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18

“当然,”马凯郑重其事地说,“我说过了,我杀死她们纯粹是迫不得已,没必要让她们再遭到不必要的伤害。”

    他低下头思索了几秒钟,“我这种行为,应该叫紧急避险吧?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讲过的,国王诉达得利和斯蒂芬森案,就是吃人肉那个。我的事跟他们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自救。有时间的话,你帮我跟法官说说,我这是紧急避险。”他恳切地对方木说。

    “好,好。”方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吸了那小女孩的血,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清澈、纯净,充满活力,到底是小孩子,”马凯带着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说:“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好几天都精神十足的。年轻,到底不一样。”

    “所以你就开始选择年轻女孩?”

    “对。”马凯非常痛快的承认,“她们的血更理想。”

    方木盯着他的眼睛,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个人把惊恐万状的徐杰绑到那张床上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喜悦?憧憬?还是欣慰?

    马凯注意到了方木的表情,他急切地说:“你以为我只考虑我自己么?这样的话,我能多挺几天,”他重新低下头,“也能少祸害几个人。”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这句话说出口,方木感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没什么要问的了,送这个家伙下地狱吧。

    方木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

    背上书包,方木看也不看马凯一眼,伸手按下了门上的红色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这句话说出口,方木感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没什么要问的了,送这个家伙下地狱吧。

    方木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

    背上书包,方木看也不看马凯一眼,伸手按下了门上的红色按钮。

    没有任何反应。

    在方木和马凯面对面交谈的时候,邰伟一直在隔壁的监察室通过摄像头注视着室内的一举一动。另外一个看守手握着电警棍,眼盯着屏幕,心却在斜对门的值班室里。那里不时传出同事们的喝彩声和咒骂声。

    世界杯热身赛,法国对韩国。场上比分2—2平,齐达内已经受伤下场。

    邰伟的手机突然叫起来。

    “喂,邰警官么?我是红园区分局小陈……”

    邰伟刚想问“是哪个小陈”,电话里出现了一个急切的声音。

    “邰警官么?我是徐连生啊。”

    邰伟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个徐连生又是谁?

    “谢谢你啊,你救了我姑娘,就是救了我们全家啊,我谢谢你啊邰警官!”声音带点哽咽。

    邰伟想起来了,徐连生是被解救的女孩徐杰的父亲。

    在接下来的将近10分钟时间里,邰伟使尽浑身解数才说服徐连生不要来局里给他送锦旗,手机信号时断时续,邰伟不得不走到外面的走廊里才勉强完成通话。

    “这家伙,真要命。”邰伟一边嘟囔着,一边快步走回监察室。路过值班室的时候,看见那个看守提着警棍,大张着嘴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屏幕上朴智星正漂亮的晃过杜加里。

    邰伟无奈的摇摇头,推门进了监察室,只看了屏幕一眼,就大吼一声:“快来人,把门打开!”

    方木屏住呼吸,又一次按下了红色按钮。还是没有反应。

    他感到额头上一下子布满汗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18

要不要转身?身后是自己面对过的最危险的吸血恶魔。

    方木还是转过身来。不要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否则就会相当被动。

    “看守去上厕所了吧。”方木假装漫不经心地回到桌前坐下。他故作镇静地抬头看看马凯,却吃了一惊。

    马凯的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信任和恳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敌意。

    “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

    笨蛋,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头上的伤怎么搞的?”方木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连按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燃香烟。

    马凯没有作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突然想起,马凯在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夜里袭击过其它犯人,这些淤伤大概是拜看守和其他犯人所赐。

    “你袭击了其他人?”

    马凯还是不说话,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方木注意到他的变化,心里紧张得无以复加,可是嘴里还是说个不停:“怎么,吸他们的血?你不是说过,男人的血粗糙,不好吸收么?”

    (*,我究竟在说些什么?)

    马凯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必要的时候,也只好凑合了,比方说你。”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饥渴,仿佛一只蝙蝠看见猎物。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他干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带就来么?”

