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巳原创 《科隆病人》 全文
科隆病人 楔子 作者:阿巳楔子
“麦添,如果以后有别的男人住到我们的家里、睡在我们的床上,你会介意吗?”
点点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麦添也就转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
一排细小的银圈反射着斑斓的阳光,在点点左耳上跃动个不停,极短的黑发和黑呢立领大衣之间,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薄嘴唇抿出一道忧伤的弧线,一双大眼睛凄冷如寒星;旁边的麦添却是一脸懒散悠然的神情,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标致的眉目间淡淡铺开,一把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愈发将棕色肌肤衬托得野性十足。
这是早春二月一个明媚的午后。开阔的教堂广场上,高挑肃穆的中国女孩和挺拔洒脱的中国男孩漫步在金发碧眼的人群间,竟是如此醒目。不时有玩滑板的少年从他们身旁飞速掠过,地上踱步觅食的鸽子被滑板成群惊起,呼啦啦地拍着翅膀飞到广场的另一头,落在一个街头艺人的脚边。艺人坐在石阶上拉着欢快的手风琴,巍峨的科隆大教堂在他身后拔地而起,高耸的双塔穿透浮云、直刺天幕。
点点抬起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天气真好啊!这么美的春天,如果不找个男人陪在身边,岂不是太可惜了……麦添,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吗?”
麦添终于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纪点点,你累不累?我老婆来德国的飞机已经在天上了,你再怎么挑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何必呢!”
“老婆?”点点扬了下眉,钉在右眉骨上的两粒银色珠子寒光暴现,“还没结婚呢,叫得倒亲!”
麦添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那咱俩算什么?”点点转过头盯住了麦添。
“咱俩?算祖国同胞呗,这还用问!既然是同胞,在异国他乡互相解决一下饥渴、填补一下空虚,那也算是民族感情的一种体现,你说是吧?”
点点猛地停下了脚步,恨恨地瞪了麦添一眼,刚想转身走开,麦添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欢乐颂”的旋律显得突兀而不合时宜。
“找你的,是艾蕊。”麦添若无其事地将手机递给点点,“接完电话再赌气走也来得及。”
点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部手机。麦添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店:“一会儿我就上火车了,去买杯水,马上回来!”
点点望着麦添跑开的背影,低头看了看仍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冰冷而异样的光芒……
几分钟后,麦添端着两杯可乐跑回原地,点点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队旅行团热闹地从麦添面前经过,花花绿绿的小旗纷乱地飘扬在他的视线中。麦添擎着杯子呆立在广场上,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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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mechanik 于 2007-6-13 19:45 编辑 ]
科隆病人 (1) 作者: 阿巳
1傍晚六点,法兰克福机场,一群中国人推着行李车出了关,或和接机的人热烈拥抱,或径直向大厅外走去。辛蓝随着人流来到接机大厅里,停住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竟然没看到麦添的影子。
辛蓝有些紧张了起来,推着车绕着大厅缓慢地走了几圈,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不知所措地停在大厅中央,伸长了脖子四处远眺,期待着麦添能突然从什么地方走过来。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一个高大魁梧、胡子拉茬的男人在关口附近焦躁地走来走去,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手表,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情。过了一会儿,男人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几个中文单词清晰地飘进了辛蓝的耳朵里。
看到他挂机后,辛蓝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上前问道:“先生,能借电话用用吗?”
男人转过脸,斜着眼睛一脸戒备地打量了辛蓝一番,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你要打哪儿啊?”
辛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回答道:“放心,我不往中国打!”
“你往美国打我也受不了啊!告诉我号码,我帮你拨。”
辛蓝报了号码,男人拨过号后听了一下,啪地一声合上了机盖:“关机了!”
“不可能!”辛蓝大声叫了起来,“你是不是糊弄我啊?你打一个电话多少钱?我给你不就完了嘛!”
“真是小人之心!看清楚了啊,”男人把手机放到辛蓝眼皮底下,一个键一个键地重新按了刚才的号码,拨通后把电话贴在辛蓝的耳朵上:“自己听!”
辛蓝只听到电话里一个德国女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德语,于是闪开脑袋摇了摇头:“说太快了,听不懂!”
男人收起电话,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新来的吧?”
“嗯!”辛蓝没理会男人语气中的嘲弄,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男人看了辛蓝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给谁打电话?”
“我男朋友!说好了来接我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辛蓝嘟囔着,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哭腔。
“嗬,女朋友刚下飞机就放鸽子啊?”男人笑道,“这儿可是国外,又不是在国内随便约个饭馆公园的,你找的这位还真有个性!”
“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哪儿啊,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
“用不着!关你什么事?”
“对对对,不关我事。”男人向旁边跨了一步,“我还是离你远点儿吧,省得你把那点儿邪火全撒我身上。”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辛蓝忽然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你北京的吧?”
“啊!”男人点点头,“你也是啊?”
“嗯,我和我男朋友都是北京的。”
“哦,老乡!不过在国外倒不太论这个,只要是祖国来的都是亲人。”
“得了吧,我怎么就没觉出来你拿我当亲人了啊?”辛蓝不屑道。
“不拿你当亲人我能随便帮你打电话吗?你以为……哎!”
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辛蓝抬起头,看见三个中国人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关口走了出来。
男人向走在最前面的中等个头、留着板寸的小伙子伸出了手:“赵博吧?我是杜禹!”
“你好你好!”叫赵博的小伙子热情地和杜禹握手。
杜禹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个人,指着左边身材瘦小的男人问:“你是丁建?”又转向右边扎条辫子、衣着朴素的女孩子:“苏小南?”
