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7
1938年4月25日,太阳很好。
刚刚吃了两个洋芋的李畋舒展着筋骨:“小迷糊,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你下山去干什么?那些土匪正等着抓你呢!”小迷糊在采摘白背叶。
“那帮土匪一直没走吗?”李畋问。
“走是走了——那只是明面儿,他们在每个出山的路口都布下了眼线——那些人,拿起锄头是人,放下锄头是鬼。你根本出不了山。”
“小迷糊,想办法送我出去!一定想办法送我出去。”
小迷糊摇头:“没有办法。”
“小迷糊,你再想想——有没有小路或者山洞什么的?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离开石门坎就成。”
“我先下山了。”小迷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小迷糊?”李畋叫道。
小迷糊已经像个猴子似的跑到鹰翅的边缘,转眼就不见了。
李畋追了过去,从小迷糊消失的地方看下去,只见万丈深渊,令人炫晕,根本看不到小迷糊的身影,更看不到下山的路。“小迷糊?小迷糊!”李畋对着深渊喊。
“李先生,我这两天过不来了。洋芋和水足够你两天用了!”小迷糊的声音从老鹰翅膀的下面翻上来。
李畋顿足,无奈。
经草药薰过的山洞成了李畋温暖的巢穴,虽然和十三具棺材相伴,日子久了,倒也不怎么害怕。
那十三具棺材呈六横七纵排列。横向为五一一三一二,第四行的三具棺材和第五行的一具棺材之间相隔很远,第五行的一具和第六行的两具呈等腰三角形。纵向为四一一二三一一。这种排列方式很奇怪。有意为之还是因缘巧合?
李畋看着那些棺材,突然笑了。他走到第五行第三列那口棺材前,也就是那个等腰三角形的尖部。那具棺材和其他的棺材并无二致,吸引李畋的并非棺材本身,而是它所在的位置,那是一个很奇特的位置。李畋围绕着那棺材仔细打量着,他要找一个能藏东西的地方。山下的土匪布满了眼线,自己身上的东西太重要了,不能带着下山去冒险。他要把铜砣和自己的笔记本藏起来,等时局安定之后再取它们下山。老鹰崖地势险峻,藏在这里应该安全。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要想一个更为妥当的办法。这十三具棺材的奇特排列让李畋突发奇想。李畋的目光终于在那口棺材下面的石头上停了下来,弯下身子,拿匕首挖了起来。突然,他又摇摇头,停下,将挖开的石头复原。起身,迅速奔向另一个位置。
1938年4月28日,清晨。洞口的正字又多了两道,凑成了三个完整的字。
小迷糊再次爬上老鹰崖,没有背篓,没有药锄……
李畋在打太极,精神很好。
小迷糊哭丧着脸:“先生,我阿爸死了!你有机会了……”
李畋停下,满脸疑惑:“说什么?”
小迷糊哭出声:“呜……呜……我阿爸死了……麻风病……呜……牧师说过要给他治病的……呜……还说要送我进学堂……呜……”
李畋搂过小迷糊,一只手在那孩子头上轻轻胡撸着:“孩子,不哭。跟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我送你上学堂。”
“先生,你是好人,是和牧师一样的好人。你有机会了……我送你出山。”
“什么?机会?”
“跟我下山,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迷糊依然泪眼婆娑。
“孩子,我跟你下山。”
小迷糊先将挠钩挂在一棵松树上,又取出另外一根绳索系在李畋腰间,再将那根绳索在另一棵松树上绕了一圈:“李先生,你抓住挠钩的绳子,从这儿翻下去。下面的崖壁上有凿好的脚窝,千万不要慌,脚下要踩稳。过了老鹰的肚子就好了,再下去有一块像乌龟壳一样的石头,你站到石头上之后就使劲扯三下你腰上这根绳。记清楚了?”
李畋用一根新的草绳拴牢那只有半边的眼镜,点头:“记清楚了。”然后走向崖边。
小迷糊双手紧紧扯住绕在松树上的绳索,绳索的那头就是李畋的腰。
深不见底的山涧让李畋炫晕,他不敢往下看。
“翻下去!先生,没有别的路!”小迷糊在喊。
李畋翻下。
手里的绳索猛然一沉,小迷糊赶紧拉住。绳索紧绷。如果不早把绳索在松树上绕了一圈,单凭一个孩子的力量,怕是禁不起李畋这一坠的拉力。小迷糊用力扯着绳索,一脸紧张。
李畋的身体打着晃,找不到着力点。
小迷糊扯着绳索,紧张地出了一身汗,扯着嗓门儿喊:“先生,稳住!抓住树!脚!脚要落到石头上……”
打着晃的李畋终于抓住一条树枝,慢慢地稳住身形。
看到紧绷的绳索不再颤动,小迷糊的心总算放下。配合李畋下降的速度,小迷糊缓缓地松动着手中的绳索。小迷糊看不到李畋,只能凭借对那根绳索的感知来判断李畋的位置。
崖壁上的李畋显得笨手笨脚,每做一个动作都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好歹总算是过了老鹰崖的肚子。下面的路虽说依然险峻,但总算是四肢都有了落处。李畋的动作好像也熟练了许多。
紧绷的绳索突然停止,小迷糊紧张地等待下一个信号。绳索一松一紧,刚好三下。小迷糊抬手,用袖口擦拭额头的汗。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7
天黑之后,小迷糊带李畋回到自己的家。
小迷糊的家可以用赤贫来形容。除了一口锅,别无长物。甚至没有床。只有两堆茅草,一堆属于小迷糊的阿爸,一堆属于小迷糊本人。小迷糊的阿爸躺在属于他自己的那堆茅草上——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李畋看着曲卷在茅草上的那具尸体。
“那就是我阿爸。”小迷糊在地上铺开一张草席,“李先生,你躺上来。”
李畋茫然。
小迷糊并不抬头:“这是给我阿爸下葬用的,先给你用。”
“什么?”李畋有些发木。
“你躺在席子里面,我把你送出山去。”小迷糊说。
李畋躺下。
小迷糊愣了一下:“把你的眼镜摘了!我爸不戴眼镜。”
“眼镜?你爸?”李畋不知道小迷糊要搞什么。
“我要把你当做我爸弄到山外埋了,我爸是麻风,弄得越远越好。”小迷糊说。
李畋这才完全明白小迷糊的计划,很痛快地摘掉眼镜,却舍不得丢:“我,拿在手里好了。小迷糊啊小迷糊,我看你一点都不迷糊。”
小迷糊卷好席筒,想了想,起身,两只小手在锅底蹭了蹭,回身:“先生,闭上眼。”
李畋躺在席筒里:“干什么?”
