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歌 发表于 2016-5-28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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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家狭小的客厅比起汤生家那边不知道小了几倍,桌椅用具也肯定不止寒酸一星半点,但这顿相熟宴的效果显然还算不错。至少从汤生和荣生两个人的表情上,看不出他们对我们有任何的抵触或者轻视,让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着陆。
初次相识,我并不敢过于放肆在席间打探太多,但很肯定的一点,他们的关系正如我心里揣测的那样,并且对于这份感情,他俩并没有表现得太过避讳,反而处理得自然大方,让我们也放心不少。
晚饭结束后,荣生央远生弹奏一曲,我则低头收拾桌子,到厨房洗刷碗筷。汤生帮着我一起忙,没有像那两个大爷一样,吃完不管。
作为女主人,我对于汤生的善意感到很不好意思,让客人帮忙收拾总归是不大礼貌的。但是汤生却说:“平时做习惯了,这些事情很简单的,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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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分擅长做家务,不仅细心,而且相当精于统筹,将时间安排得很巧妙。    “平时我收拾厨房要好久,也不及你用这么少的时间做得好,标准的好丈夫。”我不禁赞叹。    “这些都是小事情。我回到欧洲工作之前,也在台湾的银行做过。台资企业苛刻是出名的,上司经常要求我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很多事情,不求过程,只要结果。所以,我会为了节省时间而用心优化做事的程序。”    “所以你这投行高管哪是普通人能随便当上的呢!远生也会对自己的做事实效很关注。当然,他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够最大限度节省时间搞创作,所以做任事前脑子里都会转好每一件事的每一个细节,想到如何衔接才能以最高的效率达成结果,我就没他这个能耐。”
“他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你也很优秀啊。”
汤生仅报以浅浅一笑,然后就归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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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荣生竟然在我们这边流连到很晚,看来他和远生之前在MSN上,关于艺术的探讨已经很深入了,根本不用像世俗人一样,花费很长的时间来彼此攀谈熟识。估计就像远生说的,他们的灵魂早就很熟了。
汤生因为要处理公事,很早就回去了。
我略微收拾了一下房间后,便进屋准备休息。躺在床上直直腰对于忙碌一天的我来说太重要了。这时,远生的声音突然从客厅传过来,“伊伊,你干嘛呢?”    我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回话说:“我正准备换一下衣服,然后写小说。”哼,远生明明和荣生聊艺术聊得入神,怎么一只眼睛还不忘跟踪我,想偷一点儿懒都不行,这种人!只好从房间里走出来,拿着电脑开始写作。    远生正在和荣生说起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之间的逸事。我的神经也被远生生动的讲述吸引着,打字的手不禁停下来了。    http://7661264.s21i-7.faiusr.com/2/ABUIABACGAAgm-bsuAUokq3d1gEw_gE4uAI.jpg

“……柴可夫斯基一生并未和梅克夫人真正见面交流过,他们两人之间靠着1200多封的书信往来维持了一生超越友谊的情感。这种超越,怎么说呢,没有情誓,亦无许诺,注入给彼此生命难以抑制的激情,又默契地恪守了肉体的界限。也许这就是真正意义的精神吸引。
梅克夫人仅仅从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中就能断定他是一个伟大的艺术缔造者,于是她用一个女人的全部——圣洁的资助、诗意的护佑和宗教般的爱情,支持她所崇拜的英雄。从某种程度上,柴可夫斯基的伟大作品应该算是他与梅克夫人共同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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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常常能够实践跨越现实生活,将灵魂赤诚相对的感情,在这个过程中抒发理想,碰撞爱情,洗涤灵魂,升华境界,彼此激励人生。但是今天,碍于整个社会沦于现实,纵然有一个精神追求者敢于在世人面前坚持信仰,不放弃对真爱的追求,人们也会以己度人,对于那种纯净和真诚不屑一顾。错过也就罢了,往往还会去曲解和中伤……”
远生低垂着头,单手在琴键上划出一组流畅地叹息着的音符。    “你特别希望世上还有能守住梦想,跨越表象和你达到共鸣的人吧?”荣生问。    “精神的世界是冰冷而孤独的,哪怕得一个人,能够在冰雪中相拥取暖,甚至互相舔血,都足以支持前进的步履。”    “这真的是很冷酷又很温暖的画面,并且,是很奢侈的梦想。”荣生像是看到一幅图画般,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虚空,却闪烁着向往的光芒。http://7661264.s21i-7.faiusr.com/2/ABUIABACGAAg8fbsuAUogPCOeDD0Azi4Ag.jpg
远生抬头看着他,半晌,轻轻一笑:“是很奢侈。精神追求者是被神诅咒的,孤独是他们的结局。”    “如果已经预见结局,都会有人敢于继续吗?”    “至少我会继续……”    我远远注视着远生的样子。每当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周身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看上去好美。那种精神之光,能够投射到听者的心里,让人忍不住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或者像他一样可以怀揣一个伟大的梦想。
然而,虽然远生愿意对别人坦诚自己的追求和遭遇的乏力,希望一万个听者中终于有一个人会读懂他,真正走进他丰富的情感和博大的内心世界,但始终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我有点想过去阻止远生和眼前这个小美人儿聊这些话题,搞不好,他在不久的将来又会因为发现他也是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失望。远生的每根神经都异常敏感纤细,就算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曲解一下,他都会很受伤,因为他会把这种伤害上升到对他整个人生理想的否定。
但我又岂有资格帮他屏蔽别人?这么多年来,听他的自我剖白最多的是我,曲解和伤害他最多的人也是我。他和我的交流会出现多次重复,往往是因为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内真正接收到他的意思。作为伴侣,远生不能漠视那些误解横亘在我们之间阻碍爱情的高度,他一次次地耐心消解——但这种消解又是何其困难,它实质上是两个不相似的灵魂相遇的搏斗。但远生惧怕承认我们灵魂的不相似性,因为那等于从终极上否定了他爱我的可能性。于是,他必须征服我这个和他不能够匹配的灵魂。
可一旦这种搏斗发生得过于频繁,就会非常致命地影响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关系——可能会因为我被同化而越来越紧密,也可能会一下子造成了我非理性地全盘崩溃。我常常会在和远生进行争吵时想到要放弃我们之间感情,但是,一旦最终理解了,我就会越发地爱他,离不开他,想要寄生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永远不要出来。
有时我也在想,如果他真的遇见和自己很像的人,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费力,是不是会幸福很多?他要的那个梅克夫人,我做得到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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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6-11 22:22

本帖最后由 远歌 于 2016-6-11 22:2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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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到来,远生的大学开始放寒假了。可惜寒假不像暑假那么舒服地放三个月,而是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天。尽管这样,寄居在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中国留学生,还是不惜远涉重洋,奔回祖国和家人一起过春节。


不得不承认,在异国度过的所有节日中,春节是最难熬的一个,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痛苦,会突显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我,来奥地利快一年了,却无法回国一次,或者说,因为没有合法的身份,可能永远,我都无法离开这个国家回去看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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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生当然体谅我的痛苦,小心规避这个话题的同时,自动放弃自己回国探亲的可能性,我们都默契地选择忽略寒假和过节的话题,尽量把每一天过得从容平淡。

“伊伊,周末你不用打工的话,我带你去购物吧,家教的钱刚发,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去。”
   
他这样主动提议,大概是察觉我最近因为想家略略低落的情绪,却着实让我感动了半天。每天柴米油盐的,超市是逛吐了,真正的商店却基本没怎么进过。偶尔上下班经过Mariahilfer Straße,只能橱窗Shopping一下过过眼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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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我们去哪逛街啊?”