丁建淡淡地点了下头,苏小南兴奋地笑道:“对对对,你可真神,怎么一下就认得这么准?”
杜禹莫名其妙地看了苏小南一眼:“中介寄过来的材料上不都有你们的照片吗?”
“哦!”苏小南尴尬地捂了一下嘴巴。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呀?这趟飞机下来的人都快走光了,我差点儿还以为自己记错日子了呢!”杜禹抱怨道。
“别提了!”赵博一脸沮丧地说,“出关的时候让海关给查了,三个人的行李都被翻了个底儿掉,帮你多带的那两条烟罚了100多欧,这是海关刚开的收据!”
“啊???你们来之前我不是一直在email里嘱咐你们下飞机的时候跟着大拨人一块儿往出走,千万别落单儿吗?”杜禹气急败坏地接过了赵博递过来的纸条。
“哼,我们倒是想跟着呢,可这位非急着要上卫生间。”丁建冲苏小南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地说,“到了出关的地方别人早都走了,海关的人都跟那儿闲着没事儿干呢,不查我们查谁啊!”
“我上卫生间也没上多会儿,主要是赵博带的路有问题,有一个地方本来应该上电梯的,他非说还要往前走。”苏小南满脸通红地辩解道。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互相追究责任了。”杜禹叹了一口气,“我他妈算是点儿背到家了,别人偷着带多少回都没事儿,我才一次就玩儿现了,100多欧我能买多少烟啊!回头再说这事,咱们赶紧先去火车站吧。”
辛蓝眼睁睁地看着杜禹带着几个人离开,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剩下她一个中国人了,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顿时被淹没在绝望和恐惧的海洋里。
杜禹走了没多远,却又忽然折了回来,一路小跑到辛蓝面前:“你打算怎么着啊?要不我再帮你打个电话?”
辛蓝忙点了点头,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还是关机!你说你找的这是什么男朋友啊?也忒不负责任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话?”辛蓝不高兴地白了杜禹一眼。
“嘁,你当我愿意管你呢?整个儿一不知好歹!行啦,你跟我厉害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辙吧!你本来要去哪个城市啊?”
“科隆。”
“嘿,看来今天我这好人还是非当不可了。”杜禹苦笑道,“你跟我们走吧!”
辛蓝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什么我就跟你们走啊?我知道你是干吗的?”
“我长得像人贩子是怎么着啊?没见过你这样儿的,急得都没辙没辙的了,嘴还这么硬,真给你一人扔这儿你又该哭天抹泪儿了吧?实话告诉你,我们也是去科隆,我建议你先跟我们回去,到了地方再慢慢找你男朋友,总比你跟这儿傻等着强。”
“那,他要是一会儿又来了怎么办?”辛蓝犹豫道。
“那他要是不来呢?你就跟这儿干站一宿啊?再说他那么大人了,就是来了没找着你,不知道自己先回去呀?无非着点儿急,那也是他自找的。你赶紧决定啊,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儿老跟你耗着!”
辛蓝踌躇了片刻,终于把心一横点了点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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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病人 (2) 作者:阿巳
2法兰克福机场火车站,辛蓝握着话筒站在公用电话亭下。
国内已经是半夜了,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喂,汪云,我是辛蓝!”辛蓝的鼻子有些发酸——虽然从机场告别到现在只有十多个小时,但是再次听到好友的声音,简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人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辛蓝?你到德国啦?见到麦添了没?”
“还没呢。”辛蓝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在机场没看到他,打他手机也关机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啊?怎么会这样?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在机场碰见了几个中国人,也是去科隆的。我先跟他们回去,到了那边再说吧。”
“哦,那你就别太着急了,到了科隆总能找着麦添的,他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儿给绊住了。你自己千万小心点儿,多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汪云,我找你主要是想让你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既然已经出来了,总得告诉他们一声。你就说我已经到了德国和麦添在一起了,说我一切都挺好的,让他们别担心。”
“这没问题。不过你干吗不自己给他们打呢?那样不是更好吗?”
“我……现在还不太想跟他们说话,你就先帮个忙吧。另外,借你的钱我一定想办法尽快还……”
“哎呀,你怎么又说这个?烦不烦?我又不急等着用钱。你先别想其他的了,好好把自己的事儿都安排妥了再说,听见没!”
“好,那我改天再打给你。”
挂掉电话,辛蓝躲在电话亭的阴影里偷偷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等情绪平稳了一些,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高大的玻璃穹顶下,一排排冰冷的铁轨向两头无尽延伸,站台上零零落落地散布着等车的旅客——西服革履的中年男人端坐在长椅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公文包;蓬头垢面的朋克青年驮着巨大的背囊站在自动售票机前,用夹着烟的手指在彩色屏幕上戳戳点点;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土耳其妇女推着婴儿车,不停地呵斥着身边一群到处乱跑的孩子……
一个娇俏的金发女郎踩着小滑车在站台上悠然自得地溜来溜去,辛蓝沉默地从她身边走过,丝毫没有被她的快乐感染,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令人不安。
赵博他们也去打电话了,只有杜禹一个人靠在行李车上抽着烟。辛蓝不声不响地站到一边,杜禹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问道:“哭了吧?”
“谁哭了?”辛蓝下意识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一听见爹妈的声儿那可就委屈大了,掉几滴眼泪也是正常的。别说你们这些女生了,就是我刚出来那会儿也想家想得厉害呢!”