“闭上眼!你现在是我阿爸,我阿爸是个死人,死人都会闭上眼的。”
李畋闭上眼。
小迷糊的两只脏手伸进席筒,在李畋脸上胡撸着。
“你搞什么?”李畋叫。
“你是死人,死人不能说话。”小迷糊抽回双手,将席筒向屋外拖。
屋外,停着一辆借来的木轱辘板车。
残月西斜。
小迷糊推起板车:“李先生,记住——你是个死人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板车的木轴在吱吱地响。
快出山的时候,一个黑影闪过,拦在路上:“(苗语)干什么的?”
小迷糊:“(苗语)我阿爸死了,推出去埋。”
“(苗语)小迷糊?你阿爸?老麻风死了?”黑影似乎和小迷糊很熟悉。
小迷糊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张脸:“(苗语)是蝈蝈叔啊!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苗语)睡不着,来地里看看,今年的洋芋长得真好。”蝈蝈指着板车上的席筒,“真是你阿爸?”
“(苗语)这阿爸还能随便认一个?早晨死的,怕碰上人,晚上拉出去埋。”
“(苗语)这死麻风是不能碰到人,你打开席筒我看看,别是你小子偷了什么东西弄出去。”
小迷糊把席筒子的一头儿弄松,露出李畋的半个脑袋:“(苗语)不信你就看嘛!”
蝈蝈取火镰打火,明是抽烟,实是照明。
长时间穴居之后,李畋的头发又脏又乱,散发出一股馊味,脸上也被小迷糊弄得脏乎乎的,面目全非。
蝈蝈厌恶地扭脸,摆手:“(苗语)快走快走!”
天亮的时候,山路的某个转弯处。
小迷糊停下,解开席筒:“李先生,出山了。”
李畋睁开眼睛,跳下车:“出山了?”
小迷糊点头。
“在村口碰见的那人是谁?他问你什么?”李畋问。
“那人是土匪的眼线,拿起锄头种地,放下锄头为匪。”小迷糊说,“李先生,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前面有一个岔道,你走小路……一直走就能到威宁。我,我是听人讲的,我没有走过。”
李畋弯腰,轻抚小迷糊的脸颊:“孩子,跟我一块儿走吧!咱们去贵阳,你应该上学堂的。我说过,要送你上学堂。”
“我不去。我阿爸还没有埋呢!再说,我借了人家的车,得回去还给人家。”
李畋在身上摸索着,终于摸到那只派克笔:“孩子,谢谢你。这只笔你拿着,记得要读书。我还会回来的,回来接你。”
小迷糊不出声,低着头一门心思地收拾那张草席。
李畋走在山路上,挥手。
小迷糊看着李畋远去的背影,流泪。
石门坎寨子外的坡地,已经进入收获季节的土豆枝叶茂密,一片翠绿。
一个人拎着裤子从坡地上跑下来。
蝈蝈骂道:“(苗语)臭蚂蚱!你死哪去了?到现在才来!”
蚂蚱系着裤腰:“(苗语)对不起!让蝈蝈哥受累了。拉稀!”
蝈蝈愤然:“(苗语)拉死你!”
蚂蚱涎笑。
蝈蝈拂袖而去——他们是在换班。蝈蝈打着哈欠走回寨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脚步,折身走上另一条小道——那条小道通向寨子外的小迷糊家。
小迷糊家的茅草堆上,小迷糊阿爸的尸体。
蝈蝈骂了一句:“(苗语)狗日的小迷糊!”撒腿就跑。
蚂蚱蹲在土豆丛里,绿叶中露出白花花的屁股,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条路。
蝈蝈跑过来:“树!快扳倒消息树!”
路边有一棵枯树,方圆百米唯一的一棵树,就在蚂蚱三五步之外。
蚂蚱不敢怠慢,顾不得许多,拎着裤腰以十分滑稽的姿势奔到树边,因为双手腾不出空,就势用半边身子一撞。
枯树倒地。
蚂蚱又顺势蹲下,一阵异响,奇臭无比。
第二天早晨。
有人发现小迷糊的尸体被吊在村头一棵老槐树上,手里还死死握住一支派克笔。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8
二十八章 故人
1938年6月3日,清晨。
蒙蒙细雨,如丝如雾。
贵阳,一条僻静的石板巷。
巷子深处有一家茶肆,门上挂着一面暂新的水红色旗幌,黄缎滚边,下垂黄色流苏,旗面上绣成一个斗大的茶字。这样的巷子实在不是做生意的地段,茶肆看样子也没什么生意,门前清清。
一个硕大的脑袋从茶肆里探出来,向对门张望。
对门是一个并不宽大但却十分雅致的木结构门楼。门楼两侧是石墙。门前一对石鼓左右对峙。石鼓为青石料,波浪纹的底座。
哒哒的马蹄声从巷口传来,很舒缓,很轻柔。
硕大的脑袋缩回去。
易明牵着一匹枣红马,一边走一边张望。显然,那面茶旗吸引了他的目光。
“老板,我的马拴在哪儿?”易明找不到拴马的地方。
“乡巴佬!捣什么乱?!”茶肆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这不是茶馆吗?我喝茶。”易明说。
“不卖!”
