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宿命
梅刚刚从外国留学回来,拉着我的手不停的打量,半晌,说:“你瘦了不少了。”我微微一笑,刮她的鼻子,说:“现在流行减肥的。”她笑了,声音像银铃,拉着我的手跑跑跳跳,银色的十字挂件跳跃在胸前,被黑色的毛衣衬的好像星星。“好看吗?这是我在巴黎旅游的时候买的护身符。”梅说,“听说它有一个美好的传说,只要向它许愿就能实现。”
“你许了什么愿?”
梅看着我,很认真的,脸红了。
“我不告诉你!”她说,笑得眼睛迷成两个月牙。
※※※
“梅……很久了。”我掏出银色的十字架,它已经不再闪亮发光,现在的梅在面前静穆着,等我把十字架放在她手心。
我把那只手紧紧的握住,真想让它重新温暖起来。
只不过那是妄想。
“梅,我们很久不见了。”
她说:“你都知道了?我为你做的一切?”
我哑然。
梅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对银色十字架许的愿望吧?我的愿望就是能永远跟你在一起。可惜,在离开你的那个晚上,我以为这不能实现了。我死了,到了最深的地狱去,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把我叫醒过来,问我还记不记得许过的愿望。”
“她是谁?”
梅说:“她是地狱里的公主,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具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出入自如。她把我带回了人间,教我这个方法,利用人类的欲望和对我的崇拜,重新得到生命。”
“你利用了珍珠?”
“我第一次看见王珍珠的时候,她还在捡瓶子,想换一些钱给她奶奶买吃的。我把自己的影子附在那个晶晶亮亮的瓶子上,她一下子就相信了我。她照着我的话,发展了很多信徒,还给我带来了四个少女,加上她就是五个。”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珍珠帮助我,把那四个女孩都杀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就是第五个牺牲品,她倒下的时候,我特别高兴,你知道吗?当我再次俯身到用她们五个的身体重新组合而成的新的身体上的时候,我仿佛又感到了被你拥抱的感觉。”
这是不是我的梅?我的梅应该不是这样的啊!
“我还差一点就成功了……”梅说,“你等我……程英飞的血全部流到这个身体里的时候,我就跟以前一样,完完全全的重新活过来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可以永远快乐,没有悲伤……”
我抓住她的手:“别说了!梅,别说了!你是不是糊涂了,你是不是给你的信徒许愿许的看不清楚了?英飞如果死了,我们可能快乐吗?”
梅瞪着我:“谁更重要?我们谁更重要,小狼?”
※※※
梅,两年前,你的生日那天,英飞来找我。
“你不来陪我吗?小狼,这一天对我来讲很重要啊。”你在电话里这样说。我告诉你:“今天也是英飞的生日,我说好了要在这一天陪他喝酒。”
你有些嗔怪道:“我和他谁重要?”我愕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怎么有可比性呢?当然你也知道,为难了我一会儿,便笑了,说:“好了,我耍你的——其实今天我有别的约会的,嗯,是女生啦——好了不说了,你去跟英飞喝酒吧。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看看你有没有喝多。”
※※※
我不说了,只有微笑,梅,你以前从来没有为难过我。
可现在,你给我的问题让我想破了头也说不清楚。
※※※
“我不让它们伤害你,可还是出了问题。”梅拉着我的手,灼热的痛苦减轻了许多,一片清凉。
“可是这也是你的错啊,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女生?”
“薄荷?”
“对啊,我需要她的能力,所以叫我的手下吸取她的气息来带给我的。你不该护着她,这是你的教训啊。”梅说,轻轻的,“可是后来出了意外,珍珠夺走了一部分能量,还跑去杀你,她好天真。幸亏那个魔鬼救了你,他是叫阿炯吧,我见他救了你,放下了心,也就把珍珠的灵魂灭掉了。”
“你把珍珠……”
“我不再需要她了,”梅说,“我已经叫珍珠的奶奶说服了李有才,他现在是我的第一助手。”
她笑了,脸上慢慢现出迷人的粉红。
那曾是让我多么迷恋的颜色——可现在的出现仿佛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梅的鲜血是从哪里来的。
※※※
林杰的声音焦急的很:“你在干什么!快把管子拔掉,飞贼要不行了!”