辛蓝闷闷地叹了口气:“你就别自作聪明了!想家?我早就是有家难回了!”
杜禹愣了一下,刚想问些什么,长长的白色列车已经呼啸着进了站,赵博、丁建和苏小南纷纷离开了电话亭,跟在火车后面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
车厢门打开了,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搬上了火车。
同一时间,另一列火车徐徐停靠在了站台的另一侧,麦添慌慌张张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向机场内撒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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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病人 (3) 作者:阿巳
3科隆市区,一所高档公寓内,一个刚刚沐浴完毕的中国女孩裹着柔软的浴袍,慵懒地斜靠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两条圆润修长的腿闲适地翘在茶几上,光洁的象牙色肌肤细腻如绸缎,膝上摊着一本时尚杂志,一只夹着香烟的纤手缓缓翻着杂志,另一只手扣了电话听筒在耳边,湿润的黑色碎发掩映着线条柔和的鹅蛋脸,饱满的红唇间吐出一缕缕烟雾和一串串流利的德语,讲电话的语气亲昵娇嗔,睫毛微垂的眼睛里却满是冷漠和倦怠。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女孩匆忙而敷衍地道了个别,撂下话筒将手机接了起来。
“喂,艾蕊,我是麦添!”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点点跟没跟你在一起?”
“点点?没见到!”艾蕊皱了皱眉,“你不是去接你女朋友了吗,又找点点做什么?”
“我没法儿不找她!下午我临上火车之前,她拿着我的手机跑得无影无踪,还关了机。我为了找她误了一班火车,后面一班火车又晚点,赶到机场的时候我女朋友早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有手机我们俩怎么联系啊?这就是点点干出来的好事儿!”
艾蕊嗤地一声笑了:“别说,点点为了你还真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算是服了她了!”
“你就别幸灾乐祸了,还不赶紧帮我想想办法!”
“放心,”艾蕊不慌不忙地说:“那么一个大活人丢不了!我去帮你找找点点,你也别在法兰克福傻待着了,先回科隆再说吧!”
科隆火车站,辛蓝一行正拖着行李步履匆匆地向站外走。
辛蓝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车站大厅里虽已打佯却仍然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刚迈出车站大门,在前面带路的杜禹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左边:“回头看!”
大家一起扭过头,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仿佛迎面扑过来一般,一下子将他们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大家努力仰起头向上望去,月光照耀下的双塔,带着哥特式建筑所特有的繁复华丽的外观,神秘阴森地矗立在半空之中。
几个初到科隆的中国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科隆大教堂,这个仅建造工期就达600年之久的史诗般的建筑,在夜色中静静地显现着它肃穆恢宏的气势,尽管此前已在画册上看到过无数次,但是谁也没想到,才刚刚踏入这座城市,它就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强烈的震撼。
只有杜禹若无其事地一个人跑去叫的士,很快,一辆气派的奔驰大面包车开了过来,司机跳下车,边和大家打招呼边打开了后备厢的门。大家开始动手放行李,辛蓝站在一边犹犹豫豫地问杜禹道:“我怎么办?”
杜禹一把拎起辛蓝的箱子扔到了车上:“废话,你当然是跟着我们走了。黑更半夜的我们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让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你到处乱转也不合适吧?你先在我们住的地方对付一宿,明天再商量怎么寻夫吧!”
有人发出了轻微的笑声,辛蓝红了脸,任凭杜禹将她的另外一个箱子也搬到车上去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开进了一扇大门,四周黑洞洞的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出车正行驶在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上,路的尽头有一栋两层高的“U”字型楼,一排排窗口中闪烁着温暖的灯光。
车在楼门前停了下来,杜禹刚一下车,一楼的一扇大玻璃窗便哗地一下被推开,两个中国男生笑嘻嘻地探出头来招呼道:“回来啦杜禹?”
“嗬,你们俩够有瘾的呀,这么晚了还在厨房泡着哪?”杜禹向两个男生招招手,“正好,赶紧下来帮忙!”
一堆行李很快被分送到了各个房间。这是一栋标准的学生宿舍,所有的房间全部是同样的格局——20多平米的面积,有一些统一配给的简单家具,靠近门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盥洗池;厨房、卫生间和浴室全部是公用的,都设在走廊里。
辛蓝的行李暂时寄存在杜禹那儿,杜禹替她把东西安置好后,从床底下拽出一个单人床垫,扛在肩上带她去了苏小南的房间。
“让她先跟你挤一宿吧,”杜禹对来开门的苏小南说,“我这儿正好有个床垫,先借你们用用。”
“行!”苏小南把辛蓝让进了屋里。
“那你们早点儿歇着,明天早上7点到我屋里集合,可别起晚了啊!”杜禹把床垫扔到地板上,揉着肩膀气喘吁吁地走出了房间。
两个女孩简单洗漱后便各自躺下了,苏小南熄了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和寂静。
时差和长途奔波带来的疲劳裹挟着辛蓝,却怎么都没法让她合上眼——漂泊异乡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吗?麦添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呢?
苏小南也在不远处的床上翻了好几次身,黑暗中似乎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辛蓝的心揪得更紧了——第一个远离故土的漫漫长夜,对每个人来说,也许都不那么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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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科隆市中心,麦添出现在一间门面不大的酒吧外,格子玻璃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映出一团团模模糊糊不停晃动的人影。
麦添推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卷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奇装异服、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角落的桌边,艾蕊叼着烟冲麦添招了招手,点点醉醺醺地垂着头坐在艾蕊旁边,面前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酒瓶。
麦添走过去叫了点点一声,点点却毫无反应。
“喝得有点儿高,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艾蕊熄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笑笑地对麦添说,“你自己想法子对付吧,我先回去了,这鬼地方闹得我头疼。”
艾蕊披上大衣款步离去,麦添用力地摇了摇点点的肩膀。点点醉眼微睁,看见麦添站在面前,恍恍惚惚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的小女朋友呢?快陪她去吧!”