远生望着我一脸期待,笑笑说:“维也纳附近有个叫Parndorf的小镇,是个著名的Outlet,虽然离城里有点远,但是百余家商店集中在那儿,一天都逛不完。”

“潘村我知道,我们餐馆那一堆人没事就去淘名牌,说大牌都卖的白菜价,我还真想去看看啥样呢。”

于是我兴奋的计划起周末的出行计划,心想就算不买啥东西,能彻底放松一天和远生离开这个城市出去走走也不错。

好不容易盼到周六,我俩坐着火车折腾了两个钟头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大名鼎鼎的购物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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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一家一家的名品打折店琳琅满目。除了衣服的品牌,糖果、化妆品、鞋帽、箱包、首饰、家居品,各种欧洲知名品牌都设有分店,连我俩这种不太逛街的人也认得出其中的很多Logo。维也纳人和周边的东欧人看来也都挺喜欢来这里大采买,千百辆私家汽车把偌大的停车场装得满满的。

我兴高采烈地拉着远生一家一家逛过去,那些聚集了最高人气的店铺都是像
Gucci, Prada, Armani, Bally, Burberry这样的大牌,一些远道来旅游的有钱同胞似乎对能以折扣价买下这样的奢侈品牌而非常兴奋,时不时就能听到熟悉的汉语。

我看了看那些包包和眼镜的价格,朝远生伸伸舌头,打个五折都要几百上千欧,这类东西真不是我俩这个阶级能消费的。为了避免自虐,我俩逛进了一些相对价廉物美的实用品牌店,像是Nike、Adidas这类的运动品牌,花个十几二十欧,还是能买到不错的衣裤。几家鞋店也不错,西班牙或者意大利产的皮鞋,虽然没啥名气,但质量上乘,也在五十欧上下就能搞定。

我俩悠悠逛逛,东家试试西家瞧瞧,还能一路挽着手聊聊小说,心情大好,竟然不知不觉就是一天。

远生没给自己买东西,我倒是收获了一条长裙,一件羽绒服,两条运动裤和一双皮靴。虽然没买什么了不起的大牌,但这么奢侈一次性花费三、四百欧买衣服,来奥地利以后却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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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生脸上已略有疲态,冬季的白天很短,才五点钟竟然天就黑了。我建议说吃点东西我们就回去,毕竟坐火车还要很久。可看看镇上屈指可数的两家快餐店,又贵人又多,远生皱皱眉,说还是撑到家再吃吧。而且原本计划买的高压锅还没看见,鉴于我屡次抱怨我家的厨具和汤生家的水平相差太远,远生坚持说既然来了还是看看,能买就买一个。

正这时,却看见迎面过来一人,手里提着很多奢侈大牌的纸袋,我刚要感叹这人可真有钱,一抬头,竟然正是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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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生看到我俩显然也很意外,“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把手里几个大众品牌的纸袋往身后缩了缩,露出痴笑,“呵呵,我俩没来过这边,趁着周六来逛逛。荣生呢?”

“他没过来,跟导师看设计图纸去了,我过来帮他买几件衣服。”

我禁不住又看看他手里的纸袋,全是那几个最贵的时尚品牌,小美人儿真是找了个好老公,一个学生就穿得这么奢侈。不过想想平时他俩的着装,那份精致高雅的确是需要重金打造的。

汤生听说我要买高压锅,很热心地陪我们找到那家德国的名牌厨具店,“这家店我经常来逛,今天他们打折力度蛮大,你要买还是很划算。”

我一看那价格,不愧是世界顶级厨具品牌,一个锅打完折还要近两百块,看了远生一眼,碍于汤生在场,却不好意思把“好贵”两字说出口。远生显然比我更要面子,利索地掏出卡结账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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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提那装着锅的大盒子,精钢打造的正品,重量就是普通锅的好多倍,汤生看我们两个已经提了不少袋子,就从我手中接过高压锅盒子,“我的车就在前面,一起回去吧,免得你们坐火车辛苦。”

玛利亚大街,维也纳的著名购物步行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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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sender 发表于 2016-6-16 20:22

{:5_335:}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4

人太少了,直接发文字版了

025、异国的川菜馆/奥籍投行高管

汤生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奔驰高端商务款,打开后备箱,我才发现他先前大概是已经买过好几批东西送回来了,后备箱里几乎被各种购物袋填满了。

拉开车门,车里同样收拾得一尘不染,偎在真皮座椅上吹着空调暖风,逛了一天的寒冷疲惫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汤生驾驶车子驶入高速公路,朝维也纳方向开去,我望着身边飞奔的无数车流,心中感慨万千:往日里要么坐地铁在地下穿行,要么在路上坐着慢慢悠悠的电车、汽车赶路,维也纳在我心里基本浓缩成那一站站埋藏在黑色隧道中的地名和一个几乎与现代化无关的老城。今日坐着高级轿车飞奔在高速的车海中,才第一次觉得它其实还是拥有现代化的一面。

因为荣生不在的关系,远生大概单独面对汤生还是有些局促,静静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也不说话。于是调节气氛的重任就落在我头上。我想反正我小女子一个也不需要说什么有水准的话,便东拉西扯和他套套家常。

汤生似乎对我印象还不坏,用他一贯温和而低沉的嗓音回答我的问题时,竟没有显出什么不耐烦或者有所保留。于是我才知道他父亲是奥地利籍华人,所以他其实也是奥国籍,在这边度过童年后才随父母一起回到台湾,现在他的家人都留在台湾生活。工作关系台湾银行先把他派到大陆,三年前又被Raiffeisen银行挖角回到维也纳。

“怪不得你德语和中文都说得这么好,原来奥地利本来就是你的故乡啊!”

汤生笑笑:“没办法,Raiffeisen投行想把业务从东欧和俄罗斯向大东亚地区扩展,总部需要一个熟悉语言和大环境的人负责这项业务,要不是他们提供的职位有更好的拓展空间,我还不想回欧洲呢,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在台湾或者大陆生活。”

“那荣生呢,他从大陆随你过来这边的吗?”

提起荣生,汤生的俊脸似乎笑意更深几分,“是啊,他在国内大学毕业了陪我来欧洲。好在他学建筑的,来维也纳继续深造也不算委屈,否则要他随我改变生活环境,我会自责的。”

借助窗外不时闪过的车灯微光,我端详着汤生英挺的侧脸,心想这男人看来真的好爱荣生,禁不住夸奖道:“传说中的高富帅精英成功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我只知道维也纳这边的华人过得都不咋样,开开餐馆服装店都算是人上人了,可惜还是有钱没文化。能真正在大公司就职的根本就没几个。像你这样,有学历,有家境,有事业,有能力,做高管,拿高薪,还坐拥豪车洋房,身边陪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岂不是所有男人奋斗的梦想嘛。”

汤生显然对我总结性的夸奖十分受用,但一贯的涵养还是没有表露出喜形于色,谦逊道:“我比你们都大了十岁呢。”

“那你也才三十多岁好不好,你自我要求也太高了吧!”

