔么。”我点头,主上又笑,笑容嗜血,我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在这里”主上随意将手一划。
不光是我,在场的嫔妃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开始东张西望,薛贵嫔明明不在,为何主上说她在这。
有人甚至转了头去查看身边侍立的宫女,但也没有薛贵嫔。
主上笑容大了些,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呲着利齿的妖兽,时刻准备在你猝然不防的时候在你的颈上重重的咬下致命的一口。
“皇上真是的,”任嫔用广袖遮住嘴轻轻的笑,“一句玩笑话,就把姐姐们折腾得。”一时娇嗔声四起。
我没有笑,天生的敏锐让我觉得事情不只是个玩笑那么简单,或许我方才一直闻到的甜香就是……我盯住他一直未动过的左手。
见我看他,主上笑得更加开心,猛的将左手一举。
没有了神采泛着死白的双目,残破的脂粉下已承铅灰的皮肤,嘀哒着暗红色液体的喉管……
薛贵嫔。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4
第二十二章 夜访
有人吐了,有人晕倒,有人尖叫逃跑,我没吐,没晕倒,也没动,我笑了,真是个特别的盛宴。
“谁踏出水榭一步,朕就杀了谁。”抛掉薛贵嫔的头颅,话从他薄唇里吐出格外冰冷。
逐渐有人抽泣着开始回到座位上,可怜了这些从小未见过死人的贵女们,我笑得格外开心。
“怎样,这就是生存,不是你杀了别人,就是别人杀了你。”我记得我第一次杀人之后看着尸体几乎将苦胆水都呕出来的时候,师傅淡淡的说。
忘记了什么理由,只记得师傅将他带到我面前,嘴一张一翕,眼神冷冷,但我明白,我的手从此开始沾血。
血的味道……其实除了腥,也是极甜的。那样噬心浸骨的甜,散发着热气的甜。
我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我到底在想什么。
主上很缓慢的开口,在我印象里,他从未用这样的声调说过话,“你们知道朕今日为何杀了薛贵嫔吗,”他的目光沉郁而有威仪的掠过下面每一个发抖的人,哭泣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你们这些下贱污秽的女人。”
顿时安静,哭泣的呆住,发抖的呆住,我也呆住。
这里集中着邺城最高贵的官家千金,最有名的良嫒,连后宫最贤良的女人都在这里。而他,竟然说她们污秽。
皇后嘴唇微微颤着,坚定的说,“皇上醉了,臣妾送皇上回去休息。”刚要上前,被他冷冷的一瞥,顿时僵在那里。
主上眼睛转到我这里,柔和了几分,“清魄,你上来。”
我像是入了魔,竟然毫不犹豫的就上去了,和春猎一样,蜷在他脚下,仰首看着他。
一样伸手把玩我的头发,他缓缓道,“你们眷养面首也罢,争风吃醋也罢,结交外臣也罢,朕从来未曾处罚过你们任何人。”他眼光忽然转为锐利,“但你们竟敢变本加厉的算计到朕身边来了。”
他忽然低头问我,“坊间传言,清魄可曾知道”,我点头。
他微微一笑,指向众女,“那些谣言,出自她们,也是她们使人去添油加醋告诉了穆皇后,穆皇后才会找你,而今日,你以为朕如何会知道琅琊王送信物给你,也是她们使人来告诉朕的,而薛贵嫔,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小小一个。”
我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台下诸多混杂着痛苦哀求、后悔惊恐的目光。
皇后也颤巍巍的常跪不起,“后宫出了这许多事,臣妾居然一件不知,还望皇上恕臣妾不查之罪。”
主上并不理她,柔声问我,“清魄,如果朕让你统领后宫,你会让这些事情发生么。”
皇后顿时剧阵一下,周围的嫔妃们的眼光更是混杂了不信与不甘。
我望了望皇后颤抖的单薄身体,又望了望周围那群接近半疯的女人,摇头道,“若清魄和她们互换位置,清魄也许做的比她们更糟。”
“哦?”他挑起眉毛,“此话怎讲。”
我定定的望进他眼里,“主上明知以清魄的心性,是容不得自己夫君有别的女人的。”
他下巴抽动了一下,恼怒的将我一推,大步踏过底下歪歪倒倒的嫔妃,径自走了。
我就这样坐在地上,嫔妃们不知什么时候也渐渐散光了,只留下一个人在原地。
皇后穆莹。
她轻轻慢慢的蹲到我面前,含泪望住我,神色复杂,我回她两道奇怪的眼波。
她忽然说,“知道么,若你刚才回答皇上说不会,这皇后位置便是你的了。”
我似听非听的点头。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哽咽道,“那你为何不答应,你是可怜哀家么。”
终于回过神来,我拄地站起,掸了掸衣裳上的污迹,反问她,“当上皇后那日起你得到了什么”皇后恍惚回答,“巨大的声名、权势……和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微微一笑,“也许是我疯了,这些于我来说,是垃圾。”说罢也不管她是何反映,走出水榭。
风中飘来痛哭声,我脚步一顿,又继续向前。
