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个好看的小说,不知道大家看过么《梵天之眼》长见识哦
楔子1750年9月7日。夜。
迈索尔的天空格外怪异。大片大片的云彩仿佛从血浆里刚刚浸泡过的布匹,湿漉漉地挂在天上,红得怕人。
迈索尔王宫笼罩在一片惨淡的红光里,海市蜃楼一般虚幻。
王宫门前,宽阔的驿道,黑压压的人群。
伛偻的老人,天真的孩子。虔诚地跪倒在尘埃里,黄土没过了他们的膝盖。
人们诚慌诚恐地祈祷:婆罗贺摩——圣明的大梵天!让迷途的黑暗回家吧!
几个荷枪实弹的法兰西帝国的士兵在人们身边逡巡。
风,平地而起,凭空而逝。挟带着尘埃,诡异地掠过。
闪电蓦然撕裂夜空,一声惊雷凭空而下。
驿道边,一棵古树巨大的枝丫落地,泛起一阵焦糊的怪味。
黑暗终于降临——像一只突然返巢的乌鸦,翅膀带着风,羽毛携着雨……
风雨如注……
人们四散逃离,惊恐万状。
伊迪耶•阿鲁埃在雨中狂奔。
这是一次计划了很久的叛逃,伊迪耶从遥远的法兰西来到印度已经三年了,他再也不想呆下去,不想。伊迪耶一路疯跑,逃出了迈索尔城,逃到城郊的丛林里。暴雨淋湿了身上的一切——衣服,火枪。这段路,伊迪耶私下已经往返很多次了,所以,他并不担心迷路。何况,塞林加神庙的影子已经依稀可见。
“开门!开门!”伊迪耶的枪托撞击神庙的木门,厚厚的木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谁?谁在叫门?都快把门砸坏了!”门房里,看守庙宇的巴巴老人还没有睡。是哪个冒失的小僧侣又来寻找遗落的东西了,他想。“哈努曼,哈努曼,走,我们去看看。”随着巴巴老人的呼唤,一只猴子从黑暗中跳出来,爬上巴巴老人的肩膀。
巴巴老人开门。
“识相点,不许动!动一动我就打死你!”伊迪耶将火枪对准了巴巴老人的胸膛,那只被叫做哈努曼的猴子受了惊吓,尖叫一声跑掉了。火枪已经被雨淋湿了,打不响。伊迪耶知道,可是巴巴老人不知道。伊迪耶知道巴巴老人不知道,所以他才一直用火枪抵着巴巴老人的胸膛。 巴巴老人见到过法国兵用火枪杀人,“砰”地一声响,人的身体上就会出现一个血洞。巴巴老人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出现血洞,所以,他乖乖地举起双手。
伊迪耶并没有因为巴巴老人举起双手而放过他,一把尖刀深深地刺进了巴巴老人的胸膛。那把刀就斜插在伊迪耶腰间,抽出来很容易。巴巴老人惊恐地睁大眼睛,浓浓的眉毛往上挑起,张了张嘴,喷出一口血。血溅到伊迪耶的身上,有些新鲜的腥味,这味道让伊迪耶感到兴奋。伊迪耶的手臂再次用力一捅,再往回一抽,巴巴老人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伊迪耶反手关门,抬起手臂,嗅了嗅鲜血的味道。用身上的衣服擦净刀上的血迹,把刀放回腰间的刀鞘。视线穿过雨幕里庙宇的院落,伊迪耶看到了另外一扇门,那是神殿的正门。高大,宏伟。那肯定是虚掩着的,伊迪耶知道,过于自信的印度教徒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不敢冒犯神祗。但是,他们忘记了先哲的话:过度的自信等同于愚蠢。
伊迪耶冲出门房,穿过雨幕,跑到大殿门前,抬起一只脚。由于潮湿的缘故,门枢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伊迪耶搬来了梯子,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他知道梯子放在哪里,他甚至知道梯子上面有几根钉子。因为,他对今晚的事情,已经谋划了很久。伊迪耶把梯子搭在婆罗贺摩的石像上,梯子的顶端刚好靠着神像的鼻梁。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伊迪耶放下火枪,爬上梯子……
巴巴老人在血泊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伊迪耶正爬上梯子。巴巴老人突然意识到什么,不!不能!不能让他得逞。巴巴老人心里喊。他四肢并用,爬出门房,雨水浇在他身上,瞬间就淋湿了他的衣服。巴巴老人在泥水中一点一点地爬向神殿。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伊迪耶攀附在梯子上,双手在神像的脸上摸索着。最后,停在神像的眼睛上,双手不停地颤抖。他毫不迟疑地从腰间取出那把尖刀,刀尖刺向神像的眼睛……
“不!不要……”巴巴老人心里的声音很大,但嘴里的声音很弱,他的喉咙已经很难发出声音。此时,巴巴老人已经爬进大殿,看到了伊迪耶的举动。巴巴老人向着神像的方向,吃力地爬着,爬着。