正说着,汤生的电话响,他接起来略说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咱们晚上一起去吃饭吧,都这会儿了,回家做也辛苦。我让荣生直接到饭店和我们汇合。”

车子穿梭在联合国城的一众高楼大厦中。维也纳因为要保护历史环境,对建筑标准有严格限制,不允许在市内建设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因此位于多瑙河边的这块划拨给联合国各种办公机构专门使用的区域,便成了维也纳唯一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现代化城中城。

联合国城在维也纳的东北角,而我们家住在城市最西面。路程的遥远,让我和远生很少来这一带活动。因此对于这边的酒店饭店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下车之处竟然有一个坐落在重重高楼间却宛如苏州园林般古香古色的中国庭院,红墙黄瓦配上白雪皑皑,在这样的异国他乡显得分外有情调,让我和远生不禁感到惊讶。望着门口赫然写着东川饭店的匾额,我才想起一起打工的人似乎说过,这家基本算是中国使馆招待各国政要的御用餐馆了。是维也纳最豪华也最奢侈的中国饭店。

直奔预约好的小包间,荣生已经等在那儿了,见我们三个进来,脸上也是高兴,挨着远生坐下说:“记得你喜欢吃辣的,就选了一家川菜馆。难得一起吃饭,就尝尝看吧。”

远生略显迟疑地看看汤生和我,脸上带着从上车以来就表现出来的局促。倒是汤生很风度地说:“你们喜欢吃什么就点吧,这里也有不辣的菜肴,伊伊和我有得吃。”

丰盛的菜肴很快就摆了一桌。据我所知,留学生出来吃饭,基本是不会选择这种像国内一样点菜的中餐馆,而是清一色去吃自助餐。因为相对而言,可以花比较少的钱,就使劲塞到饱。我计算着不断摆上来的一碟碟菜肴,心想这里随便一个菜就是二十欧,一顿饭吃下来得花掉多少钱啊,可走了一整天,肚子实在不争气,面对这些看着就很好吃的地道中餐,没有丝毫的抗拒能力,也顾不得客气就开动起来。

汤生叫了红酒,给大家倒上,欣然举杯,“我们四个成为邻居也是难得的缘分。马上就到春节了,就算大家一起吃个年夜饭吧。”

附和他的提议,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远生虽然没有表现得像在家里那么自在,但我看得出他吃到向往已久的川菜还是很开心的,何况有荣生坐在身边,他们间或还是会探讨几句关于作曲与建筑设计的话题,让远生不至于完全陷于世俗层面的表达。

026、

我听说这个算是年夜饭,禁不住问汤生:“春节你有什么打算,奥地利的银行应该没有假期吧?他们又不过春节。”

汤生说:“虽说如此,但我们这个部门主体还是面向东亚区客户的,春节期间大陆、港、台很多企业都休息,也没法开展业务。况且照顾到一些中国籍员工都有回国探亲的需要,因此这段时间向公司申请休年假还是比较容易的。”

“那你呢,也要回台湾看望家人?”

“是啊,我平时工作忙,一年下来假期都没什么机会用,这次凑在一起一共能休息20天,正好带荣生一起回台湾看看。”

我刚要感慨一句你们好幸福啊,不想荣生闻言拧眉道:“我怎么不知道要和你回台湾?”

汤生说:“昨天刚刚请好假,就直接让秘书定了两张飞台北的机票,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荣生脸色一沉,也不顾我和远生在场,很不给面子地说:“我不去。”

汤生无意和荣生顶撞,温声说:“你不是放寒假了嘛,在奥地利呆着也没意思,和我回台湾过个春节不是很好吗,前几年你去的时候还说台湾的东西好吃……”

哪知荣生脸色更臭,“我不去。放寒假我要去建筑公司实习,好不容易才申请上。你回家探亲我跟去干什么?”

汤生见他这样,微微有些挂不住面子,说:“回去的礼物我今天都买好了,给你也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就当是陪我旅行也不行吗?你那些实习去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真要参与大项目设计,光靠努力是没意义的,需要背后的关系运作……”

荣生不待他说完,已显得很不耐烦,“那是你的想法,我不这么认为,你别一天到晚指挥我的生活。和你去台湾,你和家人朋友天天聚会,我无非天天呆在酒店里蹉跎时间,陪你走这一趟才叫没意义呢!”
   
我看他俩这么顶着,再说就要吵起来了,赶紧拉了荣生说:“汤生这不是舍不得和你分开十几天嘛。恋人之间哪对儿不是这么难舍难分的,我要是跟远生分开十几天,他估计立刻就飚了,还能跟我商量,直接家法伺候了。汤生在乎你,票也买了,你就去吧。”

因为把远生拉了当垫背,我不禁朝他咧咧嘴,歉意地眨眨眼。远生却不理我,看着荣生一脸气闷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却没有把劝慰的话说出口。

四人之间一时竟出现了冷场,只剩下喝酒吃饭的声音。我一看这样下去就没话题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桌饭。心想这事说到底根本就是荣生不对,汤生这么爱他,又给他买东西,又安排好了机票行程,语气里也满是讨好,小美人儿不识抬举,舒舒服服去台湾度个长假,还有爱人照顾着,竟然还不满意。比起我这个连出境资格都没有的非法滞留打工妹,境遇真是天上地下,他要不要这么不知足!想到这儿,心里不知怎地竟升起一股强烈的自怜情绪,原本从来没向其他人提起过我追随远生偷渡来奥地利的事,竟也借着杯中酒合盘讲给了他们俩个听。

汤生和荣生显然没想到我的处境竟是这样,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荣生,你能和爱人想去哪里去哪里就惜福吧,要是有人能带我回家过年,我都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我快速喝干杯中酒,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也不顾远生一脸劝阻的神情,一腔情绪全朝荣生丢了过去,“你们的事估计没向家人公开吧?我很理解汤生的处境,这种感情父母那辈人是很难理解的,说了让他们白白伤心,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像我这样,因为跟着远生,和家里人断绝来往好几年了,求得一时光明磊落,结果就像现在这样,我回不了国,就算想见他们也见不到了……”

不知怎么就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除了汤生因为我的处处回护意存感激之外,远生和荣生的脸色都很难看。我最近累积的消极情绪一发而不可收拾,也管不了许多,醉眼迷离地打量着小美人儿,痴笑道:“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干脆给荣生买了裙子和假发,凭这一张俏脸,估计冒充个活色生香的美媳妇汤生家人也看不出来,不是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这个恶劣的笑话逗得汤生笑起来,荣生更是尴尬得脸色铁青。

汤生怎么结的账,我怎么上车回到家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汤生他们家传来隐约的争吵声。


远生从那天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好看,我以为是因为我在席间说了太多我追随他艰辛的话惹得他不高兴了,便用新买的高压锅给他做了好几次赔礼道歉的肉食。

远生最禁不起我服软求饶,看我表现得乖巧,责备的话也不好出口,只是严厉地批评我不应该妄加揣测和指责荣生,“你那天说的话对荣生连一点儿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你凭什么认定他就应该是那个亦步亦趋的追随者,就应该扮成女人去迎合汤生的家人?他也是个男人,你胡说八道有考虑过他的自尊和骄傲吗?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说理解精神追求者,可到头来,评判的准则仍是这么庸俗,都是按着物质世界的标准来思考问题,真让我失望!”