    “哦?”正要站起身的马凯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变得释然,“不可能,他们不会让你带武器进来的。”

    “是么?”方木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保持微笑,可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马凯站起身,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向方木的脖子上抓来。

    方木一直绷紧的神经彻底崩溃。他大叫一声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桌子对面,隔着桌子和马凯对峙。

    两个人像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样围着桌子转圈。马凯瞪着血红的眼睛,呼呼的喘着粗气,嘴角是随着呼吸喷出的泡沫。好几次,马凯试图跳上桌子,都被方木抡着书包打退。书包里的东西四散飞舞着落在地上。

    “救命!”方木想大声喊,声音却被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马凯终于失去了耐心,又一次跳上桌子,方木抡起书包死命的猛打,由于书包里的东西基本上都甩空了,软绵绵的打在马凯身上,一点力度都没有。马凯用手护着脸,向方木猛扑过来。方木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在了一根圆珠笔上,仰面摔了一跤。

    马凯趁势压在方木身上,双手摸索着方木的脖子,方木一边阻挡他的手,一边奋力曲起右腿,猛地一脚蹬出去,把马凯踹出好远。

    趁他在地上翻滚呻吟的时候,方木爬起来,跑到铁门前,拼命地敲打着,大叫救命。还没敲几下,就感到马凯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倒在地。

    刚才的搏斗已经把方木的力气消耗殆尽,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而急欲吸血的马凯虽然看起来瘦弱不堪,可是在血液的诱惑下却越来越疯狂。

    我要支持不住了,方木看着马凯大张的嘴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地扭过头去躲避,却把自己的颈动脉暴露给了对方。

    马凯粗重的呼吸喷在方木的脖子上,仿佛能想象到那一排尖利的牙齿咬进皮肤的剧痛。

    救命……

    方木听到铁门被重重的打开,有人冲进来,紧接着,马凯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松了下来,他的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从方木身上滚落下来。

    睁开眼睛,上方是邰伟紧张的脸,手中还握着警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19

“你没事吧?”

    邰伟伸手把方木拉起来,方木摇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桌子。喘了几口气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骤然感到一阵恶心,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马凯已经被几个看守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正在戴手铐和脚镣。

    方木待双腿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就蹲下身,艰难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包。

    马凯的头尽管被按在地上,可是始终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安详的眼神望着方木。方木不敢与他对视,尽力回避着他的目光,收拾好东西就摇晃着向门口走去。邰伟忙要去扶他,却被方木用力打开他的手:“走开!”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J大校门外的一间小饭店里,邰伟隔着桌子看着对面低头不停喝水的方木。

    “好了吧,还在生我的气?”邰伟递过去一支烟。

    方木本不想接,瞥了一眼烟嘴上的“中华”,还是接了过来。

    邰伟忙不迭的帮他点上,“这就对了嘛,别生我的气了。”

    方木叼着烟嘟囔了一句,好像是“我没生气。”

    “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那个看守,还好你没出什么事,否则我饶不了他!”邰伟边看着方木的脸色,边恶狠狠的说。

    方木的脸色有所缓和。其实下午的事情,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是那句激怒马凯的“你不可能再祸害任何人了!”,他是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只是想到邰伟擅离职守险些害自己丢掉性命,方木的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好好吃一顿,我请客!”,邰伟的情绪很高(一多半是因为内疚和后怕),点了一大堆菜,还要了几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渐渐多起来,似乎忘掉了下午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弟,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没有你,这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破了呢。”邰伟的脸有些红。

    方木抿了口酒,笑着摇摇头。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哦,你说。”

    “比方说,你是怎么判断出马凯的长相的?还有他的住址、家庭背景什么的?”

    方木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现场图片和分析检验报告。之后,我们又一起去了一次现场,就是姚晓阳和佟卉被杀的现场。这些信息带给我这样一种印象:混乱。没有明确的犯罪对象,没有精心策划的犯罪计划,没有打扫犯罪现场,甚至剖腹用的刀子都是在现场找到的,使用后就随意的丢弃在现场。这些让我觉得凶手可能是行为证据学中所说的‘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对,与之相对应的是‘有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期间提出的分类方法。所谓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通常是指那些病态的,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由于他们的理智和社会性功能都已丧失或者相当迟钝,而且已经部分或者全部地脱离了现实世界,因此,他们实施犯罪的现场往往具有一些显著的特征:例如犯罪往往是一时冲动;以熟悉的地点为目标;犯罪现场随意而且凌乱;现场到处可见大量的物证等等。而在这一系列杀人吸血案件中,现场都明显体现出上述特征。”

    “哦?”邰伟专心的听着,“可是单凭这些好像也不足以判断出凶手的长相和其他资料啊。”

    “当然不能。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到某个人之后,马上会对他产生一种好恶的态度,例如立刻会感觉喜欢他或者讨厌他。而且经过交往后,又发现自己当初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嗯,有过。”邰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么?”