由她去吧,今日哭得一趟,明日又是从前那个雍容华贵的皇后了。
她回来了。
正等得心焦,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长街那头。一身白衣被风吹起,她翩然走着,有如要凌空飞去一般。
他将身形朝暗里隐了隐。
她的妩媚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不同与空谷幽兰与世无争的清高,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妩媚。无论她抬首低颌,都是那种特异的清傲,她的眼神若能见得到底,除了面前人是清魄,其他便只会剩下阴刹的孤绝了吧。
若他和那个人一样,每日面对的都是那许多几乎一模一样的或爱慕或渴望的眼神,也许他也会爱上她。
感觉有人看我,我停了一停,朝最黑暗的墙角看去。
的确有人,我有些吃惊,唤道,“铁伐?”他几乎立刻含笑显身,问我,“清魄真是敏锐,你又如何猜到是我。”
我微笑,“不用猜,我知是你来了。”他豪迈的大笑,“清魄这轻轻淡淡一句话,听得孝先心花怒放。”
对段韶我有很特殊的好感,要是论灵犀,世间没有人超得过我和清寒,但段韶却给我很相似的感觉,而他的柔和淡定,有的时候真像极了清寒。
清寒远在洛阳,能让我如此接近而又未生警兆的,定是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段韶。
清寒……我脑子里又晃过他的脸,出生以来我和他从未分隔那么遥远,虽只有数旬,但感觉与他已是太久太久没有相见了。
想着清寒,人又怔住。
自他走以后,我是越来越容易发呆了,有时半夜醒来便再也睡不着,在窗边一坐就到天明。
有时候会想,若自己早清寒片刻出生,现在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也许,就该是我照顾他了。
不知那样是否会好些。
段韶笑了一会道,“正好经过姬府,想来探探清魄,但又怕唐突,徘徊犹豫了一下竟然让我遇到了清魄,真是天意。”
我看进他的眼里,侧身让过大门,“既是如此,铁伐便一定要进来喝一盏清魄珍藏的老君眉了。”
将他让进偏厅,挥退了下人,我看住他。他自一进门便一改笑语如珠而变得有些心事重重,我知他一定有事要讲,他却久久不语。
吹掉杯中的浮沫,含进一口茶水在嘴里翻腾,我不催他,能让段韶这样为难的事情,一定不简单,他也许需要考虑一下该不该告诉我或者怎样告诉我。
半晌,他终于说,“清魄,兰陵要我问你要一句话,他若反了高绍德,你以后是否会像相助高绍德一般相助于他。”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4
第二十三章 鸱吻
我微有些诧异,我也曾听说过皇室的诸多纷争,高长恭心存叛逆的确在我意料之中。
大齐皇帝本是高长恭的父亲文襄皇帝,高长恭兄弟数个,本来怎样都轮不到先皇文宣皇帝的,但当年宫廷内变,当时还是关景王的文宣皇帝带兵将动乱平息,也就势坐上了帝位。
因非是正常继位,不得鸩女庇佑,文宣皇帝在盛年便中毒身死,立新皇的时候大臣也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应还江山于文襄皇帝嫡脉,另一派认为既然已经改朝换代,便应当将文宣皇帝的太子高绍德推上帝位。
那时候主上虽还年幼,但也已是雷霆手段,占了地利的他在几个支持他的将军和内臣帮助下,极快的将宫廷形式掌握住,顺便又秘密处理了一批反对他的臣子,其中还包括了高长恭的二哥高长信。
这样一来,朝中再无反对声,等封王晋阳的兰陵王高长恭得知,主上已经登上了王位。
谁做皇帝对我来说应当没有太大分别,我所要做的只是尽我所能为皇室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所以我从来都无意介入皇室内斗。
但高长恭挑在这个时候要反,总让人觉得太急进。
除非他真有些特别的手段。
见我不语,段韶问我,“清魄知道鸱吻吗。”
段韶说的鸱吻,不是传说中那个喜欢在险要之处张望的龙子,而是真正存在的。
鸱吻,有人说是一个妙龄少女,有人说是一个垂垂老耄,有人说是一个翩翩少年,又有人说是一个温柔少妇……唯一没有分歧的是,鸱吻是一个睿智的神话,你要买任何消息,只要付的出价格,鸱吻都能给你。
主上也曾和我提到过鸱吻,但主上说,鸱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但首领是谁,主上都没能查出来。
段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起鸱吻,我思索了片刻,问段韶,“那是高长恭?”段韶显然有些吃惊,但还是摇头,“不是。但也不能不对清魄说一声佩服,清魄猜到的其实相差不远,鸱吻的主人是琅琊王。”
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也许是大智若愚,也许是他成心做出那个样子好让人疏于防备,那个成天粗枝大叶、一触即燃的傻瓜竟是鸱吻的主人?!