英飞……我骤然清醒,把手再次伸向那根管子。
梅的脸色变了,说:“你要干什么?”
我没办法回答她。
“你知道拔掉那根管子我会如何吗?小狼,还差一点我就成功了,我们……”我低声说:“不可以这样!梅,我说过了,你的生命不可以用英飞做代价。”
“小狼,你真的——”那根管子已经松动,眼看就要从梅的身体上完全剥落下来。
梅开始哆嗦,大声说:“你真的想我死,不想让我活过来?你不再爱我了,是不是?……你……”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眼泪源源不断的落下。
“别杀死我,我必须活,必须跟你在一起啊!”她哆嗦着说,“我除了对你的思念以外,已经一无所有了……我求你不要杀我!不要!”
梅……我还在想你,我最受不了你的眼泪。
我明明都知道,可为什么就是停不了手?
※※※
管子在我的手上,鲜血停止流动,时间也凝固了。
梅张大眼睛,怔怔的看着我,美丽的脸瞬间变成一团红色的烟雾。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愣愣的看她崩散。
“为什么?”
好像有无数细小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想到阿炯,想到薄荷,想到梅……林杰扶着英飞,冲着我大叫,可是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
梅在我怀里低声的抽泣着,我想要安慰,像以前那样,轻轻的想拍拍她的背,可是举手,愕然——我的手上竟然拿着一把刀!
一把亮闪闪的尖刀,锋利的刀刃仿佛在嘲笑我。我再也抑止不住,绝望的大叫出声来。
“不——”
不!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喊叫,不!
可那把刀却依旧冷酷的刺进了梅的后背。
※※※
这是宿命吗?我不想相信宿命,可如果不是,又是什么?
“你爱过我吗?”
是梅,她在哭,她是不能活了,这次是我杀了她。
林杰还在大叫,英飞也睁开眼睛。
英飞,别乱动,你脸色那么苍白,应该去休息。我没有事,我只是……杀了梅。我仰起头,头顶上好像有一片红色,铺天盖地把我笼罩起来,是雾吗?哪里来的这么多红色的雾?我被包起来了,可并不惧怕,透过这些红色,我可以看见梅。
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过……我喃喃的说,闭上眼,泪如泉涌。
十二、后记——不是结局的结局
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亲切的校医院。那个漂亮的小护士跟我打着招呼:“你又来了?”她说。“我发现你真有意思,是不是特别喜欢咱们医院?”
我笑了笑,说没错,因为不是每个医院都有你这么漂亮的护士。
接着林杰像只敏捷的青蛙一样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你看来是好了啊,还会贫嘴呱舌的。”我问他英飞怎么样。
“被他妈妈接走了,她妈妈真的很漂亮啊——”
我说少废话,他没事吧?
“医生说恢复一下就好了,不过我看这‘一下’时间可不短。”林杰说。
我停了好一会,问:“我拔了管子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是怎么出来的?”感觉声音陌生的不像自己。
林杰变得严肃起来,说:“梅在她最后的时刻用血雾包围了你,我以为她想跟你同归于尽,毕竟薄荷的能量还有一部分在她身上。”
“可是她没有,她救了你。”
我看看身上,尸毒的痕迹消失了,跟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幸亏你在下到地下室之前用我的手机报了警。警察来的正是时候,没看见梅,也没看见发生的一切。他们下来的时候只逮着了发疯的李有才。那家伙,不犯病的时候跟好人一样,犯病的时候冷静的可怕,换了个人一样,还吵着要砍死我们,说那样他的‘神’就活过来了。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希望他在那边能清醒一点。”
我点头,现在没有词汇能形容心里的滋味了。
“薄荷就在隔壁的病房里,你肯定猜不到,昨天晚上我去看她,发现阿炯坐在她床边,把着她的脉搏。看见我,就说:‘她没有事了,不过以后都不再有通灵的能力。也许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对她来讲是种福气。’”
阿炯救了薄荷,很好啊。
※※※
隔天,去看薄荷,说了一会儿话,都有些尴尬。
她还记得曾说过的话,可我竟然恨下心来绝口不提。她眼里开始有淡淡哀愁,让我想起梅。“薄荷不该这样的,”我说,“你应该开开心心的,多吃点饭,像我——”
我停住了,收回自己正在托着她脸蛋的手。
沉默,最后我说:“对不起。”
她说:“不是你的错。”
※※※
过了一个月,我在校园里散步,意外的看见漂亮的校医穆烟,她这次没有戴眼镜,一双眼睛竟然是冰蓝色。她看见我,点了点头。
美的惊人。
像是个天生的公主。
※※※
我打完这些对着电脑发愣。寝室的哥们黑子过来,问我怎么了。我忽然想起梅问过我的那句话。“黑子!”