伊迪耶已经挖出神像的左眼,又将尖刀刺向神像的右眼。
巴巴老人已经爬到神像前,伸出手,想去撼动梯子,但是,手臂已经失去了往常的力量,梯子纹丝不动。
神像的右眼脱离了眼窝,眼球已经攥在伊迪耶手心。此时,一声炸雷暴响,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夜空,透过门窗,照亮了整个大殿。失去了双眼的神像,眼窝空洞洞地看着伊迪耶,伊迪耶立时出了一身汗。
哈努曼,哈努曼在哪儿?能够帮得上忙的只有哈努曼了。巴巴老人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声唿哨。哈努曼,那只猴子,突然从黑暗的房梁上窜出来,从半空里扑向伊迪耶。梯子倒了,伊迪耶重重地摔在地上。哈努曼依然紧紧地搂抱着伊迪耶,尖利的指甲扣进伊迪耶肩膀上的肉里。伊迪耶右手持刀,反手刺向背后,刚好刺中了哈努曼的脖子,哈努曼挣扎了几下,再没了动静。哈努曼死了。
伊迪耶从肩头推开哈努曼,摸索着站起来。把沾满猴血的尖刀在衣服上来回蹭了两下,放回腰间。伊迪耶突然感觉不对劲,左手心里明明攥着两颗佛眼,现在感觉只剩了一颗。用右手去左掌心摸索,的确只是一颗。伊迪耶慌了,连忙把手里的佛眼含进嘴里,俯下身去。神殿里一片漆黑,伊迪耶只能用双手在地板上摸索着。然而,却一无所获。伊迪耶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否则,他会丢掉性命,那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来不及了,必须离开,马上。伊迪耶从腰间再一次抽出尖刀,叼在嘴里,挽起左腿的裤脚,在小腿上捏了捏,右手取刀,刺向自己的小腿,尖利的刀锋在肌肉上游走,小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涌出来。伊迪耶无暇顾及处理血迹,将佛眼吐到左掌心,用力塞进刚刚划开的肉缝里。钻心的疼痛。割开自己的腿很疼,而且会影响自己行走的速度,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就算自己因为腿伤被捉住,也有可能侥幸活命。但是,如果将佛眼带在身上,不管是落到法国人、英国人或者土著人手里,自己都必死无疑。再则,在这样的雨夜,这珍贵的佛眼放在哪儿都有可能丢失,放在哪儿都不如放进自己的肉里。即使自己不幸丢了性命,佛眼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伊迪耶!伊迪耶!你出来!我看到你了,你跑不了……”庙宇外面传来队长巴那·特罗亚的声音。巴那是伊迪耶的上司加好友,在战场上,伊迪耶曾经三次救过巴那的命。不过,这次,上士巴那·特罗亚是带人来捉拿逃兵伊迪耶·阿鲁埃的。巴那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可不想让伊迪耶在自己手上逃走,那将被认为是他军旅生涯上的耻辱。“伊迪耶,你出来!” 巴那·特罗亚在喊,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到伊迪耶。
伊迪耶取出事先带在身上的绷带,将腿上的伤口包扎好,站起来,伸展一下左腿,还好,虽然有些疼痛。伊迪耶是个久经沙场的士兵,这点伤,在他看来不算什么。
“伊迪耶,你跑不了啦!”巴那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喊着,声音离神庙越来越近。
伊迪耶伸手去搬倒在地上的梯子,突然发现俯卧在地上的巴巴老人。巴巴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了,眼睁睁看着伊迪耶的行径,却无能为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伊迪耶意识到,巴巴老人还没有死,他从门房爬进了神殿。伊迪耶甩掉手里的梯子,左手迅速地揪住巴巴老人浓密的头发,右手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将巴巴老人的头颅割了下来。巴巴老人的鲜血从颈子里喷出,溅得伊迪耶满脸都是血星子。伊迪耶手里提着巴巴老人的头颅,举到自己面前。巴巴老人的双眼依然喷射着怒火,直视着这个强盗。伊迪耶的尖刀再一次举起,刺向巴巴老人的眼睛。巴巴老人的两只眼球顷刻之间变成两汪液体,从两只眼窝里缓缓流出。
“砰砰,砰砰……”巴那在指挥士兵砸神庙的木门。