    “不知道。”邰伟老老实实地说。

    方木笑笑,“那是因为你过去曾经遇见过一个和这个人在外貌和性格上都很相似的人,而且那个人给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所以,当你遇到一个相似的人之后,你的潜意识就会把过去那个人的性格‘加’到这个人身上,于是就会马上对这个人产生好感或者恶感。而有些时候我们会发现这种貌似唯心的直觉是准确的。这就很说明问题。”

    “什么问题?”

    “有的时候,同样性格的人,会有同样的长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19

邰伟皱起眉头,“龙勃罗梭?天生犯罪人?”

    “不错,龙勃罗梭的确在《犯罪人论》里阐述了所谓‘天上犯罪人’理论,还大胆总结出各类犯罪人的相貌:比方说杀人犯往往目光冷漠,长着鹰钩鼻子,下颌骨强健,耳朵长;再比如说盗窃犯往往头发稀少,前额狭窄,眉毛浓密且*的很近等等。很多人都批判他的学说是唯心主义,不过别忘了龙勃罗梭是一个典型的实证主义学者,他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严密的实证研究基础上的。尽管有经验主义之嫌,不过我觉得‘天生犯罪人’理论还是有相当的科学性的。比方说气候、种族、文化、饮食对犯罪产生的影响。”

    “比方说呢?”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夫妻相你听说过吧?”

    “当然。”

    “一男一女,结婚前相貌各异,结婚后却越长越像。为什么?原因在于两个人由于共同生活,饮食结构和作息习惯都大致相当,所以面部色素沉着的位置也基本相同,所以就会给人一种‘越长越像’的感觉。”

    “哦。”邰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再回过头来说说马凯。我之所以判断他长得很瘦,一方面是因为凶手曾和有些被害妇女有过激烈的搏斗,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感觉到这个人在犯罪时表现出一种极为焦虑的情绪,而且这种焦虑应该与血液的缺乏或者不良状态有关。试想,如果一个人在这种长期存在的焦虑情绪下生活,他的饮食肯定不好,会表现出营养不良的征兆,所以他可能是个瘦弱的人。而一个连基本的饮食起居都照顾不好的人,对个人卫生肯定也无暇顾及,头发长且脏乱就是一个最显著的表现。而且他极有可能是独居,因为如果有同居的亲属或者长辈,那么他人的开导与劝解也会减轻他的焦虑,不至于最后恶化成妄想症。他发病也应该就是最近几年,因为如果他早就有这种病态心理的话,他早就下手了,而最近几年并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方木低头喝了口水,又点燃一支烟。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有一些比较典型的人格特征。例如社交能力差;情绪焦虑;无法从事技能性工作;出生排序多为家中幼子;独居,并且往往生活在犯罪现场附近;对新闻媒体不感兴趣等等。所以我判断凶手可能就住在现场附近,而红园区是本市的旧城区,商品房很少。再说以他的精神状态,不可能从事高收入的职业,所以他的经济能力也不允许他购买商品房。因此他很可能住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而他的父母原为国有企业的职工,因为过去只有国有企业才会有福利分房的待遇。”

    方木掸掸烟灰,“所以,综上所述,凶手是一个年龄不超过30岁,很瘦,不修边幅,家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国有企业职工子弟,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

    邰伟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全被你说中了。”

    “哪有啊,”方木淡淡地笑笑,“最初,关于犯罪与血液的关系我就判断错了,我以为他对血液的焦虑缘自天气。”

    “是。”邰伟思索了一下,“我记得那天你说凶手可能穿着一件比较厚实的衣服。”

    “是啊,第一次案发的时候冬天刚过去,我以为他大概是害怕血液被冻结,所以他可能会采用一些额外的保暖措施,例如穿上厚实的衣服。后来看了佟卉被杀的现场才感觉到那可能是来自于对自身血液的‘缺乏’的妄想。”

    看到邰伟仍然是一脸敬畏的表情,方木笑笑说:“我没那么神的,这个案子我有很多地方都搞不清楚呢,比方说怎么选择被害人,为什么要剖腹,为什么要把血液和其他物质混合,为什么要把佟卉带离第一现场,很多呢。”

    “哦……”邰伟恍然大悟,“所以你在和马凯面谈的时候,问了他那些问题?”

    “是啊。”

    “实证主义研究。”邰伟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木,“老弟,将来想当个犯罪学家么?”