“不卖?不卖挂个幌儿干什么?”
硕大的脑袋探出来:“乡巴佬,识相点儿。滚!滚得远远儿的。老子懒得理你!”
易明下意识地摸背上的火枪。
“别摆弄你那烧火棍!……”
此时,吱呀一声,巷子对面的门打开了。
沈静如牵着小鸣谦的手走出来。小鸣谦肩上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
硕大脑袋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衣人从旁闪出。
黑衣人尾随着沈静如母子,若即若离。
易明蹊跷地看着黑衣人的背影。
“嗨嗨嗨!”硕大脑袋招呼易明,“乡下人,你不是要喝茶吗?进来进来。”
易明头也不回:“你不是不卖吗?”
“刚才逗你玩儿的。进来进来!”硕大脑袋堆起生硬的笑容,侧着身子走出来,抢过易明手中的缰绳,推搡着易明。
“我的马……”
“没事儿,有人给你看着。”
易明进屋的那一刹那,发现一只乌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那是一支真正的王八盒子,自己的火枪和那一比,可真就是一条烧火棍。持枪的黑衣人面无表情。
“老倭瓜!不许胡来!”有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接着是木制楼梯的响动,一个人走下来——正是化名边老四的渡边一郎。
被称作老倭瓜的硕大脑袋愣住:“边爷,怎么把您惊动了?”
渡边一郎走到易明跟前,拍拍易明的肩膀:“老乡,受惊了!我们是警察局的,在执行任务。不要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好吗?”
易明点头。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8
渡边一郎挥手:“让他走!”
黑衣人收枪。
易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老倭瓜看着易明走出茶肆,低声说:“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让他走又能如何?你们记住——这里暂时还不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占领区。不要给我节外生枝!”渡边一郎训斥道。
“他可是什么都看到了!”老倭瓜辩解。
“一个乡巴佬而已!不过,你这茶馆开得也太不像样子了!照你这样干,傻子也能看出毛病。赶紧让人弄些家伙,好歹烧几壶开水……”
易明看着巷子里高低错落的门楼,整个巷子里,只有茶肆对面的门楼有一对石鼓。他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立即上马,朝着沈静如离开的方向追去。马过巷口,险些撞倒一个乞丐。
乞丐连忙侧身闪避。然后迷茫地看着易龙远去的背影,一支火枪,奇异的户棍,那仿佛是一个标签。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李畋比任何乞丐都更像一个乞丐。头发凌乱,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起来。一条腿的单片眼镜依然用一根草绳绕在头上。家,李畋看到了自己的家——那个有着一对石鼓的门楼。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双手扶着墙,不是在走,而是在挪。
那面茶旗实在是太新了,新到让李畋觉得有些晃眼。那茶肆和这巷子是极不搭调的,这不能不让李畋有所警觉。他立即决定改变方向——挪向那间茶肆。
“老……老板,给……给口吃的!”李畋声音嘶哑,一句话仿佛用尽全身的气力。
老倭瓜探头,将两个铜板丢在地上:“要饭的,我这还没开张呢!去别的地儿转吧!”
李畋弯腰捡那两个铜板。
“又怎么了?”茶肆里的一个声音。
“一个叫花子。”老倭瓜回应。
李畋捡起那两个铜板,蹒跚离去。李畋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茶肆里的那个声音在清明节的晚上就已经让他刻骨铭心。他突然担心起妻子和儿子的安全。
都司路中段。两间门面,一块老匾——漱石斋,据说是清末黔中名士孙竹雅的墨宝。店里主业是书画装裱,兼营字画买卖。老板姓孙,单名一个固字,是孙竹雅的第五代传人,除正业之外,还有一手绝活儿——古籍鉴定。无论是汉唐残卷还是宋元孤本,经他过目,少有走眼。
漱石斋内,几节柜台内是一个宽大的木案——装裱台。台子上是各色工具,棕刷、排笔、裁刀等一应俱全。一老一少正在忙碌着。
“小虎子!前些日子王先生送来的四幅山水条屏上墙几天了?”孙固一边给一幅牡丹图安装画轴一边问。
“今天是第六天了。”少年正在用裁刀削一副手卷,一张英俊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少年就是孙固唯一的徒弟——吴伯寅,小名虎子。
“明天能下墙了,记着提醒我。年纪大了,总是爱忘事。”
“是,师傅。”
李畋几乎是摔进门的,扑通一声,把孙固师徒吓了一跳。
孙固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扶起眼前这个奇形怪状的人。
李畋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孙师傅……”
孙固讶然:“您是……”
“我……是李畋……”
“李先生?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小虎子,快!快扶李先生到后院。”
小虎子赶紧过来搀住李畋。
“刘妈!刘妈!赶紧烧碗姜糖水,再弄点吃的!”孙固跟在后面,边走边喊。
小虎子把李畋扶到屋里,在一张竹床上躺下,又弄来温水帮李畋净面。这时,刘妈的姜糖水也端上来了。
一碗姜糖水下肚,李畋缓过一口气:“孙师傅,我有事想单独对你说。”
孙固对小虎子和刘妈说:“你们先下去吧!”
小虎子和刘妈走后,李畋挣扎起来,扑通跪倒在孙固面前。
唬得孙固双手相扶:“李先生,你这是所谓何来?生生要折杀老朽!”
“关乎身家性命,李畋不能不拜!”
