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二奶奶一听嫂子这话不善，竟是要和她们分摊费用的意思，那哪成哪，原本那气得半死要吵一场的心立马就给吓没了，赶紧堆上笑脸，小心地说：嫂子，您这是打哪说起呢！妈没了，咱这个大家，那就是您当家，您主事！谁不服，我头一个大嘴巴抽他！你们说是不是！我和你兄弟就是没本事的货，这么大的事，您不挑头又能是谁？有什么话，您吩咐，我们办！一定要把咱妈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让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要哈哈大笑！那个流芳百世！
童晓湖原本是个聪明人，大妈一沉脸，他就知道白天的事惹老人家不高兴了。这个养母的脾气说实在的他一直没拿准，说她厉害吧，她多半时候也是慈眉善目，甚至有点被人欺负，连杜莎那种蠢货也能找着机会爬上她头顶啃几点。说她善心懦弱吧，一眨眼间就如同得了神助，脸一板眼一瞪和戏里的西太后没二样。童晓湖暗暗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啦？文柳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可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能看到亲妈在大庭广众下哭哭闹闹。所以他不由暗暗埋怨老婆，那个老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妈！无论她叫着喊着只认得一个婆婆，他也是答应她了的。可她心里应该有个谱不是？人家是个老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她下不来台，老人能不气吗？大热天的让老太太又叫又跳涕泪交加声嘶力竭的，你当小辈的低低头闭嘴少说几句不成吗？
说实在的，看到文柳哭泣，童晓湖也不是不后悔的，自己可能话是说重了，是是非非明摆在那的。可亲妈不依不饶的，自己不也就是轻轻说老婆几句摆个样子让老人看的嘛。他原想追出去哄她的，可亲妈在那一迭声叫着要死了心口疼，婶子大爷们都在旁边眼瞪瞪瞅着他，他敢在这时候抬腿追媳妇？要被乡亲骂死掉的呀！这不几个本家大爷私底下悄悄跟他说了：晓湖啊，你那媳妇太厉害啊！你奶奶现还在那摆着，就敢当众要她婆婆的强。老人说一句她还十句，活活把你妈给气的。这种媳妇漂亮是漂亮，可也得教啊！不孝的后生将来不配入祖坟，要被千人指万人骂不得超生啊！
这不他还想晚上找个机会和文柳好好说说，当然了，要站在公平角度，一分为二地分析问题和看待问题，腹稿他都打好了。首先呢，他得先承认自己的错误，老套路了，有理没理他得先打自己三板子，不然老婆的气不会消，自然也不肯认真听他的话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种私底下的脸面不要也罢。然后呢，他还是会先摆摆亲妈的不是，肯定文柳的委屈。这时文柳的脸色多半就会缓过来了，甚至也会主动忏悔她那边的不是和冲动，顺带也要安慰他的不易。这底下的话，就好说了，他会小心地委婉地提醒她，那个撒泼放刁的老太婆，是他的妈。她再不堪，也是一位母亲，母亲的心有坏的地方吗？最多也是方式方法不对是不？本质是好的呀！尤其文柳现在自己个也当妈了，还是两个儿子！她也有老的一天，要面对两儿媳妇！将心比心看看！
结果好嘛，没等童晓湖从自己的幻想中拔回来，大妈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话让他郁闷地看到文柳的脸上越发地呈现了委屈和强硬。他知道，这娘两对脾气，正是由于大妈的撑腰，自己的亲妈压根不被老婆看在眼里。那种骨子里的不屑与冷漠让他非常的压抑与痛心。他一直渴望着尽全力改善婆媳俩的关系，好让父母高兴兴地回到家里，每天回来看到餐桌边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荡漾着幸福的笑容逗着孙子们，而娇妻扎着小花围裙正在厨房里忙呼着，饭菜的香气飘到了楼道里。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寻思到这里，童晓湖就不由得动了点气，他憋红了脸，抬起头，直视着伯母，说：大妈，您有话直说，如今奶奶没了，我们一家是该团结一条心办好她老人家的事。