真要我猜鸱吻的主人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我宁愿相信是段韶。
段韶见我不信,也笑了,“长弘其实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但就是容易生气,而且一生气起来便什么都不顾,所以长恭才命他隐身在幕后的。”
“那你呢,你在里面是怎样的一个角色。”我问段韶。
段韶笑了,“我是诸多鸱吻中的一个。”
心中忽然豁亮,他说鸱吻的主人,鸱吻既是龙的儿子,那是否可以理解为高长弘便是他们准备在事成之后推上宝座的真龙天子。
想到这里,我有些不悦,淡淡问,“只怕高长恭起事是一个幌子吧。”
段韶一愣,许久才叹了口气,起身对我一躬,“只因事关重大,所以未得到清魄的回答前孝先对清魄有所欺瞒,还请不要动气。”
我摇头,“没有,只是不解为何一定要问清魄的意思。”
段韶微笑,“我知道清魄对长恭并无好感,也无意参与皇室争斗……其实此刻也不怕说出来,清寒对于长恭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而清魄又是唯一能左右清寒决定的人,所以长恭定要段韶来问清魄要个答案。”
我顿时冷笑,“原来说到底是为了清寒。高长恭到底想要什么。”
段韶极快的回答,“其实长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关于那个蚱蜢,长恭这次与我谈过。这许多年,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清寒,此次又见清寒如此尽力帮他,所以不顾我们的阻拦,定要问皇上将清寒要去军中,只是没料到皇上误会了长恭的意思,最后竟害的清寒如此……虽然现在知道了那人其实是清魄,但长恭仍然觉得自己应该对一切事情负起全部责任,所以还请清魄给孝先一个明确的答复。”
那个蚱蜢……
我的心里又疼了起来,仿佛又回到那日,我脱力的趴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清寒接过那支白色瓶子,毫不犹豫的一仰而尽。
清寒……
静默了许久,我看向段韶,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关心是谁得了天下。”
段韶定定看住我,“有清魄这句话已经足够,孝先告辞。”
送走了段韶,我坐在窗前,吐纳数次仍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
虽然总认为自己不关心谁输谁赢,但那个人,要是失了天下,以他的心性,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他对清寒的伤害,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其实,若他从出生便只是普通的世家子弟,想必不会如现在一般阴沉苍白吧,远离了宫廷的纷纷扰扰,他也许会开心一些,多笑一些。
不是他平日那种笑,他平日虽然常笑,但是笑意从来未曾到达眼底,跟随了他那么多年,我从未见他有过一次开心的大笑。
清寒,这个出生以来一直全心呵护我的人,他至今最大的伤害,竟是我带给他的。
只要我想到那个蚱蜢,心里便疼得无法呼吸,只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并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
而在那之前我竟然还无耻的以为自己遇到任何事第一个考虑到的都是他。
若是有个来世,又教我如何再选择做人?即便是做了,这一世日子也要让我每一个轮回都成了行尸走肉。
若一定要有人下地狱,我一个便就够了,索性杀了主上吧!这念头只闪了一瞬便凝固住了。
正午,焦阳灼烧着大地,努力吞吐着每一份热力。
我浸在水池中,将脸紧贴住大理石的池面,额上仍沁出细汗来。
主上知我怕热,从未在夏天派给我任何差使,甚至连聚香楼都可以不用去了。所以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我都得以浸在这个清寒专门为我砌的池子里,苟延残喘,只等着夕阳西下,热力消退的那刻。
想拿放在一边的丝扇,却总是够不到,想起之前已经遣退了服侍的仆妇,就算唤也唤不得人来,只能从水中立起。
正待探身去取扇子,门哐的一声被拍开,我虽在门开的一瞬间已经掠回池子,但溅得池水珍珠脱线般扬起,慌乱中吞下好几口池水。
“辟尘!”我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挖了你的漂亮眼睛。”
辟尘不理我的威胁,惊慌的大声说,“小姐,北周大军十万,围攻洛阳。”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5
第二十四章 洛阳
我匆匆奔进重九殿,主上正在与兵部狄尚书议事,见我闯了进去,主上挑了挑眉,“朕从不知道清魄这么热的天也有兴趣出门。”
