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可是每天都有新的烦恼。“张队,京剧团的杜团长上吊自杀了。”这是今天早上他收到的第一条消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查访杜月盛的行动付诸实施。
戏台子上,一切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的凌乱,看得出杜月盛死前还好好整理过一番,连穿着都是全新的。
“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杜团长还好好的。”张小川在现场就开始询问剧团的工作人员。
“你确定昨天晚上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张小川问那个高高瘦瘦的老者,据其他人介绍,他是剧团的勤杂工,大家都叫他任伯。
任伯哆嗦地说:“我亲自锁上的大门。我走之前还到戏台这边看了看,当时杜团长一个人在这里,我劝他回家。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确实是我亲自锁的大门。”
“你是几点离开的?你确定杜团长当时离开了这里吗?”张小川相信这个任伯不会撒谎,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绝对是一辈子的良民,多半这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跟警察打交道呢。
任伯想了想,回答:“我每天下班的时间不确定,必须等团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能走。有时候有角儿要练戏,我就得一直陪着。昨天晚上我到家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大概是9点多一点。”他低头算了算,继续道,“从这儿到我家要半个多小时,那么我是8点半左右离开的。”
“杜团长呢,你确定你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自己没有钥匙吗?”张小川追问。
任伯十足把握地说:“我亲自送他到门口,看他离开了才回来收拾,然后锁的门。”
“这些椅子也是你收拾的?”旁边有个剧团的演员指着戏台下的一排排椅子。
任伯看了看下面的椅子,惊讶地回答:“啊,昨天晚上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乱糟糟的一片,怎么就这样了?”
下面的戏凳整齐地摆成一排排,似乎有很多人正坐在底下聚精会神观看戏台上的这出好戏。
张小川的脊背突然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看看眼前的任伯,隐约觉得这个老头像是在笑。
现场确实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但张小川没有匆忙给案子定性,而是把剧团里几位资历比较老的演员、班底都叫到公安局。
还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心里比较塌实。
“你们还记得《六月雪》吗?”张小川安排大家坐下。
原以为他们会大吃一惊,可是张小川眼前这几个人居然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下轮到张小川吃惊了。连戴若容都知道《六月雪》的事,这几位算是剧团的元老了,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
“袁先生,听说你也是旦行出身,对于贵团以前的几位名角儿该不会陌生吧。”无奈,张小川只得把矛头指到个人,袁先生就是中间那位老太太,“比如程金定、杜离花?”
袁先生终于开口了:“张队长,我们团从没有过这两个人。你说的是谁,我不清楚。还有我们团十几年没排过什么《六月雪》、《七月雪》,早就忘完了。”
张小川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一下愣住了。
“何平,让嫂子过来一趟。”送走剧团的几位老家伙,张小川吩咐道。
这些老家伙,看来是死了心不开口。张小川恨恨地骂了一句。
剧团到公安局路程不算远,戴若容匆匆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张小川正一个人在办公室发呆呢。
“张队,小戴来了。”何平进来提醒道。
“啊,”张小川回过神来,忙招呼,“嫂子,真辛苦你了。”
“没什么,”戴若容还比较客气,“你是为杜老的事儿吧?”
张小川点头称是:“你上次不是提起过你们团以前出过两位名角儿,叫程金定和杜离花吗?怎么刚才我问你们那几位老把式,居然都说不认识她们?”
“我也觉得奇怪啊。”戴若容回答,“昨天你们走了过后,我就去查了查老戏班的资料,想给你们多提供一点信息。可是,我找遍了,也没找到程金定和杜离花的任何资料。”
张小川越发觉得这件事蹊跷,又问:“嫂子是哪年进的京剧团?有关这两个人的事是听谁说的呢?”
“我是省京剧学校毕业后到北市京剧团的,进来的时间应该是1990年。至于程金定和杜离花的事,倒不是在京剧团里听说的,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戴若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母亲当年也算是半个梨园弟子吧,属于那种已经入迷的票友。”
“那伯母她——”张小川问。
“我母亲已经去世有7、8年了。”戴若容略带感伤地回答。
张小川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嫂子。”
“没什么,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戴若容恢复了平静。
“那么嫂子你在剧团这十多年就没听人说起过这两个人的事?”张小川问。
戴若容想了想,道:“平时也没特别注意,现在想想,好象剧团真的鲜有人提及。对了,我印象中唯一一次是当年我刚进团的时候,因为练功不刻苦,曾被袁阿姨批评过一次。”
张小川越发觉得纳闷。
“她当时生气地说,现在的年轻人,聪明有余,刻苦不足,要是有当年杜二小姐一半的努力,早就唱到北京去了。”毕竟是专业出身,戴若容模仿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称得上惟妙惟肖。
“这个杜二小姐是不是就是杜离花?”张小川问。
戴若容回答:“应该是吧。当时我很不服气,所以就问她杜二小姐是谁。不过袁阿姨马上转开话题,始终没有给我回答。这是我印象中唯一一次在剧团听到杜离花的消息。”
“这个袁老太婆,肯定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什么原因能让她十几年不露口风。”张小川道,“嫂子,你们剧团除了这几位,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够提供相关资料的?”
“这几年京剧不景气,剧团走的走,散的散,当年的好多人都早已不知去向了,就剩今天这几位是一直坚持在团里的。”戴若容颇有感触地说。
“那么你把今天这几位的地址告诉我,我想去登门造访。”这可实在是下策,但没有办法,“对了,还有你们团那个任伯,他的地址也需要。”
“那我回去给你发传真吧。”戴若容回答。
(22)
郝乡乡等张小川送走了戴若容,才进门报告:“张队,我查过了。咱这边没有剧团那事的资料,好象当时根本没有立案。”如果真的如戴若容所说剧团连续死了两个演员,公安局怎么会不介入调查呢?
“不过书记夫人的死有资料。”郝乡乡补充了一句。
张小川点点头,这点他知道,上次就已经查过了,还是在交警那边找到的,重大交通事故而已。
这几起事故一定存在联系,不然那个车牌怎么会是当年市委书记的号码,或许那起交通事故也未必真是什么交通事故。
这几个人究竟是谁先死,谁后死呢?现在事情的关键是要弄清楚程金定和杜离花的死。剧团的人越是三缄其口,越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可是如何撬开他们的嘴巴呢?
张小川正在胡思乱想,刘笑远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果真如我们所料,”刘笑远一进门就说,“当年2路车改4路车不止有公安局介入,还有市委的命令。”
“市委?”张小川想起最近两次去请求停运4路车的情形,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停运的理由是谣言四起,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刘笑远说。
又是影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停也是这理儿,不停也是这理儿。
“当时连李师傅都不知道那串命案的事,怎么能说是谣言四起呢?”张小川有点不解。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公交公司那边就只知道这些情况了,再下来该去查当年的市委班子了。”刘笑远无奈地说,“谁去?你去查么?”
张小川笑道:“看来,这条线算是完了。不过能有这些收获也很不错了。”
“你这边情况怎么样?”刘笑远问。
“一无所获。”张小川回答,“剧团的人居然矢口否认有过程金定和杜离花这两个人。”
刘笑远的兴致一下被提起来了:“这倒是个有趣的事情。”
周寒成家的阿姨终于有异动了。
张小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喜,赶忙把周家的任务交给了刘笑远。
“乡乡,张队的心思我知道。”刘笑远在路上突然对郝乡乡说。
郝乡乡不知道刘笑远话里是什么意思,看着他。
“他不告诉我黄达死前曾听过《六月雪》,可是,”刘笑远叹道,“这事能瞒得了我吗?”
“你都知道了?”郝乡乡也没觉得吃惊,如果刘笑远真的一直不知道,那倒真是不可思议了。
刘笑远点点头,说:“其实真的没什么。苏炜他们可以牺牲,我会怕什么呢?大不了一死。”
虽然刘笑远刻意避免提及张克徽,但郝乡乡还是一下就想起了他,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周家阿姨已经让孩子从北市一中退学,”刘笑远赶紧岔开话题,“看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准备离开北市了。”
郝乡乡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神情,接道:“可是我们监控组的人没有发现她跟周寒成联系过啊?”