“什么?”
“呃,你说,友情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黑子一头雾水。
“通俗点说,就是女朋友和哥们儿那个比较重要些?”
黑子这回明白,把嘴里的毛磕皮吐出来,差点喷我脸上。
“我要是你,就一辈子不想这问题!”
这是标准答案吗?
于是我又接着想。
第三十章 三个女孩
楔子我在深夜惊醒,忽然想写三个女孩的故事。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念头。故事里面即将出现的三个女孩,并不是我曾经深爱过的梅或者,薄荷。遇见那三个女孩子的过程有些奇怪。要让大虾来回忆,他会用一声尖叫来代替。公平来讲最近大虾的胆子已经大了些,我们都说尖叫可以撞胆。
也不对吧,我们寝室的寝室长,可敬的阿标同学在我身后,看着我刚刚打上的几行字说,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绅士风度也可以传染吗?”林杰忽然就冒出来了,满面春风,颇有些雨后春笋的鲜活,“我本来以为只有小狼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滥好人。”
阿标不分青红皂白的脸红起来,连连说:“我没那个意思。”
我说:“你知道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
林杰笑,把嘴咧的老大:“不知道。”
我说:“我在写那三个女孩的故事。”
沉默。
最后林杰伸出双手,把脸上僵硬的笑容手工抹平。
“不错。”他先说。
“这是个值得写的故事。”他又说。
“还有,这个故事非常深刻的告诉我们,绝对不能滥好人,这对于你来讲是绝对有教育意义的。”他这样总结的说。
第一个女孩与午夜铃声
三个月前,我们寝室的电话开始有了个奇怪的毛病,每到午夜十二点,它就响。可是只响一声。
最先发现的是大虾,这小子胆小如鼠,睡觉也轻。有一天晚上,他把正在做梦当007的我捅醒。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距离我的脸不足十厘米的地方说:“小狼,起来!”
我一激灵,立马蹦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刚才梦里那个XX者包围学校了,要不就是外星人入侵。我盘算着是先报警还是自己先撤的时候,大虾抓住我的肩膀,颤抖着说:“小狼,不要怕……”
我、我能不怕吗!我说:“大虾你别着急,一般倒霉的都不是胆大的……不对,我的意思是怕什么来什么……哎哟你还不明白吗?我说的是……”
我其实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过我们两个算是把寝室里的兄弟全叫醒了,子强开始以为又着火了,抄起邻近的一盆洗脚水就要冲锋陷阵,可是我拦住了他。“不是着火,子强!”
子强愣了几秒才明白,把脚盆就地放下,径直往回走,走了几步,想起来,回头问我:“不是着火,那是什么?”
接着他看见我床上的大虾,发出小规模的惊叫。
※※※
“这是怎么回事?”阿标说,“既然醒了,卧谈吧。”
我抗议道:“可是大虾坐在我床上。”
大虾委屈的哼哼,黑子便说:“小狼,让他趴会儿吧。不过我说这是咋的了?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全起来吓唬人?”
我打个哈欠,又困了:“谁吓唬谁啊,大虾哆嗦呢。黑子你要是有同情心,干脆接受他吧。别让他在我床上赖着。”
大虾显然反对,他又惊叫了一声,这回我们都听得出那是真正惊恐的叫。跟平时的大虾很不相同,这样的叫声唬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别叫了。”我刚说一句,就见大虾瞪圆了眼睛,上半身高高抬起,伸长手臂,指定了不远处桌子上的电话,嘴巴张的老大。
“电话……你们不知道,我接了那个电话了,我……”他说完这句话,泣不成声。
※※※
而现在所有人都安静。
我第一个说:“什么电话?”