喘了口气,我对主上和狄尚书行了个礼,“清魄听说洛阳被围。”
主上平静的哦了一声,一指狄尚书,“朕正在听狄尚书说这事,清魄有兴趣也来听听吧。”我不理他的左右言他,跪下道,“清魄想去洛阳。”
主上果然一口拒绝了,“清寒在那里已经够了”我急道,“清魄可以助清寒杀敌。”
他笑了,问道,“你若是朕,可会时时刻刻将一件极秘密的武器拿出来使用。”我顿时语塞,但又不服,抗声回道,“可上一次去晋阳,情势不比此次紧急,主上都让清魄去了……”
他戏谑说,“难道清魄的灵修已到了能对抗十万大军的地步了么,上次周军人数不多,突厥人又不懂中原语言文字,能在你控制之下,这次你能和从前一样,对朕保证能够完全不留活口吗,你又能保证,你在战场上不会拖清寒后腿吗。”
我顿时语塞,主上说的是事实,我不能。在发挥不了我能力的地方,只会步伐的我对于清寒说,绝对只会是个累赘。
讪讪的站起,我没有告退,站在一边听狄大人继续汇报有关各地援军的信息,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能让主上放人的各种可能性。
忽然听得宫侍来报,“兰陵王来了。”
我一震,往年就算我天热不出门,有任何风吹草动,清寒也都会及时告诉我,今年清寒不在邺城,我竟然连高长恭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脚步声响起,高长恭快步走进重九殿,行礼完毕,主上问他,“兰陵王匆匆的来,可是为了洛阳之事。”
高长恭点头,“长恭听说有紧急军情,特地进宫来看看有没有皇上用得着的地方。”
我稍稍放下些心,高长恭若能带兵支援,也许可以保证清寒安全。
主上的眼睛在我和高长恭身上打了个转,却不直接回答,只问狄尚书,“最近的援军多久能够到达洛阳。”
狄尚书略一沉吟,“最近的大军屯在鄢陵,但赶到洛阳也要半月。”
我还未及说话,高长恭已经急跳而起,“据臣所知,洛阳城的防御虽然近几个月有了很大起色,但是因为城墙年久失修,城内设施破旧,粮草不丰,最多只能坚持十天左右,若是等鄢陵的救援,他们还未到,洛阳城便已经陷落了。”
主上哦了一声,“兰陵王的消息倒是灵通。既然洛阳城如此残破不堪,鄢陵援军又不能在城破之前赶到,那过不过去倒也没什么分别了。”
我与高长恭同时高叫,“不可不去。”
主上似笑非笑的睨了我们一眼,“还真是心有灵犀……清魄,皇后近日对你惦记得紧,你抽空也去看看她,这样的军国大事,你也不要听了,趁着下午最热的时刻未到,赶紧回去吧。”
说罢不容我再多说什么,直接命宫监将我送出去了。
回到府里,我唤定风去兰陵王的别苑门口守着,一见人便请他过府来,定风乖巧的答应着去了。
辟尘脸色青白的在我面前来回走,“这洛阳那么险要,公子应该能守得几日,但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粮草,也不知道工事修的如何,不过有文先生看着,这些也不用太担心……”忽然停了下来,问我,“小姐在想什么。”
见我不理他,辟尘想了一会,恍然道,“小姐定是还在记恨辟尘闯进浴房的事,小姐放心,辟尘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终于忍无可忍的将他轰出门去。
不到半个时辰,高长恭便来了,我见他面含愠怒,心里一紧。
果然他劈头就说,“他竟然不准我去洛阳,说我刚从寿阳回来不久,休息几日还要安排给我另外的差使!!”
我几乎就要直奔禁城,忍了一忍,问他,“没有周旋的余地吗。”
高长恭眼里透着悲哀,“如果那人是我,多周旋怕是只会让他多迟几日发旨调兵。”
我看尽他的落寞,那件事后我为了避开他的出现连为清寒送行也没有去,一直也没想到会那么早和他再见,更不会想到会如此平心静气的和他站在一起说话。
“你对清寒……”我迟疑着问。
他警惕的看我,见我没有恶意,才松弛下来,叹息一声道,“你莫问我,我也不知道。”见我定定的看住他不动,他问我,“牵记一个人那么多年,后来又害得他受到那样的折磨,到了最后发现那个人不是他,将你换在我的位置,你会如何”
我正想到这里,被他一问,也不由得怔住。
是啊,如果是我,我又会如何。
天刚蒙蒙亮,辟尘便在外面把门敲得咣咣作响,“小姐,小姐,小姐……”
翻腾了大半夜,天快亮才刚刚睡下的我恨得直咬牙,“大清早鬼叫什么,天塌了不成。”
辟尘叫得几乎破音,“好小姐,段将军来找你,他说兰陵王盗了皇上的兵符,连夜调了八万兵马,驰援洛阳去了。”
我不禁失色。
段韶已急得一头汗,“昨夜他去到我那便有些不对劲,什么都不说,就是直着眼坐着,半晌说了一句累了便径自走了,谁知竟闯出如此大祸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问道,“你哪里来的消息。”
段韶顿时跳脚,“皇上方才传我去问过话,还能有假,皇上刚杀了几个昨夜轮值的侍卫,现在大约已经下旨缉拿他了。”
和段韶交换了一个眼光,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出太多情绪。
此番战败且不用说,哪怕是战胜回来了,他也将面临绝大的危机。
知道清寒有危险,他竟是将一切都抛下不管了,再危险也是一心只要去到他身边。