伊迪耶丢下巴巴老人的头颅,搬起梯子走出神殿。雨,依然下得很紧。神庙的木门被撞击得摇摇欲坠。巴那的声音就在门外,非常清晰:“快,再用点力。”伊迪耶跑到院落的一角,那是他早就勘察好的地方,他把梯子搭在墙上,顺着梯子爬上了墙头。伊迪耶骑在墙头上,将梯子抽上去,他可不傻,不能留下梯子给巴那。没有梯子,这生满苔藓的石墙,在这样的雨天,就算巴那是一只蜥蜴,他也爬不上来。
木门被撞开了,黑暗中,一个士兵看到了墙头晃动的人影,高呼:“看!那儿……”
巴那有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黑夜里也能看清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更何况伊迪耶是他的老朋友。“伊迪耶,快下来!”巴那一挥手,几个士兵习惯性地举起火枪,瞄准伊迪耶。
“哈哈……”伊迪耶纵声大笑,“巴那,我的朋友,开枪啊!如果你的火枪能打得响,我情愿死在你的枪下。” 族蒙羞的!为了帝国和家族的荣誉,请你下来!”巴那在雨中咆哮。
“巴那,巴那·特罗亚,我亲爱的朋友,我早已经厌了这里,厌了这里的一切!永无休止的征战和杀戮,死亡,饥饿,还有鼠疫!我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亲爱的朋友,我就要和这里的一切再见了,你应该为我高兴。祝你好运……”伊迪耶已经将梯子搬过墙头。
“快,快,上去抓住他!”巴那高声叫喊。几名士兵冲到石墙下面,可面对生满苔藓的石墙,他们手足无措。“人梯,快搭人梯!”巴那喊道。然而,石墙太高了,至少需要四个人叠在一起才能凑效。那些士兵,没有一个人的肩膀足以承受三个人的重量。
“再见了,巴那。再见了朋友们!” 伊迪耶一边说,一边把梯子立到石墙外,他可不想跳下去,他的腿还在殷殷地疼,有了梯子就方便多了。伊迪耶顺着梯子,从容地走下来。当他的双脚踏上那块突起的岩石的时候,他的心里舒服极了。他知道,自己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神庙依山而建,别看从庙门到这堵墙仅有二十几米的距离,如果想从神庙的墙外绕到自己现在立脚的地方,巴那他们要足足跑上几十英里山路。那时,自己早就跑到了大不列颠帝国的控制区。
伊迪耶双手举起梯子,用力抛下山崖,除了自己脚下的那块岩石,旁边全都是陡峭的崖壁。伊迪耶曾经花费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来熟悉这些地形。岩石旁边斜生着一棵粗大的榉树,伊迪耶从腰间取出一根长长的绳子,一端系在树干上,另一端系在腰间。伊迪耶双手紧紧地抓住绳子,小心翼翼地坠下山崖。
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
这是曾平教授讲给沈默和夏晓薇的一个故事,我们就用它作为这部小说的开端。佛法是讲缘起的,而这个故事就是这部小说的缘起。 卷一缘生
第一章 死亡
2006年9月9日,深夜,乌云遮月。
虞江大学的校园里一片沉寂,海风和涛声远远地传来。
依绿园3号A座二层,夏青教授书房里的灯光依然亮着。
蒙面人坐在夏青教授对面的沙发上,再次举起那张支票晃了晃说:“再问最后一次,你确定自己想好了?”
“再问一百次都一样。”夏青教授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蒙面人不耐烦地扯下头套,用力太猛,不小心带出了挂在胸前的护身符,一个黑色蝌蚪形状的古玉挂件。他将挂件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虔诚地塞回衣领里面。小东西润爽地滑过皮肤,紧贴在胸前。
夏青教授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漠地看着眼前这个相貌有些怪异的不速之客。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隆起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仿佛给这个人的面孔打上了印记。
高颧骨地看了看夏青教授,许久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霍地站起来,迅速拔出手枪,乌黑锃亮的枪口指向夏青瘦长的脑壳:“这事怕是咱们两个谁说了都不算。得问问它!”
夏青教授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我们好像见过面?”
“有什么关系吗?在你临死之前想和要杀死你的人叙叙旧?”
“我知道我要死,从你扯下头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
“嗯?”