我嘴上自然不敢顶撞远生,可心里对这番批评却不以为然。荣生根本就是个汤生娇惯出来的大少爷,仗着老公找得好,整个人生方方面面都被汤生大包大揽,一点儿心都不用操就顺风顺水,还这么一幅拽样,对汤生一点儿也不够好,就是欠个人骂骂他。

027、

这天早上照例到厨房做早饭,竟发现厨房的壁橱里多出好多食材,各种米面油糖,酱料干货,罐头香肠,分类的仔仔细细,几乎堆满了公共厨房的所有橱柜。再看公共冰箱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塞得满满的,各种冰鲜的海货,鱼排,鸡肉,丸子,还有速冻的包子饺子小糕点,应有尽有。保鲜层里相对能保存长期的水果、蔬菜和饮料也备了好多种类。

正在纳闷,汤生走进厨房,对我说:“伊伊,很不好意思要打扰你。我一会儿马上要赶去机场了,春节这十几天不在维也纳,能不能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下荣生。他可能不太会照顾自己,我不在也没人帮他做吃的。如果不是太打扰你和远生的话,可不可以让他每天晚饭去你家搭个伙?我买了很多他爱吃的东西还有你们能用上的食材,公共冰箱里还有我家的冰箱里都是,你随便用就是了。”说着又掏出500欧元塞在我手里,“新鲜的肉蛋奶之类的我没法买太多,缺什么你就拿这个钱买吧,不够我回来再给你。”

我吓得赶紧把钱塞回他手里,笑道:“你太客气了,荣生一个人能吃多少,你买这些东西,不要说十五天,就是一个月我看也吃不完。你放心吧,这点儿小事说什么拜托,让他来就是了。只是我的厨艺和你可是比不了,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好菜,荣生要嫌弃不爱吃我就没办法了。”

汤生一脸感激地道了谢,“那我把钱和车钥匙放在荣生那里,你一个女孩子去买菜太辛苦,你们要吃什么让他开车去买就是了。”末了又一一交代了厨房里各式烹饪电器如何使用,能想到的细节,都嘱咐得清清楚楚。

我看着这个细心周到的男人,只感动得说不出话,虽然他所有的关怀终极都是为了荣生,但作为旁观者,这样任劳任怨又舍得花钱的好丈夫,别说在奥地利,就算把整个中国都算上只怕也找不到了。看着他略略憔悴的神情,忍不住问:“怎么,荣生还是不肯陪你回台湾?”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脾气倔得很,宁愿浪费了国际航班的机票也不肯陪我去,我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过那天真是谢谢你,一直体谅我的处境。伊伊,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女孩。”

汤生回台湾的第一个晚上,我尽心尽力地按着他的吩咐给荣大少爷做了几个还算像样的菜肴。有了汤生留下的丰富食材和很多半成品,其实这顿饭还真没花费多大力气。往日里我做饭那么费力,也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和远生哪里舍得像汤生这么大手笔,买这么多昂贵的原材料。

想想好人做到底,既然菜做好了,放在厨房他要没发现都放凉了,干脆送过去算了。于是我端了菜饭,去敲汤生家的房门。

荣生来应门,见我端这么多吃的,不解其意。我朝他玩笑道:“女仆应主人之命来给大少爷送吃的。”见他一脸不解风情,心里翻个白眼,“汤生走的时候留了无数吃的,让我这几天帮你做晚饭,我做的不太好,你别嫌弃哈。”

哪知荣生闻言竟然没有露出一点儿感激的意思,说:“谢谢你费心了,这些你拿去和远生吃吧,我自己能做晚饭,你不用听汤生的,搞这么麻烦。”说着竟是一脸要关门的样子。

我一听就火了,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汤生真是瞎了眼找这么个主儿,也懒得再说服,心想爱吃不吃,端着托盘就回到自己屋里。

远生见我端了这么丰盛的晚饭回来,就问我怎么了。

我对荣生从来就没有过好印象,不禁有情绪地回答:“还不是那个傲娇小美人儿,大少爷,我可没汤生那涵养,伺候不了!给他送吃的他还不收,现在厨房里都是汤生买的好吃的,他不吃,正好咱俩慢慢吃。”说着拎起一段鸡翅塞进嘴里,哼,难得我做得这么好吃,还不领情。

“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汤生也拜托了你,结果咱们对人家不闻不问,再把人家买的东西都吃了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是荣生自己不吃,又不是我们没请他吃。”

远生叹了口气,端起托盘说:“我给他送过去吧,你等等。”

我看着远生进了隔壁房门,心中更把荣生诅咒了几遍。我家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竟然亲自给他送饭,岂有此理!”

等了一会,却不见远生回来,心想不是吧,吃饭还要劝这么久不成。又等了一会儿,却见荣生隔着走廊探出头,朝我招手说:“伊伊,过来我家一起吃晚饭吧。”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5

028、

我还是第一次踏进隔壁家的房门,禁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这间公寓果然比我们家大了不是一点半点,宽敞的客厅中沙发、茶几、电视柜、什么都布置的高雅大方,高档的背投电视和组合音响一应俱全,一看就颇符合汤生的商务需求。更难得的是这个客厅的布局竟然别具匠心,空间利用得极尽合理。不像普通有钱人家的大客厅突显着空荡荡的奢华,这个客厅中有许多设计别致的边柜、角柜,还有小巧的酒柜和吧台,把有限的空间分割成不同的功能区,却没有丝毫的拥挤凌乱感,大气中透着精致,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讲究。再看看这满屋的灯具,都是讲求设计感的精品,配合着高大的落地窗上挂着的纱帘和窗帘,以及沙发、地毯和台布的颜色,沉稳中透着清爽,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配合得无可挑剔。

荣生见我迟迟不落座,帮我拉开椅子说:“谢谢你忙了这么多菜,这阵子晚饭就过来大家一起吃吧。”我见远生坐在桌旁也没有反对的话,心想那倒也好,在这吃饭可比我家环境好多了。

一边吃饭一边仍旧打量着漂亮的客厅,禁不住说:“本来我还纳闷你们丢出来的家具摆设那么好,干嘛都不要了。现在看到这布置算是明白了,真是增一分则太多,这屋子漂亮得无可挑剔!”

荣生说:“这个房子比我们之前住的小了不少,只好按着这边的格局重新设计,旧的东西很多就用不上了。”

我心说这也太讲究了,搬个屋就要重新设计一次,要是我肯定把旧的搬过来,差不多就行了呗。不禁又问道:“你们怎么想起搬到这个老房子,和我们公用厨房肯定嫌不方便吧?”