    方木愣了一下,“没有。我可没想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邰伟终于把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

    方木脸色一沉,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从小饭店里出来,喝得有点醉的邰伟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帮了我大忙,想要什么奖励,尽管说!”

    方木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不!一定要!”邰伟粗声粗气地说,“物质奖励?还是给你们学校写一封表扬信?哦,”他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恐怕不用我写了,呵呵。”

    方木正要问为什么,邰伟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妈的局里不给你奖励,我给!你们做学生的需要什么呢?”他搔着后脑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要。”方木连连摆手,看见邰伟拿出钱夹,他把脸一沉:“邰伟,我们算是朋友吧?”

    邰伟使劲点点头。

    “如果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来这一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20

邰伟搔搔后脑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间,从枪套里拿出一支64式手枪的备用弹夹,取出一颗子弹,递给方木。

    “这是干什么?”方木惊讶地问。

    “对于我们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枪。”他郑重其事地把子弹放在方木手里,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枪我不能给你,送你一颗子弹吧。留个纪念。”

    方木心想:*,大哥,你不觉得不吉利啊?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尝尝!”

    不过他还是把子弹小心地放在衣袋里,然后冲邰伟挥挥手:“我回去了,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方木转身刚走了几步,邰伟“哎”的一声。

    方木回头看着邰伟。

    邰伟仿佛审视般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方木,考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个警察?”

    “没有!”方木坚决地说。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邰伟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打开车门,上车,发动,看见车内镜上挂着的“五条禁令”,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遇到警务纠察。

    方木转身刚走了几步,邰伟“哎”的一声。

    方木回头看着邰伟。

    邰伟仿佛审视般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方木,考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个警察?”

    “没有!”方木坚决地说。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邰伟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打开车门,上车,发动,看见车内镜上挂着的“五条禁令”,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遇到警务纠察。

    方木没有回寝室,而是走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他躲在站牌后面,看见邰伟的吉普车开远,才跳上一辆315路公共汽车。

    车开到长生路的时候,方木下了车。向北走了不远,就到了J城专门经营殡葬物品的延寿街。长生,延寿,却偏偏家家门口摆满纸人、花圈。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

    20分钟后,方木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车。

    凌晨1点。

    方木蹑手蹑脚的爬到七楼,手中的黑色塑胶袋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层是女生宿舍,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倒霉鬼出来上厕所,准被吓昏过去。

    方木小心地打开通往天台的窗户,先把塑胶袋扔进去,然后自己悄无声息的跳进天台,径直向东北角走去。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风,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声絮语。天台的东北角有一堆沙子,掺杂着不少黑色的纸灰。方木蹲下身子,打开塑胶袋,抓出一捆捆的烧纸,拆开,用打火机点燃。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烧起来。

    午夜的校园显得寂静异常,大多数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梦中徜徉,夜游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有看见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尽管它并不是第一次。

    方木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块砖头上。接着又点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在火光中袅袅升起,好像柔婉的轻纱,摇曳几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们好么?

    还有你,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我又抓住了一个恶魔。你们该为我高兴吧?这是第几个了?第六个了吧。他很残忍,杀死女人之后吸血。我做得很好,在他对最后一个女孩下手之前就抓住了他。他不会再杀人了,他会下地狱。

    我不会再“来不及”。那场恶梦,已经足够。

    可是,如果只是梦,那该多好。

    方木边拨弄着火堆,边轻声低语。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表情如梦如幻。不时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到嘴边,他也不去擦拭,任由它们一颗颗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纸灰,轻轻附着在方木的脸上。方木伸手拂去,却弄得满手黑迹,想必脸上也好不到哪去。

    他轻声笑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21

是你么,陈希?

    好,我不哭了。

    方木站起身,又向火堆中投入几打烧纸。转头看看,地上的香烟就快燃尽。

    给王建续上一支。自己再点燃一支。

    那堆火慢慢小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堆冒烟的灰烬,方木把沙子覆盖在灰烬上,又从塑胶袋里拿出一堆烧纸,用打火机点燃。

    刚刚恢复黑暗的天台一角又被一小堆火光照亮。方木的眼中早没有眼泪,嘴角紧抿,眉头微蹙,脸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孙梅,我来看你了。

    尽管从始至终都很难说对孙梅有什么好感,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命运多磔的女人救了自己两次。

    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留在今生吧。就像这纷飞的纸灰,旋转、粉碎,就算了。来世还要爱,只是记得要幸福。