清魄啊清魄,今后你还敢说世上最在意清寒的人是你么。
我心底有个声音如此说。
清寒面色凝重的立在城头,眺望着隐隐可见的北周大营,北周两次损兵折将之后,这次大举来犯,气势汹汹,大有不拿下洛阳誓不还朝的准备。
洛阳虽经几月治理稍有起色,但如果要与围城的北周大军相抗,仍是不够,若援军不能及时赶到,再过得数天,这昔日的帝王之都,便要成了饿殍鬼城。
忽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是柔水,清寒头也不回的问,“师傅怎么说。”柔水肃然道,“文先生不在府里,去了军中,但我遇到了避火,避火叫我代先生回报公子,城中粮食,只够再支持三、四日……”
清寒闭了闭眼,只要粮草断绝,人心便要散了,到时候饥荒蔓延,更是不堪设想。
忽然听得柔水轻轻咦了一声,“公子你看,北周军队像是在后退。”清寒意外的睁开眼,细加辨认,“不是后退,是整队朝邙山那边去了。”
柔水略为思索,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公子,你说是大齐的援军来了么。”
清寒凝重点头。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6
第二十五章 援军
清寒回去换了重甲,再回到城头的时候,文寿通和避火已闻讯赶来。
文寿通正皱着眉说,“也不知来了多少兵马,是哪位将军带队。”清寒接口道“师傅,先且不论是哪位将军,多少兵马,我们是否要出去接应一下。”
文寿通摇头,“若不是援军,是北周使的诡计呢。”清寒眉皱了起来,“这也不无可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死,那可怎么办才好。”
文寿通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等。”
其实真是高长恭带的那八万援军到了,一路日夜兼程赶到了邙山,不料寿阳一战疏忽了后方导致惨败的北周军队吸取了教训,所以在援军刚接近邙山便被周军发现了。
齐军没有和周军正面冲突,而是退上山坡,抢占了高处之后停下来整队休息。
高长恭负手立在坡顶,冷冷看着北周军越开越近。
战役开始。
周军以步军为前锋,向前猛攻,高长恭下令齐军步步收缩,向邙山上退去。
周军跟着开始爬山,战线逐渐拉长,也没了一开始那样高涨的气势。
高长恭带领齐军阵后的精锐从两翼开始了猛烈的反攻,周军顿时支持不住,终于退下邙山,但仍然盘踞山脚,竟是一副持久战的模样。
高长恭命齐军就地扎营、严加警戒之后站在邙山山顶,默默的看着洛阳城方向,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直到夕阳西下,连山下周军大营都升起了袅袅炊烟,高长恭露出一个微笑,“传军令,点五百精骑,随我去洛阳。”
柔水轻轻推了推避火,用下巴指了指从一开始便立在城头不肯下去休息的清寒。
避火点点头,走上前去,“公子,先下去用了饭再上来吧。”清寒头也不回,“你们先去吧,我总觉得要有什么事。”
柔水也走上劝道,“此处离家也不远,有任何风吹草动再过来也不迟啊,公子总是这样,一上城墙便什么都不顾了,清魄小姐要……”
说到清魄,清寒终于投降,“好了好了,我去就是。”
正欲走,了望台的兵士忽然高声叫起来,“城守,邙山方向有动静。”
清寒几步抢到城边,只见自邙山方向奔来一队骑兵,正努力甩开追兵,向洛阳城疾驰而来。
“避火,你速去请师傅来,柔水,你去传我军令,让弓箭手准备。”清寒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住那一小片迅速移动的骑兵。
未打旗帜,也看不清着装,不明来意,但后面追来的确实是北周大军。
文寿通赶到城头的时候,奔来的骑兵离城还有数丈,看衣甲应当是北齐军队,但着将军服色的人却用面具覆脸,看不清容貌。
文寿通沉沉道,“清寒,宁可错杀,不能枉纵。”
清寒一点头,只一声令下,城头数百弓箭手立刻将弓弦拉得满月一般。
骑兵终于奔至城下,一名副将大喊,“开门。”
清寒上前,盯住那位面具将军,“请问是哪位将军彪下。”
眼看后面追兵还差数十丈,那将军也不急,驱着马走到最前,缓缓将兜鍪和面具一一摘下,仰起头来看住清寒。
面具摘下的一刹那,姿容绝世,前面是高峻的城墙,身后是无边的北周大军,疾风吹来,那一头长发有生命般随风飞舞。
兰陵王。
避火欢呼道,“是兰陵王,快快降下桥索接应。”
神兵天降。
眼见高长恭带队进了洛阳城,避火和柔水二人高兴得竟然忘了君臣之礼,又是笑又是跳,而高长恭已经累得连话也不想多说,只微笑看着清寒,“我来得可还算及时。”
清寒温和对他一辑,“有兰陵王相助,洛阳城更稳固了几分。”
高长恭眼中神采微微一黯,旁边副将已走上前来,“姬城守,我们日夜赶路,兰陵王又牵挂洛阳军情,已经两日未曾好好用过饭了……”
清寒一震,本来与他对视的眼光迅速转开。
二人的渊源文寿通也从避火柔水处了解了些许,此刻巧妙往清寒面前一挡,“真是罪过,还请兰陵王到城守府进食休息。”
高长恭对文寿通一礼,瞥了清寒复杂难明的一眼,一言不发的去了。