“陪什么呀陪!”麦添没好气地坐了下来,“纪点点,我没空跟你逗咳嗽,赶紧把手机还给我!”
“手机?什么手机?”点点面无表情地抓起手边一瓶还没喝光的酒,继续往杯子里倒。
“你怎么还装糊涂?今天下午不是你拿着我的手机自己跑掉了吗?”
点点凝神想了想:“哦,对,你的手机……确实是我给拿走了,但是我也想不起来把它放在哪儿了!”
麦添将手上的骨节捏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能想怎么样?”点点冷笑了一声,“我不过就是想留住你罢了,这你都看不出来?”
“拜托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有女朋友,咱俩早晚得分开,你也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你又反悔了?有劲没劲啊?总之你先把手机还给我,别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Sorry啊,我真的找不着了!”点点安慰似地拍了拍麦添,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麦添满腔悲愤又无计可施,郁闷地坐了半晌,忽然站起身,将点点强行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不想离开我是吧?行,走,我送你回家!”
科隆市区,麦添将东倒西歪的点点半拖半抱着上到了一栋半旧公寓楼的四层,进了一套单元门,把点点往屋内的床上一撂,打开灯翻箱倒柜地找起手机来。
这套房子麦添再熟悉不过了,他曾在这里住了两年之久。半年前,他在火车站偶然地“捡”到了只身从巴黎来到科隆的点点,把她带回家中暂住。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免生出些意外,所以点点自从住进来就再没搬出去。直到不久前辛蓝以闪电般的速度办好了来德国的手续,麦添才出去另找了房子,把点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可就在这个熟悉的狭小空间里,麦添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发现手机的影子。半小时后,精疲力竭的麦添绝望地跌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床上熟睡的点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点点的一只胳膊搭在床沿上,袖子被床单蹭得卷了上去。麦添忽然注意到她裸露着的小臂上,有一道一道细细的伤痕。
麦添不禁皱了皱眉,想起半年前第一次带点点回家时,也曾无意中看到她手臂上有类似的伤口。
这个女孩身上有很多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比如,麦添始终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个人从巴黎跑到科隆;再比如,她刚到科隆时几乎身无分文,但是在德意志银行开了账户之后,却很快多出了一笔数目惊人的存款;还有,她持的是法国护照,可是她在法国做什么、她的家庭背景、过往经历,她全部缄口不提。
麦添一直认为点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所以从来不追问她任何事情,但是现在,他忽然有些后悔——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数月的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点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麦添的名字。麦添坐在一旁久久地凝视着她,已经说不清心中是愤怒还是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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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病人 (5)
5清晨,床头的闹钟铃声大作,辛蓝和苏小南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有些疲惫地下了床。苏小南拿了毛巾牙具去洗漱,辛蓝走到窗边去拉窗帘。
百叶窗被拉开的一瞬间,辛蓝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大声喊道:“苏小南,快来看啊!”
苏小南带着一嘴的牙膏沫跑过来,顺着辛蓝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正对窗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星星点点地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草地的正中央,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树冠被火红色的花朵缀成了一把巨大的红伞,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树下的长椅。草地后面是一片幽静的树林,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撒下斑驳的光影,鸟儿在枝头鸣叫雀跃,一对青年夫妇带着心爱的猎犬,手牵手在林中漫步低语。
苏小南兴奋地拉着辛蓝跑上二楼,一头冲进了杜禹的房间。已经穿戴整齐的杜禹看着门都不敲就闯进来的两个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咱们住的地方这么漂亮!”苏小南上气不接下气地赞叹道,“这下好了,昨天晚上我还想家呢,今天一看到这儿这么美就全忘了!”
“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吧?”杜禹不无得意地说,“这儿本来就是个大公园,全科隆也找不到比这儿环境更好的学生宿舍了。咱们房间的朝向不同,给你们看看我这边的风景。”
杜禹拉开了窗帘——波光粼粼的莱茵河水反射着朝阳的清辉,像一条金色的缎带在窗下缓缓流淌;靠近岸边的水面上,几只野鸭在悠闲地游曳。杜禹推开玻璃窗,远处隐约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我的天哪,你们这儿简直像是天堂!”辛蓝羡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小南更是高兴得拍着手跳了起来。
屋里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响,辛蓝和苏小南转过头,看见两片焦黄的吐司面包从桌上的烤面包机里蹦了出来。杜禹走过去,将面包夹到了盘子里。
盘子上已经码了厚厚一摞烤好的面包,杜禹端过来递给辛蓝和苏小南:“知道你们都没准备什么吃的,给你们烤点儿面包当早饭吧。桌上有黄油和果酱,自己拿!”