我们小辈有失礼的地方，您也只管教训，今儿站在这里的孩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小您养大的，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你们长辈不要闹纷争的才好！我知道，从小您就不喜欢我！我感谢大伯大妈对我的养育之恩培养之德！我将来 一定是要报答的！我今天只想告诉您，当年不是我自己非要上您家讨饭吃的！我没办法！我只能听从老人的摆布！您不该把这气发到我的身上！这对我不公平！您以为我在您家过得开心？就一件小事，早上一人一碗鸡蛋面条，您把鸡蛋埋底下就有文章！晓风他们三个，碗里是一个半！而我和晓蕾，只有半个！您以为我不知道吧？这其实也没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事儿，不用挑出来了。您不就是嫌我爸我妈没出钱吗？回头您和执事核计核计，报个数来，我们给
话音刚落，童二奶奶先急了，使劲掐了童晓湖一下，喝斥道：你个不懂事的小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算的什么帐啊都是你大妈当家哪有你的事儿！一边呆着去！要给你给，什么我们我们的！谁跟你我们！再说了，你过了好也罢歹也罢当年你奶奶作主给你了你大伯大妈当儿子的，奶奶死了这话也算数！要算账你们亲娘两去算，可别拉上我和你爸！
童晓湖这番话，让童家三姐妹倒是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大哥给人的印象是不哼不哈极为稳重成熟的一个人，和晓蕾相比是个懂事的家伙，没想到怨气这么大，听这意思童妈养他还养出不是来了。什么鸡蛋面条的事倒是忘记了，不过个个一回想小时为争厕所玩具轮值扫地洗碗，确是打过不少架，而父母总也不好意思责罚他姐弟两个，于是那顿打少不得落他们头上，尤其二小姐。所以童晓晨头一个不乐意了，跳起来嚷：童晓湖你个没良心的混帐！你说的还是人话么？我妈怎么着你了就值得你这么气她！什么鸡蛋鸭蛋我倒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你们姐弟俩抢了我们姐仨应该有的吃穿！打小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你们看得上，哪样不先尽着你们让着你们？尤其童晓蕾，还是当姐的呢，动不动地上一坐满地打滚的嚷，全楼都听得见！咱妈生仨孩却非让养伍个，换了你你试试？回头童晓蕾生一个丫头小子塞你家和你两宝贝儿子抢吃抢喝还打架的，你头疼不？还好意思算账？你跟谁算账呢？你咋不算算自己为啥有人生没人养呢！
妈止住了童晓晨的大骂，平静地说：晓湖啊，今儿咱就事论事，这个鸡蛋帐，我先跟你算算。你们来我家之前，为保证孩子们的营养，我和你大伯商量过，再困难，鸡蛋是要有的。那会一周六天学六天班，对吧？所以呢，我家的营养早餐就是鸡蛋面条。晓风姐仨一人两个鸡蛋，我和老童一人半个，一天就是七个。你们来了后，生生添了两张口，这两张口什么概念，你应该清楚，现如今你就两儿子在跟前的对吧？最要命的是，这两张口的亲生爸妈，一个大子儿不拿，别说一个鸡蛋，鸡毛也没？怎么办？每天多加两个鸡蛋，说实在的，我们负担不来。可我既不能让晓风姐仨不再吃鸡蛋面条，也不能让他们能吃你和晓蕾干看着不是？说实话你们干看着也说不着我什么，便是你大伯，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对吧老童？所以呢，我思来想去就是一个折中方案，晓雨是最小的，又是我唯一的儿子，还是双胞胎中体质最差那个，他那两个鸡蛋不能少。委屈的就是晓风和晓晨，她们只能吃一个半，而我和老童，一个也不吃，酱油光板面条。这样我们还省出一个鸡蛋的钱来贴补你俩的学费。但是，逢中考、高考，不管是谁，单独开小灶，那是一周一只鸡地炖着这点你不会不记得吧？晓湖，你高考那会，啃鸡腿喝鱼肝油的时候，忘记了晓风姐仨馋得在你跟前啃手脚头的情形了吗？当然了，你完全可以辩驳说我为啥不给你和晓蕾一人一个鸡蛋，因为那相总数还是七个，你要这么想，大妈我没话说。可那会儿你那宝贝亲妈呢？守着农村这么块广阔天地，可有想过给你们姐弟俩捎一个蛋一条线的吗？