第二日清晨,精神抖擞的高长恭与清寒、文寿通以及手下诸多武将聚在城防地图前,研究破敌之法。
见手下武将纷纷主张再拖延几日,等待鄢陵援军的到来,高长恭冷静的分析道:“我们一路赶路,粮草没有跟上,洛阳粮草也应所剩不多,拖延下去只会对周军有利。”
文寿通略一思索,“可兰陵王的军队还给围在邙山,要速战的话……”言辞间对高长恭此次冒险入阵颇有些不赞同。
高长恭不以为忤的摆摆手,“这倒无妨,现在已经将周军分为邙山和洛阳两营,精锐顿减,山上八万兵马经过一夜,也应休息够了,真要冲将下来,守在山脚的周军必定猝然不防,若我们能适时出兵呼应,里外包加之下,不怕他们不撤退。”
清寒眼睛盯着地图,只问了一句,“那我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出兵最合适呢。”
高长恭微微一笑,“等傍晚吧。”
傍晚,高长恭让清寒早早的安排守军进食,之后一行人来到洛阳城头,远远的看向邙山。
过了一会,忽然见到天边升起一股黑色的烟柱,衬着明橙色的天空,十分醒目。
高长恭立即带领自己带来的精骑倾巢出击,清寒带领洛阳守军为他们断后,直迫周军大营。
邙山上的驻军沉沉压下,将山脚猝然不防的北周撵得鸡飞狗跳。
终于两股齐军汇到了一处,将周军迫出数十里。
眼见周军退走,洛阳城谋士刘宏基对清寒劝谏道:“追到这里便够了吧,再追下去,且不说不甚安全,士兵们也疲了,最好在此稍歇,待洛阳粮草跟上,然后再追,为时不晚。”
高长恭正好驱马走来,听到之后正色答道:“周军计穷溃走,军心正沮丧,正当一举歼灭。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若我们有片刻滞留,让他有了喘息之机,再攻打就不易了。再说,军人竭忠殉国,谁还顾得上安全不安全!”
清寒略一考虑,坚定的看向高长恭,“点些精锐骑兵,我同你先赶上去,至于后面的部队,便交给文先生如何。”言下之意竟也是赞同高长恭的想法。
高长恭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6
第二十六章 黑鸩
于是清寒与高长恭率领三万精锐骑兵把主力部队甩在后面继续猛追。
清寒一辈子也没见过高长恭这样不要命的人,一天不吃饭,两天不卸甲,狂追数百里,根本不给周军停下整军的机会。
终于在第二天,在介休捕捉到周军的主力,一日之内连续突破周军数道防线,杀敌上万。第三天又击破北周一道防线,杀敌三千。
周军险险在第三日稳住阵脚,开始反扑,双方展开正面交锋。
混战中,随清寒多年的骏马雷手被流箭射死,周军见清寒落马,一轰而上,大喊,“生擒了他”。
高长恭听得仔细,驱动纤离狂奔而直,将清寒掠上马背,放在身前。
二人同乘一骑,奔出数丈,回到齐军阵中。
周军四次把齐军冲散,但高长恭硬是率领众将四次把队伍迅速整合,迎头再战。
正在胶着,忽然听到不远处号角声声,齐军主力赶来了。
周军顿时士气崩溃,听得战阵南翼一声发喊,竟是有将领拒绝听令,带领士兵开始溃逃,顿时兵败如山倒。
清寒这才有时间擦一擦面上血汗,只觉得身后的高长恭身躯一晃,不及扶住,竟直直的堕下马去。
众将惊呼声中,高长恭滚落在地上,坚甲背后嵌着一根箭羽,又这样在地面重重一撞,伤口竟汩汩的流出黑血来。
“有毒。”一个副将失声喊。
自高长恭私自带兵赴援洛阳之后,我便请段韶一有消息便第一个差人来通知我。
主上那边倒奇怪,处死了值夜的士兵之后,并没有派人去拿高长恭回来,段韶猜测是为了稳定军心,但我不太认同,因为我总有不好的感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外门一响,是近日代我去聚香楼听消息的辟尘回来了,他生性爱玩,又爱同人搭话,去了茶楼竟是如鱼得水,出手又大方,去的第一天,打探到的消息便比我在那里坐数天听到的还要多,还要杂。
正想着,辟尘快步朝凉亭这边跑来,远远的便叫,“小姐,有洛阳的消息了。”
我急忙问他,“洛阳如何。”
他得意的笑,“今日正好遇到洛阳逃来邺城的难民,我请他们吃了一餐,便什么都说了。”见我不悦,连忙说,“兰陵王的军队到了。”
“这么快。”我有些吃惊,“入城了么。”
辟尘晃晃脑袋,“据说啊,兰陵王日夜赶路,到了邙山便给周军拦住了。”他顿了一顿,瞟了我一眼,竟停住不说了。
我也不催,只是看住他。
过得一会,他泄气道,“小姐,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听故事的样,好歹也要问一句,然后呢?”见我瞪他,连忙接着说下去,“兰陵王带着军队避上邙山,到了傍晚,只身带着五百轻骑,冲过周军重重包围,一口气冲到了洛阳城下。”
我无意识的点点头,这确实是高长恭的作风。
见我回应,辟尘更是兴奋,“那兰陵王最近不是总带了个面具么,公子呀,站在城墙上,左看右看可就是看不出他是谁,便命弓箭手拿箭对准了他,兰陵王也不惧,就这样,喏喏,小姐,你瞧”辟尘十分缓慢的做出揭下面具的动作,神情凛然。
我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这边一笑,辟尘越发手舞足蹈起来,“小姐你想象一下,夕阳为景,美艳勇武集于一身,真是令人神往。”我不禁嘲笑他,“瞧你这样,若你身为女儿家,可不知道每日要为高长恭流掉多少眼泪。”