“监控组的人哪能事无巨细都注意到,现在的通讯手段要联系上一个人还不容易。”刘笑远说。
“那倒也是。”郝乡乡点点头。
“乡乡,你说当年咱局里为什么没调查剧团那事儿呢?”刘笑远问。
“那还不简单,”郝乡乡回答,“人家没报案呗!”
“还有,老肇说那具尸骸是中毒而死,”刘笑远又分析道,“如果那具尸骸真的是她们中的一个,那么她的死应该不属于18年前那串离奇命案了。”
“既然咱们这边没有立案侦查,”郝乡乡点头道,“她们似乎跟冥钞案没有关系。可是,我总觉得它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张队不是正在那边查吗,咱们就等他的好消息吧。”
张小川其实很想把郝乡乡带到这边来,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让她跟刘笑远去调查周家的事。
临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吴局上楼,他很想问问吴局是否清楚18年前剧团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把第一个目标对准了任伯。那个老头那天在戏台上的表情记忆犹新,他总觉得那老头像是在演戏。在剧团几十年,就算他没演过戏,看也该看会了吧!
因为杜团长的离去,剧团里笼罩着一层悲伤的气氛。
在戴若容的指点下,张小川在戏场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任伯。任伯两眼直勾勾盯着戏台,上面的大帐子已经换了新的。
这个老头看到张小川仍如上次那般战战兢兢。
“任伯,没什么。”戴若容安慰他,“张队长就是来了解了解剧团的一些情况,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任伯不住点头。
“张对长,我还有些事要忙。”戴若容说,“要不你们到我办公室去谈吧。”
“那你先去忙吧,”张小川觉得既然任伯喜欢这个地方,还是在这里谈比较好,“我们就在这里,一样的。”
何平也在一边说是,戴若容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任伯,杜老这个人平时待人怎么样?”张小川问。
任伯颤颤微微地回答:“杜团长是个好人,对团里每个人都像亲人一样。特别是我这把老骨头,要不是他,早被赶出京剧团了。”
“杜老平时性格怎样?他最近没遇上什么烦心事吧?”张小川继续问。
“杜团长是个心宽和善之人,平时很少生气的。”任伯回答。
“那如果让你猜测,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张小川追问。
“人老了,心里的想法谁也猜不准。”任伯回答,“虽说他是咱们团的团长,可不见得他就过得比我好啊。他一个人孤苦零丁生活了十几年了。”
“他没有家人吗?”张小川还没来得及去查杜月盛的资料。
“他夫人早在文革时期就被迫害死了。”杜月盛答道。
“他没有儿女吗?”张小川又问。
任伯嘴角动了一下,似乎像说什么,但忍住了,想了一阵,才回答:“我印象中他无子无女。要不然,也不至于一个人过这十几年了。他其实也苦啊。”
“那么你还记得程金定、杜离花这两个人吗?”张小川觉得差不多了,就抛出了这两个名字,“她们是你们团出的名角儿。”
任伯思索了半天,回答:“我们团鼎盛的时候可是名角倍出啊。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都有名角。一时间我还真记不起有这么二位了。”
“你再仔细想想。”张小川希望这个任伯不是在装糊涂,而是真记不起来了。
任伯摇摇头,道:“我是真记不起来了。人老了,记性真是变差了。昨天的事今天我都记不住了,何况十几年前的事了。”
十几年前?张小川暗道,你不记得这两个人,怎么知道是十几年前的事?看来这个任伯并不是真的糊涂,而是在装糊涂。
张小川也不想当面揭穿他,笑笑道:“那好,任伯你再想想,想起了和我们联系。要不,你带我转转新戏园子吧。”
周家阿姨显然没有任伯这般“老奸巨猾”,所以刘笑远一行处理得还比较顺手。
周家阿姨已经一五一十地把搬家的原因交代了。原来周寒成离开之前不止给张小川留有信息,还给阿姨也留了封信,并且特别交代如果阿姨七月十四都还没离开北市,就一定要拆开这封信。
现在这封信已经在刘笑远手里。同样是毛笔繁体行楷,却是另外一句话——杜二小姐作祟,速速离开。
周家阿姨显然被这句话吓住了,已经让孩子退了学,正在张罗着回乡下呢。
“怎么你现在又相信了周寒成的劝告?”刘笑远问,“记得上次你还说你家在这里,舍不得离开。”
周家阿姨不安地回答:“上次,上次我以为周叔是开玩笑的。这次,这次——”半天也没这次个所以然来。
“这可是好几起命案的关键。”刘笑远故意加重语气说,“周寒成跑得不明不白的,我们正打算找他呢。”
周家阿姨显然没想到周寒成的走会给自己留下麻烦,忙不迭地说:“周叔走可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刘笑远道,“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你走?”
“因为,”周家阿姨犹豫再三,终于说,“我听过杜二小姐的故事,觉得害怕,所以想离开这里。”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刘笑远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23)
离开剧团的时候天色又暗下来了。张小川坐在车里,隐约听到送行的任伯嘟噜了一句:“该去给老杜送送行才是。”车上,张小川接到了刘笑远的电话,知道了周家阿姨提供的信息。
回到局里,大家随即坐在一起开始讨论。
“想不到这个周寒成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张小川捶了捶桌子,仍不解气。
“他不仅对我们有所隐瞒,对他家的阿姨也留了一手,费尽心机留下信封可不是故弄玄虚这么简单。”刘笑远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特别是对他家阿姨,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周折,如果当时直接告诉她,说不定她马上就离开北市了。”
“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郝乡乡问。
“原因可能跟剧团那边一样,”刘笑远回答,“不愿意说或者不敢说。非到紧要关头,绝对不肯轻易透露出来。”
张小川点点头,道:“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原来当年那个买冥钞的女子就是杜二小姐。那么后来公交车上那个女子多半也是她了。看来,这一切都跟杜二小姐有莫大关联。有一点我一直感到疑惑,为什么周寒成也收了杜二小姐的钱,却一直平安无事呢?”
“我也有同样的疑惑,”刘笑远进一步补充说,“周寒成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要是能找到他,说不定对我们的调查会有很大帮助。领事馆还有海关都去查过了,他美国的家人我们也联系过很多次,一无所获。”
“我就不信一支刑警队会不如一个周寒成,”张小川吩咐道,“何平,你让嫂子再查查这个杜二小姐除了是京剧团的演员外,还有什么身份。嫂子家两带人喜欢京剧,说不定能找到些当年的资料。”
“张队,恐怕北大街夜里唱戏的也是这位杜二小姐吧?”刘笑远询问。
张小川眉头微紧。
“我觉得她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刘笑远接着说,“联系到那具中毒的尸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张小川其实早已经产生过这个想法,打从听肇大庆说那具尸骸死前曾中毒,他就冒出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就算有冤屈,都过去十多二十年了,还忘不了吗?
讨论了半天,大家发现还没吃晚饭,肚子都饿的呱呱叫了,于是张小川宣布散会。
大家一边议论,一半离开。张小川拉过何平,轻声道:“今天晚上我们去等个人。”
七月十四。
有些人家已经在陆陆续续给死去的先人焚烧纸钱了。街角偶尔可以看见烧剩的灰烬和残余被风卷起胡乱地飞。
白日里尘土飞扬的北大街改造现场也显得宁静了许多,间或看到三五个加夜班的工人的身影。
昏黄的路灯下,有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向这边走来。
尽管北大街已经被推挖得面目全非,那个人仍旧非常熟悉,左饶右饶就到了一片空地前。
只见他放下手里的口袋,居然从中摸出一些碗盏酒杯,摆放整齐后,又点上香烛,不停撕着纸钱在烧,口里还喃喃念道:“老杜啊,我知道你憋屈了整整十八年,你是有苦说不出啊。现在有人来为二小姐伸冤了,可是你又不敢违背自己当年的誓言,所以你只有选择走了。你这一辈子,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现在好了,你到那边去了,没有烦恼了。你临死还念叨这个地儿,你是舍不得离开老戏园子啊。我知道你一定在附近,这是给你的上路钱。你就走好吧。”
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放了一辆车。
“你能听见他说什么吗?”张小川问。
“不是吧,”何平回答,“张队,这都能听到,那还是人吗?”