童妈没理她，又把脸转向低了头的童晓湖，深深地看着这个牛高马大身板架子漂亮齐整的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孩子，我知道你怨我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你怨我没有象亲生儿子一样去爱你，事实上，我甚至怀疑你一直渴望做我的儿子，象晓雨那样。可是我做不到，真的。我能在物质上尽量满足你，可我的确做不到精神上也是如此。我不是圣人，孩子，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可是，你忘记了，当你发高烧说胡话哭哭闹闹的时候，是我，把你搂在怀里整宿整宿不合眼。当你上高中情窦初开偷偷思念心仪的女生时，是我，耐心细致地听着你的诉说引导着你。你上大一，是我，扛着铺盖卷带着你报到交学费排队给你办各种手续给你收拾床铺，每二个月巴巴儿过去瞅瞅你可吃得好住得习惯，再探访辅导员系主任关注你的学习和生活。
童妈走到妯娌跟前，说：妹妹，你说，我没冤枉你吧？当着你儿子闺女的面，自打两孩子扔我跟前了，你可有为两个孩子花过啥？那年晓蕾刚好回来过暑假结果初潮来了，你这亲妈随便塞了几张黄草纸就赶紧打发她回我这边来处理。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坐汽车倒火车等到我跟前，裤子红透得啥样没法再说两大腿根都给磨烂了。我说那是你亲闺女你连那软乎点的白草纸都舍不得给她买？还是觉着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我是不是还得多谢你没找我要那几张黄草纸的钱？
饶是童二奶奶脸皮厚，这会也臊得有点抬不起头，只得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这什么年头的事啊，我怎么不记得啊！哪有的事哪，都怪晓湖那没心没肺的破孩子。嫂子您别记恨，大家再怎么说一家人不是。这两孩子是给您受累了我知道，我和他爸心里感谢着呢。我心里是记挂他们来着，可我们没那能力是不。再说了，我们想着你们有知识有文化又有钱，啥玩艺都不缺。别说两鸡蛋，我们天天提溜两鸡子也怕你们看不上是不。我们心事小，没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头。嫂子，你大人大量有怪莫怪。消消气消消气，哈
晓湖啊，大妈不敢说把你当全乎的儿相待，这半个儿的情份，我是做到了问心无愧的呀。到如今，你却跟我算这半个鸡蛋的账？
童妈还想说点什么，一直黑沉着脸的童爸站了起身，说：好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于是大家默默地散开，只留了老童两口在屋里。童爸看着老妻，走过去紧紧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一句话也没说。童妈转过头，看看他，笑了。她知道老头子在担心什么，他怕她伤心，更怕她记仇。童妈幽幽地说：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往后我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孩子们自有他们的路要走。回去后，你也该好好计划下退休的事情，我们两个老家伙趁还能动弹，过自己的去
童爸知道，对这老妻，自己是有愧的，当年若不是自己屈服于母亲的意志，她活得要轻松自在如意得多。他搂了搂她，轻声问：老婆子，你咋知道晓湖想做你的儿子？
她怎么能不知道？还是初中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童晓湖把一张自己家早年的全家福给改了，她不知道童晓湖从哪里翻出来的那张照片。那还是晓晨晓雨周岁的时候，一家子得意洋洋去照相馆留的一张相，还上了最时兴的彩色，三个孩子包括她自己的嘴都给摄影师傅不知用什么抹得红红的，每人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儿，笑得张牙舞爪的。时间一长，她都忘记收在哪了。结果被童晓湖翻出来做了改动，他把晓雨的脸给抠掉了，粘上了自己的脸。当时童妈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愣了半天神，又被悄悄放回了孩子的书包。这件事，也是她心里的一个小阴影。当然，她宁可自己是多想，多大的孩子呢，能干什么。但从此后，她不得不留神这个侄，担心他会对自己的儿子做出不利的事情来。谢天谢地，这些年终于过去了
童老太太的丧礼终于结束，一家子人困马乏如同逃难般回了城。按规矩，原本是要大团圆一次的，童晓晨的海龟因为只是男友身份便没去，早早说了他来请。结果一问，个个懒心懒意地不言语，一点精神头提不起来。
童晓风那边呢，因为状态极为不好给送到医院一查，原来是怀孕了。潘小忠乐得上足了发条，可童晓风就跟被抽了筋似的，赖在床上大睡了好几天，宁死不肯出门一步，哪怕回娘家。