“李先生起来说。”
李畋在孙固的搀扶下起身:“我长话短说,现在我遇到麻烦了,很大的麻烦。我现在不能回家,我的家已经被一帮歹人盯上了。我担心静如和孩子的安全。求孙先生想个办法救救他们母子!”
孙固满脸疑惑:“李畋不过是教书育人,来贵阳时间又不长,能得罪什么人?”
“日本人!这么说吧——我知道一个秘密,恰恰日本人也想知道这个秘密。你说,我能告诉他们吗?”
“那不能!万万不能!”
“所以,日本人就……”
“李先生,你别说了!我明白了。你放心,这事儿我管到底了。他奶奶的,这日本鬼子也忒霸道了!”
“他们在我家对面开了一间茶馆,那只是个晃子。我估计,他们就是在等我回家自投罗网呢!不过,日本军队离贵阳还远着呢,现在的贵阳还是我们中国人的天下。那帮日本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只能背地里使些阴招。”
“那更可怕!要不,我去报告警察局,把那群小鬼子连窝端了!”
“不行!小鬼子狡猾的很,他们既然敢来,肯定是有所准备的。再说,他们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你说他们是日本人,空口无凭谁能相信?闹不好却被他们反咬一口。”
“李先生,你说让我怎么做吧!”
李畋将早已经考虑好的一个办法告诉孙固。
孙固点头:“好!李先生放心,这事我亲自去办。我在乡下还有一处老宅,夫人和孩子可去暂住一段时间。”
“如此甚好!李畋感激不尽。”
“你我兄弟就不要这么见外了。只是……临别在即,你是不是还要和夫人见上一面?”
“不必了,免得节外生枝。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出一趟远门。等办完事情之后我再去和他们团聚。”李畋想了想,摘下那半爿眼镜递给孙固,“见到夫人之后你把这眼镜给她,她会相信你的。”
“这不妥!这样夫人会担心你的。还有劳先生写一封亲笔书函……”
李畋连忙说道:“所言极是!是李畋迷糊了。”又将眼镜套在头上。
取过纸笔,李畋草草写了几句,交于孙固:“让静如看过之后烧掉。”
孙固把信函揣在怀里:“我这就去办。你先吃点东西,再换件衣服。我的衣服不知道你是不是合适,先将就一下。回头让虎子去帮你订做两套,再配一副眼镜。”
“我就不客气了!恐怕还得向您借点盘缠。只是,您自己的衣服就不必了,我这身行头还有用。”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9
吃饱喝足之后的李畋离开了漱石斋,刚刚洗净的脸又被他故意弄的脏兮兮的。李畋在贵阳街头游荡——他在找人,找一个身背火枪留着户棍发式的年轻人。
易明的那身装束仿佛给自己贴了一个标签,在贵阳这样的地方,随处都会吸引人们的目光。他牵着马,茫然地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里。他没有找到那对母子和那个黑衣人。他们好像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往来穿梭的人群让易明不知所措。茶肆里的一伙人显然不是什么善类,对面的门楼是巷子里唯一有石鼓户对的人家——那定是李畋先生的家,从李畋先生家里出来的母子二人想必是李夫人和小鸣谦。茶肆里的那伙人盯着李畋先生的家,而且跟踪李夫人和小鸣谦,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易明越想越不放心,他不敢冒然返回巷子或者直接去李畋先生家,他打算能在街上碰到李夫人和小鸣谦,先弄清楚虚实再做下一步打算。就这样,易明一直在巷子附近转来转去。
“阿公阿婆,先生大人,行行好吧!赏俩小钱儿,上有老下有小,您积德行善……”一个乞丐念念有词,挨擦过来,站在易明对面,“您好心有好报,赏俩小钱儿。”
易明看着那乞丐的半架眼镜,好生奇怪。
“易明,我是李畋。别出声,一直往前走,到第二个路口左转,我们到那儿碰头。”李畋压低了声音。
易明吃了一惊,若非李畋叮嘱,定然会叫出声来。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实在无法同儒雅的李畋先生联系在一起。这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李先生出事了。
一条废弃的小巷,几处残破的院落,繁华拐角处的一小片荒凉。
易明驻足,看着随后而至的李畋急切地问:“李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以后我慢慢告诉你。先说说你怎么在贵阳?”
“阿雅让我来看看您。我是专门来贵阳看您的。”
“阿雅还好吧?”
“阿雅怀孕了,六个月了,要不她就跟我一块儿来了。”
“好啊好啊!易明,恭喜你啊,就要做爸爸了。”
“还不是多亏了先生。如果不是先生救了阿雅,哪有我们的今天?”
李畋笑笑,连忙摆手:“可别这么说。”
“先生,您怎么这副样子?快点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吧,不然会急死我的。对了,今天早晨我看到你家对面茶肆里有人跟踪李夫人……”
“易明,我的确是遇到一个大麻烦。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准备跟你去岜沙,到岜沙我告诉你。”
“先生要去岜沙,太好了!什么时候走?”
“你住在什么地方?”李畋反问。
“鸿福客栈,一家大车店。”
“你就在鸿福客栈等我,哪儿都别去,我随时都可能去找你。”李畋说道。
“行,我现在就回去。一步不离开大车店。”易明答应。
漱石斋。
孙固换了一身出门的行头,夹着一把雨伞从后院进入门店:“虎子,我要出趟门。你也别干了,把板儿上了,早点打烊。你去到布店给李先生买两套衣服,然后再去眼镜店买一副眼镜。快去快回。”
“眼镜也是给李先生的?衣服好说,眼镜是有度数的。”
孙固略一:“眼镜你多拿几副,回来让李先生自己选,用不上的再退回去。就到拐角王老板那儿拿,就说我说的。”
小虎子应道:“好嘞!”