刚烤出来的面包好吃极了,辛蓝和苏小南边咬着面包边打量着杜禹的房间——屋子里除了统一配发的家具外,还有一个松软的布沙发,靠背和扶手被磨得有些脱了色;一个站不太稳的小圆茶几,上面放着烟纸、烟丝和烟灰缸;一个掉了漆的低柜,低柜上有一台电视、一套音响,电视上插着一台PS2游戏机;墙上钉了一溜木架子,松松散散地摆着一些德语书和活页夹。
“你这小窝儿弄得不错嘛。”苏小南夸奖道。
“嗨,瞎过呗!”杜禹不以为然地说,“我屋里这点儿东西,除了那台游戏机是我买的二手货,其他全是捡来的。”
“是吗?难怪看着都有点儿旧呢。”苏小南好奇地重新环顾了一遍整个房间,“要说这德国人也挺浪费的哈,都是还能用的东西呢,不要了卖给收废品的也好啊,居然就这么直接扔掉了。”
“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哪?上哪儿找收废品的去啊!在德国是这样:不要的家具先放在自家门口,如果一直没人捡,才会叫搞环卫的人来收走,还得倒给人家钱呢。所以德国人都巴不得你来捡他们扔掉的东西,不用你谢他们,他们倒要谢谢你。”
“这倒挺新鲜的!”辛蓝和苏小南相视而笑。
赵博和丁建也来了,趁着他们吃早饭,辛蓝独自趴在窗边欣赏着莱茵河的景色,深棕色的长筒皮靴在地板上无意识地轻轻磕打着,惹得坐在一边的丁建偷偷地打量起她来——做工考究的水磨蓝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上身是质地柔软的浅棕色皮外套和米色的卷领毛衣,一头栗色的长卷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小麦色的肌肤在发丝间若隐若现,浓密的长睫毛低垂着,显得有些忧伤。
丁建忍不住欠身搭讪道:“你也是来留学的?”
辛蓝有些意外地看了丁建一眼,友好地回答道:“是啊!”
“哪个中介给办的呀?”
“哦,没找中介,我男朋友直接帮我申请的。”
“哎,我正要跟你商量呢。”杜禹插话道,“我待会儿得先带他们上学校报到去,完了事儿再带你去找人。你男朋友住哪儿啊?你总该有地址吧?”
辛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本来有,可是他最近刚搬了家,新的地址告诉过我一次,我没记住。”
“嘿,你们俩还真是绝配!你不会连他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就是科隆大学嘛!”
“知道学校就好办,回头我带你去科隆大学的外办查查,还就不信找不出来他了!对了,你申请的也是大学语言班吧?”
“不是,就是私立的语言学校。因为急着要过来,他说这样办快一点儿,来了以后再申请大学的语言班也不迟。”
“那倒也是。”杜禹点了点头,“那你报的私立学校是哪个啊?”
“NLC!”
话音刚落,大家便轰地一声全都笑了起来。辛蓝莫名其妙地看着杜禹,杜禹点了根烟,笑着说道:“我看这NLC都快成国际人贩子了。得了,你就继续跟着我们行动吧,你眼前的这些人,全是NLC的!”
辛蓝一行在杜禹的带领下来到了地铁站,在站台上碰到了昨晚帮他们搬过行李的老刘和叶武。大家寒暄了一番,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开往市中心的地铁。
正是上班的时间,车厢里虽然算不上拥挤,但人也还是不少。苏小南刚一上车就踩了一个女士的脚,张口结舌地看了人家半天,最后冒出了一句:“Danke!(谢谢)”
身边的同伴们登时昏倒了一片,被踩的女士惊讶地张了张嘴,摇摇头笑着走开了。
在苏小南的满面通红和周围的一片笑声中,他们在科隆乘坐的第一班地铁迎着朝阳缓缓地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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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科隆病人 (6)
6麦添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看看手表,已经快9点了。点点还在旁边的床上一动不动地酣睡着,麦添走过去想把她叫醒,走到床边忽然犹豫了一下,独自转身出了门。
这里离市中心不远,四周却十分宁静,一排排三、四层高的老式楼房夹着石板铺成的小街,偶尔才会有几个行人或一两辆汽车无声无息地经过。麦添下了楼,匆匆地穿过几个街区,来到渐渐开阔繁华起来的街道上,钻进了路边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
狭小的老式电梯载着麦添来到四楼,正对着电梯口的玻璃门上挂着“NLC语言学校”的铜牌。麦添推开门,一眼看见辛蓝正站在走廊的桌边弯腰写着什么。麦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辛蓝抱在了怀里:“宝贝儿,可找着你了!”
辛蓝抬起头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先是激动得尖叫了一声,但脸上的喜悦转眼间就变成了愤怒,抬手便给了麦添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走廊里的学生们全都看到了这一幕,一起哄笑了起来。麦添赶紧抓住了辛蓝的手,嘿嘿地笑道:“别生气啊,昨天我别提多倒霉了,先是误了一趟火车,后面那趟车又晚点,然后手机不知道怎么也找不着了……”
“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呀?”辛蓝恼火地打断了麦添的话,“你什么时候不好误火车、丢手机?非得赶着接我的时候出这些事儿?”
“是是是,错了还不行吗?其实我觉得这也是天意——顺顺当当就让你大团圆了多没劲啊,多点儿波折你印象深刻,以后想想幸福来之不易就舍不得抛弃我了!”
“得了吧,用不着等以后,我现在就想抛弃你!”
“那我可还真不信了,我这么优秀的人!要不然你也不能为了我千辛万苦地跑这儿来呀,是不是?”麦添俯下身凑到辛蓝面前盯着她看。
“真不要脸!”辛蓝白了麦添一眼,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麦添也笑了,重新将辛蓝揽进了怀里:“宝贝儿,你昨天跟谁一块儿回来的呀?晚上住哪儿了?”