“嗖”车外一股冷风吹过,一直吹到前面去把那些还在燃烧的纸钱掀得老高。
“老杜啊,你来了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放心,你都能装一辈子哑巴,我也一定能做到,那个誓言我没有忘记。”那个喃喃的声音继续在说。
“张队,我觉得我们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啊。”何平说。
“别急,看看这个任老头还有什么花样。他的嘴巴我是撬定了。”张小川对这个老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显然很气愤。
任伯把带来的纸钱都烧光了,才站起身离开。
一路上,他依然拖着长长的影子,不过后面还不紧不慢跟着辆小车。
任伯的家离北大街并不远,不过他刚到家坐下,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你们?”任伯打开门,看到张小川和何平,甚为诧异。
“任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尽管张小川心里不快,还是很客气。
“请进,请进。”任伯招呼道。
“任伯,你一个人住啊?”张小川看看屋子里,好象没有其他人。
“有个儿子,没住在一起。”任伯说。
“你孙子是叫任辉吧?”张小川又问。
“是啊,张队长你认识?”任伯一脸愕然,不知道突然提起他孙子是什么意思。
“去年他不是被绑架了吗,”张小川漫不经心地说,“那伙歹徒还是我带人抓住的,特猖狂,以前就杀过人,后来被毙了。”
“啊。”任伯显然非常激动,“原来你就是我孙子的救命恩人啊。瞧我都老糊涂了,居然没把你认出来。”
“没什么,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张小川摆摆手,“最近有几件案子涉及到剧团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希望任伯能多给我们提供帮助。还有,您老晚上尽量少去北大街那么远的地方,最近这一带不大安全。”
任伯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居然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你们说的还是杜离花和程金定的事吧。”任伯终于开口了。
张小川一阵激动,看来这老头想通了,不过他旋即大失所望,因为任伯后来这样说的:“你们既然救过我的孙子,按理说我该知无不言,可是,十八年前我曾立过毒誓,永不泄露,否则断子绝孙。你们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好吗?”
口风终究还是有所松动了。不过又饶进来什么毒誓,看来当年的事还真不简单。
“你能不能尽快,”张小川知道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明天我们再来找你。”
回到家,何平已经累得不行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张小川的安排:“老婆,你能再找找杜离花她们的资料吗?以前妈不是特别喜欢京剧吗,她有没有当时的资料什么的。”
戴若容佯怒道:“回到家还不忘你的工作,还把我也捎带了进来。”
“还不是你们团那几位,要是他们痛痛快快地交代,何必这么费周折。”何平半开玩笑地说,“何必劳烦我们的戴团长呢。”
“不过你这一说我倒真想起了,”戴若容道,“我妈以前特喜欢戏报,每次演出的戏报、戏票她都收藏得好好的。我马上找找。”
何平也想起来了,岳母临走前把她珍爱的与京剧有关的一大箱东西都交给了自己的妻子,不还在家里放着吗。
那是一只装潢考究的箱匣,戴若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拿出来,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一大本东西。
(24)
“这可是我家的宝贝,你可得小心点。”何平打趣道。翌日早晨,张小川翻阅着何平提供的那一大本老戏报。
直到现在,张小川才弄清楚程金定,杜离花已及那位书记夫人、文化局长孙小红三者之间的关系。真是多亏了这位有心的老戏迷。
原来孙小红当年曾是《六月雪》很红的A角,杜离花是孙小红的B角,在孙小红退出舞台后,杜离花升为A角,程金定则成了B角。
通过这本戏报,张小川还了解到程金定左手曾是六指,后来砍掉了其中一个。那么金鱼池里挖出来的那具尸骸就不是程金定了,极有可能是杜离花。还有一点就是杜二小姐和杜离花确实是同一个人,当年喜欢她的人都称呼她杜二小姐,不过资料上却没说明这个称谓是怎么来的,还有她的家庭情况也是一片空白。
这样三个都曾大红大紫的女子却在同一年先后身亡,难道这三个女人之间也有一出惊心动魄的戏吗?
可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只听到杜离花和孙小红的事,而那个程金定在整个事件中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看来这些疑问都得当年曾亲历这些事情的人才能回答,戴妈妈毕竟还是局外人。
“走,咱们去剧团。”张小川拍案而起。
“任伯没来上班?”戴若容的回答让张小川心里暗道不妙。
“恩,”戴若容似乎也觉得奇怪,“任伯工作很负责,如果不是生病的话不会不来上班。”
“走,何平,去他家。”张小川急道。
“张队长,我——”办公室不时有人探头进来,看到张小川等人在,都没敢进来。看得出,这个团长忙的事儿还不少。
“你先忙这边的事吧,”张小川急切地说,“我们去过他家,如果有情况再和你联系。”
一路上,张小川不断乞求千万别出意外才好。
然而,他的预感是真的。当他踹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两只直勾勾的眼睛,跟上次在戏园子里看到的一样,只是那两颗眼珠已经不再转动了。
任伯手里,赫然拿着一张熟悉的东西,100元冥币。
戴若容听到任伯的死讯,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生命脆弱得仿佛是那风中的灯火,说熄就熄了。以前母亲过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太伤心的缘故,竟然没有这种感觉。
“嫂子,你把上次那几位叫来,我想再问问。”还差一点就能触摸到真相,张小川有点不甘心。
那几位老伙计如上次那样面无表情地又出现在张小川面前,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是在公安局,而这次是在京剧团。
“张队长,”这一回,他们居然先开口,说话的正是被称为袁先生的老太太,“你们警察的职责是什么?”
张小川一愣,不明白这一问从何而来,不过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当然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可是你已经逼死两个人了,”袁先生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想逼死我们吗?”
张小川目瞪口呆,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局的路上,何平忍不住问张小川:“张队,这样就算完了?”