荣生神色暗了暗,“我上次参与一个建筑竞标,前期准备投了很多钱,可能还是方案不够成熟吧,没有能够胜出,所以搬家节省点儿开支。”

我忆起上次在门口偷听到他们的对话,心想小美人儿这么点年纪就打算参与建筑竞标,不赔钱才怪呢,汤生的钱不知被他挥霍了多少。但这些腹诽却不敢说出口,不然远生又要批评我处处针对荣生。却听远生就着话题和他聊起竞标的事,两个人一路探讨着关于建筑设计的艺术特征,越聊越深入。

远生对于所有和艺术相关的领域都愿意了解,因为他总是说,所有艺术门类其实都是相通的,无非表达的手段有所不同罢了,就像无论是作曲还是写小说,他并不认为根本上有所区别,关键还在于作者的意志究竟属于云层上还是云层下。能窥见云层上圣境的艺术家屈指可数,而大多数的人无非最终成为各个领域的匠人罢了。

从荣生的谈话中,显而易见他也是这条理论的坚定信奉者,他们一路说着又聊到海德格尔的艺术哲学,竟然难得地投契。我能看出远生眼中闪动着璀璨的光芒,也能看到荣生频频点头时脸上的激情。两个人显然把吃饭和我都丢在脑后了,沉浸在艺术的圣境中不可自拔。

我不敢惊扰这伟大的交流,吃了饭,收拾了桌子,又去厨房准备了水果和茶点。人家大老爷府上打麻将需要个伺候局儿的,我家王子和人聊天显然我就充当这个角色。不过也好,难得远生不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吃饱饭不被催着写作的机会可不多,于是问荣生,我可不可以在房里四处看看。荣生显然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眼都没朝我看一眼,只说你随便看。

汤生家一百多平的格局,是个两室一厅,我看见其中一个房间竟然没有装门,不禁踱着步走进去瞧瞧。

结果我被这房间里的奇景彻底惊呆了:不同于大厅里的豪华体面,这屋里称得上大件家具的只有一张工作台和一个能歪倒休息的小塌,除此之外,全是一层层的架子和充满格子的书柜,无数用玻璃罩子保护得干干净净模型的小世界充满了架子和书柜上的全部空间。

我几乎瞪大了眼睛仔细看这一个个小世界——每个都必定有一个主体建筑:有日本的神庙,印度的泰姬陵,欧洲的古堡,中国的庭院,东南亚的雨林屋,甚至还有很多历史和传说中才出现的建筑,比如秦始皇陵、希腊神庙、玛雅部落以及诸如虚拟世界的钢铁建筑、魔法城堡和童话洞穴……凡有实体参照的建筑,必定还原得丝毫不差;而属于想象的部分,则极尽所能,把梦想中才有的建筑结构用这些小型的材料拼建稳妥。除了建筑外,每一个小世界里还有配合建筑而模拟的环境背景,山川河流、树木鸟兽,骑士兵团,卡通战将,每一个都制作得惟妙惟肖,充满了神奇的色彩!

我惊讶地一个个驻足观望,心想这可比商店里那些什么乐高玩具、芭比娃娃的家之类的厉害多了,这么多好看的小东西,怎么收集配齐的啊!就算能买得到,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做成啊!

一路惊讶地看过来,发现最靠近工作台的一层,还有很多只搭建了主题建筑,没进行润色加工的半成品,都是结构非常复杂的教堂、歌剧院和形形色色现代化办公楼、住宅。工作台上除了电脑外,果然还堆放了一摞摞的图纸,以及无数小块的建材和各种工具。如此看来,这些虚幻的小世界,真的是一个个自己设计制作出来的。一看那细密复杂的搭建构成,再微缩成这个大小,天啊,根本想象不出什么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细致和耐心。

029、

我难以克制心中的惊讶,大声呼唤远生过来看。

远生走进房间,显然也被这些小世界震慑在当地,那么多美丽的建筑,那么富有想象力的一个个虚幻空间,无论哪个,都承载了艺术与梦想,让人禁不住陶醉而向往。

荣生随后进来,看见我俩的赞叹神情,禁不住有些羞赧,“让你们见笑了,是不是像一个成年人还在玩儿玩具的感觉。”

我和远生齐刷刷地回头对他行长久的注目礼。我第一次对小美人儿生出了无比的敬佩之情,不禁道:“这么多全是你做的?”

荣生笑笑,“有些小部件是买的,大部分算是我做的。”

“学建筑的各个都这么有动手能力?太厉害了!”

“那倒不是,这算我的爱好吧,觉得很美的建筑想办法把它还原出来。刚开始是画图纸,这几年才慢慢捣腾着做成实体。墙上这些是建筑设计的部分,局部结构设计的也有单独做。”

在我的再三央求下,荣生才从墙角的箱子中搬出其它一些玻璃盒子。我一看,喜欢得恨不得立刻搬走,原来每个玻璃盒子中都是做的建筑物的内部空间,有宾馆的大堂,料理店的内景,博物馆的展室还有各种各样小家庭的房间布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一个个小房间,看着那小客厅,小睡房,活灵活现。最生动的竟然是荣生大概嫌每个房间这么空着可惜,竟然还做了一组组的小人偶对应在不同的场景下,比如料理店里的豆豆龙,宴会厅里的公主和骑士,还有小家庭里的馒头公仔……

“哈哈哈,这些卡通小人儿也是结构设计的一部分?”

荣生显然被我的问题问得不好意思了,急着又把玻璃盒子装回箱子里,“不是不是,小人儿是做着玩儿的。”

远生显然也被那些孩子气的小人偶逗得忍俊不禁,眼中闪动着钦慕的惊喜,“你不是说德语妨碍你和导师还有项目负责人交流,我看你只要请他们到家里参观一下,任何人也不会怀疑你的才华。”

荣生朝他笑笑,“只有你才这么说,现实里哪有这么容易,人家不看笑话就不错了。”

我看着这个房间的奇幻,又瞧瞧外面客厅的雅致,忍不住问:“一看这个房间就是你的,那外面的布置是汤生的品味了?”

荣生说:“哪里,都是我自己装修的,汤生从来不管这些家里的布置。”

我不禁吐吐舌头,“都是你设计的?想象不出,怎么感觉有点儿人格分裂呢。”

不待荣生开口,倒是远生先说:“为什么不可以呢?严肃和热忱,精英和顽皮,很多艺术家都同时兼备这些迥然不同的性格特点,因此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看见荣生朝远生投去一个赞许的微笑,忍不住说:“远生可以营造一个无形的精神世界,你这个房间却算是有形的梦想世界,你们都好厉害啊!可你怎么还把房门卸了,关上门彻底隔绝成一个自由驰骋的艺术圣殿不是更好?”

荣生闻言却不回答,我能感到他眼中微微黯然的眸光。看着隔壁关着门的房间估计是主卧室,忍不住问:“另一个房间可不可以冒昧参观呢?”