黑子哼了一声,说不知道。子强犹豫一下,说:“胖子,告诉他!”胖子干笑一声,显然在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小狼,其实就是……看来你还没发现,最近咱们寝室的电话每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就响。”
我说,不可能吧,我就在电话旁边,响了,怎么可能没听到?
阿标道:“你睡得沉,那个电话只响一声。”
子强符合道:“对,只响一声。”
安静,然后我说:“怎么你们都听见了?就我和黑子不知道?”胖子道:“基本是这样吧。我跟阿标子强他们半夜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白天我们说这事的时候你们碰巧都不在。”
※※※
是吗?半夜的电话铃?桌上的电话被走廊昏黄的灯光照着,完全不像平时那么不起眼。有个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显得十分诡异——不对啊,怎么有那么长的影子,走廊里面——大虾嗷一嗓子扑到我背上,屋里的兄弟都吓得不轻。我听见子强他们在不住的问我怎么了。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第一个是大虾,第二个是我,我们都看见了,电话上面那道影子的来源。
寝室的门上面,有块可以看到走廊的玻璃,走廊的灯光是从那里来的,影子也是从那里来的。
那是一双脚的影子,高高的挂在门上面摇摇晃晃,若隐若现。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黑子大声的说,大家睡觉!明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立刻表示赞成,拉着身后的大虾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在被窝里。
但是此时电话响了。
“铃铃铃……”
我的心揪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去看电话。电话此时仿佛有了魔力,潘多啦的盒子一般的散发着邪恶的引诱。
可我们偏偏不能去管它,老天保佑它这次也只响一声。
但是不同了,电话又响了一声,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在催促我们接电话。没有人上前,身后的大虾更是抖如筛糠。
那么我来吧,确定自己这个想法之后我已经走到电话前头,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喂……”
我只是喂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了,因为电话那一头仿佛是来自地下十八层的冰冷。
“是你吗?”
我不敢说话,那是个女孩的声音,冰冷,而且邪恶。我能够感觉的到。长时间的奇怪际遇让我有了些通灵的能力,那是一种偶尔才会有的灵感。比如现在,我的潜意识清楚的告诉自己,电话那一头,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你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你接了我的电话的吗?”
我张了一下嘴,不过声音还是几秒钟之后发出的。“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我已经尽量冷静了。
“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太冷了……”话音未落,听筒里面的寒气便直冲我的耳朵。我马上把话筒拿开一些,脑袋还是彻底的疼痛起来,好像卒不及防便吞了个大号冰棍似的。
“你必须帮助我,因为你接了我的电话。很好,现在你往上看,你知道我想让你看什么。”
寝室紧锁的门上面,透过那块玻璃,我看见一双荡来荡去的脚。
是个女生的脚,脚面绷直,僵硬的摇晃。
那是死亡,我知道,但我想不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现在?让我看见——当啷一声,有东西飞快的撞在那块玻璃上,紧紧的贴在外面。由于逆光,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完全了解那椭圆型的东西是什么,直到它移开了些,完全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下面,我可以一览无余的角度。