张小川根本没有听到何平在说什么,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就好比有个宝盒在面前,明知道里面有自己最需要的东西,却找不到开盒子的钥匙,如果用强的话,这个盒子就可能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破碎。已经逼死两个人了!袁先生的话像一记重锤打在张小川心上。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太多的为什么一个个浮现出来,让张小川觉得脑袋越发沉重。
“小川晕倒了?”颜丹沉接到何平的电话。
医院里,刘笑远、郝乡乡以及张小川的其他下属都来了。他们正紧张地在急救室外等待医生的诊断结果。
不久,颜丹沉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小川怎么样?”她都快急出眼泪来了。
“没事!没事!”大家不住安慰她,其实大家心里一样的急不可耐。
“吱”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那位白大卦仿佛天使一般出现在大家面前,特别是他的声音简直跟天使的一模一样:“病人没什么大碍,就是操劳过度,休养修养就没事了。”
颜丹沉这才破涕为笑。大家击掌欢呼,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已经没事了,给阿姨打个电话吧。”郝乡乡在一边提醒颜丹沉。
之后,张妈妈着急地了赶过来。虽然听说儿子没有什么事,但儿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她放不下心。
然后,吴雁雄也赶过来了。
张小川躺在病床上,看着周围这么多关心他的人,抱歉地说:“看你们,居然把吴局都叫来了。”
吴雁雄看了张妈妈一眼,爱怜地摸了摸张小川的头:“小川,最近局里的事把你累坏了。我这个做局长的心里过意不去啊。”又对张妈妈说,“小川他妈,你可别怪我这个当领导的狠心,实在是你儿子能力强,很多事情都离不开他。”
张小川不好意思笑了笑。
“小川,我看案子先停一停。等你休息几天再说吧。”吴雁雄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张小川大吃一惊,道:“这怎么行?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把这么重要的事儿放下。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吴雁雄眼睛中闪过一丝无奈,道:“要不你先让笑元抓一下,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好好休息两天。”
虽然张小川一再要求马上出院,但终究没拗过大家,决定在医院休息一天再说。
头仍然很晕,张小川感觉得到。
颜丹沉留在医院陪他,张妈妈回去熬汤,其他人又开始忙去了。刘笑远走的时候,张小川把在剧团里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一本戏报交给了他。刘笑远临走时的话让张小川特别感动:小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真的用不着担心我。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承受得住,你也是一样。张小川知道黄达的事最终还是没瞒过刘笑远,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已经摆脱了前几天那种郁郁的心情。这是件好事。
颜丹沉爱怜地守着张小川。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机会这么长时间守着他,不过却在病床上。
突然,外面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激烈争吵。
“张队,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郝乡乡翻阅着刘笑远从张小川那里接手的那本戏报。
“你说。”刘笑远道。
“你看,孙小红做A角时,杜离花这个B角可是一次台都没上过,”郝乡乡指着戏报说,“可是后来杜离花做了A角,身为B角的程金定却经常登台演出。”
刘笑远想想,道:“张队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我和他交换过意见,你说的这一点间接证明了金鱼池里的是杜离花。大庆不是说过,氯胺酮如果大剂量使用会导致人头晕目眩、心跳紊乱吗?我推测当时杜离花已经较长时间服用这种麻醉剂,所以很多时候她没法登台演出。”
“当然,这只是推测。真正了解内幕的可能只有当时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刘笑远接着说,“可是,剧团那老几位,死活不肯开口。张队也没有办法,怕就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看张队就是为这事累倒了。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
郝乡乡、何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刘队,这上面杜离花最后一次登台的时间是84年3月份,程金定最后一次演出是6月末,孙小红和贺书记的车祸发生在8月份。”何平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么应该是杜离花最先遇害,然后是程金定,孙小红是最后一个死的。杜离花和程金定的先后离去肯定会对孙小红产生影响。,而她也一定对她们的死有所了解。”
“你的意思是问问当年孙小红身边的人?”刘笑远问,“看看孙小红死前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杜离花和程金定的家庭情况一片空白,除了剧团的人,找不到还有谁了解她们;只有这个孙小红,她是和外界接触最多的。”何平又补充了一句。
(25)
外面争吵得越发厉害。“丹沉,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张小川也觉得好奇。
颜丹沉来到阳台上,往下一看:呵,住院部大楼下面的空地上居然被人摆放起了花圈。一位哭哭啼啼的妇女正拽着一位院方人员的手耍泼,旁边还围了好几位似乎是妇女家属的男女。
“怎么回事?”颜丹沉问同在阳台上张望的一名医护人员。
这名医护人员显然不知道面前的人会是北市名气最响的新闻记者,若无其事地回答:“发生了一起小事故,黄主任做手术时出了点差错,你看病人的家属都泼到医院来了。”
小事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好奇心驱使颜丹沉想问个究竟,于是她决定下楼去看看。
果真只是一起小事故!颜丹沉从病人家属的哭骂中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名黄主任在给病人做阑尾切除手术时不知道切到哪里去了,居然把病人切死在手术台上。真是一起小事故啊!颜丹沉暗骂了一声草菅人命。
当然那名黄主任不知道现在躲在哪个角落,和病人家属纠缠的是医院的一名副院长。那名副院长似乎很善于处理类似事件,不久居然说服了病人家属把花圈统统搬走了,然后跟他一起,大概去了办公室协商处理吧。
这可是北市条件最好的第一人民医院,国家三等甲级医院。颜丹沉摇摇头。这本可以做一条很好的新闻报道,可是颜丹沉惦记着张小川,全没有往日那种心绪。
“怎么回事?”张小川问。
“一起医疗事故,”颜丹沉回答,“手术失败,病人死了,家属不服气,正在找医院索赔。”
“第一医院口碑一向不错啊,”张小川略感惊讶,“很少听说发生医疗事故。”
颜丹沉细细想来,确实如此:“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我还从没见过第一医院的负面报道。尤其奇怪的是,这次事故只是一个小手术,切除阑尾而已。”
旁边那张病床上的大姐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争吵闹醒了,听到了张小川和颜丹沉的对话,插道:“这回第一医院有麻烦了。听说死的那人是市里的大官儿。”
“哪里是什么大官儿,”另外一张床上的病人反驳道,“要是大官用得着到这里来闹吗?早把医院的人关起来了。听说只是个退休老头。”
这两人的争辩倒使张小川来了兴趣,正好有名医生进来观察病人情况,张小川叫住她,问:“大夫,马酥今天在上班吗?”
那名医生点点头:“你认识她?”
不一会儿,马酥赶过来了。
“我说张同学,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马酥埋怨道,“把我这同学忘记了?”
“马小姐,”张小川笑道,“哪儿敢忘记您啊?你这不是忙吗,怕给你添麻烦。”
“读书那阵可没见他这么客气过。”马酥拉过颜丹沉的手,道,“颜姐把我们张同学调教得不错嘛!”
“你这是怎么了,哪儿出毛病了?”她打趣完,关心地问张小川。
张小川指指胸口,道:“心病。马小姐可有妙方?”
马酥淘气地眨眨眼睛,道:“药方倒是有,就是不卖给你。”
“最近你们医院那起阑尾事故是怎么回事?”张小川放低声音问。
马酥一愣,道:“张队长问这事干嘛?”
“放心,”张小川道,“我们那边不会过问你们这事。只是我个人感到好奇,想问问。”
“这恐怕不止一起医疗事故那么简单。”等马酥走了,张小川轻声对颜丹沉道。
颜丹沉想想,道:“是啊,听马酥说黄主任主刀近十年,从没出过纰漏。难道是故意报复,公报私仇?”
张小川摇摇头,道:“不大可能。你想他这一刀下去,十来年的名声可毁了大半了,真要是公报私仇的话,万一被查出来,还要负刑事责任。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我想黄主任不可能这么笨。”
“马酥不是说,事后黄主任还一个劲儿扇自己耳光,并称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颜丹沉分析道,“再说一个已经退休好几年的老干部和这么个事业正当头的医生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呢?我看也不像故意做的。”
“那么确实是一起医疗事故了?”张小川试问。
“怎么,激起你警察的本性了?”颜丹沉道,“这回可没你的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郝乡乡扑扑地跑进来,道:“刘队,找到了。当年孙小红的助手叫孙大伟,孙小红死后接任了文化局局长一职。”
“你慢慢说。”刘笑远看郝乡乡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点想笑。
“不过已经退休好几年了。”郝乡乡喘了口气,又说,“你要亲自去找他吗?”
“去,当然去。”刘笑远欣喜地说。
(26)
孙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天,没有人答应。“不在家?”刘笑远看看郝乡乡。
正好楼道里走过来一位大嫂,刘笑远赶紧问:“大嫂,请问孙老局长在家吗?”
大嫂扫了刘笑远等人几眼,没好气地回答:“你们找他?前天在第一人民医院做手术,听说出事了!”
刘笑远没想到上午才离开这里,下午又赶了回来。
“现在怎么办?”郝乡乡问。
刘笑远也用眼光在询问张小川。
“我上午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张小川看了看颜丹沉道,“那个病人既然是当年孙小红的助手,很有必要去查一下。医院这边我再找找马酥,那边你们去查查。”
“可是目前情况来看,还只是一起民事纠纷,”郝乡乡问,“我们这样贸然去会不会不妥?”
张小川想了想,说得也是,道:“小颜,不如你以记者的身份去吧!不过千万别让他们认为你是冲着这次事故去的。”
“我?”颜丹沉愕然地说。
“这里只有你最合适,”张小川道,“该是你这个大记者显显身手的时候了。”
“好吧!”颜丹沉倒不是不愿意去,而是担心张小川,不过张小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能拒绝。
“看看孙家的人离开没有,最好今天就去,抓紧时间。”张小川说。
“马酥,我有点事得到你办公室去谈一下。”张小川给马酥打了个电话,“很重要的事儿。”
马酥听她这个老同学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同意张小川下床。
“马酥,你能带我去见见那位黄主任吗?”这是马酥见到张小川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见他,干嘛?”马酥发现张小川可比上午的时候严肃多了。
“最近有个案子刚好追查到孙老局长那儿,”张小川知道如果不说清楚,这位老同学不一定能如了他的愿,“你看,孙老局长就莫名其妙被黄主任给切死了。”
“啊,”马酥叫了出来,“你该不是怀疑——”
“所以你一定要带我去见他。”张小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我要不要去通知院长?”马酥问。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懂吗?”张小川回答。
马酥点点头:“那你跟我来。”
门外的牌子显示他们将要推开的是普通外科主任的办公室。
“吱——”门是虚掩的。
“你们是来找我的?”一个古怪的声音从还未完全打开的门后传出。
门缓缓打开了,里面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条凳子,一个中年凸顶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微笑着望着门口的两个人。
“黄主任——”马酥一时没想到怎么开口。
黄主任抬起手,做了个“嘘”的动作,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马酥一脸愕然,不解地望着张小川。
难道他已经知道刑警介入了此事?张小川纳闷。
“张队长,你进来坐!”黄主任拉过一边的凳子,用衣袖拂了拂,“小马,你有事就先去忙你的吧。”
马酥看看张小川,张小川道:“你去忙吧。”
张小川刚落坐,黄主任就开口道:“张队长,你是找我看病的吧!”
