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狼狈万分。
我冒着冷汗为自己澄清说：“我真的不是第三者啊。”
为了证明清白，我不惜出卖自己的隐私。我结结巴巴地告诉露西，喜羊羊的生父，就是遗嘱里提到的那个毛毛雨，我们现在还有联系。还经常联系。偶尔还那个一下。恩对，就是那个那个。
我急急忙忙地向露西回顾了一下跟大雨花花的相识相知。我告诉露西因为时间和篇幅所限，这一部分遗嘱里还没来得及写到。我说：“如果你再晚一个月看的话，可能就会写到了。我会写得很清楚很明白。”
我告诉露西我跟大雨花花相识于一次莫明其妙的万人签名活动上。至于是为了什么签名我一紧张一冒冷汗就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那种经常出现的，拉一个大条幅，阿猫阿狗都可以爪一个表明态度的那种签名活动。大雨花花认认真真地想找个空白地方签上他的大名，我指点他说不用那么认真。我说这种签名活动是连阿猫阿狗都可以往上爪一个的。不用那么认真。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后来我们在学校餐厅一起吃过一两次饭，探讨文学。提到文学，我脸红了一小下。
露西问：“后来呢？”
我说后来的事基本上遗嘱里都写到了。在喜羊羊出生的这件事上，大雨花花帮了大忙。因为他们在香港有分公司。
露西说：“我从不知道他在香港帮你租房的事。”
我说：“我也从不知道他没让你知道的事。”
露西说这倒可以理解。他也是怕露西误解。这倒没什么。
露西点点头说：“没什么。”
一听露西说“没什么”，我赶紧擦擦汗。
可是露西又说：“那件事是没什么。可是后来的事我觉得不好解释。”
我问后来的事是指什么事。
她说就是我遗嘱里提到的，他对喜羊羊那么用心的事。
露西说她知道大雨花花在外面收了个干儿子。但是大雨花花只是含糊其辞。他没否认是我的儿子，但他也没承认他用了那么多心。
露西了解大雨花花。他不是个喜欢用心的人。
露西说大雨花花是个制度化的人。他做一切事都有因有果，有投入有产出，有投资有回报。
正因为大雨花花是个这样的人，所以露西认为他的含糊其辞其实是在遮掩他的真实目的。
露西问我：“对于大雨花花来说，一个干儿子喜羊羊根本不可能构成任何约束他的制度，他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遵守？”
轮到我开导露西了。
我说大雨花花再是个制度化的人，他也毕竟是个人。人是感情动物，你怎么能要求他是个电脑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他喜欢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喜欢喜羊羊，那更是天经地义。我向露西保证说，她对喜羊羊了解太少，接触太少；她稍微一了解一接触就会知道，喜羊羊绝对是地球上最可爱的胖小子。真的，我保证并且发誓。不会再有比喜羊羊更可爱更聪明更更更的孩子了。真的。大雨花花喜欢喜羊羊这件事只能证明他的审美相当正常。也可以说他很有眼光。大雨花花喜欢喜羊羊很正常。换了谁也会跟大雨花花一样。大雨花花绝对不是因为有其他什么心思。谁让喜羊羊那么可爱那么招人喜欢呢？对于喜羊羊的天生丽质招人喜欢我也无能为力。
露西好象吃了个酸李子一样咕嘟咕嘟地咽了咽口水说：“我劝你一句话。我理解你这颗当了妈的慈母心。但我还是建议你在评价自己的孩子时，适当保持理智。”
什么意思？我问露西这是什么意思？我哪句评价不理智了？
露西揪了揪耳环，往远处眯着眼看了一下，表示不想跟我纠缠这个话题。
她伸个懒腰说，我刚才有句话说得很对。大雨花花不是个电脑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他是有感情的人类。
正因为露西明白这一点，她才意识到，大雨花花之所以这么用心，完全是因为动了感情。
我说是啊，他是动了感情。换了谁也会对喜羊羊动了感情。
我说：“你不也说喜羊羊很可爱所以才愿意当他的干妈吗？”
露西说：“对啊，我差点忘了我是喜羊羊的干妈了。”
露西说既然我还记得她是喜羊羊的干妈，那么我就应该知道她也是很喜欢喜羊羊的，她对喜羊羊没有偏见。她说那么有些事她就想客观地评价一下了。
作者：冰木瓜 回复日期：2009-08-11 10:59:13
她说其实像喜羊羊那样的胖小子非常多、非常多。喜羊羊大腿上不过三道肉圈，她还见过四道的。她说很多胖小子都胖得像广告上的米其林轮胎。
我说：“太胖了也不好。”
露西说：“可是我觉得你好象提起喜羊羊的胖来，很得意。好象他是天底下最胖的。”
我说：“天底下最胖的肯定不好，肯定有超重问题。我觉得喜羊羊是天底下胖得最合适的。”
露西说喜羊羊除了并不是天底下最胖的宝宝以外，鼻梁也不够高。皮肤也挺黑。
我说我最不喜欢男孩子皮肤白，小的时候还行，长大了就不好看。显得不健康。至于鼻梁的问题，这也不能怪喜羊羊。只能怪我给了他一个不够完美的遗传基因。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们不是还有韩国吗。我说反正将来我要送喜羊羊去整容的。