辛蓝向走廊的另一头抬了抬下巴,小声说道:“喏,就是那个高高大大、穿灰色外套的男生。昨天他带我到他们的学生宿舍,让我跟一个女孩一块儿住了一宿。你待会儿去跟人家道个谢吧!”
麦添看见站在不远处抽烟的杜禹,不禁愣了一下。杜禹叼着烟瞥了麦添一眼,冷淡地将头转开,径自走回教室去了。
“靠!”麦添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了?你认识他?”辛蓝一头雾水地看着麦添。
“待会儿再说这事儿吧。你刚才是不是填表来着?快填快填,填完我好赶紧带你回咱们的小家去!媳妇儿,八年抗战啊,咱俩终于可以同居了!”
辛蓝红了脸,拿起笔在麦添头上敲了一下。
二十分钟后,辛蓝挽着麦添的手臂快活地向车站走去:“下个星期才上课,正好你这几天可以带我到处参观参观!你知道么?我昨天晚上住的那个地方可漂亮了。”
“不就是河滨公寓吗——在莱茵河边上,周围有草地和树林,像个大公园一样。”
“你怎么知道?”辛蓝惊讶地问。
“我去过呗!那个男生我也见过,叫杜禹吧?”
“是啊。怪了,我跟他说起过你的名字,他说不认识你。”
“他是不认识我。我们俩就见过一次,还吵了一架。”
“为什么呀?”
麦添笑了笑:“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甭提它了。”
“你别说话说一半儿啊,想急死我?”
“唉,女人就是八卦!其实也没什么。半年前我一个朋友急着要找房子,我听说有一个NLC的学生马上要去别的城市,他在河滨公寓的房间可以转租出去。河滨公寓有几间房是固定留给NLC的,这些房间的转租不用经过大学统一调配,只要跟原来的房客说好,一起到大学管理处办个手续就可以了。我就带着我的朋友去找这个人,本来都说得差不多了,结果那个杜禹突然半路杀出来,说这个房间还要留给NLC的新生。我想跟他好好说说吧,他态度还特恶劣,说我既然是科隆大学的,就应该排队等着大学分宿舍,跟他们语言学校的抢什么啊。后来我们就吵了几句,那个人看杜禹不同意,事儿也就黄了。”
辛蓝皱了皱眉:“NLC的新生住哪儿跟杜禹有什么关系?他干吗这么护着啊?”
“我听说是国内的中介托他在这边帮忙,给新生递递材料啊、安排安排宿舍啊什么的,可能当初来的时候少收了他点儿费用。”
“哦,难怪他会去机场接人呢!”辛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要这么说的话,他拦着你也有他的道理。行啦,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至于记仇记到现在吧?人家昨天可是帮了我大忙呢。”
“倒不是跟他记仇,我就是烦他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吊样子。正经连个大学还没混进去呢,有什么可拽的呀!”
“哎哟,你怎么跟女的似的?”辛蓝又好气又好笑,“你也没比他好多少,北京的男的有几个不拽的?见着老婆一个比一个怂!”
“那也得是我老婆这样儿的才行啊。”麦添亲热地拥住了辛蓝的肩膀,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在安静的小街上,辛蓝的鞋跟在石板地上踏出一路清脆的咔嗒声。
麦添当然不会告诉辛蓝,他半年前带去河滨公寓租房子的其实就是点点。尽管当时他和点点之间还算清白,但由于并非学生身份的点点按规定不能租河滨公寓的房子住,麦添只好说是自己要租,而点点则是要与他合住的恋人。没想到冤家路窄,辛蓝到德国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居然就是杜禹,今天一见面,麦添总觉得杜禹的冷淡之中包含着某种轻蔑和嘲弄的意味,就像是当场识破了某人的谎言却又不说穿,只是冷笑着让对方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
或许这才是麦添反感杜禹的真正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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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病人 (7)
7辛蓝跟着麦添爬上了一套复式公寓的二楼,踏进他们的新家四下环顾——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只有一套桌椅和一张床垫,各种杂物乱糟糟地堆在墙角,连一个能安置它们的柜子都没有。辛蓝认命般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出了国才算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
“呃,的确简陋了点……”麦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搬家搬得太仓促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这套桌子和床垫还是我现从网上买的旧货呢。”
“没事,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按着自己喜欢的样子慢慢布置了。”辛蓝凑到麦添跟前,抬起手撩开了麦添额前的长发,“来,帅哥,让我好好看看——嗯,还行,就是头发实在太长了,都快赶上我了。”
麦添笑着环住了辛蓝的腰:“你以为我想留长头发?整天不够伺候它的,麻烦死了。问题是这边理发太贵,没几个留学生舍得花那冤枉钱。要不然以后你给我剪吧?”
“别逗了,就算你豁得出去我也不敢啊。回头给你弄得缺半拉耳朵瞎一只眼什么的,你这辈子岂不是讹上我了?”
“还用等那时候?我早就讹上你了!”麦添突然将辛蓝拦腰抱起,两个人纠缠着重重地摔倒在床垫上。麦添急不可耐地探寻到了辛蓝的嘴唇,热烈地吻了上去,一双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正意乱情迷之际,楼下的大门忽然砰地响了一声,紧跟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
麦添停止了动作,凝神听了一下,叹了口气放开了辛蓝:“真够背的,房东偏这时候回来了。老太太耳朵尖着呢,总不好意思让她大白天地听见咱们在上面胡搞。”
“去死,谁跟你胡搞了!”辛蓝两颊飞红地坐起来,打了麦添一拳。
“哎,反正也办不成什么事儿,要不然咱俩先下去见见她吧,”麦添替辛蓝理了理头发,“以后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得先联络联络感情啊,你可以跟她讲英语。”
“好啊,走吧!”