难道他知道我在住院?正想开口问问手术的事情,黄主任又接着说:“张队长,你病得不轻啊!如果不好好休息的话,恐怕有性命之忧!”
耸人听闻!难怪连做个阑尾手术都会出差错。
“黄主任,听说前天你有个手术失败了?”张小川终于插了一句。
本以为他不会正面回答,谁知道黄主任居然轻松地回答:“没什么。哪个医生这辈子没有过一两次失败的手术!那天手术时我明明只切了老孙的阑尾,可他们硬说我切的是他的心脏。”
切到别人心脏,还把人切死了,居然这般所无其事。
“你以前认识孙局长吗?”张小川问。
“认识,”黄主任若无其事地回答,“他还没做局长时我就认识他了。”
“孙局长事前知道是你给他主刀吗?”张小川问。
“知道,”黄主任回答,“还是他专门挑的由我来主刀呢。”
“那么说他非常信任你了?”张小川继续追问。
“是啊,”黄主任抬抬腿,拂了拂脚上的尘土,“不是我自吹,整个北市的外科我绝对可以排上前三名。”
“可是你这次失败了。”张小川密切注意着黄主任的表情。
“我不是说了吗,再高明的医生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成功。”黄主任回答。
“你不怕大伙儿以后不再相信你了吗?”张小川问。
“相不相信又不是你说了算!”黄主任似乎有点生气,“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不,不。”张小川刚想解释,黄主任霍地站起来,道:“我要下班了。有事你明天再来。”说罢就径直走了出去,临到门口,居然转过头来,留下一句:“张队长,我看你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28)
大家看张小川一言不发,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都没有打扰他。郝乡乡过去接了一杯水,示意颜丹沉喝一口。
回来半天还没来得急喝上水呢,颜丹沉确实有点渴。
不知道是不是喝急了,居然把水滴到了裤腿上,颜丹沉抬起脚,伸手轻拂了裤腿水滴。
张小川盯着颜丹沉的举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颜丹沉斥道:“你看什么?”
“我在和黄主任交谈的过程中,看到他曾有过类似的动作,”张小川学着样子抬腿轻拭。
“这个有什么不对吗?”颜丹沉问。
“我学不来,”张小川道,“可是我觉得他的动作太像京剧里那种甩水袖。”
“是不是黄主任也是戏迷?”郝乡乡说。
“绝对不是。”张小川反复回忆着黄主任的种种表现,渐渐发现离奇的可不止这一点。
“冬冬,你趴在窗台上干什么?快下来。”一位母亲怒斥道。
那名叫冬冬的孩子大概两三岁的样子吧,被母亲训斥了却依然没有下来的意思,反而嚷道:“妈妈,快看,那边开过来一辆大汽车,好多人正在上车呢。”
母亲走过来,抱住孩子,伸出头向外看了看,对面北大街改造工地上只看见一片昏黄的灯光,没有一个人影。
“胡说,哪有什么大汽车。”母亲把孩子抱下来。
“真的,妈妈,就在对面。”孩子辩解道。
今天是七月十五。母亲心里一凛,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迅速把窗子关上了。
“小颜,你马上联系马酥,务必要她提供黄主任的电话和家庭住址。”张小川安排道,“笑元,你带人去医院;何平,你带人去京剧团;马上行动。”
马酥只能提供出黄主任的手机号码。张小川赶紧拨过去,对方关机。
“马酥,你无论无何得找到黄主任的住址。”张小川亲自拨过去提出要求。
马酥联系了好几位同事,终于找到了黄主任的住址。
吴雁雄家,老两口正在吃饭。
“终于捱到今天了。”吴雁雄感慨地说,“希望今天过了,就一切都好了。”
于再芬接道:“18年前有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今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铃——”
“刘队,你的电话!”郝乡乡提醒。
“哦。”不知道刘笑远在想什么,居然没听到电话在响。
“笑元,你那边怎么样?”张小川在电话里问,“原来黄主任就住在公安局隔壁。刚才我已经去过了,他老婆说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我们还在路上。”刘笑远回答。
“那我再联系一下何平。”张小川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刘笑远刚合上手机,“铃——”又响起了。
是谁?刘笑远对陌生的电话号码已经开始敏感。
“你好!”刘笑远摁了接听键。
电话里先是沉寂,然后咿咿呀呀响起了一个女声清唱——“法场上一个个泪流满面,都道说我窦娥死得可怜!”
忙碌了大半个夜晚,没有任何发现,黄主任全然不知去向。
“张队,”郝乡乡悄悄报告,“在车上时我看刘队接了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我看他当时脸色很难看。”
怎么没听他提起这个情况,张小川纳闷。
“笑元,刚才还有谁给你打电话了?”张小川拉过刘笑远,问。
刘笑远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才说:“不知道,可能是谁打错了吧。”
张小川注意到了刘笑远的神态变化,马上追问:“真的是这样?”
刘笑远又是沉默,终于,他开口道:“张队,是不是我的电话号码有问题。为什么我总能接到这样的电话。”
13X44220078!
这本应该是一个普通的手机号码,到底是电话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大家都在猜测。
张小川听完刘笑远的描述,一拍车身,道:“怎么把那里忘记了。快,去北大街。”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他们惊讶地发现,昨天还一派繁忙的北大街工地上一片死寂,周围已经被警方全部封锁。
吴雁雄亲自主持召开会议。
“这次,市里非常震怒,”吴雁雄严肃地说,“刚才市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要求必须在半个月内拿出结果。”
半个月?从张小川到下面的每个人都低头不语。
“我这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吴雁雄继续说,“大不了回家休息。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我可真替你们担心啊!”
然后,张小川代表专案组汇报案情的最新进展情况。
“昨天你还见到了黄医生?”吴雁雄突然打断张小川问。
张小川点点头。
“你看看这个。”吴雁雄把一份资料啪地丢过来。
黄主任的尸检报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死者死亡时间已经超过50小时。
那么说自己见到黄主任时,他已经死亡十几个小时?
张小川惊住了, 昨夜在北大街那栋正在改造的古建筑里发现穿着白大褂的黄主任尸体时,他已经有所预感。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黄主任早在给孙局长做手术时就已经死了?”颜丹沉同样非常吃惊。
“从时间上推测确实如此。”张小川道。
“那么昨天你见到的是谁?”颜丹沉问。
“鬼知道。”张小川转过头去,沉声回答。
黄主任的妻子闻听丈夫遇害,稀里哗啦大哭起来。
前两天孙家家人还不依不饶要找黄主任算帐,如果他们知道现在的结果不知会有何感想。
“你节哀。”张小川安慰她,“你能提供一些黄主任的信息吗?这对我们的工作会有极大帮助。”
黄太太带着哭腔回答:“咱们家老黄忠厚老实,医术高超,在医院口碑很好,没听说和谁结过仇怨。”
“黄主任生前认识文化局的孙老局长吗?”张小川问。
“不认识,”黄太太摇摇头,“老黄近些年和政府的人极少往来。”
近些年?张小川马上问道:“那么以前黄主任以前?”