辟尘瞪我一眼,“若我是女儿家,我便投到兰陵王帐下,随他出征,便可以经常看到他面具摘下瞬间的绝世风华,对了,据说兰陵王还爱惜下属,每次营里来了水果,哪怕只是一瓜数果,也是要和将士们分食,我可以带个红苹果前去找他,他便会与我一人分一半……”
看他一脸陶醉,我正要揶揄他几句,定风过来通报说段韶来了。
我面上还带着笑,段韶已经匆匆走过来。
见我笑着,段韶一愣,“清魄好像刚听了什么好消息。”我指住辟尘,“他对高长恭爱慕之极,在我这里发着花痴呢。”
辟尘朝我一吐舌,转身跑了。
见他跑远,段韶才转头对我说,“有消息,但是不是很好。”笑意凝在脸上,我克制住自己的震动,平静问他,“清寒出事了?”
段韶一摇头,我心里稍微放松些,见他脸色不好,想到另外一人,“高长恭怎么了。”段韶沉沉道,“为救清寒,中了剧毒。”
我彻底放下心来,摇了摇丝扇,扇去方才一急之下发出来的薄汗,“有清寒在就没事,他的血能解毒,再不行,我师傅也在洛阳,他精通药理,没有什么毒是他解不了的。”
段韶叹了口气,“若是都解不了呢。”
我顿时僵住,清寒的血液克制不了、连师傅都解不了的毒性,是……
段韶看我变色,轻声说,“据文先生说,像是黑鸩。”
脑中轰然一响。
黑,鸩。
文寿通正在给高长恭切脉,清寒焦急的在一边候着。
高长恭除了面上微微浮出一层死黑颜色以外,其他一切看上去都还好,此刻虽躺在那里,仍然笑着劝慰二人道,“不要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怪吓人的,天下奇毒多的是,一时半会解不开也是常有的。”
但没人接他话茬。
过了一会,文寿通站起来对高长恭说,“请兰陵王多卧床,不要起来走动,以免加剧毒性流通。”说罢对清寒望了一眼,清寒会意,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
“师傅,这毒你真的没有办法解吗。”
文寿通脸色有些阴沉,不回答清寒的问题,他反问,“你定要帮他吗。”
清寒肯定的点了点头。
“哪怕会牺牲清魄?”文寿通看他一眼。清寒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惊问,“这和清魄有何联系。”
文寿通摇摇头,“随口问的,想看看你的决心。清寒,你考虑清楚了吗,这黑鸩背后的人,绝对不是好惹的,处理得不好,说不定就将大家赔了进去。”
清寒斩钉截铁的说,“若不是为了要救我,他不会离开他属下的保护范围,若不是他将我放在身前,毒箭射中的必定是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设法为他解了这毒。”
文寿通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好,且让我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康宁
发表于 2006-9-5 19:57
第二十七章 谋杀
文寿通依旧早出晚归的四处寻草药配药方,高长恭虽每日有在服药,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清寒更一日焦急过一日。
这天高长恭从一场长睡里醒过来,说想去外面透透气,清寒便陪着他在小院里坐着。
高长恭掩住嘴咳了两声,见清寒担心的望过来,微微一笑,“最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清寒听了别过头去,半晌才说,“你救了我,这是应当的。”
高长恭仿佛未听到他的回答,恍惚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清寒勉强笑了一笑,“不要担心,师傅定能治好你。”
高长恭笑而不语,半天才说,“其实我一直怕你会记恨我。”未等清寒回答,他又说,“但后来一想,换做是我,我也定然不会轻易原谅你,所以这次来,我真是做好了你不开城门的准备的。”
清寒无意识的从一旁的灌木上揪下片叶子,在指尖揉成团又展开,展开了又折成团,直到叶子破了才丢开,“你是来赎罪的。”
“可以这么说,但若没有之前的那些事,我也会来。”高长恭眼神空茫的看在远处不知名的一点,清寒轻声问,“为什么。”高长恭倦了似的闭上眼,“问你自己。”
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高长恭竟又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鼻息声。
清寒正要将他唤醒移回室内,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怎么总让我看到你对外人那么好”
清寒惊喜的一转身,“清魄”
清寒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见他只是在那边看着我,我微嗔的一跺脚,“怎么,不想我来你说一声,我这就回邺城去。”说罢转身做势便要朝门口去。