荣生说:“我家这些空间几乎都被我拿来当室内设计的演武场了。”说着大方推开卧室的门。

我一看那房间的设计完全是阿拉伯的风格,连屋角的木棱都精细雕刻成弧形的结构,地毯寝具完全配合着屋内的布置,还挂着带有神秘感的帘帐,禁不住感叹道:“汤生好幸福,天天躺这里不就是天方夜谭里的国王一样嘛。”

荣生说:“刚搬家来不及花太多时间布置,阿拉伯的风格简单一点,过一段时间,我会把它换成东方禅意的格调。”

我惊讶道:“风格还经常换啊?那岂不很麻烦而且也很辛苦啊。”

荣生说:“那个房间的微缩小模型毕竟只是基础,所以有可能的话就拿这个房间做做实践,我不想局限在纸上谈兵,每几个月就换一种风格尝试一下。反正我也不常出门,除了上学,时间也基本都花在这些事上了。”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汤生那么优秀的男人怪不得会喜欢上小美人儿,看来获得的享受也是全方位的,连卧室都可以经常换成各种梦幻格调。可惜不知道他俩精神世界会不会像远生和我一样丰富,如果两个人一边编造各种故事演戏,一边又把卧室布置成对应的时代环境,那样的私生活,还不要幸福得没边了!可惜这世上,怕是没有这么完美的恋爱吧。

030、

于是在汤生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基本每天都会做好晚饭,我们三个一起聚在荣生家吃。

虽然荣生的确是不太进厨房的主儿,但他收拾房间的能力绝对堪称无可挑剔。每次进来看到他家一尘不染的规整,我都不禁自惭形秽。和荣生这样的精致相比,我只能算是一个时而邋遢时而干净的女人。心情好的时候,还算是喜欢整理房间,一旦遇上什么坏情绪,人就懒懒的,干净还是脏,也就随它去了。
   
和远生相爱后,他对于我的经典评价就是——出了名的脏裤子。我很喜欢在房间里面穿宽松而肥大的裤子,远生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挑出我裤子上那些脏兮兮的污渍——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憎恶他的精明,怎么能观察什么都仔细得吓人,人家分明都很努力了,还是会被他抓住很多叫我脏妞臭妞的机会。

原本看到荣生那个工作间,还以为他要么爬在铅稿里画图纸,要么捣鼓那些建材和工具,一准儿会抓出另一个脏裤子来和我作伴。哪知观察多日的结果是,荣生依然优雅如昔,每次见面袖口都保持得干干净净,天天会沾染铅粉和油彩、胶水的手也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洗得干干净净。伴儿没作成,反倒成了远生每天回家教育我的正面典型,说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像荣生那么精致,因为我缺乏严格的自律,有懒惰的天资:凡事不求精,怕麻烦,做好一件事就一定要给自己找个借口产生一些负效应。

看来很多时候,男人真的要比我细致得多。初识荣生和汤生时,还曾怀疑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看来,他们俩个的生活能力绝对让一般女人自叹弗如。

我真不明白,干嘛我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三个这么优秀的人,他们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疲倦略微减缓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完美主义是远生矢志不渝的信条,看来它的信徒还不止一人呢。以至于我觉得,如果不当“小贱猫”,不来维也纳,也许这辈子都不会遭遇这种窘境,生活作风的差别决定了我和这类人不该出现交集。
   
当然抱怨归抱怨,我还是很高兴借助这段时间和荣生迅速熟识起来。因为只要有他在,远生那仿佛无穷尽的精神动力就找到了对应的依托,他们两个往往一见面就能迅速投入到新一轮的艺术讨论中,因为彼此的提纯和打磨而爆发出更强烈的劲力。往往回家后,远生会生出更多的激情投入到他的作曲和我们的小说中,而第二天再见面,荣生也十有九能说出他在设计上获得的新思路和新进展。
   

眼看又是一个周末,寒假眨眼间竟只剩下最后一周了,我有些心疼远生这来之不易的假期就这么结束在日复一日的打工和日以继夜的创作中,虽说艺术理想高于一切,但生活也不能完全没有休闲吧。软磨硬泡央求远生出去哪里转转,结果倒是荣生提议我们三个可以开车走出维也纳去某个小镇看看。

于是周日一早,我们三个就开上汤生的车直奔位于瓦豪河谷的Melk修道院。

荣生上车就强烈要求远生坐在副驾陪他聊天,我坐在后座心想这小美人儿到底行不行啊,总觉得开车这种事还是更适合汤生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不过显然我的顾虑是多余的,荣生虽然车速极快,但却车技高超,一个人驾驶、看路之外还能手舞足蹈地和远生聊那些需要动用全副精神力才能跟上的人性探讨话题。

我看着窗外雪景掩映下的多瑙河谷,还有皑皑山崖上中世纪古堡的断瓦残垣,心情分外激动。信仰艺术与精神殿堂的人,哪个不对欧洲的文化与自然神往,那些通常出现在经典文学著作中的场景,只有到了这里才能真正的明白,真正的沉醉。

冬天的Melk修道院没有太多游客的打扰。我们三个举目仰望这座雄伟古老的建筑庄严耸立于高大的山岩上,俯瞰奔流的多瑙河,那种气派,摄人心魄。

荣生说这个地方早在十一世纪就是个男僧修道院,在盛行奢华风气的天主教本笃会出巨资的情况下,于十八世纪委托了很多著名的建筑师和雕刻家对它进行修复,于是这座经典的巴洛克风格修道院才能呈现出今天这样空前的华丽与奢靡。

我本来对于欧洲这些建筑知识仅限于听说过名词,有了荣生这样的专业人士从旁讲解,才第一次领悟了很多关于建筑与雕塑的奥妙。我们一路穿过主教庭院登上装饰豪华的皇帝台阶,沿着长约200米的长廊前行,欣赏了无数精美的雕刻和壁画。在教堂通向图书馆的巨大旋梯前,远生停下脚步,久久地仰望旋梯迷幻的色彩。

荣生望着远生的神情,不禁感叹道:“很少有人能注意一个楼梯这么久。”

远生说:“你不觉得这个旋梯给人一种通往不知什么地方的奇妙感吗?”

荣生说:“的确,这座楼梯的设计者故意用了温馨的粉色间杂华丽灿烂的金色,制造眩晕与美感的双重效果。”

远生说:“我觉得,他想表达的也许不止这些。你看它狭窄顶端能迎接最高处射下的光亮,光线顺着这样的螺旋造型层层渗透,整体看来就是一件让人回味无穷的艺术品,关键是,最底端似乎还放了一个能反射的镜子,于是这种螺旋往复成了无穷无尽,看久了让人迷失。也许,图书馆代表了历史和智慧,教堂正是宗教与灵魂,当世人沉浸其中时,便仿若置身于巨大的迷惑与未知,却又不禁为其神魂颠倒,孜孜以求。”

荣生顺着远生的描述重新审视,眼中露出嘉许的星芒:“学建筑这么久,总是过分地关注结构和色彩的搭建,反而忽略了从灵性和精神层面的观照,你的话给了我很多重要的提示。”

远生报以清浅的微笑,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旋梯拾级而上。我傻愣愣地站在底端观察了半天这个像大海螺一样的东西,却怎么也看不出远生所说的意境和荣生所谓的观照。看他们都走远了,赶紧跑上去追。

修道院那号称世界前十名的最美图书馆中,藏着无数中世纪的手稿。高阔的书架,移动式的木梯,让我瞬间想起了那些天国或童话世界中收藏魔法书的神奇场景。图书馆外,就是巴洛克风格经典的大圆顶和两座尖塔,以及能够饱览多瑙河壮阔美景的巨大平台。

远生和荣生凭栏远眺那奔流的河水以及白雪覆盖的中世纪小镇,轻声交谈,长久矗立。我冷得受不了,买了三杯热咖啡,那两个人却像是沉浸在未知的世界,就像在家吃饭的情形差不多,对于如何接过杯子,如何下咽,咖啡是冷是热是苦是甜全无知觉,直到我大声呼喝,方才如梦初醒,意犹未尽。