“你已经不怕让我看到真面目了。只有在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时,凶手才会如此从容——从容得几近嚣张。”
“你也很从容,很少有人在枪口底下能这样从容,你让我很吃惊。”
“我这不是从容,只是无奈。当你的底牌亮出来之后,我还能有选择吗?既然知道必死,我不过是想死得像个人样儿……”夏青教授的手悄悄地伸向书桌下面一个隐秘的按钮。
“少啰嗦!来打开保险柜,把东西交出来。别想耍花招!要不要我告诉你密码?45123279……”高颧骨得意地卖弄,脸上挂着冷笑。
保险柜低沉地轰鸣。
高颧骨在错愕中扣动了扳机。“噗”地一声轻响,子弹通过消音器飞出去。
夏青教授仰面倒下,鲜血从胸前涌出。
保险柜也随即安静了。
高颧骨快步绕过书桌,从夏青教授的上衣口袋里摸到一串钥匙,看了看,毫不迟疑地将一把四棱钥匙插进保险柜的匙孔里,输入密码……保险柜打开了。脸上刚刚绽开的笑容却突然凝结,仿佛冻僵了似的。保险柜里,满满当当全是细碎的纸屑!他伸出左手,抓了一把纸屑。纸屑从颤抖的指缝间滑落……
夏青教授躺在地板上,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摸索到自己的手机,轻轻一按。一个设置了一键通的特殊号码悄无声息地拨通了。
高颧骨看着指缝中滑落的纸屑,恼羞成怒,蓦然转身。
夏青教授躺在地板上,右手举着手机贴近嘴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仿佛他只需要说,不需要听。
高颧骨立刻扣动了扳机。子弹不偏不倚,从夏青教授的左眼射进头颅。
夏青教授死了,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在临终前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胜利了。在子弹击中自己的头颅之前,夏青教授已经将那个信息传递出去。
高颧骨走到夏青教授的尸体旁边,从死者胸前拿起那部手机,戴着手套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直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将手机塞回夏青教授手里,然后起身走到沙发旁边,拎过一只黑色保险箱,把保险柜里的纸屑一点一点转移到保险箱里。小心翼翼地处理好一切,重新戴好面罩,走出书房。
楼梯口,保姆王小翠的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栏杆上,嘴巴上贴着胶带。
高颧骨举着枪,一步步逼近。
王小翠看着乌洞洞的枪口,惊恐地睁大眼睛。
高颧骨迅速一抡,枪柄砸在那女孩儿头上。
血,蚯蚓般蜿蜒。女孩儿昏厥。
高颧骨收枪,转身而去。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出依绿园3号A座的院门,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第二章 归人2006年9月12日上午9时,云雀号客轮缓缓行驶在海面上,虞江码头遥遥在望。
沈默站在甲板上,双手扶着船舷。白色的短袖T恤和米色的休闲裤在海风的吹拂下簌簌抖动。
吹着风,呼吸着大海的味道,沈默的心思仿佛留在了大连,留在了亚洲史学研讨会的现场。一个个蜚声中外的史学泰斗,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熟悉而又陌生。对一个刚刚毕业的硕士生来说,能参加这样高规格的研讨会简直是奇迹——夏青教授创造的奇迹。正如曾平教授所说:“沈默啊,你的老师是把你托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你想不踩都不行啊!”
汽笛鸣叫,云雀号驶入虞江码头。
沈默在发呆,直到轮船停入泊位,人们急急火火地从客舱涌上甲板,才想起自己的行李还在客舱里。
汹涌的人潮却将沈默逼闪在一旁。沈默只能眼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一个个从自己身边走过,摩肩接踵地离开云雀号客轮。
沈默快步跑向客舱,不料和刚出舱口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不防被撞了个趔趄,大叫:“哎哟!跑这么快干嘛?”
沈默停下脚步,看清被撞者是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人,身材瘦小,满脸沧桑,长脸,浓眉,眼窝深陷,目光如炬。沈默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慌张了,没撞坏您吧?”
老者说道:“没事儿,幸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
沈默笑了笑说:“老先生,不好意思。我的行李还在客舱里呢!”
老者朝沈默摆摆手,示意沈默自便,然后径自离去。
沈默突然感觉哪儿不对,自己的手掌心多了点什么东西,摊开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纸团。抻平,只有四个字:沙漠玫瑰。沈默抬头,老人不见了,甲板上空无一人。
一种不祥之感袭来,沈默转身进入舱门,匆匆取了行李,返回甲板。取出手机,一边走一边拨打夏青教授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夏青教授的小女儿夏晓薇。
“晓薇,我是沈默,你让老师接电话。”
“沈默哥哥!爸爸他……”电话里,夏晓薇抽着。
沈默心里一惊,急切地问道:“晓薇!老师他怎么了?”
夏晓薇哭不语。
“晓薇!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倒是说啊!”
“沈默哥哥,你现在在哪儿?还在大连吗?”夏晓薇哽咽着问。
“我回到虞江了,刚刚下船。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你就赶快到家里来吧!”夏晓薇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下船,匆匆走出码头,沈默打车直奔虞江大学。