晚上,雨犹未住。
漱石斋内宅的一间厢房里,烛光微黄。
沐浴穿戴一新的李畋恢复了往日儒雅的风姿。
孙固坐在李畋对面,两人中间是一张八仙桌。孙固将一摞银元放在桌上:“李先生,这些钱是给你准备的盘缠,这东西比国币好用。我已经和夫人见过面了,一切都要安排好了,夫人和孩子的事你就放心吧!明天小鸣谦上学堂的时候,直接就让人将他们母子接走。我的堂弟就在达德学校任职,是个靠得住的人,所有的细节都想好了,可保万无一失。”
李畋取钱放进衣服里:“孙先生,客气话我也不说了。还得有劳您给我买一匹好马,脚力要健。”
“行,你什么时候用?”孙固很爽快地答应。
“等明天静如母子安全离开贵阳之后我也得走了。”李畋的语气多少有些忧伤。
“行,来得及。明天我去安排夫人和孩子的事,一早就让小虎子去买马。”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9
茶肆。
渡边一郎和老倭瓜在喝功夫茶。现在的茶肆看起来已经蛮像那么回事儿了。两排八仙桌,每桌都围有四根板凳。长长的七星灶,大大的风箱。
“社主,咱们下这么大功夫有用吗?”老倭瓜看着店面里新添置的家什,不免有几分疑惑。
渡边一郎则透过木格窗看着巷子过面的门楼,门楼关着,寂静如常。渡边一郎品茶:“有用没用都得做。石门坎山木那边还没有消息吧?”
老倭瓜说:“没有。也不知道那姓李的能跑到哪儿去!”
“不管他跑到哪儿,他都会回到这儿。这里有他的妻子和儿子。中国有句老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对面的宅院就是李畋的庙,只要他活着,早晚会到这个地方来!那所宅院有没有后门?”
“没有。这是一座死宅,除了这个门楼,其他三个方向都有人家。”
“要把所有和这所宅院相邻的院落全部租下来,不要心疼钱。”
老倭瓜一脸得意:“社主,这事不劳社主吩咐,我已经办妥了。现在,对门的母子二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了。”
渡边一郎显然十分欣慰:“这事儿办的漂亮,我不会亏待你的。”
老倭瓜为渡边一郎斟茶:“谢社主。不过,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抓了那女人和她的崽子,还怕那姓李的不肯交换?”
“猪脑子!一旦打草惊蛇,你知道那姓李的会做什么?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我们只有守株待兔。抓他们还不容易?他们现在就是活动的鱼饵,只有让鱼儿感觉到安全,它才能毫无防备地上钩。”
老倭瓜伸出大拇指,谗媚地笑。
1938年6月4日,清晨,依然着细雨。
木门打开。
沈静如和往常一样,牵着儿子小鸣谦的手走出家门。沈静如穿一件碎花旗袍,小鸣谦肩上依然背着那个硕大的书包。只不过书包里已经不是平日的课本作业之类,而是必须要带走的一些细软和几本珍本古籍——其中就有那本《啸亭杂录》。和往日不同的是,这天,沈静如撑了一把油纸伞——鲜红鲜红的,像一朵花儿盛开在雨巷里。
黑衣人像一条甩不掉的影子。
沈静如带着小鸣谦不紧不慢地走。
黑衣人若即若离地跟。
达德学校门口。
络绎而至的学生,间或有家长相陪。
沈静如和小鸣谦迈上学校门前的石阶。
黑衣人闪在壁角处,若无其事地看。
一个络腮胡子挨挨擦擦过来,刚好挡住黑衣人的视线:“劳驾,借个火。”络腮胡子叼着一个大烟斗。
“没有!”黑衣人往一边闪,眼睛在追寻自己的目标。
络腮胡子拦在面前:“兄弟,别像个娘儿们似的。你嘴上叼的是什么?”
黑衣人嘴巴上恰巧含着一截烟屁股。黑衣人恼怒地将烟屁股递给络腮胡子:“给!”然后绕过面前那具略显庞大的躯体。还好,那朵红伞还在,伞下是一身碎花旗袍。
小鸣谦回头,向那朵红伞摆手:“妈妈再见!”
那朵红伞在贵阳街头行走。
先后逛了三家布店两家裁缝店四家首饰脂粉店。
黑衣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那朵红伞停下,转身,伞歪举在一旁,一张陌生的女人脸,冲黑衣人嚷:“你这人好没道理,你一路盯着我干什么?”
与此同时,沈静如带着小鸣谦乘一顶蓝呢小轿出现在贵阳城的北门口。
一辆带蓬马车早就等在城外。
沈静如母子二人下轿上车。
雨中,马车飞驰而去。
孙固顶着一身雨星子回到漱石斋。
漱石斋门外拴着一匹白马,浑身似雪,没有一根杂毛。小虎子在喂马饮水。
孙固径直奔向内宅。
李畋正站在檐下张望,看到孙固便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夫人和孩子已经平安离开贵阳。”孙固跳到檐下避雨。
李畋很江湖地抱双拳一拱:“孙先生,我也要走了。”说罢便急冲冲地往外走。
孙固也不说话,只是跟在李畋身后一同从内宅穿越到门店,一直到漱石斋门外。
李畋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李先生,保重!”孙固叮嘱道。
李畋回首,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纵马直奔鸿福客栈。
鸿福客栈是一家简陋的车马站,前院住人,后院停车,还有专门的牲口棚。是专门为长途跋涉的车夫、马夫中途打尖所设。最大的特点是方便而且便宜。
李畋在客房找到易明时,易明正躺在足以睡下十几条汉子的大通铺上睡觉,怀里抱着他的火枪。
“醒醒!易明……”李畋轻轻拍打易明的腿。
易明一骨碌爬起来。其实,他并没有睡着。大白天的,别的住客都去忙活各自的生意。闪下他自己,一个人无所事事,外面又下着雨,只好躺在铺上假睡。“先生,你可算来了!都急死我了。”易明说。
“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李畋说。
“没什么收拾的。”易明说。
“你的枪和你的头太扎眼了。把枪包起来,再弄一顶斗笠戴上。”
“这简单。包袱是现成的,斗笠客栈里就有。”易明说罢,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果然就戴了顶斗笠进来。用包袱裹了火枪,问李畋:“怎么样?”