对于这样的情况,我心中迸生出许多不满,这个荣生,也太厉害了,凭什么他就能如此智慧,不但轻易就能窥见远生描画的精神秘境的圣景,还能添砖加瓦,与他共筑通往圣境的云梯。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竟心心念念盼望起汤生的回归,期待他赶紧回来,把他的小美人儿抓回爱巢,好好关起来。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5

031、

新学期开始,远生的课业变得繁忙起来,不巧的是,老板娘说最近政府查黑工查得很严,竟然把我辞退了。我又辗转了几家餐馆,可惜竟都是同样的说辞。于是,打工养家的重任陡然压在远生一个人肩上。

我看得见他的辛苦,细瘦的身板,每天起早贪黑奔波在学校和各个打工场所之间。尤其是请他去伴奏的那些酒店和教堂,往往需要每天晚上或者周日工作,还不如我打餐馆工,至少每天有个上下班的基本作息。

在这种情况下,远生原本能用来进行艺术创作和交流的时间几乎完全被压榨殆尽。对于这种来自经济的痛苦,远生从不抱怨,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对于我追随他来奥地利过辛苦日子心存愧疚;又或许,他清醒的理智让他一直坚信对于一个违背世俗、追求艺术的人来说,饥饿和贫穷几乎无可避免。然而,对于艺术创作减少的痛苦,远生却绝对无法容忍。于是,他用来维持自己艺术创作的唯一方法就是少睡觉,人为地延长每一天。

我对于他这种痛苦,无能为力,即使劝他暂时把创作的事放一放,得到的结果往往是一句“你要真心疼我,就用赋闲在家的大块时间集中精神多写写小说,在文学上多用点心。”

我虽然拍着胸脯对他保证多次要努力创作,可一旦这个家里没有他坐在旁边,那扇华丽的艺术大门似乎就瞬间对我紧闭,那种一起编撰小说时头脑中鲜活的影像和跳动的激情很快就变得苍白而缓慢。所以尽管我强迫自己长时间在电脑前枯坐,但每日能交差的书稿并不多,而且质量也差强人意。

远生对此显然不能满意,每日出门前必对我耳提面命一番,希望我在这一天的时间中达到怎样的进度或完成一个怎样的情节,但往往深夜回来,看到我的成果时,都是皱眉叹气,然后花更长的时间伏在钢琴上修改。

长此以往,我在创作上的激情更加懈怠。其实我很清楚,曾经那些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艺术,在外人无缘置喙的密闭的空间场中畅快交流的愉悦,不仅仅他需要,在我同样不可或缺,可以说,这根本是我赖以栖身在精神世界中的原动力。像如今这种两人无暇相处的困境,让我对创作热情全消,白天的充足时间往往为很多无聊的想法分心,或者上网东点点西看看,以找工作为名安慰自己思想的游离,甚至干脆放任自己躺在床上放空,心想着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白天休息好,晚上才能精神百倍陪他熬夜创作。

远生对于我这种状态清楚地洞悉,甚至在批评我时能够准确地把我每一丝细节想法描述的淋漓尽致。我憎恶他这种透彻,却抵抗不了自己的惰性。

“如果这样下去,你还不如干脆回国!如果艺术创作不是你的内动力,不是你必然的追求,你何苦留在维也纳蹉跎时间,何苦非要选择爱我?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国内随便找个人嫁了也能过得不错,不必陪我到国外受这个罪!”

好几次,远生对我大发脾气时都说出这样的话,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委屈,“你不能因为我写作没进度就这样上纲上线,我哪有说和你在一起后悔的话,就算每天我们没有艺术创作,我也爱你啊,反正我已经在维也纳了,每天做家务,照顾你的生活,我们像平凡小夫妻一样简单度日我也挺开心。”

但远生对我这样的说法显然更加不满,“我希望你有意义地选择爱我,有价值地活在跟着我的每一天。是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只有追随我,你才能真正感受活着的价值。我既然接受了你的爱,就努力让这份爱配得上你的重托。倘若你没有精神追求,只是要过平凡小夫妻的生活,我根本不是你合适的对象,让你跟着受苦受累,又给不了你想要的宠爱,你还不如去找一个能赚钱又懂得宠你、怜你、和你做爱的男人去!”

我几乎被他的话逼出眼泪,根本不明白他干嘛总是把话题扯到我爱不爱他的问题上。看他每天越发辛苦地打工赚钱,然后用加倍的时间熬夜创作,疯狂自虐,就心痛得无以复加,却纠结着不知所措。

不出所料,在这种紧张的身心重压和毫无休息放松的作息状态下,他又病倒了。

远生长期贫血,超负荷的脑力工作使得他总是脑供血不足,头痛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这种病痛在他看来基本算是忽略不计的一类。但免疫方面的慢性病使他各项血液指标都维持在正常水平偏低的状态。国内的医生认为这种慢性病没有痊愈的可能,只能靠长期的休息和饮食调养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否则,复发一次就重过一次。

眼看着旧疾复发的征兆益发明显,我费尽嘴皮子地劝说,才终于把他拦在家里暂时不去打工。但现实的残酷考验根本容不得我们丝毫的喘息,房租的压力显得如此庞大,万般无奈,我只好去找那些深夜在公司大楼里打扫的工作,虽然不太容易被查黑工的抓获,收入却明显不如以前。

晨昏颠倒的生活,让我俩更没时间在一起。

由于晚上要去工作,白天我必须补充睡眠,即使远生有空在家,我打架的眼皮根本不允许我大脑运转。夜里两、三点下班回来,往往能看到远生还熬在钢琴前创作。劝他不要等我回来,早点入睡,他又会说一天之中如果不能有适当的交流,我们在一起没有意义的话。而且,我深知他的习惯,病体越沉重,他就越要积极战斗,希望靠自己的精神力量来战胜病魔。

远生对我说,其实想睡的话他也有很多觉可睡,但是他必须强迫自己处于清醒的状态,因为生命如此短暂,要想延长艺术生命,必须抢时间。在他的理念里,艺术不能停止,艺术高于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

没有足够的卧床休养,远生的饮食也根本无法得到保证。和寒假里那段时间的伙食相比,如今我俩的经济现状根本不足以购买营养价值高的食材,加上我的作息时间根本无暇好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怜的病号餐只能对付着卷心菜烧土豆或者土豆烧卷心菜。

勉强爬起床做早饭的时候,我常常会累得发呆,有几次水烧开扑出来都没有注意到。每当这个时候,同样做早饭的汤生就会从旁帮我默默弄好。

032、

有一天,我补觉起来已经是将近晚上六点了。远生上学的话,这个时候也早该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家里却没有人。

打远生的手机,发现手机还放在家里他没有带出去。不安地又等了半天,眼看上班就要迟到了,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厨房准备了晚饭,心想一会儿远生回来只能让他自己吃饭了。哪知汤生却闻声出来,“伊伊,你刚回来啊,荣生打电话和我说他陪远生看病去了,暂时还没法回来。”

“看病?他一直不太肯上医院的?”