虞江大学校园西北角的依绿园3号楼是一座三层复式别墅,尖顶,白墙红瓦。整座小楼一分为二,A、B两座自成单元。
当沈默拖着旅行箱出现在虞江大学依绿园3号A座时,很多人在出出进进,一排排花圈在院门外接成一条长龙。沈默的心立刻凝固,他冲进了那个熟悉的院落。半亩见方的庭院里,几丛盛开的月季无奈地淹没在形形色色的纸花中。白的,黄的,粉的,灿烂而妖冶。客厅的门开着,像一个寂寞的空洞。
有人迎上来接过沈默手上的旅行箱。
客厅的门越来越近,直到将沈默吞入。正面墙壁上,夏青教授巨幅免冠黑白照片,瘦长的脸上洋溢着微笑,眼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犀利而慈祥。照片下方,是松枝和鲜花组成的祭坛。祭坛中央摆放着一只红色木匣——骨灰盒。两侧墙壁上悬垂一幅挽联,白布黑字:
草木同悲,不幸巨擎殒华夏;
风雨共,定然英名留汉青。
两联的末字嵌入“夏青”二字。落款是:“程度泣挽。”
“老师……”沈默木然双膝跪倒,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灵堂上,顿时哭声一片。夏青教授的两个女儿,夏晓蔷和夏晓薇一身重孝,分左右长跪在祭坛两侧,伏地哀嚎。
“孩子们,都不要哭了。”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是虞江大学的校长,程度。程度大约五十多岁,留着比较传统的大背发型,头发乌黑锃亮,纤尘不染。标准的国字脸,高鼻阔口,嘴唇略厚。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刺人心,不怒自威。那是在官场浸润多年而熏陶出的一种气质,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似的。程度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去搀沈默。
“程校长……”沈默止住哭声。
“起来吧!”程度看着沈默,慈祥地点点头说。紧接着扭头喊道:“小翠!小翠……”
一个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应声而至——王小翠。王小翠头上还缠着绷带,那天晚上,倘若凶手再用点力,也许她就随着夏青教授去了。王小翠上前搀扶夏晓薇。
夏晓蔷、夏晓薇姐妹二人的哭泣渐息。
“沈默哥哥!”夏晓薇轻声叫道。
“你来了。”夏晓蔷愁容惨淡,面色苍白,嘴唇发暗,一付病恹恹的样子。
沈默看着夏晓蔷,停了片刻,淡淡地说:“你瘦了。”
“坐,坐吧……”夏晓蔷有气无力。
“沈默兄弟!快坐,快坐。看你,刚下船就跑过来,这让我和晓蔷怎么过意得去!”客气,客气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从楼梯上走下来,米色的西装,黑色的领结,英气逼人。田野,夏晓蔷丈夫,奥洛夫珠宝公司亚洲事务处经理。
沈默微微皱眉,仿佛刚吞下一只苍蝇:“哦,是田经理……”
“自家兄弟,经理来经理去的可就见外了。晓蔷比你大三天,你要叫我姐夫才是。”田野走过来,拍拍沈默的肩膀。
沈默轻轻拨开田野的手,转身问程度:“程校长,教授他……”
“出来一下。”程度转身出屋。
沈默紧跟着来到院子里。
“沈默,你一定要挺住。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都不曾料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程校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教授怎么会突然去世了呢?”
“教授是被人杀害的。”
“被人杀害?什么时候?什么人干的?凶手抓到没有?”
“据法医出具的死亡鉴定书,夏青教授的死亡时间是2006年9月9日23点30分到次日0点30分之间。地点是在他自己的书房。死亡原因是遭到枪击。教授一共身中两枪,一枪在右胸部第三根肋骨处,一枪是在头部。头部的一枪是致命伤,子弹从左眼射入,击穿了整个颅骨。公安局已经立案侦察,现在还没有结果……”
“教授临终前留下什么话没有?”
程度摇了摇头。
“凶手为什么要杀害教授?”
“公安部门正在调查。”
“程校长,我想进教授的书房看一看,可以吗?”
“这个……还是等等吧!好吗?你看现在晓蔷、晓薇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
“沈默哥哥,你跟我来吧!”夏晓薇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晓薇!你……”程度不知说什么好。
“程伯伯,你放心!我没事儿。”夏晓薇说道,“沈默哥哥,跟我来吧!”说罢,夏晓薇转身进了客厅。
沈默看了看程度,便跟随夏晓薇而去。夏晓薇带着沈默,走过众人错愕的目光,踏上了楼梯。皮鞋落在木质的楼梯踏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
教授的书房很特别,除了门窗的位置空着,四面墙壁通天到地全部是实木书柜,古铜色。中央是同样颜色的工作台,宽大,厚实。工作台对面是一张长方形仿古茶几和一对单人沙发。这一切,对沈默来说并不陌生。他绕过沙发和茶几,转到工作台的里侧。沈默看到地板上画着一个人体轮廓。那一定是教授遗体所在的位置了,沈默想。沈默的眼睛在教授的工作台上扫视着,工作台上已经落有淡淡的灰尘,如果教授活着,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桌面上放着几本书,有四册叠放在一起的《清史稿》,旁边还有一本薄薄的小书,是泰戈尔的诗集《吉檀迦利》。另外,还有一只石雕的笔筒,里面随意插放着几只笔。在工作台的左侧一个隐蔽的角落,是一个暗红色的保险柜。保险柜的门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沈默看到地板上遗落有几片纸屑,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其中一片,发现上面有手写的半个字迹,是什么字已经无法辨认。
“教授在保险柜里放的是什么?”沈默问。
夏晓薇摇头。
沈默想了想,说:“你看到过教授最近的课题手稿没有?”
夏晓薇拉开工作台的一个抽屉,取出厚厚的一打稿纸,问:“你说的是这个吗?”