我走了几步,却没听到他叫住我,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笑眯眯的说,“六步,我猜你十步之内会回头。”
终于忍不住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熟悉的心跳声几乎让我流泪。
“你怎么来了。”他温柔的抚我的披发,“我之前都以为他不会放你过来。”
吸了吸鼻子,我仰起头看他,“这话你为何不先问问你身后装睡的那个人,我猜他还未告诉你吧。”
高长恭被我拆穿,只好睁开眼对我一笑,“他命你来拿我吗。”
清寒剧震,放开我一个健步上前将他的衣领提在手里,“你竟是私自来的。”
高长恭放松了身体挂在他手上,悠然道,“我从来没说是他派我来的,他不也不许你来么,清魄。”他忽然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清寒明显生气了,怒瞪了他一眼,仍不忘回头来吼我,“姬清魄,别告诉我你也是偷跑来的。”
我向后退一步,勉强笑道,“现在骂我已经迟了,我的确也是偷跑来的。”说罢转身便逃出了园子。
背后传来高长恭夹杂着咳嗽的笑声。
我在花厅找到了师傅。
他正在埋头调制药品,我悄然走进花厅,师傅锤药的手忽然顿了一顿,叹道,“我猜你知道了便一定要过来看看的。”
我上前帮着师傅将桌上堆置的药材一一分类,一阵静默之后,师傅取出两个箭簇,放在我面前,“这个是从兰陵王背上挖出的,另一个是雷手的尸体上挖下来的,你看一下。”
我看着那幽蓝色的金属,心沉了下去。
的确是黑鸩,是姬家的毒,不是清寒,当然也不可能是我,唯一可能性,就是主上。
雷手身上的暂且解释成误伤,那高长恭身上的呢。
是谋杀。
高长恭应当想不到,这致命的毒箭是来自身后的自己人吧。
“清寒知道了吗。”我问。
师傅停下了手里的活,“我并未告诉他。但要高长恭活命,必须回邺城,问他求解药。”
我心里一片冰冷,“回去他也是死,主上不会放过他。”
师傅点了点头,“我也这样想,但是清寒认为兰陵王是为了救他而受伤的,说无论如何都会救他……我还未告诉他这是黑鸩。”
是,还有清寒。
雷手真是给误伤的吗。
越想心里越害怕,他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如果只是要杀高长恭,他有充足的理由,但为何他又要对清寒下毒手。
越想越心惊,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我要回邺城。”
响应我一般,门外梦魇似的响起一个声音,一个我绝对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声音。
“清魄是要回邺城去寻朕吗?”
愤怒的掀了一张桌子,高长弘指住面前几个侍从模样的人,“你们竟然敢一直瞒住我。”
几人明显瑟缩了一下,其中一个分辩道,“是杨公子……”
“杨公子?!”高长弘怒道,“很好,你们眼里分明已经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躲在外间的杨纳言瞧他脸都气歪了,知道自己再不出去帮着解释,里面那几个傻瓜又不知道会说出怎样火上浇油的话来。
咳嗽一声,杨纳言硬着头皮走进里间。
收到高长弘的眼刀,他举起双手,“你若答应我不发脾气,我才跟你解释。”高长弘深吸了口气,坐下道,“你说。”
杨纳言对旁边几个不知所措的下属使了一个还不下去的眼色,才缓缓走上前,“这是兰陵王的要求。”
“四哥?为何?”高长弘一愣,口气也缓和了不少。
“兰陵王的原话是,这是件他应当自己去解决的事情。”杨纳言耸肩表示自己的不理解,“那也不需要闹那么大吧。”高长弘吼。
杨纳言摇头,“听邺城传来的消息,兰陵王在寿阳大捷之后奉旨回了邺城,皇上说要为他庆功,却迟迟没有安排日期,但兵符又缴上去了,兰陵王手里一个兵马都没有,听到洛阳被围,皇上又不允他带兵支援,只得……”说到这里,他的脸忽然退尽血色,“我的天,不会是个陷阱吧。”
高长弘正心浮气躁的喝着茶,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顿,眼睛瞪着朝杨纳言逼过去,“你说这都是安排好的?”
杨纳言慌忙退开几步,“我只是猜测,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兰陵王中了剧毒,如没有意外,应该是黑鸩毒。”
高长弘不耐的挥了挥手,“偏他那么多事,叫他们拿最好的解毒药给四哥送去吧。”杨纳言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半晌才说,“姬小姐的师傅在那里,但他都没有办法解毒。”
高长弘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四哥有生命危险。”杨纳言点头解释,“这黑鸩毒不像普通鸩毒一般性急而有治,它直接入脑,慢慢将人血脉化尽……”
高长弘忽地大吼,“那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