露西说：“呃，我说这些也不是要诋毁喜羊羊的意思……我只是，呃，只是想客观地评价一下，提醒你，喜羊羊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完美，那么有魅力，呃，那么可能让大雨花花动感情。”
闻听此言，我登时火冒三丈。这堪称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令我不能容忍的诋毁。N年前有一次我剪短了头发被人当面讥称好象一个下岗女工，我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火冒三丈。
我气得心嘣嘣直跳，呼哧呼哧直喘。如果不狠狠地回击一下我会被气出心脏病一命呜呼。我可不能一命呜呼。喜羊羊还小，我的遗嘱也还没写完。关于他爸爸的问题我还没交待完毕。
于是我采用瑜珈方式深呼吸两下，假装镇定优雅从容若无其事得意洋洋地说：“哦，这倒有可能。有句话说的好叫做母不嫌子丑。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说，客观地看，喜羊羊没有那么完美那么有魅力那么可能让大雨花花动感情。那么完美那么有魅力那么让大雨花花动了感情的其实是喜羊羊他妈美羊羊。”
露西上下打量了打量我。
我坐正身子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请她仔细欣赏完美而又有魅力的美羊羊。
她把嘴巴张成一个O型。然后说：“那句话叫子不嫌母丑。你就等着喜羊羊长大了再好好夸奖你吧。”
我说：“怎么？你觉得我不够完美吗？”
她坦白说觉得我离完美还差大概十万八千里左右。她建议我不必等喜羊羊长大了再去韩国，她说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去也应该去。
我不会跟一个气极败坏的女人一般见识。她如此口不择言只能证明我又小胜一局。
于是我大人不见小人怪地说：“既然我和喜羊羊都没什么魅力，那么你所谓的大雨花花动了感情是对谁呢？”
我说：“是不是你缺乏爱和安全感呢？”
露西的脸上出现了电视剧里经常能看到的女强人瞬间崩溃的脆弱表情。
她垂头丧气地说也许是。
她不说也许是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这个女强人承认大雨花花对一个离完美还差十万八千里的孩子妈动了感情？
让她承认这个，比让她放弃一条专柜正品的卡地亚项链都更痛苦。
她宁可承认自己是缺乏爱和安全感，有点小小的心理疾病。
露西说她活得很累很累。大雨花花也一样。
大雨花花说梦话的时候都在说：“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然后再长叹一声：“我就是和平时期的烈士。”
（感叹，不愧是爱好诗歌的文学男青年啊）
我没听懂，忙问露西：“什么什么，和平时期的烈士是什么意思？”
露西说大雨花花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战斗，早晚有一天得挂了。挂在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败于看不见对手的敌军。
我说：“哎，那又何必呢。年纪轻轻的。你们也不缺钱。激流勇退也是一种胜利姿态。”
我为他们小两口规划美好未来，我说他们可以稳当一点儿，买个差不多大的房子，结婚生孩子，如果生个女儿的话还可以跟喜羊羊结个娃娃亲。
我劝露西开导一下大雨花花。人生不是不进则退。原地踏步也没人管。再说就算是退了又怎么样？退一步海阔天空。
露西抿起小薄嘴唇凌厉地说：“那是你的选择。”
我猜她其实是想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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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常言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跟露西谈完话，我昂首阔步地回了家。一推门就发现大雨花花在，正跟喜羊羊坐地板上读识字卡片。他字正腔圆地高声念着：“春天来了，小树发芽了。”
我忽然有点儿脸红心跳不大自然。见了鬼了。我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嘛。我昂首阔步地走进属于我自己的家，把鞋往门后一甩。
我找不到合适的话跟大雨花花说。于是我就喊喜羊羊：“喜羊羊你有没有看到妈妈回来了。”
喜羊羊不理我。大雨花花也好象没看见我回来了一样。
我挺生气，就过去揪喜羊羊，想把他抱走。
没想到他忽然像一只怪鸟一样尖叫起来，乱挥着两只手往大雨花花怀里扑，一边还喊着“爸爸——爸爸——”
天啊，爸爸！
我惊呆了，上去一把把喜羊羊硬生生地从大雨花花怀里扯下来。也不管喜羊羊的尖叫抗议，我就用比喜羊羊还尖的尖叫质问大雨花花为什么让喜羊羊管他叫爸爸。