“哦,”黄太太补充道,“十多年前老黄曾做过市委班子的保健医生。”
张小川又和黄太太聊了一会儿,基本了解了黄主任的情况,于是又安慰了黄太太几句,起身离开。
黄太太送张小川出了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张小川说:“张队长,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老黄他哥哥前几天也死在那里。”
回去的路上,张小川眼前不断浮现出这两天的片段。
如果不是恰好在医院,那么很可能不知道孙老局长的死讯,在这段时间里,仅仅只是一个孙老局长吗?会不会还有李老局长、张老局长?
刘笑远正在焦急地等待张小川回来,因为他刚刚接了个电话,居然是林利利从南市打过来的。
“张队,”所以的当张小川的车刚进公安局大院,楼上的刘笑远已经招呼道,“有新情况。”
“林利利?”张小川听到这个名字,埋怨道,“最近怎么把她给忘了?她电话里说了什么?”
“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当年她会相信一个小女孩的话离开精神病院吗?”刘笑远道。
张小川想起确实这样问过,记得刘笑远曾转述林利利的话,说那个小女孩曾准确预见过几起事情,才使得她对小女孩的话深信不疑。
“难道,她曾对林利利提起过当年的命案?”张小川心里一动。
刘笑远点点头:“上次她跟我提起过,当时我也没太注意。刚刚她说,她回忆起小女孩曾准确预见了当时贺书记的车祸,还曾说,自作孽,不可活。”
自罪孽,不可活!这句话说得究竟是谁?是贺红雷,是孙小红,还是另有所指?
“乡乡不是反映过孙小红死前的情况吗?”刘笑远在一边说,“她车祸前会一反常态,不再去京剧团视察也非常可疑。”
“可是孙小红不具备做案动机啊,”张小川说,“她已经退出京剧团,当上了书记夫人、文化局长,按理说她犯不着和剧团的人过不去。她不还多次给剧团额外照顾吗?”
“现在咱们不能按常理来推断这些事情,”刘笑远反驳,“整个事件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范畴,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么重点调查目标应该转移到这个孙小红身上?”张小川问。
刘笑远点点头。
但愿这次的目标选择正确!张小川暗道。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张小川说,“刚才黄太太提供了两条重要信息,黄主任就是黄达的弟弟,还有黄主任曾做过贺红雷的保健医生。”
刘笑远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
“贺红雷、孙小红的家属还在北市吗?”张小川知道他这个助手既然已经把目标对准了孙小红,那么相关情况应该已经有所掌握。
“我已经查过了,”果然,刘笑远道,“孙小红从小在剧团长大,没有亲属,与贺书记结婚后也没有留下子女。不过贺红雷的前妻曾给他留下一子一女。”
“他们现在在哪里?”张小川问。
“他儿子几年前患病去世,女儿现在掌握着南市最大的地产公司中的一家。”刘笑远说,“我市的北大街改造就是由她的公司承建的,她正在这边处理北大街的事。”
正好,可以去访问访问这位地产大亨。
(29)
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富婆!郝乡乡暗暗打量了一番。果然,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让郝乡乡觉得就算这位妇女站在人才交流会的人潮中,她都会一眼把她认出来。不过化装掩盖不住她淡淡的疲惫,看来北大街的事把她折腾得够呛。
双方礼节性的互相介绍后,都坐下来。
“张队长,刘队长,你们是为北大街的案子来的吧?”生意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开口就直奔主题。
“贺董,你对北大街的事故怎么看?”张小川也不想饶圈子,如果她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应该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
“我就是为这事过来的,”贺冉的态度相当谦恭,没有一丝傲慢,“我的工程都是保了险的,我们已经知会保险公司对那些工人进行理赔。至于案子嘛,还要烦劳张队长你们费心。毕竟这个工程我们已经投入了很大的资金,停一天就得遭受一天的损失。”
“贺董,你建设家乡的热心让我们很受感动。”张小川道,“北大街的案子涉及很广,还和之前的个别案件有关联。我们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贺冉一愣,不过她还是挥手屏退了身边的几个人。
等她的手下人离开,张小川问:“你知道工地上死的那个大夫是谁吗?”
“谁?”贺冉问。
“相信你一定还记得他,”张小川说,“黄飞。”
“黄飞?”贺冉略一思索,脱口而出,“是他?”
张小川点点头:“黄非死前颇为奇怪,一个著名大夫居然做一个阑尾手术把人做死。我怀疑有人故意害他。”
当然,张小川这么说是为了增加贺冉的信任。
“手术的死者是文化局退休的孙局长。”旁边的刘笑远补充了一句。
“老孙?”贺冉道。
“怎么?贺董也认识孙局长?”张小川没想到还会问出新发现。
“他以前曾是我父亲的秘书,后来去了文化局。”贺冉解释道,“算是老熟人了。不过好多年没联系,想不到——”
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张小川回头看看刘笑远,刘笑远对他微微点头。
“这么说来,孙老局长和黄主任应该是旧识吧?”张小川追问。
贺冉点点头。
这样说来,刘阿姨说不认识黄主任确实是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张队长,”贺冉问,“你认为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首先会给贺董你造成相当大的损失,”张小川为贺冉分析,“怕就怕他的目的不止这么简单!你想,为什么遇害的都曾是你父亲贺书记的亲密下属?”
“你的意思是,”贺冉毕竟见过大世面,说得仍是不动声色,“他们的目标还有可能是我?”
“对!”张小川说,“我们甚至还怀疑十几年前贺书记那起车祸也是人为造成的。”
贺冉沉默不语,良久,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不会的。我父亲确实是在车祸中遇害的,没有其他原因。你们的推测缺乏依据,我不相信。”
张小川大失所望,不过既然来了,就得抓住机会多淘点信息。
“你能给我们介绍介绍你父亲当年的事儿吗?”张小川问,“比如他和孙小红是什么认识的?”
贺冉开始显得不耐烦,面有愠色地说:“张队长,你要查的是我工地上发生的案子,可不是我父亲和孙小红的关系。”
“贺冉好象不愿意提起她父亲的事儿。”路上,刘笑远说。
张小川叹气道:“现在我也觉得很糊涂。贺冉不愿意提当年的事儿,却热心地回来搞北大街开发,她到底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还有刘阿姨为什么要说谎?难道我们一直以来连方向都没走对吗?”
郝乡乡在一边建议:“我觉得刘阿姨刻意隐瞒了什么。不如再去找找她,她那儿可比贺冉这里好说话得多。”
张小川和刘笑远都点头同意。
颜丹沉又以做报道的借口到了孙家。
孙家已没有了前日那种悲伤,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
刘阿姨对颜丹沉的到来表现得非常热情,还一个劲儿问报道什么时候才能登出来。
看来刘阿姨是当真了,颜丹沉暗暗叫苦。
闲扯了一会儿,颜丹沉开始问:“刘阿姨,孙小红那么年轻怎么嫁给了贺书记?”
“贺红雷是个戏迷,常去剧团听戏,一来二去不就勾搭上了。”刘阿姨回答。
“那么说,孙小红肯定非常漂亮吧!”颜丹沉问。
“没有几分姿色怎么做戏子。”刘阿姨鄙夷地说,“不过他们团比她漂亮的可不少,当时的杜离花就比她漂亮得多。”
“你知道杜离花?”真是渐入佳境,颜丹沉觉得今天肯定收获不小。
“怎么不知道,号称北市一枝花。”刘阿姨说,“不过命不好,跟个林黛玉似的,听说有心脏病,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这是颜丹沉第一次听人说起杜离花的死因,她恨不得马上告诉张小川。
“杜离花和孙小红关系怎么样?”颜丹沉稳住声色,又问。
“那可不清楚,”刘阿姨说,“不过咱家老孙帮孙小红找过好几回治疗心脏病的偏方,不知道她是不是给杜离花找的。咱家老孙是个热心肠,最见不得别人受苦了。”
“那后来杜离花病死了,孙小红岂不是很伤心。”颜丹沉故意用遗憾的口气说。
“可不是,”刘阿姨说,“孙小红还以文化局的名义在剧团给杜离花开了追悼会呢。听老孙说孙小红还致了悼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剧团不是还有个程金定吗,阿姨你记得她吗?”颜丹沉问。
“听说过,不过不大清楚。”刘阿姨说。
“那么说孙小红和杜离花的感情很好,而和程金定比较疏远了?”颜丹沉说。
刘阿姨想了想,摇摇头说:“这个不清楚。杜离花倒是听老孙提起过几次,可姓程的这个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颜丹沉微微有些失望,程金定好象比杜离花还要神秘。
“那你知道孙小红和贺书记的感情怎么样?”颜丹沉只得转而问道。
“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刘阿姨不削地说,“不过那个戏子还不是看上了贺红雷的地位,想一步登天。”
谈论了一会儿,颜丹沉决定把最后的问题说出来:“刘阿姨,上次你说不认识黄主任,可黄主任那边都说认识孙局长。”
“啊——”刘阿姨喏喏半天,终于说道:“老孙生前吩咐过我,有人来问黄主任的事都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什么事,让孙局长刻意回避和黄飞的关系?