沈默接过一看,正是教授带着自己共同研究的课题手稿:《季风亚洲的宗教及传播》。手稿完整无缺。将教授的手稿放到工作台上,沈默蹲下身去看那个保险柜。保险柜上下左右和正对面的五壁,各有一个淡淡的圆形,位置相错。沈默伸手逐个摸了摸那些圆形,却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差异。
“那是暗藏的五个刀孔,保险柜的自毁装置。电源在保险柜的底面,这里是启动装置。”夏晓薇走上前,指着保险柜靠近工作台的一侧,那里贴有一张椭圆形透明商标,她伸手揭开那个商标,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玻璃片。“这是一个红外线接收器。透明标签既起到了掩饰作用,而且不影响使用。红外线发射器在……”
“我知道了。”沈默打断了夏晓薇的介绍。沈默已经发现了毛窍,因为接收器的一面靠工作台太近,不可能从其他角度发送信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发射器藏在工作台的某个地方。沈默看到了工作台和保险柜相对的地方有一个同样圆孔,覆盖着一小片圆形玻璃。他转到工作台的正面,在工作台的台面内侧,找到了那个发射按钮。“在这儿!这是发射按钮。”沈默指着那个按钮,扭头看着夏晓薇说。
“沈默哥哥,这应该是你和爸爸共同研究的课题对吧?”夏晓薇没有回答,她看着工作台上的那份手稿。
沈默点点头。
“你有没有觉得爸爸还在进行另外一个课题的研究?”夏晓薇问。
沈默站起身来,吃惊地看着夏晓薇,是夏晓薇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她本人也有和自己同样的疑惑?沈默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沈默哥哥,我一直有一种预感,爸爸肯定是在秘密地研究着什么,正是这项研究才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而这些纸屑,就是课题手稿的一部分。是爸爸临终前启动了保险柜的自毁装置,让手稿变成了纸屑。纸屑的大部分都被凶手取走,这几片应该是遗落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凶手就是冲着保险柜里的东西来的。”
沈默感到惊讶,他没有想到夏晓薇的思维逻辑性这么强:“说下去。”
“爸爸不可能就这样走了。他既然有机会毁掉自己的手稿,他肯定还会留下点儿什么线索。你说,如果爸爸想留下点什么,他最有可能留给谁?”夏晓薇的眼睛一直盯着沈默。
“谁?”沈默的目光迎着夏晓薇的目光。 “你!爸爸最有可能留给你。因为在爸爸眼里,你会是最佳人选!”
“我?”沈默迷惑地问。
“沈默哥哥,我相信,爸爸一定在这间书房里留下了什么。你一定要找到它!”夏晓薇看着沈默,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晓薇,你听我说……”沈默思考着如何回答。
“沈默哥哥,你先听我说。你应该不会不同意我的推断吧!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之所以要来爸爸的书房,其实心里也是想在这里找到点儿什么。是不是?你只回答‘是’或者‘不是’?”夏晓薇逼视着沈默。
沈默不得不承认夏晓薇的犀利,点头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可是,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你会找到的,爸爸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走了。沈默哥哥,答应我,你一定要找到,要给爸爸报仇雪恨!”
“二小姐!程伯伯在叫你们……”王小翠在书房门口喊道。
沈默正觉得有几分尴尬,王小翠的出现刚好为自己解了围,话头一转,对夏晓薇说:“晓薇,我们下去吧!”
“书房里的钥匙就在我的手里。沈默哥哥,你如果想来,可以随时找我。在你找到线索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踏入书房半步。”夏晓薇执着得近乎固执。
“二小姐,程伯伯说宾客都到齐了,我们应该去墓园了。”王小翠小心地催促着。
“沈默哥哥,我们先下去吧!”夏晓薇说。
沈默没有作声,默默地走出书房。夏晓薇随即将书房的门锁死。
沈默和夏晓薇回到客厅。夏晓蔷看了看夏晓薇,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田野莫名其妙地问沈默:“找到什么了?”沈默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置之不理。此时,前来吊唁的亲朋以及料理丧事的执事们往来穿梭,客厅里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这十分微妙的一幕。
沈默看到程度坐在沙发上,虞江大学校长办公室的两个年轻人站在程度对面,轻声嘀咕着什么,听不清程度说话,只看到程度点头。过了片刻,那两个年轻人走出去。程度站起来,大声宣布:“各位亲朋好友!马上就要起灵了!去墓园的车队已经停在院子外面,车上贴有编号。一号车和二号车是护灵车,请各位不要乘座这两辆车,其他的车辆可以自便。各位执事,按照各自的分工带好花圈、祭品!大家分头准备了。”
人们一阵忙碌。
程度接着高喊:“吉时已到,起灵!”
有人取下夏青教授的巨幅照片递给夏晓蔷,又有人把夏青教授的骨灰盒递给夏晓薇。
夏晓蔷捧着遗像在前,夏晓薇抱着骨灰盒在后,再后面依次是田野、沈默、王小翠,一行人哭哭啼啼,在一位执事的引领下走出依绿园3号A座。
由二十几辆汽车组成的车队迤逦而去。
注一:季风亚洲是指伊朗以东俄罗斯以南的亚洲地区。从地域上讲,是从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接壤处的开伯尔山口开始向东延伸,经过印度、东南亚的大陆部分及岛屿,直到中国、朝鲜半岛和日本。这一概念是美国历史学家罗兹·墨菲在 美洲史 里所提出的
第三章 录音沈默的住处在望海园。
望海园位于虞江大学的东北隅,是普通教员的住宅区。虞江大学的校园很大,从依绿园到望海园大约有三华里之遥。
从墓园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沈默身心交瘁,打开热水器,找香皂毛巾。突然想起自己的行李忘在依绿园夏青教授家里了。实在懒得动弹,沈默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取出手机,想给夏晓薇打个电话,让她打发王小翠给自己送过来。
“笃笃!笃笃!”突然有人敲门。
“谁?”