那是一颗头,一个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头,应该是个女孩子,披着长长头发。
她闭着眼睛,好像是等我完全看清她,然后过了几秒钟,眼睛慢慢张开。
没有瞳仁的完全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怪异,我看见她的嘴唇张开,同时电话里开始有嗡嗡的杂音,伴随着那句恐怖的低语。
“记得,下次再接我的电话……”
第二个女孩与人头拖把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传说,夜半楼道里多出一个拖地的老婆婆,她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拖把。如果仔细注意,那拖把其实是个年轻女孩的头,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地上,脸死灰一样的麻木。我本来没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毛病,不过谁叫一不留神,在黑子女朋友的介绍会上多喝了几杯。所以即使是半夜,即使是根本还没忘了上次电话的事情,我还是起床,打开寝室的门,朝水房走。
刚走到水房门口,差一步迈进厕所,灯灭了。
一片漆黑,毫无征召。
再胆大的人也无法对付黑暗吧,何况是我。我胆子最近越来越向大虾靠近。自我感觉说话的分贝都高了不少,整个一个随时准备尖叫。
现在可不能叫,我告诫自己,而且根据常识,真的出现个什么,我一般也叫不出来。
我现在只想上厕所,然后回寝室,锁上门,钻进被窝,缩成那么一团,最好,马上沉进刚才做的那个美梦里,忘了现在的寒冷和黑暗。
早春的夜晚,还真是凉意不减。我打个寒颤,抬脚,又不敢走进去。
“喂——”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一声,虽然不大,但是起了撞胆的作用。几乎马上就要走进去了,身后的灯光有一些照进来。在厕所的第一个小门里,我看见了拖把。
黑色的,长长把手的拖把,下垂在地上,却显得非常细腻而且轻柔。那不该是拖把的感觉。平时听熟的传说现在仿佛在呐喊,我不敢,却又忍不住仔细的看过去。
那真的好像是一颗头,偶尔有些惨白色,仿佛是个女孩尖尖的下巴在地上打转。
咯咯的轻笑隐隐传来。
我不敢再看,转身大步的往回走,走了很多步,忽觉背脊发凉。好像有什么人在身后盯着,老实讲我根本不敢回头。这层的厕所大概不能方便了,我必须下楼。好在楼梯口不远,我义无返顾的下楼去,隐约还听到刚才经过的路上,有细碎的拖地声。
第三个女孩与消失的楼梯
怎么搞的,前后左右竟然都是楼道。我不记得宿舍里有这样的结构,但的的确确摆在面前。走错路的风险固然令人担心,但更加不舒服的是我现在所处的这里。奇怪的十字路口。我无意识的转了一圈,有点绝望的看看四面,这时遥远的尽头有个黑色的人影静静的走来。速度快得惊人。没有时间再选择了,我毫不犹豫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登上了眼前的第一排楼梯。按理论讲无论哪排楼梯,只要能上一层就好。我这样想着,还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前面的路。前面是楼梯的转角,那里有个穿白袍子的女孩,光着脚,散着一头长发,本来也是在上楼,好像听到了动静,回头看我,大大的眼睛瞪着,面无表情。
“你……”
我正想说话,她忽然不见了。
不是跑掉,而是忽然一下淡出了视线,雾一样的消失了。
接着消失的还有楼梯,我一下子从空中摔下去,掉到楼道里。这一跤跌的不清,估算着摔下的高度刚好是我爬的那几阶楼梯,幸好刚才走的不高,否则岂不完蛋。我安慰自己,这一跤让惊恐减了不少。必须马上走了,我再看看地形,暗自叫苦。两边都是楼道,平时应该走过无数次的走廊,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我看看最近的门牌号,吓得不清。
这边根本不是我住的那排宿舍。根据拼命的回忆,回去的路应该很远,并且我并不清楚如何走回去。
更要命的是,现在是三楼。
我必须回到我的四楼,走了好久,没有楼梯。
愈发的冷了……
什么地方,有深沉的呜咽声,若远若近。当我仔细听,用心的感觉时,发现那声音就在身边。在我身后,身后是那个楼梯上的赤脚女孩,她雪白的脸几乎放在我的肩膀上,淡淡的笑意有些似曾相识。
我吓得不清,有些结巴了。
“你、你是谁?”