麦添和辛蓝一起下了楼。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房东费林太太正在客厅里擦家具,看到他们两个进来,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招呼着他们落了座,又给他们倒了两杯咖啡。
麦添向费林太太简单介绍了一下辛蓝,客套了几句之后,费林太太忽然问辛蓝道:“那么,你来德国后不准备和麦住在一起吗?”
辛蓝诧异地看了麦添一眼,向费林太太笑着回答道:“当然要和他住在一起。我今天就会搬过来的。”
“哦,不不不!”费林太太听了辛蓝的话后拼命地摇着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早就已经声明过,这个房子只租给一个人住,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都不能一起住在这里。”
“可是,费林太太,您并没有跟我说过呀。”麦添急忙辩解,“您还记得吧,我当时是托一个朋友打电话向您询问房子的事,她应该告诉过您我是要找两个人一起住的房子。”
“对,是一个女孩子给我打的电话。她跟我说过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我肯定再三跟她强调过,这房子只能一个人住。难道她没有转告你?”
麦添的脑子顿时像炸了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麦添跟费林太太商量道:“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可以另外找房子,但是在我们找到之前,能不能让我的女朋友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她刚刚从中国过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您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费林太太依然矜持地摇头:“对不起,麦,这我不能同意。事实上我有严重的失眠症,虽然服药后可以入睡,但是任何一点响动都可能惊醒我。我将楼上的房子租出去已经是很大的冒险了,如果不是需要钱,我是不会这么做的。麦,你从来不吵闹,我对你非常满意,但是我绝对不能接受再多一个人,即使你们不做什么,但只要我知道这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心理上就会有压力而无法入睡,所以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是不行的。这一点我在咱们的租房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允许朋友来拜访,但绝对不可以过夜。麦,难道你没有好好地看过那份合同吗?”
麦添确实没耐心仔细看那份长篇大论的租房合同,仅仅看了看跟房租有关的条款就签字了,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偷偷地瞟了辛蓝一眼,辛蓝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喝着咖啡,看都不看他,这让麦添更加心慌意乱。
“那这样吧,”麦添想出了最后一招,“让我女朋友先住在这儿,我到别的地方去住,这样总可以吧?”
“哦,这恐怕也不合适。说实话,在租房子给你之前,我曾向你以前的房东仔细了解过你的情况,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的房客,所以才决定把房子租给你。但是你的女朋友我并不了解,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风险。真的很抱歉,麦,我理解你的处境,但这是需要你自己来解决的问题,我帮不了你太多。我能做的只是同意你在找到新房子后随时搬走而不收你的违约金,这已经是破例了。”
“可是……”
麦添还想再说些什么,辛蓝却放下咖啡杯打断了他:“没关系,费林太太,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费林太太对辛蓝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
回到楼上,麦添把那份租房合同找出来,哗啦哗啦地翻看了一遍,又沮丧地扔到了一边。辛蓝满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唉,没想到刚来就让你见识德国人的一根筋了!”
辛蓝冷淡地瞟了麦添一眼,什么也没说。
麦添走到辛蓝面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宝贝儿,别生气啊,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找房子那会儿我不是正准备考试呢么,有点儿顾不过来,就托一个朋友帮我打打电话、看看房什么的,结果她也没问清楚,我也没好好看合同。科隆这地方房子不好找,碰上一个合适的就急着……”
“别说这个了,”辛蓝烦躁地将手抽了出来,“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办吧。今天晚上我住哪儿?”
麦添站起身,愁眉苦脸地在屋里溜达了两圈:“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能让你住哪儿,跟我熟的那帮人全都是单身汉,一个个饥渴得什么似的,我哪儿敢把你往他们那儿送啊。要不先去住青年旅馆,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辛蓝冷冷地说,“我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德语都说不利落呢,你让我一人儿去住旅馆?亏你想的出!再说了,什么时候能找着房子还不知道,在旅馆一宿两宿还住得起,时间长了受得了吗?咱们可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那你说怎么办?要换我出去住倒是哪儿都能凑合,问题是房东死活不答应啊。”
辛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看我还是去河滨公寓找苏小南吧,那女孩人还不错,跟她好好说说,多住几天应该问题不大,然后赶紧找房子,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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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病人 (8)
8杜禹背着书包回到河滨公寓,径直进了一楼的厨房。老刘和叶武正坐在沙发上谈笑,杜禹走过去,拍了两包烟在茶几上:“给,昨天来的新生帮忙从国内带的。”
两个男生兴高采烈地伸手去拿,老刘随口问道:“哎,你不是说接三个人吗,怎么来了四个?”
“哦,有一个女的不是我们中介给办的,昨天在机场等男朋友没等着,就让我给带回来了。”杜禹一屁股坐进松软的沙发里,舒服地伸展着四肢,“不过人家今天已经找着正主儿了,一会儿就拿东西走人。”
“哪个女的呀?是那个漂亮的还是那个不漂亮的?”一脸青春痘的叶武欠身问道。
杜禹边点烟边笑了起来,“哪个漂亮啊?我看着都差不多!”
“差远了!你找我们鄙视你呢吧?什么眼光啊?那个穿皮衣的姐们儿多正点!”
老刘在旁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哟,那就对不住了,还就是她要走!”