童晓蕾那边自然没了音信，亲妈帮着兄弟要厂子，却没想过她那一份，有点不乐意了。再加上大妈的一番指控，童年时的点点滴滴便被放大了，百感交集中越发谁也不想理。
童晓雨孤家寡人一个，回来就投入工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没人好意思再跟他叨终身大事。
童晓湖家就别提，两口子回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文家二老瞅着不对劲，问都问不出啥东西来，急得给童妈打电话。童妈哪肯把家里那点说不得的破事抖落出来呢，也只是好言劝慰了几句。
但小两口的大战却是一触即发了。似乎两个人都憋了一大口鸟气在那，不发不行
文柳的委屈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上她听了二小姐的劝，也没想过和童晓湖计较什么，甚至在心底里，有点可怜他了。但是，她不满童晓湖当众指责童妈的不是，这也太没气度心胸了，这让自己以后怎么再和人家处呢？她没想到如此聪明睿智的一个男人也有犯这种糊涂的时候。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沟通沟通的。可没承想那死人的脸跟谁该了他五百年的债似的，逮谁给谁没好脸，搞得自己爸妈喘气都不敢大声，文柳可不就来气了
将心比心两个毛娃娃是那么好带的吗？自己爸妈贴着钱过来当牛作马的，两口子放放心心出门去，开开心心下班来，进门就有吃喝，碗都不用刷。有空逗逗孩子没空上网看书，两孩子眼看在姥爷姥娃的精心侍侯下长得白胖滚圆。不念功劳总有苦劳吧？再反观自己那一对儿神仙公婆？都干什么了？是出了钱还是得了力了？童晓湖还跟人家算鸡蛋帐，说起鸡蛋，这次下乡奔丧，很有几个亲戚大娘在她跟前悄悄嘀咕扇了点小风，人家说得也是，孩儿们的生日快到了，你当婆婆的不说给两钱，土鸡蛋漫山遍野都是，你给捎几个总是你的心意吧？瞅人家婆婆，那土鸡蛋是几百个几百个地捎带啊！一样的奶奶，怎么这家就愣是不一样呢？还好意思天天嚷着什么心肝宝贝肉孙孙。切！
那帮亲戚们还偷偷笑着对文柳说：他侄媳妇！你家那公婆呀，不是我们说他们呢，在我们这有个外号，叫革命老干部！那级别高得！那是儿不用养娘娘不用带崽！那个命真是好得不得了，羡慕死我们呢！
文柳恨恨不平地想，奶奶的，你童家的爸妈就是革命老干部，我家的爸妈就该是工人保姆？再回头一瞅童晓湖那张阴沉沉的臭脸，就越发气儿不打一处来了。其实童晓湖这张脸，还真不是摆给文家人看的。他的心还丢在童家村没着落呢。大妈的话太刺激他了。他又羞又愧又气又急，浑浑厄厄回来后，一个人静坐的功夫，把自己这一生思来想去理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自己是生错了人家！他压根就不该生在老童家！也压根不该被奶奶当成宝贝心肝似的重视培养！他童晓湖就该是个普通的庄户人家的普通娃子，能上得了书就上，上不了书就下地干活，嫁一房村姑生几个娃娃。没能力就刨一辈子地，有野心就跟几个姓童的本家后生一般折腾个香油坊小工厂之类的。
说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过。尽管文家二老这些天越发小心地跟童养媳似的，还是没能避免女儿女婿之间爆发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导火索其实很简单，孩儿们的生日，可巧又是星期天，一大早娘几个买菜拿蛋糕照相，个个强装着笑脸试图抹掉那看不见的裂痕。
这要搁过去童家得热闹一番的，因为各自有了心事，便互相打了几个祝贺电话，又让童晓晨跑腿带了大伙的礼物看了一眼说笑一回，品出味儿不对也就赶紧闪人了。
到晚间，童晓湖一个人默默喝了点闷酒，儿子们咯吱咯吱的笑容也没能引开他紧皱的眉头。文妈强笑着说：哎呀宝贝们，快和姥姥洗白白去哟，爸爸不高兴呢。
文柳听了便在一边说：他能有什么不高兴？他还有什么不知足？儿子也生下来了，还有人给看了，房子也置在这了，就差个镇宅招财的老祖宗妈供在这了
话音刚落，文妈赶紧重重咳嗽了一声，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女儿继续往下絮叨，又拿嘴朝仍旧呆坐在餐桌边自顾喝闷酒的童晓湖努了努，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文妈老两口而言，女儿姑父一家应该是好过日子的，够圆满没啥不如意了，若他们这境况还唉声叹气的，那天底下可就没几个人好活的了。可事儿偏偏不。再加上二老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为女儿不忿的心思，一举得男也就罢了还一次带俩，这搁谁家谁不得把文柳当送子娘娘给供着呀？这家可好，瞅亲家那作派，似乎这两大白胖孙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似的神气。这姑父早先瞅着还是个极懂事孝顺的孩子，就是个太磨矶，用对门邻居那四川阿婆的玩笑话来说，活脱脱一个糥米老太。文妈心底里想，不能担事的男人跟着他可不好过啊。