(30)
“这么说来,那具尸骸真就是杜离花了!”颜丹沉已经赶回来汇报了战果,张小川听完后分析道。刘笑远点头称是:“氯胺酮长期服用会造成一种心脏病的假象,杜离花与其说是心脏病而死,不如说是被人毒死的。”
“现在的问题是,谁毒死了杜离花?”张小川说,“难道以后的一切事故都是杜离花在鸣冤叫曲吗?”
张小川想起了周寒成留下的警告——杜二小姐作祟,速速离去。
“以前我还怀疑过孙小红,可是现在看来,其后那个程金定更有做案的动机。”刘笑远分析,“孙小红已经退出舞台,和杜离花没有直接的厉害冲突,二来根据刘阿姨描述,孙小红和杜离花感情相当好。而程金定作为B角,和杜离花有争戏的冲突;并且杜离花和孙小红的良好关系很可能引发程金定的不满,从而导致程金定对杜离花的报复;还有长期给杜离花下麻醉剂肯定是比较近的人做的,程金定也符合这一点。”
“那么,程金定又去哪里了呢?”张小川问,“杜离花的事可以解释是剧团的人都以为她死于心脏病,程金定呢,她死了为什么也没有人报案?”
“可不可以做个假设:程金定因为疯狂的嫉妒害死了杜离花,而此后杜离花冤魂不散,回过头来找程金定报了仇。”刘笑远打着手势说。
“如果是这样,剧团的人根本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张小川反驳,“杜团长宁可死,也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所以事情远不止你说的那么简单。”
刘笑远想了想,耸耸肩道:“假设失败!”
“这其中必然隐藏更为复杂和惊险的斗争。”张小川又说,“任伯不是曾提起过他们还发过一个毒誓吗?如果他当时肯说,现在就不用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打开剧团把帮老家伙的嘴吗?”刘笑远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
“我已经安排嫂子多对他们进行旁敲侧击,”张小川说,“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不过案情有了进展,应该高兴才是。”刘笑远说,“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去新开的那家馆子尝尝手艺。”
“今天该我请,你可别跟我争。”张小川笑道
“何平,把嫂子叫过来,一起去‘呼朋堂’。”张小川对何平说。
呼朋堂环境真的不错,装潢也很考究。
张小川要了一个包间,大家一拥而进。
点完菜后,大家忍不住又开始讨论起案子。
“嫂子,你那边可有什么新发现?”张小川问戴若容。
戴若容摇头道:“你张队长都没有办法,我更是束手无策。无论怎样旁敲侧击,他们就是一个字都不漏风。”
这个结果早在张小川的预料之中。
“小川,孙局长为什么会刻意回避他和黄主任的关系呢?”颜丹沉问。
“我也觉得奇怪,看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说不定正是本案的关键。”张小川说,“你们还记得李芳的叔叔吗?”
大家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提起李芳的叔叔有何用意,都望着他。
“李芳的叔叔曾经多次为杜离花掏钱买票,至今平安无事;”张小川说,“据刘阿姨说,孙小红生前也为了杜离花多方奔走求医,甚至孙局长也曾费心为她寻找药方,可是这两个人却双双未得善终。这是为什么?”
“或许杜离花后来复仇心切,已经完全疯狂了。”颜丹沉猜测道,“你看昨天北大街的民工还不是跟那事没半点关系。”
“怕就怕这其中另有蹊跷。”张小川说,“现在咱们一起想想,怎样才能让嫂子那批下属开口说话。”
“给他们点苦头尝尝,看他们还嘴硬不?”颜丹沉说。
“小姐,你把咱们这伙人当土匪啊?”张小川说。
“老吴,还不放心啊?”于再芬对正在屋里跺来跺去的吴雁雄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吴雁雄问。
“奇怪什么?”于再芬诧异道,“北大街那边不是已经死了一大拨人了吗?你可别忘了十八年前七月十五那场大火一烧,就天下太平了。”
“可是,十八年前那场大火死了多少人?”吴雁雄说,“整整死了近一百个人啊。而昨天晚上死了多少?才十来个而已。”
“啊——”于再芬放下手里的东西,“你的意思是这还不算完?”
“林利利曾说过,一场大火换十八年平安,可没说下文啊。”吴雁雄说,“十八年前我不相信,现在不得不信。要真是有冤屈,这又积了十八年,只怕会越积越深。”
“如果真的没完没了,那么你以前的良苦用心可都是白费了。”于再芬紧张地说,“这好不容易才熬过十五啊!”
“人老了,能躲就躲。也许小川他们是对的,勇敢去面对,总比我们这样提心吊胆好。”吴雁雄感慨。
“咱们跟年轻人可没法比啊。”于再芬说,“真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
饭间,大家分析后一致认为,与其像现在这样摸索着迟迟得不到结果,不如硬撬剧团那帮人的嘴巴。如果当时他们肯和警方合作,说不定北大街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不能再对那帮老家伙心慈手软了,正是由于他们的隐瞒,才导致案情迟迟没有大的进展,从而致使更多的人死亡。
一时间,众人都觉义愤填膺,好象就是那帮老家伙害死了那么多人。
“咱们饭吃了就去。”刘笑远迫不及待地说。
张小川点头同意。
“都都都——”刘笑远的手机响起。
因为连续接过好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他已经换了一个铃声。
“救命,救命!”电话里一个凄厉的女声,“我在采富班,救救我!”
刘笑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们听见了吗?”
大家奇怪地看着他,都在摇头。
“北市哪里叫采富班?”刘笑远问。
戴若容大惊,道:“我们团解放前叫采富班,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了。”
“张队,你说打电话的是谁?”何平路上忍不住问。
张小川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们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兵分两路分别往剧团和北大街赶去。
这边是张小川和何平、戴若容,往剧团赶;那边是刘笑远带着郝乡乡、颜丹沉往北大街赶。
一路上,张小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分外厉害。
“张队,你看前面!”何平突然惊呼。
前面的一个拐弯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辆大车。
久违的4路公交!
“追。”张小川命令。
何平握方向盘的手已经渗出了汗,身子也控制不住有微微的颤抖。
突然,4路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张小川一看,居然追到了金元购物中心。
4路车站台上,隐约有人影晃动。
越来越近了,何平赶紧把车停下。
“是他们!”戴若容惊叫。
只见站台上那几个人面色惨白,目光呆滞,正准备上车。
张小川当然见过他们,因为他们正是剧团那几位固执的老把式。
戴若容打开车门,就要下去。
“干什么?”张小川一把拉住她。
“不能让他们上车,我要去阻止他们。”戴若容大声地说。
“你没看见他们的脸吗?”张小川喝斥道。
“啊——”戴若容再一次叫出声来。最后那个上车的人正是袁先生,她大半个身子已经上车,突然,她把头扭了过来。不对,不是扭过来,因为她的身子依然保持着上车的姿势,而头却发生了九十度的转动,然后戴若容看到了她平生所见过最恐怖的脸。
车门啪地关上。
一个身影摇着走到了车的最后,隔着玻璃对着张小川的方向笑了笑。
李芳!
