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非鬼故事)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人生于世,无非受欲望操纵,又在欲望中迷失。陈西宁是一个寒门士大夫的公子,因为受人陷害,本来平步青云的前途毁于一旦,落得家破人亡。从此仇恨操纵了他的心,使他不论怎样都要回到长安去找那些王卿贵族抱仇。后在震国权贵的帮助下隐匿了身份回到长安,开始了漫长的复仇之旅。
美丽是他的剑,聪慧是他的刀,一点点靠近真相,几年前泛灰的往事被一点点的掀开。
在一个个倒下的人的鲜血的浸润下,露出一个令人心寒的幕后元凶。
锦瑟,是欲望的诗,里面的人物都是梦蝶的庄生,不知是被欲望迷惑,还是因为他们才有了欲望。
[ 本帖最后由 くだキの 于 2008-7-15 19:07 编辑 ] 第 1 章
我叫西宁,因为出生的时候天子刚刚平定西方,所以就讨了个吉利的名字。
父亲是长安的京兆尹,不知是为什么,记忆中他总是满面愁容。
“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开心?”我与兄长在庭院玩耍的时候问他,我家的庭院很大,有桂树和牡丹,真的像画一样美丽。
“我怎么能知道?”我的兄长南平,是个顽劣的男孩,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发泄不完的精力,“西宁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骑马呢?那就能打马球了!”
打马球真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可惜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一跃而起,跨上那青骢骏马呢?
我抱着彩球在落英缤纷的庭院里发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时间具有强大的魔力,可令将军难引弓,可令红颜变白发,何况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所以几乎在我还没有清楚的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翩翩的少年。
十六岁的我,走在路上几乎人人侧目,“长安美公子,不若陈家西宁!”
爹爹也会在看到我的时候,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西宁啊,西宁,你想不想做官?”
“还好!”我望了望爹爹日益苍老的脸,“如果能够为爹爹分忧,西宁怎样都是可以的!”
“好孩子,爹爹过两日就带你去见平安公主,她定会喜欢你,会为你谋得一官半爵。”
我笑了笑,算是默许,科举在唐朝本来就是个明摆的幌子,要想拔得头筹,没有贵人引荐是不行的。
此时外面更深露重,圆月高悬,不知有多少学子还在为着前途埋头苦读,我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你不踏着别人的肩膀过去,就会有人踏着你的肩膀过去。
过了几天,父亲让我收拾好,带着我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就在太极宫北,长安很大,即使我们坐着马车,还是从京兆府走了半日才到。
路上经过灞渠,正有平康里的姑娘们坐在船上招摇过市,她们的头上插着繁复的头饰,脸上也学着波斯那边的人画了花黄,旁边围观的人不计其数,现在看得人越多,晚上她们的生意就会越好。
我看到了那些花哨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看到我的表情,似乎很不理解,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我。
“父亲,过犹不及,不是把天下的花都插在头上,就是美的!”
他刚刚想骂我不学无术,但是一想我说的话也对,就没有再说什么。
“西宁啊,再美的花也会凋谢,莫要持美而骄!”
“儿知道了!”我点头答应,在车里给父亲拜了一拜。
用美貌赢取一切,不过是女人的手段,堂堂男儿又怎能如此?
彼时长安的落花缤纷,宛如冬日的白雪,却不过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 2 章
公主府里空旷而幽森,我和父亲在客厅坐了许久,还没有见到有人出来通报,眼见茶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太阳已经露出了颓势。
“你选的话本怎么样?能不能入公主的眼?为何要这么久?”
我笑了一笑,其实我并没有写什么话本,只不过付上了我的一首小诗,落款是我的名字。
在烟花柳巷里转的多了,还是知道自己的名头值几分银子的。
“可能是想请公主殿下推荐的人太多了吧,再等一等!”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见耳边有太监的声音喊:“请陈汉卿公子入内!”
室内是粉色的暧昧纱帐,那纱帐上一个贵妃塌上正歪靠着一个丰硕的美人,云鬓微偏,几缕发丝不经意的流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陈家西宁?”
“正是在下!”我躬身低头,不敢抬脸看她。
“长安出名的美人!”她轻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一个男人能美成什么样子!”
我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缓缓的抬起头,脸上缓缓的热了起来,似乎是室内的烛光灼烤着我的皮肤。
过了半晌,都没有人说话,许久,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果然,很美!”
那声音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怎么不睁开眼睛,是害怕本公主吗?”
“公主国色天香,西宁怎么会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怕惊扰了公主!”我说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别人都说我的眼睛长得很美,我也知道自己的双目有多大的杀伤力的,那是一双狭长而蕴满精光的眼睛,兄长南平曾说我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就像他那把锐利的宝剑出鞘的瞬间。
带着英气的光泽,和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的闪亮。
眼前的公主更为清晰了,此时她正睁大双目,以一副不可思议的面容望着我,像是在不经意间被猝吓到的小鸟。
“很好,很好!”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雍容的姿态,“果然名不虚传!”她说着指点着一边伺候的阉奴为我搬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继续缓缓说道:“西宁啊,你可知道你最可贵的地方在哪里?”