早些年在医院的经验虽说不是大夫在一线，形形色色的人文妈也见了不老少。这但凡平时斯斯文文瞅着不吭不哈甚至特有礼貌待人接物让人挑不出啥不是的，十有八九那是心事沉的，女人心事重点没啥，就怕应在男人身上，因为你把不好他的脉。这种人阴沉下来是很让人心惊甚至害怕的，尤其那种一言不出整几杯小酒的鸟人，最好有多远闪多远，因为这号人不是为的借酒浇愁喝够了睡饱一觉第二天啥事没有了，他们为的是借酒闹事，把自己平日里不敢说不敢做的种种用酒精之力一气儿发作出来，完了天大的窟窿把那该死的液体上一推就了事了。所以见到这种举止，甭管是谁，照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准没错。
因而文妈一见没经验的女儿还不知死活一头说嘴要强扇风点火的，不由急了。母女俩对视一眼，迅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又赶紧看向童晓湖。说实话几罐小啤酒要说能醉倒一爷们也是不可能的事儿，何况是童晓湖这种也算是酒精考验的人物，老婆和岳母大人的举动，他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就更坐实了这母女二人挤眉弄眼嘲笑他的想法。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太可能让人瞧低，可她们对亲妈的那种哼哼让他觉着有如万箭穿心。做人要饮水思源，看低他妈，不就是看低他吗？说一千道一万她生的儿子们身上不也流着她那看不起的奶奶的血吗？她明知道婆婆没文化没教育几辈子也没法跟她的精明利落大方得体相比，她就不能抬抬手放她一马？还跟着旁人一起嘲笑她踩低她？她不知道她这种行为让她的丈夫难过得如同下了地狱吗？
不过回过头想想，童晓湖对母亲的做法也是暗暗有气的，可以说他几乎所有的面子都坏在这个妈身上了。早起岳母几个就在厨房里嘀嘀咕咕的，大意无非是孙子们过生，当爷奶的不说捎点啥，哪怕有个电话来问个好，顺带给亲家这边道声辛苦也成啊。其实几天前童晓湖就悄悄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特意提醒了这事，可老两口在那头一反常态地要赶紧打发他，压根没顾得上听他细说。童晓湖哪里想得到，临走前大家谁也没提老家小楼和老太太存折的事，童二奶奶为此百爪挠心，不过因了童妈一通发作，她也没敢再提这些，唯恐嫂子又要和她算账。而大伯子只简单说了一句，这房子，你们先住着吧，回头再说。童妈听出味儿来了，赶紧这房子自己只能借住而已，住多久还不知道呢。所以这几天老两口关起门，疯了一样翻捡，哪里还顾得上孙子们的生日？再说了，小屁孩一个毛还没长齐呢过的啥生日，太正经了反而折了他们的寿！
童晓湖回到卧室，拿起床头的子机，再一次拨通了父母的电话。响了很久，终于听到母亲匆忙的喂一声，童晓湖赶紧收拾心情，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挤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对着话筒说：妈，您还好吧？
没等他说完，那头说：有事吗？没事挂了吧，我忙。
童晓湖呆了一下，准备好的一套说词一刹那间被打到爪哇国，没等他回过神，童二奶奶已经咣当一声挂了电话。
童晓湖好象听见那边有麻将声，心里隐隐上来一丝愤怒，有空打麻将没空打电话吗？一时间他的犟劲儿也上来了，执着地再次拨打电话。
他的听觉没错，童老太一过身，童二奶奶如鱼得水，麻将台子大摇大摆搬回了家中，这些天她白天是特高课侦缉队搜查婆婆的遗物，晚上摆台修长城，用她自己得意的想法，这叫劳逸结合。一来二去的童二奶奶兴头越发不错，只是可怜童老二，毕竟是得了癌症的人哪里能陪得起这搞头，没几天就躺下了。童二奶奶也没大理会，照旧乐呵自己的。
今儿不知为啥手风特好，几圈下来都是满把糊，童二奶奶越发高兴大呼小叫得意得不得了，结果该死的电话响个没完没了，童二奶奶也郁闷了，这傻儿子今儿是别的哪根筋呢这是耽误他老娘发财！一边不满地骂着一边接了电话，没等那头开言，她照例习惯性地一通破口大骂还捎带上了童家列祖列宗，嚷完又想撂电话，童晓湖没办法，只得说：妈，您喊下我爸听电话吧。