女孩转身,开始向反方向走,我听见她说:“你问我是谁?你大概不会想知道我是谁的,我是住在这里的,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舔了舔嘴唇,说:“是的,我迷路了。”
女孩没有停下脚步,她披在背心的头发随着脚步一起一伏。跟我来,我听见她说,你跟着我走,我可以把你带回去。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对,她毫无感情的声音里竟带有一丝笑意。
而我已经下意识的踏出了第一步。
跟在她身后的第一步。那一步让我的视野起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在我面前的走廊渐渐变形。楼梯,那是一排楼梯,奇怪的,木质的楼梯。踏上去嘎吱嘎吱的响。我走在上面,唯一的追寻只是披着长发的白色背影。但是那背影变淡了,然后完全没有。
脚下的楼梯更大的响了一声,好像垂死挣扎的晃悠两下,塌了。
像上次一样,她消失的时候,楼梯不见了,我又一次的跌倒,只是这回只是摔在地上,掌握不好重心似的简简单单的跌倒。我想站起来,扶着身边的墙,那墙的感觉熟悉起来。
我抬头,久违的寝室大门就在面前。
脱水的心里暗示
我进了屋,屋里像我离开时一样平静。夜光闹钟不紧不慢的走着。指针稳稳的指在十二点上。我希望自己很快的睡着,但是我听见电话铃声。一点也不吵,但是每响一下都那么令人揪心。
我知道它出现了,那个影子。抬头,它果然在,像上次一样,悬挂在寝室门外的走廊上。那是一双脚,吊死的女孩的脚。它不紧不慢的摇晃。
同时电话要我去接它。
※※※
“是你吧,我来了。”
我说:“我知道你要来,但是你想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她说,把门打开。
走廊里的灯光愈发的亮了,虽然那灯泡白天是坏的。门缝地下有一双脚,旁边还有长长的黑发,那仿佛是个女孩的头倒立着。我知道我现在在发抖,拿着听筒的手心冷汗直冒。
“我绝不开门!”我咬牙切齿的说。
※※※
我发烧了,病症奇怪,校医院的医生说他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治好我,因为我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丧失身体里的水分。
在我的坚持下,我回到了寝室。兄弟们想尽各种办法让我喝水。可是没有用,输液都不行,还能怎样?我谢了他们的好意,拜托了胖子。
“去找林炯过来,楼下306的林杰。他可能有课,因为手机打不通。但是随便用什么办法都要找他过来。”胖子点头,并且头一次一句话都没罗嗦的出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胖子在林杰他们上公开课的时候冲进去,大摇大摆的以爷爷生病为理由把林杰叫出来了。
林杰看了看我,说:“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我说是。
“几个?”
“三个,三个女孩。”
林杰坐在我床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同时还问:“你跟它们说话了?那三个东西?”我说:“都是女孩,别这么说她们。”林杰把纸放在我额头,嘲笑道:“都这样了,何必为那些东西说话——你跟她们讲话了,对吧?”
我说,是。除了第二个,都讲了几句话。
林杰收回了那张黄纸,我看见纸什么事情也没有。“这是不是说明我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林杰笑笑,但很勉强。我知道他如此安静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再糟糕也是真相,我要求他说明白些。
林杰说:“麻烦。你中的肯定是暗示。有的鬼不可以直接下手杀人,吓唬你又不灵,最毒辣手段就是暗示了。它们让你经过一个非常惊险的晚上,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把死亡的程序注入到你的身体里。瞧,你现在这个模样,就是身体完全听从了暗示。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医生说你能挺多久?”
“最多三天。”我说,“这样比不让我吃饭死的还快,是吧?”
我想笑,但自己说的话根本不好笑。林杰板着脸,连连说可气。在学校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鬼,而他完全没有察觉过。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也许今天晚上那个鬼还会打电话来,你有办法吗?”
林杰说:“好,我今晚住你这里,如果她还打电话来,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可恐怕……”
接下去的话他没说,整个下午他一直在翻看一本破旧的书,时不时的挠头叹气。我尽量的喝水,可是不行,我的身体好像一个过剩的蒸气机,把所有的水分都蒸发出去了。我还是干渴的不行,而且皮肤都有些褶皱,尤其是一双手。
“再这样下去我就可以去‘木乃伊’里面客串了。”我说。
没用,这笑话还是不能让任何人笑起来。
※※※
当天晚上我跟林杰几乎都没合过眼,但是电话居然变得老实,走廊的灯也像白天一样的灭着。虽然黑,但安静,是那种老老实实的夜晚,什么都没发生。
大虾的插曲
我很渴,到了极至,嘴唇发干,什么力气也没有。可我必须出去,因为大虾没有回来。“他一大早就不见了。”胖子说,“我特意看了他的铺一眼,没人,好像半夜跑出去了。”
子强在喝早晨的豆浆,像往常一样,嘴里还叼着半根油条。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一心二用的。“可能是晨跑去了。”阿标道。
子强马上呜呜囔囔的抗议:“他绝对没有这么勤快。”
“昨天没有电话……他安静的出奇。”胖子说。
黑子总结道:“奇怪。”
必须去把他找回来。
胖子点头,但是忽然转过来看着我。
其他人也都如此。
“小狼的情况好像也不好,送他去医院吧!”