“西宁不知,望公主指点!”这不是此地无银吗?除了一张美丽的脸,我还有什么优点?
公主眯着眼睛,似乎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一样仔细的看着我,“我贵为公主,你这样的美人自然也见过很多,甚至比你更美的,我也能数出几个!”她说着又摇头笑道:“只是可惜的是,那些人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你明白吗?”
我并不觉得这是在夸奖我,我本就是一个男人,虽然尚还年轻,可是如果不是一个男人,我又怎么能来公主府拜访以求取功名?
“你的眼睛里有很坚定的意志,还有自信以及智慧,更为难得的是!”她轻笑了一声,“还有没有杂质的眼神,不会倚仗着貌美屈意承欢!”
我刚刚要张口说话,却见公主对着身后的屏风叫了一声:“出来吧,也该看够了!”
还有别的人吗?
公主的话音刚落,就从绣着鲜艳花朵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小小的人来,是个女孩,满面绯红,正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我。
“这是我的妹妹靖安公主!”平安公主说着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走到我的面前,“莹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闹着要见西宁公子的吗?不然公子也不用等这么久了!”
我此时方明白自己父亲在前厅漫长的等待是何缘故。
那个女孩长得甚为招人喜欢,粉嘟嘟的脸,圆圆的眼睛,我忍不住也去想去拉她的手,却只躬身说了一句:“西宁见过靖安公主!”
她却颤颤微微的伸手拉住我的衣袖,甚为不好意思的道:“西宁哥哥~”
我听她这样一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那一瞬间,真的想保护这小小女孩一生一世。
“难得莹儿喜欢你!”平安公主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又扫了我一眼道:“可惜了你没有官位,不然和莹儿倒是天造的一对儿!”
说罢,朝我挥挥手道:“西宁,你先回去安心参加科举,我自有安排!”
秋风送爽的时候,我接到了公主的书信,被安排到礼部侍郎的手下当门生,也就是员外郎,一个六品的小官。
“这样也不至于浪费你这样的姿容,礼部侍郎每天迎来送往,又要安排祭天祭祖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要多帮帮他!”
在我上任以后,公主在府里这样对我说:“先从礼部开始干,以你和莹儿的关系,慢慢的调职也不迟!”
“谨遵公主安排!”
“西宁啊……”公主突然很忧虑的望了我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窗外白雪飘飘,已经是冬天了,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我的面前,是一条大好的前途,礼部侍郎的得意门生,靖安公主未来的夫婿,每一个字都金贵而闪亮。
可是公主看我的眼睛,为何要有着如冬日的阴籁一样的忧郁呢? 第 3 章
“西宁,西宁,今天要去祭天,你准备好了没有?”叫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员外郎的赵意为,做为礼部的人,当然也算是一个美男子。
“准备好了!”我说着指着待发的一队马车,“都在那上面了,我昨日又清点过,香烛,供品,都不曾少!”
“我好紧张!”赵意为说着撩了撩自己的衣摆,“等会要走错了怎么办?”
说真的,我也有点紧张,尤其是换了这身蓝色朝服以后,宽大的袖子,长长的下摆,而且我们的头发都被宫女梳成了一样的发式,两串流苏顺着脸颊垂下。
这怪异而华丽的样子,不过是要在祭坛前面手捧祭品,做一个千古沿袭下来的仪式而已。
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到了天坛,接着就列队进入了那宽大的广场。
那宏伟的建筑内此时容纳了文武百官和所有皇室的人,当今的天子,正在香坛前焚香,那供香每枝都有半人高,小臂一样的粗。
杳杳的白烟飘起,随风散入了青山之间,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莫名的激动,这样宏大的场面,这样强大的王朝,谁又能不为生在此时的中国,做大唐的子民而骄傲呢?
我迷醉在这安宁而气势恢弘的气氛中,似乎有一种宁静的力量,慢慢的引导着我,让我幽然的,潇洒的,缓缓的张开衣袖,带着虔诚的笑,手捧着放着祭品的托盘,一拜,起身,走三步,再拜,再起身,直到那天坛之上,最接近蓝天的地方。
山风吹得我的衣带洌洌,发际的流苏飞扬,望着头上蓝天,脚下厚土,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那是无可替代的骄傲与满足,不能言说。
“西宁哥哥,西宁哥哥,祭天那天你好漂亮呢!”
“是吗?”靖安公主此时坐在我的面前,她现在只有十三岁,却束着一个庞大的发髻,压得她娇小的脖子几乎伸不起来,我急忙让她靠在花园的椅子上。
“是啊,是啊!”她嘻嘻的笑着,好像占了多少便宜,“王兄他们还有几个将军眼睛都不会转了,而且你一出来,所有的人都忘记低头了!”
“怎么都是男人看我啊?”我装作很不满意,知道她有所隐瞒。
“其实,其实,还有姐姐也看到啦!可是我早就和父皇说过你,父皇已经准了我们的婚事,她们就不敢说什么啦!”