张小川三人呆若木鸡,看着4路车渐渐消失在前面。
半晌,张小川沉声道:“快去孙局长家,快。”
张小川终于发现有一个神秘的力量一直在阻拦自己,每次要触摸到真相就会发生意外。而现在刘阿姨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一路上,张小川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31)
整幢大楼出奇地安静。张小川气踹嘘嘘爬上6楼。
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从屋里飘出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老孙妻子死了,剧团那几位老演员死了。
吴雁雄听到这条消息后,一下摊倒在沙发椅上,两眼死盯着天花板。
“是时候了,”吴雁雄喃喃自语,“如果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他拿起电话,犹豫了几回,终于拨了下去。
“小于。”他颤颤微微地说,“昨晚老孙家的也去了,剧团仅剩的几个老家伙也一个没留。下一个,恐怕轮到我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吴雁雄听到了妻子的哭声,“老吴,你是迫不得已啊。就算杜二小姐真有不满,她怎么能这样黑白不分,找上你呢?”
“杜团长可是她的养父,不是一样死了。还有任伯和那老几位,哪个曾做过对不起杜二小姐的事?她已经不是人了,还分什么黑白?”吴雁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儿女都大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我们已经多活了十八年,够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川,以前我对不起他的父亲,现在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了。”
“你要把事情都告诉他?”于再芬问。
吴雁雄恩了一声,道:“都告诉他,至于能不能化险为夷,躲过这一劫,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张小川已经猜测到吴雁雄肯定有什么情况没有告诉自己,但吴雁雄的陈述还是让他非常吃惊。
“这么说,十八年前您就怀疑过杜离花的死因?”张小川问。
“对。虽然我听说杜二小姐患有心脏病,可是杜二小姐死的前一天我还听过她的戏,死后也没见过杜二小姐的尸体。”吴雁雄又补充了一句,“当年我也是戏迷,对自己的偶像也颇为关心。”
“你的怀疑目标是程金定?”张小川又问。
吴雁雄点头,说:“开始我确实怀疑程金定。因为在剧团里程金定和杜离花不和人尽皆知。杜离花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给程金定让戏,她还因此埋怨过几次。杜二小姐不是有心脏病么,我怀疑程金定利用这一点害了她。”
“光凭这几点还不能证明是程金定下的毒手啊?”张小川说。
吴雁雄接着说:“当时文化局不是给杜离花开了追悼会吗?我也去参加了。我借故对杜团长表达过我的怀疑,当然我并没有点程金定的名字,当时程金定就在旁边,听了我和杜团长的对话脸色非常难看。”
“杜团长怎么说的?”张小川问。
“杜团长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不用我费心。”吴雁雄道,“可是他并没有否认我的怀疑。”
“但是程金定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张小川问,“杜离花已经给她让戏了,她完全不用冒这么大的危险去害杜离花啊?”
“我也这样问过自己。”吴雁雄说,“可是不久后程金定也死了。之后发生了那串恐怖离奇的连环杀人案,我也就把杜二小姐的事忘记了。”
“后来那串案子为什么不了了之呢?”张小川有太多的疑问。
“你听我说。”吴雁雄接着道,“后来我们也像你们那样追查冥币的出处,就追到了周寒成那里。周寒成跟我们说了一番希奇古怪的话,跟后来他和你们说的差不多。当时没有人相信已经死了的杜二小姐会到他那里买什么冥币。不过后来案情毫无进展,有人开始动摇了,我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从杜二小姐那里入手。正当我到剧团开始展开调查的时候,上头突然命令我停止调查。”
“然后案子就再没查过了?”张小川问。
“不久后发生了那场大火,连环杀人案嘎然结束,案子就成了悬案了。”吴雁雄自责地说,“最近我老是在想,如果当时我能坚持调查下去,是不是就能洗清她们的冤屈,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吴叔,你别这样想。”张小川安慰道,“刚才你说杜离花是杜团长的养女?”
吴雁雄点头道:“杜二小姐这个称呼就是这样来的。”
“那不是还有个杜大小姐或者大少爷?”张小川说。
“杜大小姐就是孙小红,因为她不愿意改姓,所以大家还是叫她原名。”吴雁雄解释。
原来杜、孙二还有这层关系!
“吴叔,你当时调查过程中可曾听杜团长他们提起过什么誓言没有?”张小川想起任伯口中那个毒誓。
“听过,”吴雁雄回忆道,“我在对杜团长的查访过程中,曾听他说起过这个誓言。他说是杜离花死前让他发的,有生之年,不管谁来调查,都绝不透露杜离花半点消息。”
“这样说来,是杜离花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张小川诧异地说。
吴雁雄点头同意。
“吴叔,我感觉到有人一直在阻止我对此事进行调查,”张小川说,“杜团长、任伯、刘阿姨,还有剧团那些老人,每一次当我渐渐接近真相的时候,他们就奇怪地死了。难道这一切都是——”
“杜二小姐。”吴雁雄平静地说。
刘笑远正抱着脑袋卷在椅子上。
那个陌生的电话让他的神经再一次受到了巨大考验。
这是第四次了。
电话里那个凄厉的女声让他想起就不寒而傈。
郝乡乡坐在他对面,关切地注意着这位上司。
“刚才嫂子说什么来着?”刘笑元突然抬头,莫名其妙地问。
“嫂子说采富班只有那些老京剧才知道,已经十多年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郝乡乡说,“难道是——”
“杜二小姐。”刘笑远恍惚地说。
“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张小川觉得这样解释很不通情理,“杜团长可是他的养父。”
“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吴雁雄无奈地说。
“吴叔,当时上头为什么制止你继续追查下去?”张小川觉得这才是个疑点。
“当时另外还发生了几起案件,就让专案组把目标转到那几起案子上去了。上面没有过多解释,我做为下属也不便问得太多。”吴雁雄说。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张小川说。
“那个时候也没想太多,反正就是服从上级命令。哪像你敢跟我讲条件啊。”吴雁雄颇有感触,“不过结合两次案情分析,我有一个新发现。”
张小川赶紧竖起耳朵,吴叔叔经历两次连环案,他的发现一定非常有价值。
“杜二小姐?”郝乡乡惊讶道。
“咱们不是推测她是被人害死的吗?”刘笑远点头,“我听那个女人拼命叫救命,又是老京剧,除了她还有谁?”
“还有一个程金定。”郝乡乡补充说。
“程金定的死才是案情的关键。”吴雁雄说,“以前我,包括你,都过多关注了杜二小姐。”
“因为程金定在整个事件中资料实在太少,根本查不到什么。”张小川解释道。
“你忘记了,杜二小姐死后到程金定死前那段时间,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事发生。而程金定死后不到10天,北市就接连发生了离奇命案。”吴雁雄说,“还有程金定死后,剧团的人不仅没有报案,还一直试图隐瞒。直到我当时去调查,才知道程金定已经死了。”
“你的意思是,”张小川问,“真正有冤屈的是程金定,而不是杜离花?”
“程金定!”刘笑远念叨了半天,“唱戏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说不定是同一个人,”郝乡乡想想,说,“你想啊,唱戏的声音肯定和说话的声音有所不同的。”
“是吗?”刘笑远摇头道,“不想了,不想了,再想我要崩溃了。”
“吴叔,听说当时的贺书记也是戏迷,你在剧团见过他吗?”张小川问。
“见过,贺书记最欣赏的就是杜二小姐。”吴雁雄说。
“他不欣赏孙小红?”张小川觉得奇怪。
“有一次听戏,正好我挨着贺书记,曾听他抱怨过孙小红。”吴雁雄回答,“据我的了解,孙小红是个个性特别强的人,喜欢争强好胜,比较霸道。”
“那么孙小红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张小川问。
“单从案件本身来看,孙小红没有任何嫌疑,”吴雁雄说,“当时死的人里有市建委的漆主任,市人民银行的康行长,这两人和贺书记走得很近,如果没有贺书记的指示,公安局敢擅自转移案件,不再追查?加上最近的孙局长、黄主任,所以孙小红在里面肯定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说不定贺书记也牵连其中。”
“可是他们都死了。”张小川表示。
“别忘记了还有个贺冉。”吴雁雄说。
“她是北市的贵宾,我们——”张小川有些为难。
“采取一切手段,务必要她开口说话,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吴雁雄说得颇有些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