李畋挥手:“走!”
二人出了鸿福客栈。
一红一白两匹马在雨中急驰而去。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9
黑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茶肆,咣当一声,把门撞得山响。
老倭瓜吓了一跳。
黑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告诉社主,目标跑了!”
老倭瓜掩上门:“怎么回事?”
黑衣人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老倭瓜急急忙忙往楼上跑。不多一会儿,渡边一郎和老倭瓜一同下来。
渡边一郎对黑衣人说:“再说一遍,不要落下任何细节。”
听完黑衣人的话,渡边一郎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老倭瓜和黑衣人错谔地看着渡边一郎。
“你们还记得那个乡下人吗?是我让你们放走的。那个人的打扮很奇怪,发式很像我们古代的武士,还背着一支火枪。”
老倭瓜和黑衣人依然一脸茫然。
渡边一郎一掌拍在老倭瓜头上:“笨蛋!岜沙!那是个岜沙人!李畋曾经救过一个岜沙姑娘。”
老倭瓜好像被一巴掌打醒:“对呀!奶奶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
“这么说,李畋肯定没死。不仅没死,而且安全地回到贵阳和他老婆见了面。”渡边一郎自言自语。
“社主,我们怎么办?”老倭瓜问。
“追!往岜沙方向。”渡边一郎恶狠狠地说。
贵阳郊外,山路崎岖。
两匹马在狂奔,一红一白。
十余骑在后面追,彪悍异常。
李畋没有想到这么快那帮人就追了来,只得拼命打马:“驾!驾!”
后面的人在鼓噪:“姓李的,你跑不掉了!”
易明纵马越过李畋,奔向一条更加崎岖的小路:“李先生,跟我来!”
李畋打马紧随。
后面的人越来越近。
弯弯山路没入一片松林。
“砰!砰!”老倭瓜开枪。
两颗子弹打在白马屁股上,白马惊颠,李畋险些摔下。
“不许开枪!要活的,死的没用。”渡边一郎叫嚷。
“我没打人,我打马!”老倭瓜辩解。
“八格!万一枪口一偏老子的心血就白废了!”渡边骂了一句日本话。
松林挡住了渡边一郎一伙人的视线。
林子深处,李畋的白马流着血,速度越来越慢。
易明回头:“李先生,怎么了?”
“马受伤了。”李畋答。
易明飞身下马,解包袱取火枪。
李畋骑马赶到易明身边:“你想干什么?和他们相比,你这不叫武器!”
易明装入铁砂:“烧火棍有烧火棍的用法。你先走,沿着小路一直右转,我随后就到。”
“易明,不要莽撞!”
“放心吧李先生!我是猎人,知道怎么对付野兽!”易明微笑。
那笑容真的让李畋放了心,因为那不是一个莽夫的笑。白马没有停下,李畋按易明指的路线行进。
易明装好了火枪,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面向来路,选择了一个绝佳的射击角度。
小路很窄,容不下两匹马并行。鼓噪而来的马队难以施展。渡边一郎不停地催促抢在前面想立头功的老倭瓜:“快!快!”
轰然一声闷响——易明扣动扳机。
枪管里飞出的铁砂形成散弹,打在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上,顺便也抄带上了老倭瓜。那匹马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惊厥、挣扎、冲撞、卧地、死掉。马临死之前的一系列动作最直接的受害者便是老倭瓜。老倭瓜本身就先中了铁砂弹,又被马一折腾,摔倒在地上痛得哭爹叫娘。不幸的是,马队是在急速行进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遭到狙击,马与马之间的距离过于迫近,一匹马摔倒,所有的马受阻。
渡边一郎急得嗷嗷直叫。
易明乘机跃上马背,急驰而去。
渡边一郎开枪——易明不是李畋,死一百次都无所谓。但是,松林太密,子弹全都打在树上。只得眼睁睁看着易明的背影消失在丛林深处。
易明追上李畋。
那匹白马的后腿在打颤。
“李先生,下马!”易明呼叫,自己先翻身下来。
李畋下马之后,易明扶李畋上了自己的枣红马,之后又将白马横在狭窄的山路上,缰绳在树上拴牢。这又是一道屏障。然后自己也跃上枣红马,两人同骑而逃。
枣红马上,易明在前驭马,李畋在后。但这样的乘位却将李畋的后背暴露给渡边一郎一伙人。李畋恰巧被一颗穿过林木的子弹击中左肩胛。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39
易明抄小路而行,终于甩掉了追兵。
一路风雨兼程,七天之后的黄昏时分,易明带着负伤的李畋回到岜沙。
岜沙苗寨再一次沸腾。
寨主下令封死所有进山的路口,派人日夜把守,有悍然闯入者格杀勿论。岜沙苗寨成了一座堡垒——人心筑成的堡垒。岜沙汉子将平日里对付野兽的枪口对准了比野兽更凶残的日本人。
随后而至的渡边一郎最终在岜沙人的枪口下却步,没有冒然和岜沙人正面交锋。渡边一郎很清楚,这里毕竟是中国的腹地,日本军队再强也是鞭长莫及,万一闹出事儿来,中国人一人一口吐沫星子就能把他们淹死!但渡边一郎并不死心,而是在山寨外围布设眼线,耐心等待李畋离开岜沙的那一天。
回到岜沙的第二天。
李畋躺在竹床上,伤口被雨水淋过,已经感染了。
阿雅静静地守候在李畋身边,用竹管盛水滴入李畋已经干裂的唇。看着李畋的病容,暗自垂泪。
李畋苍白地笑笑:“阿雅,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吗?”