“莹儿!”我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下次见我不要再束这样的发髻了,太辛苦了!”
“我只是想让自己好看一些!”她的脸开始红了起来,似乎要滴出血来。
“不是梳了最好看的头发就是美丽的!”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样西宁哥哥也喜欢!”
“你会娶我吧?西宁哥哥?”她说着靠在我的手臂上,“我是最小的公主,离那个位置太远了,如果西宁哥哥你不娶我,可能我就要被父皇嫁到番邦了!”
我看到她不过十三岁,就已经有了这样多的忧虑,心中也跟着难过,急忙拉着她的小手,安慰道:“莹儿,相信我,等你十六岁,等你能够嫁人的时候,西宁哥哥一定会变成最好的男子汉娶你的!”
莹儿在我的怀里笑了,无邪的笑容,如她的名字一样,晶莹而美丽。
落花飘在我们的身上,是一地一身的碎红,我那时曾经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平安而喜乐的渡过,做最小的公主的驸马,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过平静的日子。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次祭天以后变了。
似乎春天的风还没有刮完,长安还沉醉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温情中的时候,一桩可怕的事情降临到了我们家。
那天我正在礼部登记国外的使节送来的礼品,突然空旷的房间里那两扇紧闭的木门被推开了,是我的同僚赵意为,他头发有些散乱,完全没有了平日倜傥的样子。
“快走,快点跟我走!”他疯狂的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到门外去。
“意为,意为,你怎么了这是?”我手中的笔沾着浓浓的墨汁掉到了地上,在白色的衣襟上画出黑色的不祥的污迹。
“你爹,因为前几日的事情,被撤了职了!”
前几日是有几伙盗贼在长安作恶,可是就算是京兆尹办事不利,被撤了职也不用惊慌成这样吧!
“快点逃吧,西宁,不光是撤职,那伙人里有人说是受你爹的指使,目的是要扰乱民安,破坏祭天,还有人举发他结党营私,危害朝政。”
“然后呢?”我的脑中突然像是响了一个霹雳,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就在祭天的当晚,我那在京兆府做事的哥哥还带着一帮捕快去抓贼人。
“据说刑部今天就下了处罚,十五岁以上男子,处以流刑!”
“还有呢?”我木然的问,不会就这样完的。
“女眷,都卖到教坊,充为官妓!”意为说得很不忍,很轻。
但是那轻微的话语,还是敲碎了我的心。
我木然的向前走着,意为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去?”
“回家!”去那个从来不曾属于我们,走马灯一样更换着府尹的京兆府。
“你回去的话不就是送死?”他急忙劝阻我,“赶快,我找个地方让你躲一躲,然后再找小公主商量一下,让她求求皇上,或许还有些余地。”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意为啊,意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难道此时找小公主还有什么用吗?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就连成了亲的驸马都说杀就杀,何况我这个连公主都没有娶进门的?皇上都没有首肯的话,刑部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判决?”
“西宁,西宁,你是不是疯了?”意为拼命的摇晃着我的肩膀。
“我堂堂一个男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不能陪伴家人,却要钻到女人的裙子低下,还是不要让我活了!”
“好,好,好!”意为听到此时,一把甩开我,“就你清高,就你骄傲。就当我是个小人,出的都是下贱的主意,入不了你这君子的耳!”他说罢气呼呼的走了,眼眶红红的,似乎有泪水要溢出。
我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离我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无比的难过。
意为,我又何尝不知你的好意?我又何尝不想领你的情?可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怎么忍心拖累你?
此时的我,越是与谁交好就越要与其划清界线。
意为,你懂吗? 第 4 章
可是还没等我回到家,就已经有刑部的人在半路上把我截了下来。
“别绑我,我不会跑的!”我冷漠的推开了几个衙役伸过来的手,却还是被人按在了地上。
“现在没有时间给你们这样的公子哥儿摆架子,只要是钦犯,都要绑。”
他们的手把我的头牢牢的按在地上,手臂很痛,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剪在背后。
脸庞和土地摩擦,似乎蹭出血来。
可是这都没有什么,我拼命的叫道:“让我回家,回家,只看一眼就好!”
旁边围观的人很多,但是在我的眼里却都是虚幻而错乱的人影,我挣扎着往家的方向望去,长安啊,为什么这么大?
那些高大的楼台,那规规矩矩的街坊,挡住了我的视线。
“挣什么挣?那里还是你的家吗?已经有新的府尹上任了!”
耳边突然飘过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对了,对了,本来就没有什么家的。
我的家,不过是京兆府后面,那个有着三进三出的院落而已。
那是长安的京兆府,又何尝是我陈家的?
很累,很迷茫,也很麻木,我被带了画了押,换了犯人的衣服,头发散乱着押进了大牢。
牢房里很冷,也很脏,可是这些都没有什么。
唯一萦绕在我的脑际的是,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兄长和妹妹在哪里?