大雨花花装作很委屈的样子说：“我没教他啊。”
他说喜羊羊可能是自学成才。
他翻识字卡片给我看，第一页就教的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每个词上面画着个小人，“爸爸”上面画着一个戴眼镜的笑嘻嘻的男人，还真有点儿像大雨花花。
大雨花花说这套识字卡片的第一个词就是“爸爸”，他无法回避。至于喜羊羊管他叫爸爸，则绝对不是他教的。可能是喜羊羊自己推断的。
大雨花花说，对于这个阶段的小孩子，绝对不明白爸爸是什么意思。在喜羊羊看来，“爸爸”就是一个戴眼镜的笑嘻嘻的男人，只是一种称呼，跟他喊“狗狗”时的出发点完全相同。他说喜羊羊管狗、熊、狼、老虎、狮子都叫狗狗。就因为它们看上去都是浑身毛，四条腿，模样相同。
我让阿姨把喜羊羊抱走，我觉得必须跟大雨花花严肃地谈一谈。
我说：“喜羊羊是有爸爸的，这个你知道。”
大雨花花说他知道。他笑了笑说我不必那么紧张。喜羊羊只是个一岁多的孩子，刚刚开始学说话。他说喜羊羊还不明白“爸爸”的真实含义。从前喜羊羊还管他叫羊羊，管我也叫羊羊，难道我们就都是羊羊了不成？
我说：“那不一样。你明知道爸爸的含义，对于我和喜羊羊来说，这个称呼是比较严重的。”
他坚持说他从没教喜羊羊这么叫过。他说他理解我的紧张我的担心，但我的确是冤枉他了。
他又说：“叫爸爸也没错啊。喜羊羊是我的干儿子，他得管我叫干爹，干爸爸。他现在只会说两个字，等他会说三个字的时候，这件事就解决了。”
他笑了笑说我不必那么紧张。
跟大雨花花打交道的感觉，怎么说呢？
他老能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脚踢在半空中。
这是跟毛毛雨完全不同的感觉。我跟毛毛雨在一起有种刀来剑往的痛快。我指责他，他就指责我；我骂他，也就骂我；我打他，他就威胁说他也会打我——目前还没有发展到他真来打我的那一步。因为我说：“你敢打我我就敢杀了你。”他一听就面露惧色，因为如果是我先下手杀了他的话他就没有机会来杀我了。挺痛快。
大雨花花呢？好象一团狡猾的透明胶。把人的手脚都粘住动弹不得。
再想到露西说的，大雨花花是个很虚伪很会掩饰自己的人，我忽然感觉疲惫。
我抱着喜羊羊的大玩具熊倚坐在地上，有气没力地说：“行了，别说这些了，我们都是成年人，说这些没意思。”
我说：“不要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来占我们的便宜。”
此话一出，我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啊，一想想我跟喜羊羊还真是孤儿寡母，连个能换保险丝的人也没有，多么可怜啊。正因为我们是孤儿寡母，所以才一直接受着大雨花花这来路不明的关心和爱护。我累极了。我必须承认其实我累极了。我真想把毛毛雨找回来。他再怎么马虎、幼稚、疑心病我也认了。至少他是个男人。家里只要有个男人，很多麻烦也就主动绕道了。过跟所有人一样的生活，打打闹闹，锅碗瓢盆，也没啥不好。大家反正都这么过的。
我捂着眼睛抽答了两下。但是没哭出来。其实我挺爱哭的。但这件事让我哭不出来。
大雨花花很吃惊。他说我跟喜羊羊怎么能算是孤儿寡母？他又何曾占过我们什么便宜？叫一声爸爸不算占便宜，毕竟喜羊羊是他的干儿子。
我对他的太极拳法只能沉默。如果生活是一场比赛，那么我跟他不但玩的不是一个项目，而且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们本来就不该站在同一个赛场上。
我觉得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我的复杂心情。只有沉默相对准确。
大雨花花从未见过我如此坚决而又悲伤的沉默。
他原地转了两圈，搓了搓手说：“以后我决不再让喜羊羊管我叫爸爸了……真不是我让他叫的。”
他说：“不过你也看到了，爸爸这个词对于喜羊羊来说，不可回避。将来总有一天你要向他解释这件事。他爸爸是谁，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跟你们在一起。”
我说：“我可以跟喜羊羊说他爸爸是个国王，也可以说是个海盗，就像长袜子皮皮；可以说他死了，也可以说他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将来会回来看我们。这种现成的解释多的是。等喜羊羊长大了他就会理解一切。”我告诉大雨花花此事不劳他操心。
大雨花花说：“可是喜羊羊需要一个爸爸。”
我说：“喜羊羊跟你说的？”
大雨花花说喜羊羊现在还不会说那么多话。会说了就一定会跟他说。大雨花花说每次教喜羊羊念“爸爸”这个词喜羊羊都很高兴，念得特别来劲儿特别大声。从他在危难时刻冲大雨花花喊爸爸就能看得出，他本能地渴望及需要一个爸爸。
我说：“刚才你还说他喊爸爸跟喊狗狗是相同的出发点。爸爸：戴眼镜笑嘻嘻；狗狗：全身毛四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