    最后一打烧纸在方木手里捏了很久,直到火堆即将熄灭才投进去。

    希望你在那边能开心点。吴涵。

    回到寝室,方木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可是心情又无比轻松。

    每一次祭奠过死去的人,方木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身上背负的重担又减轻了一点。

    方木眼神散漫的坐在桌前,窗外是清冷的月光。那光线仿佛有质感一般,轻轻地、软软地覆盖在方木的身上。有清凉的风吹进来,轻拂在脸上很舒服,连身体也好像被这风穿透,变得透明、清澈。方木把头倚在栏杆上,眼皮越来越重……

    几分钟后,方木猛然惊醒。对面床上的杜宇正说着梦话:“还是B食堂的排骨好吃!”

    方木揉揉太阳穴,俯身打开电脑。

    机箱沉闷的响起来,几十秒钟后,他打开硬盘里一个命名为“马凯”的文件夹。

    方木的脸在显示器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发蓝,眼神也重新变得冷漠、疲倦、锐利无比。

    “哦,是你啊,进来坐。”

    “不打扰吧?”

    “哪里话。还要水?”

    “好的。”

    “那几本书看完了?”

    “是的,我今天就是来还书的。”

    “怎么样,看得懂么?”

    “嗬嗬,不大懂。很多东西都看不明白。”

    “嗬嗬,没关系,这很正常,对你来讲,这些书也的确是深了点。最近怎么样?”

    “还好。”

    “可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啊。还是因为那件事么?你感到害怕的那件?”

    “嗯……是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害怕什么?”

    “……”

    “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看着我。也许,我能帮助你。”

    “唔,好吧。我,害怕点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21

“点名?”

    “很奇怪是么?”

    “不,我一点也不奇怪。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不敢一个人过桥。”

    “哦?不敢一个人过桥?”

    “是啊,后来发展到连独自通过比较狭窄的街道他都做不到,需要太太陪着才行。”

    “可是,为什么呢?这也是一种恐惧症么?”

    “是的,这也是惧旷症的一种表现。这个人从小娇生惯养,事事有人替他安排,结婚后对自己的太太也是百般依赖。所以他在潜意识里就对太太有一种孩子般的缠附需求,但是在意识层面上,他还不肯承认这种幼稚的需求,于是,就凭借‘惧旷症’的惊恐表现来强加给太太必须陪伴他的义务。”

    “后来他治好了么?”

    “当然。药物治疗结合行为治疗,他很快就痊愈了。”

    “哦,看来也不是无药可救。”

    “嗬嗬,那当然了。怎么样,愿不愿意说说你为什么害怕点名?”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

    “哦?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点名的?”

    “嗯————我也不记得了。抱歉。”

    “嗬嗬,没什么。来,躺到这张椅子上来。怎么样,舒服么?”

    “哦,很舒服。”

    “想听点音乐么?”

    “好的。”

    “先听听这个。”

    莫扎特的《催眠曲》在室内响起。然后是门德尔松的《仲夏之歌》。蔡琴的《那一段逝去的时光》。

    “哪一段让你觉得放松?”

    “最后一个吧,前两个听不懂。”

    “好的。下午上了几节课?”

    “什么?哦,两节。”

    “然后呢,又干什么了?”

    “打了一会篮球。”

    “嗬嗬,生活挺丰富的,感觉累么?”

    “有点。”

    “那好,你就当自己在休息。下面请按我说的做。首先,把你的身体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放松身体,慢慢地做深呼吸。”

    “……像这样么?”

    “对,很好。慢慢地呼出来,就这样做,很好。再来一次,深深地吸气,呼气。很好。你喜欢什么样的环境。”

    “嗯,海边吧。”

    “好,现在你想象自己正躺在海边。海风清凉、舒适。海浪在有节奏的拍打着礁石,唰啦、唰啦,一声又一声。能感到你的心灵么?很好,用心灵去感受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当你感觉到你的头部的时候,头部就放松了;当你感觉到你的胸部、背部的时候,身体就放松了;放松你的腹部,呼吸越来越顺畅;当你感觉到双臂的时候,双臂就放松了;当你感觉到双腿的时候,腿也放松了。你的整个身体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放松……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22

“很——舒服,心里很——轻松。身上——好像有——白色的光。”声音低沉,好像说出每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很好,静静地享受吧。”

    五分钟过去了。

    “好,现在我会慢慢从一数到十,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的潜意识会带着你回到过去某一段时光,你会看到一个对你来说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事件,当我数到十的时候,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把它说出来。说出来以后,快乐的,你会记住,不快乐的,就会把它抛弃掉。好么?”