如果,没有那次祭天就好了,如果,没有外国的使节来访就好了。
我就不用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家,甚至连最后的时刻都不能与他们相守。
“西宁,是西宁吗?”漆黑的牢房里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很小心,很浑厚。
“南平?是你吗?”
“是我,你不要怕,父亲和我关在一起!”
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让周围的空气都温暖了起来,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好,你们在我就放心了!父亲,他还好吗?”
“有点烧,不过没有什么大碍!”
“母亲和妹妹们呢?她们,怎么样?”我几乎不敢问出这句话。
“她们……,很好,有教坊的人带她们走了!”
我的鼻子一酸,突然间很想哭,十几年来都没有这样想哭过,她们,怎么可能会很好?
“西宁,你不要哭!”南平安慰着我,“毕竟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声音嘶哑而有些无力,但是却有一种让人宁静的力量,我倒在黑暗里,用衣服上那破旧而肮脏的大襟蒙着脸,小声而伤心的哭了一夜。
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就这样在牢里待了十几日,其间靖安公主过来看过我,可是我却没有理她,就像她说的,她是最小的公主,这本来就是一个绝望的位置。
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变得更加的绝望。
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最不济也不能伤害她。
“你等我,我会救你,一定救你出来,我去求姐姐,西宁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啊!”
平安公主吗?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的小妹妹走一条险路。
我望着牢房外那仅有一线的惨淡的蓝天,笑了一下,可以放心了,至少莹儿不会受伤害。
终于有一天,所有的囚犯都被带着脚镣手镣放了出来,在久违的阳光下,我远远的看到了南平还有我那几天来就消瘦得不成人样的父亲。
南平望向我的方向,虽然凌乱的胡须掩住了他英气的脸,可是他的目光依然坚定而温和。
我们在监狱的广场上集合,统一被押往安东总督府戍边。
犯人只能从光化门的边门走了出去,像是一队被驱逐的老鼠。
一路没有停歇,几日过去,长安就已经被我们远远的抛到了身后。
那恢宏的城市,那耀眼的繁华,那曾经令我感到无比骄傲的土地,我再也看不到它了。
我的少年时代,就随着长安对我的摒弃结束了。
赶路的日子很艰苦,可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刚刚离开了长安没有几日,父亲就因为老迈而体弱而病倒了,我和南平轮流的背着他赶路,可是他还是在我们的背上日益的衰弱起来。
“南平,西宁,我不行了!”父亲的脸颊塌陷下去,目光涣散的对我们说,“你,你们还年轻,一定要再回到长安!”他的手还指着那座遥远的都城,虽然他已经看不到它,但是那老迈的手却像指针一般准确的指向长安的所在。
“爹,你一定要挺过去,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好的!”
“长安……,哈哈……”父亲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伴随着死亡,看起来分外的诡异,“岂能长安?岂能长安!”他说完这句话,眼睛里的精光突然一瞬间退却,头软软的歪在了一边,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我和南平找了个地方,把父亲埋葬了,不知为什么,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们都很冷静。
那小小的坟头凄凉而落寞,上面甚至都没有墓碑。
这个时候的我们,胸中都慢慢的燃起了一团烈火,那火烧得我们忘记了悲哀,忘记了痛苦,它的名字,叫做仇恨。
“西宁,我们一定要再回到长安,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那个陷害我们的人报仇!”南平这样说的时候,眼睛如渴血的兽,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我坚定的点了点头,北方凌冽的朔风吹过,我却没有冷的感觉 第 5 章
一路上且行且停,终于我们这一干人犯在秋天的时候到达了安东督护府。
此时的朔北已经寒风乍起,冷风会长驱直入的钻进我们单薄的衣襟中,带走身上仅余的体温。
“你们这几个人,快点砍几根木头,那边开山的不够用了!”监工的是个下级士兵,正挥舞着皮鞭威胁着我们这班人犯。
我和南平拖着沉重的脚镣往山里走去,旁边的几个犯人是不知何时流放过来的,此时已经被沉重的劳作摧残得不成人样,瘦骨嶙峋。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睛,完全没有了正常人该有的对生活热爱的光芒。
“南平,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走出去!”岩石咯得我脚心生痛,让我想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
“好,你且找找有什么好法子!”南平说着握住我的手,紧紧的按了一下,“西宁,一定不能冲动,要成功!”
他的眼睛在凌乱的发下依旧闪着璀璨的光华,那满脸的肮脏泥土与丛生的胡须也不能掩埋他刚毅的线条。
我望着他,第一次和着北方的风笑了。
不错,不错,我还有南平,我的哥哥,京兆府的第一抓贼高手,这北方的高山与黑土,怎么能困得住他?
但是终究看守还是很紧密的,我们在这里一直待到冬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完全合适的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每次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让我们不敢去冒险。
冬天的北方很冷,风像刮骨的刀,可以把人肉一片一片切下来。
这里的雪也大得惊人,一场雪下来,半夜都能听到“簌簌”的声音,早上通常就打不开门了,因为一夜的积雪就已经把门完全封住。
鉴于这样的情况,我们劳作的时间也缩短了,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才会被带出去放工,大部分时间都是带着脚镣手镣呆在深山里的木屋中。
与看守的官兵,仅有一墙之隔!