阿雅索性哭出了声:“李先生,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是什么人这么狠毒,非要置你于死地?”
李畋依然苍白地笑,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阿雅的问题。只是说:“放心吧,我死不了。我从悬崖上跳下来都没有死,这次更死不了。我命硬,阎王爷不要我。”
阿雅抽,泪水止不住地流。
“阿雅不哭,都快要做妈妈的人了还哭鼻子?”李畋的眼中流露出父亲般的慈祥。
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易明背着一篓草药回来——全是一些治疗创伤的赶风柴、岩豇豆之类。
山里人不懂西医,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枪伤,只有按治疗金创伤和火枪伤的办法来弄。岩豇豆研成粉末外敷,赶风柴煮水清洗。能想到的办法全用上了,但依然不见伤势好转。伤口溃烂一天比一天严重。
“易明,易明……”李畋轻唤。
易明一边答应一边走到李畋的床前。
李畋拉住易明的手说:“易明啊,一定想办法把我治好。我不怕死,可我现在不能死。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等我去做。”
易明强忍悲痛:“李先生,你会好的。等我们的孩子出世,还要请你吃满月酒呢!”
李畋笑道:“哦,那一定很热闹。”
阿雅说:“很热闹,整个寨子都会来呢!”
“那我一定得参加。易明,快找一根绳子来,把我绑在床上……”李畋说。
易明和阿雅面面相觑,而后不解地看着李畋。
“你得把子弹给我取出来,那东西留在肉里我好不了。把我绑在床上你才好动刀。”李畋又道。
易明面露难色:“可是,我不会取啊!”
李畋很沉着,这主意仿佛已经想了许久:“很简单,你就照我说的做。拿你的短刀在火上烤过,然后割开我的伤口,那些烂肉就直接割掉了,找到子弹就把它剜出来。这就行了!”
“会流血的,流很多的血。”阿雅担心地说。
“多采些止血的草药,再准备几块布。没事儿的!子弹不弄出来才会要我的命。”
易龙想了想:“好吧!我这就去弄!”
“易明!……”阿雅叫了一声,她看看自己的丈夫,再看看李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明说:“没别的办法了!”而后转身出去。
不大一会儿,易明就找齐了所有的东西回来。
李畋想自己翻身,但四肢无力。
易明帮着李畋翻了身。
李畋俯卧在床上,肩部的衣服早已经被撕开一个大洞,伤口已经不堪卒睹。
易明开始捆绑。
“你弄松一点,别伤着先生。”阿雅在提醒易明。
“要弄紧一些,弄紧了我才不能动。”李畋说,脸上依然带着笑。
易明手上加大了力道,他知道,李畋先生说的是对的。
李畋已经被结结实实地绑在竹床上。
易明转身去烘烤一把短刀,一言不发。火塘里的木碳燃得很旺。火光里,易明面色凝重。须臾之后,易明猛然起身走到床前,取过刚才阿雅用过的那根竹管递到李畋唇边:“李先生,衔在嘴里,止痛!”
李畋张嘴衔住。
阿雅背过脸去。
易明的尖刀插入伤口。
李畋的牙齿死死咬住那截竹筒,浑身都在痉挛,豆大的汗珠很快从额头上浸出。突然,咯叭一声,李畋口中的竹筒爆裂。血从嘴角流出——锋利的竹片划伤了李畋的唇。
“阿雅!止血!”易明手里拿着一颗血淋淋的子弹喊道。
阿雅连忙将一些黑色粉末状的药粉往李畋伤口上撒。那是小蓟炭,山里人常备的止血药。将小蓟洗净、切段、凉干,放入砂锅,用旺火炒至外焦内里黄,而后研成粉末存放,随时取用。
易龙放下短刀和子弹,和阿雅一起给李畋包扎伤口,解开绳索。
李畋张口,竹筒落地。“取出来了?”李畋问道。
“取出来了。”易明揩掉额头的汗水,拿过那颗子弹,在衣服上拭去血迹,递给李畋。
李畋接过,那颗子弹已经略微有些变形。
取出子弹之后的第三天早晨,李畋持续多日的高烧退去,精神也好了许多。在阿雅的搀扶下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阿雅,能不能给我找一张纸?”李畋问。
“纸?我找找看。”阿雅转身欲去。
李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鹅毛吗?鸭毛、鸡也行。不要多,一两根就够。越长越大越好!”