    缓缓的点头。

    “好,那我们开始。1—2—3—4—5—6—7—8—9—10。”

    突然可以看见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

    (很好,这说明潜意识已经开始提供信息了。)

    “我们在院子里……烤蚱蜢的香味……爸爸用自行车带我回来……要先写完作业才能出去玩……木头枪……比大猛的好。”

    (他在回到的这段记忆中,应该不超过10岁。)

    “我在和小朋友玩冲锋打仗的游戏(声音变得稚嫩、活泼),在沙坑里……二胖真赖,每次死了都不躺下……那边有解放军叔叔在练队列(声音变得羡慕、憧憬),真威风啊……一二一、一二一……点名……王立波,到。孟凡哲,到。嘻嘻……咦,那个叔叔怎么了?怎么一到他那里就卡住?哎呀,当官的叔叔好生气(声音变得恐惧)……重新点名……怎么又卡住……还重新点名……叔叔加油……口吃?……哎呀,不要打人(身体开始颤抖)……好多血……叔叔被罚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

    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身体剧烈痉挛。

    “你看到什么了?”

    “倒下了(开始哭泣)……额头……血一直在流……体育老师……点名……打我耳光……不要……”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结束这次经历。刚刚你所看到的一切,已经深深地印在你的脑海中,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能轻易的回想起来。是么?”

    “是……是吧。”

    “还能感到白色的光么?”

    “……能。”

    “很好,现在白色的光慢慢散去,你的身体和精神在慢慢苏醒。我从十倒数到一的时候,你就会完全醒来。懂了么?”

    “……懂了。”

    “好,十,白光越来越淡,觉得身心都很放松;九,你现在越来越清醒;八,慢慢恢复身体的正常感觉;七,手指开始有感觉了;六,你的内心平静安详,感到很愉快;五,越来越清醒;四,脖子慢慢转动;三,你感到浑身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二,就要醒来了,前面就是出口;一,你已经完全清醒了,睁开眼睛!”

    深呼吸。

    “天啊,我刚才……被催眠了么?”

    “嗬嗬,就算是吧。”

    “我想起来了。9岁那年,看见一个口吃的解放军被体罚。”

    “嗯,听起来应该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为什么一直都想不起来?”

    “这叫‘心因性记忆丧失’,这种记忆丧失带有一种选择性。也就是说,你会有选择的去忘记那些带给你痛苦的经历。说穿了,就是一种逃避。”

    “我回忆起来的这些事,有帮助么?”

    “当然,解决任何问题都要找到关键,尤其是心病。找到原因就好办了。”

    “你愿意帮助我么,老师?”

    “你信任我么?”

    “当然,你愿意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22

“嗬嗬,难道我不是一直在帮助你么?”

    “谢谢。”

    “别那么客气。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为我保密,好么?”

    “好的。”

    睡觉。看书。上课。偶尔打打篮球。

    不用考虑有谁会被杀。不用面对吸血的疯子。连噩梦都很少做。

    这就是幸福的生活。

    方木每天都像其他人一样在校园里或忙碌或悠闲的来来往往,踏踏实实的过了一个星期的安静生活。周末抽空回了一次家,饱饱的吃了几顿妈妈做的饭,人也胖了2斤。

    天气越来越热,莫名其妙的,心情也好起来。

    坐在返校的公共汽车上,轻柔的风吹在脸上,痒酥酥的很舒服。窗外是炽热的阳光,鼻子里有青草的味道。摸摸包里的瓶瓶罐罐,是妈妈塞进来的肉酱和泡菜。懒懒地*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打盹。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

    方木回到寝室,杜宇正在玩CS,听见方木推门进来,头也不回的问候了一句:“回来了?”