“怎么办?”我拉着南平,“难道要一直等到冬天过去?”
“你们想逃走?”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嗓音。我听了心中不由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万一事情败露了怎么办?
“嘿嘿嘿,这里没有人不想逃!”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从肮脏的通铺上爬了过来,月亮的光芒被白雪发大了数倍,映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个老人。
南平紧紧的抓住我的手,指甲扣到了我的肉里,我知道他在考虑要不要掐死这个偷听到我们谈话的人。
事实上我的心思也如他一样。
“你们跑不掉的!”那个老人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笑道:“我是十几年以前被贬到这里的,这十几年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从这里逃走!”
他说完回头望了我们一眼,“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两个毛还尚未长全的稚雀?”
我没有说话,南平也没有,但是我知道我们的眼光中都透着疑问。
“这里,最大的敌人不是看守的士兵,也不是那些在附近巡逻开山的军队!”他说着绝望的看了我们一眼,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枯枝般指向黑蒙蒙的窗外。
窗外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一片乌云般的黑暗狰狞的影子占了大半边天。
“山?”我望着那漆黑的山幕,突然觉得心里一股凉意渐渐升起。
“不错,就是山!”那老人讪笑道,“多么天衣无缝的天然的囚笼啊,冬天的时候大雪封山,四处没有一丝生机,出去就是一个‘死’字。而夏天的时候又草木疯长,遍地猛兽与毒蛇,又有谁能在密林中活下去呢?而那山下的大江,又终年不冻,要想踏冰而去更不可能!”
南平紧握着我的手渐渐松开了,我知道他也正在考虑这件事,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道:“那春天呢?”
“你莫不是没有听过密林里的瘴气?春天,哈哈哈~~”那老人似乎见到一件极为开心的事,居然笑了起来。
我和南平对望了一眼,那个老人也不说话了,倚着几乎要结冰的墙壁,似乎沉沉睡去。
真的无法逃出去?难道老天竟要我们死在这里?
那窗外漆黑的山,如狰狞的兽,压得我们头不过气。
“西宁,我们一定要试一试!”第二天天气刚好放晴,雪后的天气特别的冷,我们一边在外面破冰,南平一边与我小心的商量着计划。
“好!”我点了点头,虽然那老人分析的没有错,可是左右也是死,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从今天开始要积攒一些粮食了!”
南平听到我的回答,眼睛里放出光彩来,他知道我赞同与他一起赴险,似乎得到了知己一般欣慰。
我望着眼前黑白相间的壮丽山河,突然笑了起来,冷风依旧呼啸而过,吹得我凌乱的发丝飞扬,可是对于此时的我都没有什么。
寒冷,大雪,狂风,都来吧!
我陈西宁,一生并不曾挑战过什么。
现在,就让我向这苍天厚土宣战吧! 第 6 章
南平不知从哪里偷到一片铁片,于是我们就在看守不注意的时候,每天用那薄薄的铁片磨着脚镣和手镣。
而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那粗黑的铁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
冬天的铁本就脆硬,南平大力一掰,居然能掰出一条寸余的口子。
“差不多了!”他望着我笑了一下,“你呢?粮食藏到哪里去了?”
“在林子里,我做了记号,还好冬天的馒头根本就不会坏!”
“干得好!”南平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看看,哪天找个机会就逃走!”
窗外的冷风呼啸,像是野兽的嘶叫。可是在今夜我的耳里,这是最曼妙的歌声,对自由的企盼已经满溢了我的心。
“黄督工,黄督工!”次日的劳作场上,我轻声的叫唤着站在我身边的一命士兵,“我的兄长,他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过去看一看?”
“他怎么了?”那个士兵看我身形比较纤痩,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不是咱们这里最壮的一个?”
“刚刚就肚子痛,后来就不省人事了,就在那边!”我尽量装得悲伤一些,南平在不远处一片林子里躺着,“那边草多一些,我让他躺在那里了!”
“怎么这么远?等会你可得把他背回去!”那个士兵百般不愿的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南平。
南平的头发上,眉毛上已经全是碎雪,花白的一片,脸上也泛出可怕的铁青色。
“这,这是?”黄督工叫了一声,“好像是不行了!”
还没等他叫完,我手上的手镣就已经瞬间缠上了他的脖颈,把他的呼叫勒在了喉间。
我手上加劲,那冰冷的铁就嵌入了他的脖子,那肥胖的身躯也跟着慢慢的瘫软了下来。
“死了?”南平一跃而起,一把就卸走了他腰间的钢刀,又伸手向他怀中摸去。
“没有,晕过去了!”我说着使劲的掰开身上的手镣脚镣,把这些束缚了自己半年之久的废铁扔得远远的。
我的手激动得几乎使不上力,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一低头却看到南平狡黠的目光,他骄傲的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大收获!”