阿雅笑了笑,走出去。取了东西回来时,却看到李畋在火塘边捣鼓什么,阿雅十分好奇,便悄悄地走到李畋身后。
李畋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火塘中燃烧未尽的木炭。
“你要生火吗?”阿雅问。
“我想开点松烟。”李畋说。
“松烟?怎么弄?我去弄。你快去躺着,刚刚不发烧了,别累着。”阿雅搀起李畋。
李畋想了想,自己现在只有右手能动,也的确不太方便,就说:“也好,很简单,你弄一些松枝,点燃后拿一片玻璃或者刀片也行,只要是有光面的东西都能用,举在松枝上面,松烟就会聚集在玻璃或者刀片上。等到玻璃或者刀片完全被薰黑之后,小心地把上面黑黑的那层东西收集起来就行了。”
“行行行,只要你躺到床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弄。”阿雅的语气完全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40
松烟兑上水便成了墨汁,削过的鹅毛便是笔。
李畋很用心地在一张牛皮纸上画一张图。
阿雅站在旁边,帮李畋压住那张牛皮纸。
李畋在图的某处涂了一个重重的圆点,然后写了十四个字:“洞葬悬棺,二郎搜山。石门坎,小迷糊。”然后笑着对阿雅说:“万一我死了,就将这张图交给你静如阿姨。贵阳漱石斋的孙老板知道你静如阿姨在什么地方。”
“不许说死这个字,多不吉利!先生一定会长命百岁。”阿雅说。
李畋拿起刚刚画好的图,撮起嘴巴轻轻地吹着,想让墨迹干得更快些。“好好好,长命百岁!这事儿啊,我们阿雅说了算。”
不管怎么说,李畋伤势的好转让阿雅感到异常欣慰,多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突然散去,如云开雨霁。
6月18日,天朗气清。
起床之后的李畋看上去精神很好。
阿雅在忙活早餐。
李畋走出,站在美人靠上,欣赏着远处的山景。远山如黛,李畋在思考着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有一个场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那个神秘的部落。那场血腥的杀戮。艾西瓦娅从项上摘下一个辣椒形状的白色玉饰,用一种李畋听不懂的语言述说着什么。阿月在翻译:“这个是钥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在一个叫岜沙的地方。”
岜沙,岜沙。眼前这个叫岜沙的苗寨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吊脚楼前的空地上,易明在劈柴,光着膀子。
一阵山风吹来,李畋打了个呵欠,感觉有些乏力、头晕,突然莫明其妙地烦躁不安,在回廊上来回踱步。踏得楼板山响。
阿雅听到动静,慌里慌张地跑出来。
李畋的面部已经扭曲,一脸苦笑。
“先生,你怎么了?”阿雅焦急地问。
李畋已经张不开嘴,牙关紧闭,脖颈后挺,身体抖动不停。
“易明!易明!你快上来!先生出事了!”阿雅冲着吊脚楼下喊。
易明飞也似的几步跑上吊脚下楼。
李畋已经躺倒在回廊的地板上,腰部和颈部夸张地往后挺。
“先生,先生!”易明想抱起李畋,赤裸的胸前,一件小小的玉饰恰恰垂在李畋的眼前。那件玉饰很别致,一件小巧的墨玉挂件,像蝌蚪,又像辣椒。
李畋心里一惊!易明身上的挂件和艾西瓦娅那件一模一样,只不过是一黑一白。那一刻,李畋突然明白——这一黑一白的玉挂件,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那件太极玦了!只是,李畋现在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但他的眼睛却依然死死地盯着那件在眼前晃动的玉饰。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阿雅和易明二人不停在呼唤,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畋身体已经极度弯曲,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缚住他的头和脚,却又抵住他的腰,然后拼命地向后拉。李畋的身体已经成为一只反张的弓。突然,李畋的身体又像是被人猛扯了一下,而后猝然停住。仿佛那张弓被猛然折断似的,李畋再也不动了。
“先生,先生……”易明在呼唤。
“先生,先生……”阿雅在呼唤。
李畋已经气绝身亡——死于破伤风。
elfhuang
发表于 2009-1-1 02:40
卷三镜花
第二十九章 同行
2006年9月26日,清晨。
山寨门口的平坪。岜沙人在跳芦笙舞。游客越聚越多。
沈默、夏晓薇和林涛绕开人群,悄然离开。
出了寨门,沈默招手打车。
月亮突然出现,对林涛说:“告诉他们跟我来,有人在等你们。”
夏晓薇对着林涛挤眼儿,微笑。
林涛朝沈默翻白眼:“有人在等你,让你跟她走。”然后转身附在夏晓薇耳边悄悄说话。
沈默看看林涛,又看看夏晓薇。
月亮显然是不耐烦了,上前拉起夏晓薇的手就走。
林涛和沈默跟上。
绿荫掩映处,一辆黑色大切诺基停在路边。
月亮敲击着车窗(苗语):“易龙哥哥,我把他们领来了。”
易龙摇下半个玻璃(苗语):“月亮,谢谢!不要对人讲我的事情。”
月亮(苗语):“易龙哥哥,你是岜沙的英雄,岜沙的女孩儿不会出卖英雄的。”
易龙点头(苗语):“月亮是个好女孩儿。”
月亮转向林涛(苗语):“下次记得去我家哦!”
林涛摸头,傻笑。
月亮跑掉。
易龙摆头:“上车吧诸位。”
沈默迟疑不决。
易龙:“奉我阿爸之命,送你们去石门坎。上千里路,你以为我愿意?我阿婆欠你们家的人情,我这是在还债。”
沈默上车,副驾座位。
夏晓薇、林涛上车。车的后排两座中间上放着一个纸箱。
易龙:“面包,火腿,矿泉水。饿了吃,渴了喝。”
汽车猛然发动,几个人的身躯剧烈摇晃。
大切诺基行驶在山路上。
林涛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杀过人?”
“杀人在逃犯。害怕吗?”易龙猛打方向盘,山路有一个急转弯,“但是你别想告发我,否则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你。”
夏晓薇:“为什么要杀人呢?”
易龙:“他该死。”
夏晓薇:“一个人的生死不应该由你来说。”
易龙:“如果我现在停车,把你强暴了。你再问问姓沈的兄弟——他会不会杀了我?”
林涛欲起:“你……!”
夏晓薇扯住林涛的衣服。
林涛坐下。
夏晓薇:“他?肯定不会。”
易龙:“那他不是个男人。不过,你身边的小兄弟也许会——他更像个男人。”
沈默干咳。
太阳高照。汽车在行驶。
沈默回头:“林涛,给我拿瓶水。”
林涛取出一瓶水递给夏晓薇:“姐,喝水。”
夏晓薇摆手:“还不渴。”
林涛转手杵给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