“你这不是想馋死哥们儿嘛!”叶武做痛心疾首状,“本来咱们这楼里女的就少,好不容易盼着你带回来俩,一个刚来就要走、另外一个压根没法瞧,你气死我得了你!”
“嘿,怎么赖到我头上了?你不是还一个都没带回来呢吗?不过,那女的也是NLC的,你要真铁了心追倒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不是我说,就她那男朋友,也忒不靠谱儿了——女朋友第一天来就给晾在机场,要搁我早把丫给停了!所以说,好不容易碰上一有缝儿的蛋,你想叮就赶紧叮吧。反正都在一个学校上课,天天见面,机会还不有的是。”
老刘点了点头:“嗯,那还行!”
叶武白了老刘一眼:“你跟着‘还行’什么呀?您国内国外都两房妻妾了,好歹给我们留一口。”
“急什么呀?又没想跟你抢,在旁边过过眼瘾还不许啊?”老刘不慌不忙地回应道。
“等会儿,等会儿……”叶武若有所思地说,“杜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缝儿的蛋……还让我赶紧叮……你这不是骂我呢嘛!”
杜禹和老刘一起大笑起来,叶武忽然指了指门外,低声道:“哎,看看看,说曹操曹操到!”
杜禹扭过头,看见辛蓝和麦添一起跨进了公寓的大门,拐了个弯进了一楼的走廊。
“来拿行李的吧?怎么不先来个电话也不上楼啊?”杜禹奇怪地嘟囔着,“看样子是去找苏小南了。”
老刘抻着脖子看着麦添的背影,直到两个人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转头对叶武笑道,“够帅的!你小子没戏!”
苏小南打开房门,看见辛蓝和麦添站在门外,热情地招呼道:“是不是来找杜禹拿行李的?我刚才看见他在厨房呢。”
“不是,我不找他,是有点事情要找你。”辛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吗?那进来说吧!”苏小南将两个人让进了屋里。
“是这样,”辛蓝对苏小南解释道,“我们俩租的房子出了点儿问题,现在我没地方住了,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多住几天?”
“哦……”苏小南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你要住多长时间啊?”
“现在还说不好,反正我们会尽快找房子的,一找到马上就搬走。真不好意思,我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我住在这儿的期间摊一半房租给你,你看行不行?”
苏小南犹豫了一会儿,不太情愿地点头道:“那行吧,你就先住下来好了。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快点儿找房子,钱不钱的倒没什么,关键是这房子本来就不大,咱们两个人都挤在这儿,时间长了怕不方便,我也不太习惯这样。”
辛蓝和麦添赶忙陪着笑附和道:“当然当然,你放心好了,保证不会拖太久的。”
辛蓝送麦添走出了公寓楼,两个人各自把手揣在裤兜里,沉默地并肩走在通向公园门口的路上。
落日的余晖温柔地撒在公园里,将草地和树林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桔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草地上远远地扔出一个红色飞盘,身边的金毛猎犬飞快地奔跑过去,腾跃到半空中将飞盘稳稳地叼在嘴里。
辛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麦添用肩膀碰了碰辛蓝,辛蓝没有任何反应。
麦添抓住了辛蓝的手臂:“哎,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可都跟你陪了一天的不是了,还生气啊?这不是也找到地方住了嘛,就别老绷着脸了!”
“我又没说什么,还不许我心情不好了?”辛蓝冷冷地甩开了麦添的手,“刚才苏小南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你觉得我还应该高兴是怎么着?当我跟你似的那么没心没肺呢!”
“嗨,你管她什么态度呢,只要她没明着轰你,你就先住着呗,等找着房子拍屁股走人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吗啊?在国外过日子还就得学着没心没肺点儿,要不然太累!”
辛蓝听了麦添的话,停下脚步失望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出国这几年怎么也该成熟些了,敢情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得过且过,什么事儿都能凑合。你能凑合我不能,我不能明知道人家心里烦我还装没事人一样。本来就没什么交情,这已经是硬着头皮来求人家了,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地在这儿住下去?”
“那我也不能今天就给你变个房子出来啊,你说你想不开又有什么用?反正高兴不高兴你也只能先住下来,那干吗不高兴点儿呢?”
辛蓝低着头不吭声。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辛蓝才冷冷地说道:“我累了,想先回去了。”
麦添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过来找你。房子的事儿我会想办法的,你就别再着急了,好不好?”
辛蓝还是不说话,麦添无奈地亲了她一下,独自向公园外走去。
看着麦添走远,辛蓝一个人慢吞吞地踱回了公寓楼的门口,杜禹从一楼厨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哎,是来拿行李的吗?你男朋友呢?”
辛蓝没精打采地看了杜禹一眼:“先不拿呢,我还得在苏小南那儿住些日子。”
“不是找着人了吗?怎么还住啊?”
“我们的房子出了点儿问题,房东不让我住,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对了,行李能不能在你那儿多放几天?苏小南那儿可能没什么富余地方搁我的东西。”
杜禹咧开嘴笑了起来:“有点儿意思啊,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让你赶上了?行吧,你都倒霉成这样了我也不好雪上加霜,东西就先放我那儿吧。”
辛蓝没心思和杜禹斗嘴,只说了声谢谢就蔫头耷脑地走开了。她并不真的想回房间,也就没走进楼里,开始一个人在河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不知不觉间,辛蓝走到了河边。水面上斑斑点点地跳动着金黄色的光芒,虽然就近在眼前,但却美得那样遥远、那样不真实。辛蓝颓然地坐在岸边的石椅上,凝视着静静流淌的莱茵河水,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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