是一大块山鸡腿!
我和南平相视一笑,急忙扑起地上的雪,把那个士兵的身躯掩埋起来。
远处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我们在用心的除冰。
于是我们忙碌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一片白色的苍茫中,没有人能够想到,在这寒冷肆虐的冬天,还有人敢于投入这死神一般的深山的怀抱。
是夜,我与南平在一处早就探好的山洞里,拢了一堆柴火,开始享受自由的第一夜。
那火光很温暖,也很明亮,把我们的影子无限的放大,照在嶙峋的石壁上。
“这才是生活!”南平说着把那山鸡腿撕碎,夹在馒头里,大口的吞下去,“知道这么简单早就跑了!”
“这里的士兵似乎对这山里恶劣的景况太有自信一些!”我也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怎么看守那么松懈!”
“有火!野兽不会过来!”南平用枯柴拨了拨面前的火堆,“你先睡一会儿,我下半夜再替你!”
“南平,你说我们能不能再回到长安?”我望着洞口外的清冷圆月,小声的问他。
“会的,一定能的!”火光照得南平的脸棱角分明,显出一种英气来,他的眼睛里有东西一闪一闪,“我们的仇恨被留在那里,所以一定会回去!”
不错,我望着天上的银盘,我们的仇恨!
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人热血沸腾,能让人义无反顾,能让人披荆斩棘,那就是仇恨!
长安的月?是不是也一样圆?
长安! 第 7 章
“什么?有两个犯人逃跑了?”此时在囚禁犯人的木屋前,一个校卫大声的怒喝道。
“是,一个叫陈西宁,另一个叫陈南平!两个人是兄弟!”那个黄姓的督工已经被救醒,脖子上还有被铁链勒出来的血痕。他望着外面转黑的天色,小心的问:“这么冷的天,还要不要找?”
山里有规矩,天色一晚就不能进山,而且这样恶劣的天气估计那二人也活不了几日。
“陈西宁?”那个校卫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来的时候好像上面有人吩咐,要一年以后把这个陈西宁想办法再带回去。
难道自己真的这样倒霉,让到手的升迁机会跑了?
“明天,一定要找!”那校卫不耐烦的挥挥手,“你们这里不是有一位专门捉人的?把他带过来问问!”
那黄姓士兵领了命下去,一会儿就带来了一个头发乱如蓬草的老头,那老头目光中带着嘲弄,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况一般。
那两个小儿果然跑了吗?自己的恐吓也没有用吗?他笑了一下,看了看天色,阴云密布,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看爷爷怎么把你们捉回来!
“怎么是个犯人?”那校卫拧了拧眉毛,看着立在火盆旁边的邋遢老头。
“回官爷,我本来就是个犯人,逃跑的次数多了,就学会了一些抓人的本领!”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他们想到的,我也能想到!”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跑?”
“因为我这么把年纪,就算跑了也没有劳动能力,哪有人肯养我,还不如这里好吃好喝!”
那个校卫又看了看他,似乎相信了他的话,“那你说,我们该怎么找?”
“五里外有个山洞,如果没有问题他们会在那里过夜!”
“那我们现在就去!”
“不行,官爷,这事用不着你出马!”那老人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怕别人听到了一般,老脸上布满了诡异的神色。
“怎么说?”
“官爷莫不知道这山中有一种怪兽比老虎还要可怕?”
那校卫听了心中一凛,不错,他是有所耳闻,不过从来没有见过。据说是一种长着长毛的,身高两丈的怪物!遇到的人无一幸免,都被吃得尸骨无存。
“那,那和这怪兽有什么关系!”
“官爷!”那老头睁大了双眼,似乎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抽了一口冷气道:“那山洞,就是怪兽的巢穴啊!”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有人拍醒我,“西宁,西宁,你帮我看一下火,我且睡一会儿,太阳出来我们就出发!”