童二奶奶说：你爸？你爸死在楼上了！下回吧！
童晓湖傻傻地望着再次被无情挂断的电话，这时文柳也觉得不太对劲，走过来站一边摇了摇他的肩：要不你先睡睡，一会我叫你起来冲凉。电话明儿再打吧。
童晓湖扭过头望着妻子一声暴喝：睡什么睡？我为什么要睡？我爸要死啦你让我睡？你知道吗？你明白吗？那是我爸！你公公！他要死啦，没人管啦，我想打个电话说说话，不成吗？不行吗？啊？你不乐意？！
说完也不理文柳，继续狠狠地按电话键。
结果那头童二奶奶越发暴怒起来，嚷得满天神佛让一旁的文柳也听了个满耳：什么？我们不想？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能想吗，敢想吗？啊？我们倒是想啊，你个王八羔子能给我们想吗？一看到头我们毛都看不到一根儿让我们拿什么去想？啊？我们倒是想可孙子能在我们眼跟前吗？你个没用的混帐不养爹妈被你那混帐老婆辖治着专钻丈母娘裤裆卖乖讨好的，还怨上我们了！
童晓湖再也撑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是！是！是！您说得对！都对！你们都是对的，只有我是错的！我压根就不该被生出来，我就是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哪边都讨不着个好！我就是个孬种熊包！我不是人！我没法养爹妈！又没法报伯父母的恩！又对不起老婆孩子！我就是个畜生！你们满意了吗？啊？
童晓湖甩掉电话，涕泪交加地看着吓呆的文柳，突然动手使劲扇着自己的耳光
文家二老早就抱着孩们在门边徘徊了，一瞅这情形不对劲，就赶紧进来对文柳说：柳！你愣着干嘛？快拉拉他呀！
文柳的眼泪也出来了，看着发疯的丈夫又是急又是心痛，她瞅了一眼被摔在地上的电话，疑心还没挂掉，婆婆还在那头支着耳朵听动静呢，不由歇斯底里狂喊：拉什么拉！让他打！他早就该打了！现在好了，不用祖宗亲妈动手，他自己个给自己一个教训！认识认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一天到晚牛得二八五万的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了可了不得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鸟人有什么好德行，是王子啊还是公子啊他也配有好房子住着好工作养着好老婆抱着好儿子看着！打！就让他打！打死也不嫌多！省得世上多个几个祸害，从此大家都消停！
文妈急得团团转，偏偏抱着大宝没法下手，只得欠着身子转到姑父伸边，努力伸出一只手轻轻拉拉他，好言好语地说：好孩子，快别这样了！早说了那酒不是好东西，伤身体！厨房里我给你泡了滚滚的茶，又冲了葛根粉，你快去喝几口醒醒。赶紧洗澡换衣服睡一觉，有什么大事明儿再说，啊？都说的气话呢拿你爸说什么事呢，也不怕老人忌讳不是？信妈的话，没什么要紧的，你爸没事儿，啊？快宽宽心孩子，别闹了！
老太太还只管絮叨个没完，童晓湖那边仍旧被打了鸡血般兴奋，猛地一起身指着岳母喊：你是谁，要你假惺惺做什么老好人！我知道，我爸妈是农民，没你们有见识，他们一身的毛病，没你们会来事会做人，讨不了好。他们这样不是他们的错，犯不着你们盯着揪着不放的吧？您自己的女儿您自己不明白？她厉害起来有我妈说话的份儿？自打生了这两宝贝蛋，她那尾巴差点没翘天上去！眼里容不下婆婆逮个小事就把老人吓得半死！我能说什么？啊？我只能忍着、受着！我忍到哪天算个完？啊？你们说说，你们不是能耐吗？教教我！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童晓湖说着一步一步逼上前，文妈吓了一大跳，赶紧搂着孩子往后让，没承想后边是个凳子，老太太慌乱间失了重心，直接往后栽了下去。
几个人同时吓了一大跳，站得最远的文爸反应最快，抱着小宝就冲了过去，而这时文柳同时也在往上扑，结果父女俩撞了个满堆，把小宝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童晓湖正说得起劲迷糊中看到眼前的岳母往下倒，下意识地也伸开两手往前捞。而文妈在倒地那一瞬间满脑子想的是她宝贝外孙子，看到前边伸出来一对手，不加思索就把孩给一把递了上去，于是童晓湖把儿子接了个满怀，却眼睁睁看着老岳母摔了个倒仰。那可是硬实实的地板砖，天热可都穿得少，文妈那结结实实的一跤，摔着了盆骨，立马就痛撤心肺，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