“是我,我是晓薇。沈默哥哥,快开门。”
夏晓薇?!沈默一愣。
“沈默哥哥,快开门啊!”夏晓薇在门外喊。
沈默懒洋洋地起身开门。
“你的行李!”夏晓薇拎着沈默的旅行箱出现在门口,一身浅灰色短灯笼袖毛织连衣裙。
沈默站在门口,讶然。
“不让我进去吗?”
沈默伸手接过旅行箱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说旅行箱的事,没想到你就给送过来了,有点意外。进来吧!”
进门后,夏晓薇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沈默哥哥,我口渴了。”
在沈默眼里,夏晓薇一直都是个调皮的小妹妹。现在,教授走了,看到夏晓薇一口一个“沈默哥哥”地叫着,心里不免生出一些疼惜。“晓薇,我刚回来,不知道你要来,没有准备什么饮料,现在连开水都没有。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你想喝点什么?”沈默说。
“不用了,饮水机里不是有水嘛!凉的就行。”夏晓薇看着沈默。
“那不行的,那水是我去大连之前的,已经很长时间了。我还是出去买点饮料吧!”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不喝了!沈默哥哥,你不要出去。”夏晓薇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期待,或者说是恳求。
沈默忽然想起旅行箱里还有两瓶绿茶,忙着取出来拿给夏晓薇:“你看,我都忘了它们的存在了!这个行吗?”
“好!”夏晓薇接过一瓶绿茶说,“沈默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行!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吃晚饭。”
“沈默哥哥,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在路上走了两三天了,一定很乏的。我自己在这儿坐一会儿。”
沈默略一考虑,说:“那好,你先自己看会儿电视。我去洗一下,真的很乏了。一会儿咱们出去吃。”
“嗯。”夏晓薇点头。
沈默取了香皂毛巾等物进了卫生间。
夏晓薇独自坐在沙发上品咂那瓶绿茶,不知不觉,手上就只剩下一只空瓶子。夏晓薇摆弄着那只瓶子,一阵塑料的哔剥声。
“快饿死了,真得去吃点东西了。”沈默从卫生间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边走边嚷。
“快吹吹头发,别感冒了!”
“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擦一擦就干了。晓薇,你稍等一会儿,我再换件衣服。”沈默说着,走到电话旁边,随手按下放音键。随即拿着一块干毛巾走到窗前,背对着夏晓薇,快速地擦拭着头发。
“你这家伙,好几天见不到你的影子,死哪儿去了?是不是恋爱了?想着给我回电话,星期天我们去美人岛钓鱼好不好?”录音电话里传出一个同学的声音。
沈默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晓薇,你喝茶,很快的。”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是教授的声音,是教授!居然用的印地语!
沈默突然呆若木鸡,拿着毛巾的双手蓦然停住。片刻之后,转身冲到电话前,再一次按下放音键。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教授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沈默看了看通话时间,2006年9月9日23时57分。是在教授出事的那天晚上!
“是教授的电话……”沈默回头对夏晓薇说。
“什么时间?爸爸说了什么?”沈默不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夏晓薇的注意。听沈默一讲,她嚯地一下站起来,急切地问道。
“9月9日23时57分,教授说——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说的是印地语。”
“吉檀迦利?”夏晓薇突然想到爸爸工作台上那本书。
沈默的脑海里同样浮现出在教授书房里看到的那一幕:工作台上,四本叠放在一起的《清史稿》,旁边还有一本薄薄的小书,就是泰戈尔的诗集《吉檀迦利》。
“爸爸的书桌上有一本《吉檀迦利》!”夏晓薇说,“也许爸爸在那本书里留下了什么。沈默哥哥,我们快点回家!”
“等等!”沈默说道,“教授后面还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弱,我听不清楚。”
夏晓薇走到电话旁边。
沈默再一次按下播放键。两个人屏息聆听,生怕漏掉什么。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这句的后面,夏青教授分明还发出了某种声音,只是沈默依旧没有听清楚。
“不要报警!”夏晓薇说,“我听清楚了,爸爸是说不要报警!”
沈默诧异地看着夏晓薇:“你什么时候学了印地语?”
“不是印地语,我哪懂什么印地语!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只有四个字:不要报警。你再听听是不是?”
沈默又放了一遍录音。果然,教授在用印地语说完“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之后,又用汉语说了“不要报警”四个字。之所以前几次自己没有听清楚,是因为声音本来就很弱,加上自己习惯性地以为也是印地语。
“可是,不要报警?为什么?”夏晓薇有些疑惑。
“既然教授说不让报警,那肯定有他的理由。晓薇,我们应该赶快回家,去拿那本《吉檀迦利》!”