我急忙爬了起来,把身上披的破棉衣盖在南平身上,又去洞外捡了两根枯枝添在火堆上,就蹲在温暖的火边,仔细的注意山洞的动静。
如果能逃得过去明天,是不是就真正自由了?没有人敢深入山林,纵是军队也不例外。
而且搜山这差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官兵不会为了两个逃犯如此的费力的。
我望了望外面的天空,苍茫的树海像是一根根林立的手臂,阻挡了我的视线。
倒是如何在这山中安全的活下去,是当务之急。
正想着,一股腥臭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翼。
这是什么?似乎是肉类腐烂的味道,带着腐败的酸臭。
我急忙看了一下四周,除了身边熟睡的南平,就是我被火光映照在墙壁上跳跃的身影,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可是那臭气还在弥漫,我实在是不放心,这黝黑的山洞,难道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拿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卷了一截布条,我点燃以后小心的往山洞深处摸去。
山洞很大,纵深奇长,我和南平的所在只是在最浅显的洞口。
那臭气越来越大,简直熏得我要呼吸不了,而黑暗,因为远离了洞口的火光也在慢慢的吞噬我。
“有人吗?”我小声问了一下,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眼前是一片莫名的可怕的漆黑,手里的枯枝带给我的光明实在是太过有限。
我壮着胆子,小心的往前迈去。
脚下的地面开始泛出潮意,似乎就要到山洞的尽头了。
突然我脚下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几乎坐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我急忙往地上照去,却见地上零零碎碎的散落着一些白色的棒子,和残破的肋骨。
这?是动物的骸骨!这山洞中,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突然,我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与此同时那腥臭的气味更大肆虐的蔓延。
我这才看清,原来离自己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正匍匐着一个巨大的猛兽。
那股腥臭之气,正是它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也许是火光打扰了它,那巨兽竟然翻了个身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整个身躯竟然有一丈余高。
我望着眼前巨大的黑影,竟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死亡的压迫感简直要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怪物精亮的眼睛折射着跳跃的火光,胸前一丛白色的毛是它身上唯一的一丝亮色,如黑夜般可怕的巨兽。
我一把把手中的火把扔向它,回头撒腿便跑。
身后似乎有千金巨石倾倒一般,不停的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知道,它在追赶我,那股腥臭一直萦绕在我的鼻端。
那山洞中历历的白骨不停的在我眼前摇晃,难道我?竟然就要成为这可怕动物的腹中餐吗?
突然耳边一阵风响,我急忙一个纵越闪了过去。
还没等我爬起来,又一下攻击到来了,眼前一只簸萁大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拍了过来。
卷起一阵猩风。
此命休矣!
我急忙闭上眼睛,只觉得死神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正翘起薄薄的嘴角,对我发出嘲讽的笑。 第 8 章
突然眼前火光一闪,接着身子被人顺势拖了出去。
我急忙睁开眼睛,是南平!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拽着我的脖领,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面前的巨兽。
“是熊!”
“熊?”我很久以前听北方来的人说过,当时只觉得他们夸大其实,根本没有想到熊是这样一种可怕的动物。
“快跑!”南平说着拉着我开始飞奔起来。
那只巨熊则四脚着地,在我们身后发疯一般的追赶起来。
“就要到洞口了!”南平说着使劲的推了我一把,“你先走!”
他臂上一使力,我的身子就轻飘飘的飞了出去,脚一踏到外面的雪地,我急忙回身,却见南平举着单刀面对着那巨大怪兽。
“南平,不要!”
“西宁,你快走吧!”南平回望我一眼,那眼里有生死离别的哀怨,“我能拖一刻是一刻!”
“不行!”我正要冲上去,突然间一枝翎花羽箭却擦过我的耳际,一下就射到了那巨熊的身上。
那巨熊吃痛,张开血盆大口开始咆哮起来。
我急忙回头一看,却见洞口不远处一干官兵正在搭弓射箭。
此时天刚刚蒙蒙亮,我望着那些在雪晨里跳跃着银光的铠甲,突然觉得手心冰冷。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前有巨熊,后有追兵,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我们的运气,真是好得可以。
“放箭!”一声呼喝声下,一排排羽箭如凌乱的飞雨,直往巨熊的方向去了。
不行,还有南平,南平也会被射死!
“那个瘦小一些的捉活的,别的都不要管!”一个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我眼里只有南平,像灵活的燕子一般穿梭在箭雨中,已经快靠近洞口。
谁?说的是我吗?我在这半年中已经被生活摧残得蓬头垢面,谁还记得留着我?
那巨大的黑熊却没有南平那么幸运,身上中了几箭,更加激发了它的凶性。
它左一掌右一掌的拍了出去。
本已经跑到洞口的南平被它一下扑倒,它举起巨大的手掌,朝着南平的头颅就就是一劈。
“南平!”
“快走!”南平举起钢刀一架 ,那刀锋划破了肉掌,一时血肉横飞!
那巨熊又开始咆哮起来,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而下。我们身后的官兵也被这动物的野性吓得目瞪口呆,如木偶一般被这血腥的画面吓傻了。
又是一掌,南平的刀也飞了出去!
南平,我的哥哥!他的眉眼,他爽朗的笑,已经烙印一般印在了我的血液里。
他的生,就是我的生!他的死,也就是结束我的生命!
“南平!”我狂叫着冲了过去,纵身一跃,一脚踏在那巨熊的肩膀上,再一借力,已经双手攀上了洞口那因积雪融化而形成的巨大的冰柱上。
众人都因为我的举动看得呆了,而脚下就是那只巨熊的头颅,它正张着猩红的大嘴朝着我不停的伸着脖子,似乎我是一件更有趣的猎物。
“下,下来!”我双手双脚使力,只觉得怀中冰冷而晶莹的脆弱冰柱开始有了一丝松动。
与此同时,巨熊已经放开南天,人立在我的正下方。
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我笑了一下,使出全力,伸手一拍。
立刻冰屑纷飞,那一人多高的晶莹冰柱,带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和如利剑般锋利的冰角,一下就刺了下去。
只觉得一股腥臭的温热的血一下就溅上了我的脸。
我急忙放开冰柱,趔趄着摔倒在地上,眼前那巨大的冰柱已经贯穿了那巨熊的身躯,它还在不停的做着垂死挣扎,猩红的血液正随着它的动作四处飞溅。
在皑皑的雪地上,开出了一束束鲜艳而可怕的红花。
“快走!”南平不知何时已经从巨熊身下脱身,他的腿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的带着我从山洞的边缘溜走。
可是我们刚刚跑了没有几步,就有眼尖的士兵发现了我们的失踪。
“犯人跑了,犯人跑了!”