我很想跟他们说说林杰的事情,但嘴巴都张不开,完全的麻木了。
※※※
胖子他们监督我下楼的时候,我想起林杰。经过三楼的时候,他寝室的门关着,他没有回去。子强道:“别找了,先顾你自己吧。”
我很感激他们,但是我必须找。
时间是宝贵的,时间也许等于生命。我最后一鼓作气的跑开了。“小狼!你到哪里去?”胖子他们在后面高声的呼喊,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们追不上我。即便是没有体力,我也是学校短跑记录的保持者。嘿嘿……又上了一层楼,拐到水房,我看到许多的星星在眼前旋转。它们的形状很奇怪,当我仔细去看其中一颗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剩下许多兄弟姐妹在余光中肆虐着。
这就是眼冒金星吧,我打开笼头,把脑袋凑到水管下面。冰冷的自来水相当的刺激,我感觉自己像北极熊。
但是好许多,干渴似乎退却一点了。我很享受的舔舔嘴唇,继续低着头,不愿意离开。
睁开眼睛我的对面很近的地方,有一双泛白的眼。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正好撞到笼头,捂着脑袋退后,我大喊一声:“你怎么吓唬人啊?”
我也没有办法啊,林杰说,这个小子自从早上就缠着我,非要跟我学法术。
他旁边是脸色煞白的大虾。
“你把他怎么了?”
林杰道:“没有怎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这一行业的危险性,就把阿莲叫出来给他看看了。”我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应该问问阿莲那三个女孩的事情。
没用了,林杰低头,很忧郁道,你的这个哥们刚才的惊叫声太大,把阿莲吓跑了。
三个女孩同时出现
林杰忽然冲进来,说他有办法了。那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黄昏,我干渴饥饿,面黄肌瘦的样子有如老头,可还能虚弱的活动。林杰问我行不行的时候,我说:“当然!我不是那么容易挂掉的。而且,我总该至少知道一下我是怎么完蛋的吧?”
林杰愣了一会,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那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咱们大概要在那里躲一个晚上。”
那个地方居然是宿舍的楼上。本来应该只有七层,但林杰走到楼梯的尽头并不甘心,从口袋里面掏出个大号扳手,开始撬那扇通往阁楼的门。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不解,也没力气,看着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报废了门上的锁。林杰看看手表,怪叫一声:“糟了,天黑了都,咱们赶快!”
我们走进了小门,里面开始只是一段楼梯。
老式的旧楼梯,大概是木质,走上去嘎吱做响。
土很大,蜘蛛网争先恐后的挂在我们头上和身上,林杰抽空爱惜的掸掸那身平时用来装酷的行头,终于还是长叹一声作罢。“算了算了,就这里吧。”
真正的阁楼就要到了,他却把我拽到楼梯旁边堆放的一行杂物堆里,躲到一张旧课桌底下。林杰在空中画了两道符,小声道:“这是隐身符,呆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记住了!”