“好!”夏晓薇赞同。
二人匆匆下楼。
沈默出一辆自行车,骑车带夏晓薇赶回依绿园。 夏青教授书房。夏晓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吉檀迦利》,很快翻阅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转手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书很干净,也很薄,仅有五十三页,拿在手里没有一点重量感。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五年四月版,译者是大名鼎鼎的冰心先生。封面主色调是淡黄色的,黄白相间的底纹上是一个手绘的写意舞女。舞女头饰花冠,戴有手镯的双臂半举在空中,仿佛在祈求着什么。舞女的左手上,停栖着一只鸟儿。鸟儿和舞女对视着。画面简约而神秘。沈默找不到一丝端倪。
田野出现在书房门口,好奇地探头张望。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夏晓薇气冲冲地走过去,关门。
田野一下涨红了脸。
“晓薇,对你姐夫说话要客气点。干嘛那么大火气?”夏晓蔷从三楼走下来,看到夏晓薇冲田野吼,心中十分不爽。
“姐夫?谁的姐夫?客气?要听客气话回自己家呀!这个家姓夏不姓田!我在自己家里,爱怎么说怎么说!怕人说就别整天偷偷摸摸地像个贼似的!”夏晓薇开门。
“晓薇,爸爸刚走,我不想和你吵。田野怎么了?他怎么咱们夏家了?我知道你不待见他,爸爸也是。我是给自己选丈夫,不是给夏家选女婿!我已经嫁给他了,怎么着?!爸爸都没说不认我这个女儿,你怎么着?”
沈默看看夏晓薇又看看夏晓蔷:“都少说两句吧。”
“夏晓薇!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夏晓薇凭什么这么嚣张?这是你的家,同样也是我的家!我丈夫在我自己的家里,他招谁惹谁了?每回你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干嘛?凭什么?我一直隐忍不说也就罢了,你还没完没了啦!他怎么啦?他不就是在书房门口看看吗?我还没说你呢!你凭什么霸着爸爸的书房不让人进?不要忘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有我的一半!”
夏晓蔷的突然发怒让夏晓薇始料不及,从小到大,尽管姐妹二人在某些事情上看法不一,但却从来没有这样争吵过。为了田野,姐姐居然发怒了!夏晓薇委屈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依然倔强地吼叫:“你懂个屁!你的眼里就只有那个男人,爸爸的事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爸爸出事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说呀!你干什么去了?爸爸死了,你回来了!财产有你的一半?你眼里只有财产!你以为我象你一样?我不稀罕!全都是你的好不好?好不好?但是,你们都给我听清了,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踏入书房半步,我杀了他你们信不信?!”
夏晓蔷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夏晓薇的一句话击中了她的软肋,是的,自从结婚后,她很少回家看望父亲。夏晓薇在聊城大学读书,平时只有爸爸和王小翠两人在家。她不是不想回家,只是她因为田野的事和爸爸闹得很僵。虽然最后爸爸勉强接受了既成事实,但每次回家,气氛都很尴尬。后来,自己也懒得回家了。偶尔回来一次,也只是来去匆匆。爸爸出事后,她心里很愧疚。总是觉得,如果自己常来看看爸爸,如果那天自己在家陪着爸爸,说不定事情的结果不会这么糟糕。
“够了没有?”沈默突然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教授的尸骨未寒你们姐妹就这样吵吵闹闹,他老人家会安生吗?”
听到沈默这么一嚷,姐妹二人谁都不再说话,各自嘤嘤而。片刻,夏晓薇猛然扑进夏晓蔷怀里,叫了一声:“姐……”夏晓蔷揽过夏晓薇,二人抱头痛哭。
沈默觉得眼角有些潮润,轻轻拭了一下,把《吉檀迦利》放进自己的衣袋,看着田野:“走吧!还看啥?没看够?”
田野悻悻。 “我送送你们。”王小翠手足无措。
“不用,忙你的去吧!记住,不要去打扰她们。”沈默朝楼梯上指了指。
“嗯。”王小翠点头应道。
走出夏家,田野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奔驰说:“沈默兄弟,上车吧!我送送你。”
沈默地说:“不习惯,谢谢!”
“你嫉妒我。”田野挑衅地看着沈默。
沈默笑:“我嫉妒你?凭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的自我感觉一直都是这么好吗?”
“别说不是!那就没意思了。凭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夏晓蔷嫁给了我,而不是你沈默。你爱夏晓蔷,暗恋她整整四年,你敢说不是?噢!多么伟大的爱情……”田野张开双臂,有意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
“无耻。”沈默骑自行车径直而去。
看着沈默的背影,田野轻蔑地“呸”了一声,骂道:“穷酸!夏晓蔷?你也配!”开门上车。
不一会儿,黑色奔驰就追上了沈默的自行车。田野放慢车速,将喇叭揿得震天响,心满意得地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