南平听到身后的喊声,带着我走在枯草上,几个纵越就攀上了一棵参天大树。
我们手脚并用的抱着粗大的树枝,居高临下的望着下面搜寻我们的官兵。
那些官兵都一字排开跟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后面。
那个老人如此的面熟,好像是曾经关在一起的犯人。
只见他像一只老练的猎犬,仔细的检查着枯草和雪地,突然仰头看向我们藏身的大树。
不好!
我和南天暗叫一声,想躲却已来不及,那老人锐利的目光像是出鞘的剑,已经准确的找到了我们的所在。 第 9 章
“快走!”南平低喝一声,带着我几个纵越就下了树,我们开始拼命的往山里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力气都已经有些不足,气喘吁吁,可是那些追兵就像鬼魅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好几次我们设计摆脱他们,可是还没等喘一口气就又被发现。
每次都是那个可怕的老人,像是熟练的猫一般,本能的追踪着老鼠的痕迹。
“那个老头,太可怕了!”
“他们终有力竭的时候!”
南平喘着粗气安慰着我,可是还没等他们力竭,我们就已经踏上了绝路。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断崖,断崖下面就是传说中那终年不冻的大河,河里黑水咆哮翻腾,卷起黑龙一般的巨浪,威胁着所有想要渡过它的人。
“怎么办?”我抬眼望着南平,难道老天真的要亡我们?
南平却站在断崖上温柔的望着我,捋了捋我的头发,笑着说:“西宁,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一直很宝贝你,你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美丽,有这样一个兄弟我不知道多高兴!”
“南平,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惊恐的抓住他的手,突然觉得他离我那么遥远。
“西宁,你一定要回到长安,去找到陷害我们的人,找他报仇!”
“不,我们一起回去!”我拉着他的衣角,突然间觉得自己要失去最宝贵的人了。
“父亲曾经说过!”南平说着放开我,居然搬起身边的一块巨石扔了下去,那石头落入水中,发出巨大的响声,接着不远处就听到了那些官兵的呐喊:“快走,那边,掉下去一个!”
“置于死地而后生!”南平说着一把把我推到茂密的丛林中,“没有死?哪里会有生?”
他说着,身子慢慢的向后倒了下去,风吹得他的衣带飘扬,发丝凌乱。
他坚毅的脸,带着笑容在我的注视下消失。
像是一辑缓慢的剪影,慢慢的,被北风,被雪花吞噬。
南平,我的兄长,再也不会站在我的面前了。
那许久才传来的落水的声音,像是丧钟一般撞击着我的心灵。
我的身心突然变得麻木起来,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做不了,恍惚间有人在我的面前走了过去,嘈杂的人影,模糊的人影,他们似乎还说了很多话。
“两个都跳崖死了?”自645由8自48f3在
“好像是的!我看到那个大个子的小子自己跳下去的!”
“咱们的监狱有那么恶劣吗?好好的人,宁可死都不要呆在那儿!”
“回去跟头报告一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又恢复了平静,死寂一般的宁静,慢慢的吞没了我。
等我有了知觉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手脚冻得麻木,我从树林中钻了出来。
缓缓的走到那个南平跳下去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哭。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会哭了呢?
脚边是一块破旧的布片,似乎是南平扔石头的时候不小心撕下来的。
我的兄长,南平!那个有着明亮的眼睛,爽朗笑容的男子;那个百折不挠,一直站在我背后保护我支持我的人,已经永远的不在了。
他留给我的,居然只有这条残破的布条。
像是一个讽刺,又像是一抹寒心的痛,躺在我的手上。
可是,南平,你似乎算错了一件事!仇恨,固然可以使人产生无尽的力量求生,悲伤,也一样能杀人于无形。
我紧紧的攥着那块布条,闭上眼睛,整个人往下倒了下去。
好像那个时候我在笑,风在我耳边呼啸,南平,你刚刚是不是也听到一样的风的轻吟?
我是个懦弱的人,只能以死亡来逃避生活加诸于我的悲痛。
我的眼前飞快的闪过一幅幅美丽的画面,长安的落花,平康里的歌声,母亲的微笑,莹儿美丽的脸,那宏伟的天坛,那朱红的宫墙,以及,那永远不可能再回去的遥远的长安。
接着刺骨的冰冷包围着我,我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安心,像是初生的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原来死亡,真的是每个人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