我点头,此时一点多话的力气也没有。
※※※
在那之后过了不久,我便听见一些奇怪的脚步声。说来奇怪,是因为那不同于平时的脚步,但具体是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有什么走过来了。林杰大概比我有远见,他在旁边,心跳声都可以听见。
因为是在桌下,所以我先看见那颗蹦蹦跳跳的头。奇怪的脚步声原来是那个女孩的头在地上行走的声音。此时,那颗头的脸色比我在水房看见的要好些,也不是个拖把的样子。她的长发缠在另一个女孩的腿上。那是一双直挺挺的腿,脚尖绷直,并没有接触地面。
头一直跳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停住,眼白翻来翻去,大幅度的转了很久,才停顿下来。灰色的瞳仁毫无光彩,嘴巴张开,声音古怪又欢愉,还有点尖声尖气。
那颗头在说:“梅铃姐姐,我带她来了。”
后面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是啊,来到这里真不容易。一路上都是妹妹带着我的。”我一哆嗦,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抑制不住心。我的心脏也像林杰一样狂跳起来,甚至比他还快——那是电话里的声音,那么跟在那颗头后面的,就是寝室门口的女鬼了。
她们在跟谁说话?唯一的可能只有她,跟楼梯一起消失的女孩,白袍,赤脚的。现在我们的角度是看不见她。但她一定在很近的地方。
我的判断很快被证明,因为那个声音也响起了。
“你的眼睛看不见,当然要她带你来了。”是楼梯上的女孩,轻轻的说,“而且你今天不会白来的,马上有一双新的眼睛到你的眼眶里去了。”
头兴奋的把眼睛翻来掉去,她在地上移动太大,几乎贴上了我的脸,有那么几秒钟我们的眼睛几乎对上。我手脚冰凉,几乎忘了呼吸。
幸好她没有发现我,林杰这回的隐身符显然比他上次在七号凶楼里的隐身咒管用。
“真的吗?”第一个女孩说,“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第二个女孩停止把头在地上旋转,说:“别担心,梅铃姐姐早有计划的。咱们只要按照她的计划来干。那个小子很快就会死掉的,像梅铃姐姐一样死掉。”
第三个女孩显然不爱听,说:“好了,我的死法不要总是挂在嘴边。”
我感觉有些不妙,看看林杰的侧脸,他的嘴巴正在张开,聚精会神……不好,我很想去捂住他的嘴,还没来得及行动的功夫,他已经——“阿嚏!”
天呐,林杰打喷嚏就是这个动静。一时间振的我耳朵嗡嗡做响。大概是桌子底下空间太小,林杰拉着我就跳了出去。
“怎么了?”我急忙问。林杰在一旁奇怪的哆嗦着。
“怎么了?”我又问一遍,再看看面前。我们面前是三个女孩,一字排开。
难道……“隐身符失效了吗?”林杰的声音小的像蚊子:“是……啊,咱们的声音超过一定分贝,它就失效了……”
我欲哭无泪啊,让我说什么好啊。
“快跑吧!”我们转身就跑,可身后也是楼梯,并且跑了许久都没有尽头。身后那第三个女孩道:“你们不要想跑了。本来我只是想给我这个姐姐找一双眼睛,给我这个妹妹找一个身体。谁想到送上门来两个。”
在我身旁的林杰忽然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这个通灵家族的唯一传人会怕你不成?”他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通灵手电筒,向我一晃。我这边的楼梯顿时塌陷了一个洞,整个人掉了下去。
短暂的下坠,我摔在平时熟悉的走廊上,林杰却和楼梯、女孩一起消失了。
林杰和第二个女孩
林杰!我拼命的喊的名字,可那小子只是吊儿郎当的朝我挥了挥手,转身便走。前面是长长的走廊,隐约,还有一截不大相称的楼梯,他走着走着就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召。我害怕起来,害怕他会就此再不出现,于是更加拼命的呼唤他的名字。
“林杰!”
没有回答,甚至回音也没有。我开始朝前方跑,却发现自己根本跑不进那个他刚刚消失的世界。这是怎么回事?“林杰!你小子马上给我滚出来,别吓唬我。”
“小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畏首畏尾……总是说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做,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不敢冲上去,让你和飞贼都瞧不起?现在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害怕。我害怕我会像我的所有家里人一样,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天师的命如此脆弱,我想有那么一天,甚至我忽然的死掉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掉的。”
这是林杰的心声吗?我暗地里骂了一句,吼道:“少跟我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胆小就胆小好了,有什么关系!我也从来没指望你胆子大啊,我也不希望你胆子变大啊——你为什么要逞英雄呢?把我一个人从那个鬼怪楼梯里面弄出来,你怎么不出来啊?你脑袋坏了吗?”
林杰没有回答我,我忽然觉得那可能是想象,就在我即将要从这想象里退出去的时候,有哭声传来。那是梅铃的声音,我清楚的知道。
眼前有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坐在楼梯上,低着头,只是在哭。
她是梅铃吗,她可能是梅铃吗?我想过去问问,面前挡不住的墙壁阻挠了我。我大声的喊着:“你是谁?不要哭,回答我啊!”
小女孩才把头抬起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好白,好白。她的嘴角好像扬起,在笑。但是下一霎那,不可思议的风从我背后吹来,她马上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堆银白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