    “怎么没和张瑶出去玩?天气这么好。”

    “嗬嗬,她去做家教了。我也乐得清闲。”

    方木拿出一瓶肉酱,放到杜宇的桌子上。“给,我妈做的,尝尝。”

    “呵呵?”杜宇有点诧异的回过头,“谢谢。”

    “小心!”方木手指着屏幕。

    “啊?!”杜宇手忙脚乱的按动着键盘和鼠标。晚了,“砰”,被人一枪爆头。

    “妈的,不玩了。”杜宇退出游戏,从抽屉里拿出一双筷子,打开肉酱瓶盖,把筷子伸进去搅合了几下,又拿出来放进嘴里。

    “嗬!好香啊,你妈妈手艺真不错。”

    “那就多吃点,我这里还有。”

    “今天晚上我吃面条好了,拌上肉酱,味道一定不错。”杜宇又挑起一大块,放进嘴里。

    “你也不怕咸。”方木笑笑。

    “老兄,看得出你最近心情不错啊。”杜宇一边嚼着一边说。

    “是么?”方木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这样就对了,多和大家聊聊,别老是谁也不搭理。”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对吧?”方木笑着问。

    “嗯……”杜宇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吧,总之都觉得你太内向了。”

    “嗬嗬,好。”

    “前段时间,总觉得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刘建军有一次跟我说看见你深更半夜的在走廊里转悠。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我们是好朋友,不是么?”

    方木看着杜宇,他一脸诚恳的表情。

    第一次送他东西,就给这家伙感动成这样。

    “对。”方木重重地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方木和杜宇坐在各自的电脑桌前。杜宇又在CS里不知疲倦的厮杀。方木本想好好整理一下马凯一案的档案,可是在这个下午,实在不想让那些阴暗、血腥的东西占据自己的头脑,于是就随便打开一个网页漫无目的的浏览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24 10:23

门被推开。刘建军拿着篮球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的闯了进来。看见方木也在,几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都降低了。

    “还玩呢?被人爆几次头了?”刘建军扔下球,一把拽下杜宇头上的耳麦,“走吧,打球去。”

    “玩完这把,玩完这把。”杜宇眼盯着屏幕敷衍着。

    篮球蹦跳着落在方木脚下,蹭在牛仔裤上,留下一块灰迹。

    方木把球踢回去。

    刘建军见弄脏了方木的裤子,有点尴尬的说:“对不起啊。”

    “没关系。”方木摆摆手,回过头去继续浏览网页。

    “**,哎呀,这家伙太厉害了。”杜宇懊恼地向后一*,“不玩了,今天状态不好。打球去。”

    他弯腰从床下拿出球鞋,蹬在脚上,转头对方木说:“一起去吧。”

    “哦,不了。”

    “走吧,一起去吧。”刘建军也客气的邀请。

    “你这家伙,当自己是大牌球星啊,要不要出场费啊?”杜宇笑着说。

    方木犹豫了一下,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运动短裤。

    分伙的时候,杜宇把方木要到了自己这一边。

    “你们要小心啊,他很厉害的。”杜宇指着方木,煞有介事地说。

    半场四对四的比赛开始了。八个人在球场上跳跃着、争抢着,不,准确地说应该是7个人,球赛的头几分钟里,方木一直手足无措的站着不动。既不上去争抢,也没有人给他传球。

    有多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活动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方木都是一个人在篮球场上孤独地练习罚球。参加这样的球赛,他感到非常不适应。

    杜宇费力的向篮下突破,起跳后,看见大个子刘建军正扬着手准备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帽。情急之下,余光瞥到方木正站在罚球线附近,一扬手把球传给了方木。

    方木一愣,本能的接过球。这时一个同伴已经钻进了篮下,周围无人防守,方木想也不想,飞快地把球传给了他。同伴非常轻松的投篮得分。

    “漂亮!”好几个人大声地赞叹。

    刚刚得分的同伴兴奋地跑过来,冲方木高高地扬起一只手,方木不知所措的也扬起手。

    “啪”两只手掌响亮的拍在一起。

    这一声,让方木的心陡然热了一下,他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正悄悄的回到他身上。

    那些炎热的下午,那些赤裸的、淌着汗水的脊梁,那些大声笑骂和友善的喝彩。

    那些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悄然逝去的青春。

    球又传过来,接住球,拍两下,胯下运球,右肩探出,体前变相……

    对,当时我就是这么做的。

    晃开的是老大么?

    疾停,起跳,出手。熟悉的感觉。

    “唰”,篮球直落网心。

    “好球!”刘建军大声喝彩。

    “我都说了吧,他很厉害的。”杜宇得意地说。

    “我来防守他。”刘建军跑到方木身边,紧紧贴住他。

    气氛越来越热烈,激烈的身体对抗,加速跑动,接球,传球,抢篮板球,投篮,善意的拍打。

    “*,太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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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第七个读者续集--画像》--作者:lane_l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