“荣生电话里说下午的时候他看见远生软倒在电梯口站不起来,就马上送他去医院了,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不要急,应该是低血糖之类的吧。”
   
“他生病从来都不会是小事……”

“我做了鸡汤和羊排,等他们回来一起吃,你要工作就赶紧去吧。”

我对汤生的好意表示了感激,看来下午睡得太死,竟然没有发现这么严重的情况。左思右想不放心,电话给打工的地方请了假,正要出门去医院,远生和荣生就回来了。
   
我看见远生被荣生搀扶着,并没有露出精神萎靡的样子,可荣生的神色却很低沉。
   
远生受到汤生的邀请,连连表示对他的谢意和对他高超厨艺的仰慕。我们四个人就坐在汤生家里吃晚饭。远生回避提有关看病的事,尽量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样和大家说话。我却看得出他真的是没精神了,连最爱吃的肉食也没动几筷。我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心里的感触翻江倒海,对于汤生做的美味羊排,碰都没碰,只是食不甘味地嚼着碗里的白饭。
   
“伊伊,”汤生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我手里说:“怎么你觉得我烧的菜不好吃吗?多吃一点儿。”
   
“哪里,谢谢你。我只是担忧临时请假明天上工又被骂死,搞不好又得换一份工作了。”

远生闻言脸上露出自责的神情,对我说:“你上夜班也不是办法,身体吃不消,精神也委顿,一天到晚恍恍惚惚的,这个工作丢了正好,明天开始还是我去教琴。”

还没等我说话,荣生就说:“不行,她怎么也比你身体好吧,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可以再出去工作!”
   
   
这顿饭吃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远生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被我早早带回家洗澡。可他并没有直接睡觉的意思,洗过澡靠在床头又把纸笔摊开。我看他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一边脱衣服一边数落他:“你都快要昏倒了还不让自己歇歇?总说别人不体谅你,你生病纯粹都是自己把自己逼出来的。就那么点儿个身体,你能不能爱惜一点?今晚不打工陪陪你,你好好睡个踏实觉。”
   
“我还不困。对了,今天在医院等医生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桥段,加在那部我们快完成的中篇小说里很合适。我想趁现在还记得,说给你听,你帮我记一下好不好?咱们这部小说写了这么久,就差一个高潮桥段就可以结尾了。之后我们就能专心把精力花在《雪落秦宫》上,省着天天古代、现代的玩穿越。你总说找不到合适的情节来体现文章的内涵,我看过你的草稿,大段大段的直接议论的确不好,所以拿一个细腻的情节自然带出思想性才更有水平。我本来是反复思考都不得要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灵感,别浪费了才好。”
   
“澡都洗过了,就直接睡吧,别折腾了,乖。”
   
“伊伊……”远生几乎是一脸哀求的样子,“才10点就睡,太早了吧。就算是今天我不行了必须卧床,可你下午才睡过,不能跟着就偷懒睡觉啊。如果以后我残废了,难道创作就不进行了?你就不能当我的手吗?”
   
“行了,你那脑袋里每时每刻不是思想就是音乐,不是文学就是创作,你不累啊?快睡吧,我陪着你偶尔早睡一次不要紧吧。”

“偶尔?我们最近都多少天没有丝毫进展了,再这么下去这部作品就完了!若不是我病得不行了今晚犯得着求你吗?”远生一脸气苦,那架势恨不得披衣起身,看我执意不肯动作,又不甘心地说:“你就不能表现一些活力让我看到一点儿希望吗?伊伊,你打工的辛苦我明白,我也恨不得把所有的重量都背在身上,不让你受任何一丁点儿世俗的干扰。可眼下在经济层面,我的确力不从心,我暂时所能做到的,就是在精神层面给你足够的关怀,足够的勇气,至少让你看到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看到我不会轻易倒下,抛弃你,任何痛苦都有我走在你前面。为什么你不能将生命燃烧起来,反过来给我一点点鼓励和安心呢?”

我知道他说着又要发脾气了,因为不想把他气倒,所以忍住了“我没要求你这样做”的顶撞,“好吧,你讲吧,我记着呢。”我重新披上衣服,坐在他的旁边。

远生看我这样,压着怒火调整气息。
   
“你说,安排男女主人公的性爱在医院的病床上进行如何?”

“好啊。”我带着情绪地应和,并没有迎着他的目光,回答得心不在焉。

“……真爱就像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索,希望丧尽,在最无助的时候蓦然发现那人正坐在身边。所以,男女主人公此刻是情难自禁,哪怕其中一个还生着重病,哪怕他们是在公众场所,哪怕他们的性格原本都是刚强而内敛,可那一刻,当爱念被点燃的时候,两个人都被‘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情绪吞噬,谁也无法抵挡,谁也无法自持。只有两个人才懂的心境就像个秘密花园,把他们包裹在醉人的温情暖意中,自然屏蔽掉其他不相干的人。他们只想在彼此的气息中,寻找通幽的曲径,永远都不要清醒,就在彼此的怀抱中完成永生……”

远生的脸渐渐散发起红光,眼中充满神秘的幻想,努力描述那副只有他能看见的七彩画面。我抬头看着他忘我的神情,为什么这个人一旦投入创作就能如此燃烧?不管我多么虚情假意地表现出一点热情,都能平息他的无穷怒气。他就像永不疲倦的天使,给世人耐心讲解着天国的美景。

可我总觉得自己心上蒙了张白纸,阻碍了我看他时的热切。

那张白纸滤掉了飞升的天梯。我想看清他指给我的天国,但是我能看到的,我竭尽全力睁大双眼能够看到的,只有他奋力前行的步伐。我知道远生给我的世界是七彩,可是我的心被白纸障住了,远生的幻彩在我的眼中失去了应有的魅力。

想起每个深夜在无人的大楼中清扫,想起汤生家丰富的晚饭和我们俩冰箱里的贫瘠,我真的很想放弃,真的好想抛下什么艺术的坚持,找个世俗的壳稳妥地钻进去。现实世界的残忍,让我乏力,我深知,远生也同样乏力。

他在燃烧自己的时候,远比扑火的飞蛾更加勇敢坚强,他是那么希望有一只被他吸引的同伴能够义无反顾地飞进燃着烈焰的松油,在尚未冷却的热度中和他永恒地联结在一起!然而,他眼前的这一只有些怯懦了——想到万年之后,不过就是琥珀一块时,那种对于自身处境的怜惜之情和对于生命的爱惜之情就会让我却步。

我从来不肯在远生面前承认我爱惜生命,因为我爱惜生命的方式是自私而狭隘的,我仅仅能做的是爱惜自己,对于我爱的人,他的燃烧,我心疼,但我绝不敢因此拍着胸脯说世俗的压力由我承担,或者说,跟随他的疯狂把自己燃烧到极限。

满腔压抑的愁思让我终于在他结束描述前就兴致全无地丢下笔钻进了被窝。看到远生愤怒的目光,我早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我狠心地背对他闭上眼睛,但愿以此迫使他赶紧入睡。

这样残忍的沉默终于换来他的安静——独自生着闷气,接过纸笔一个人带病创作。而每当他以折磨自己的方式折磨我时,我就会狠心地抛他一个人,不管这样做有多么地让他伤心。
   
这个晚上,房间很安静,但是,很冰冷。

我背对他躺在床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努力不去想他的痛苦和疲倦。

033、

早上,我按时起来,看到远生背对着我睡着,身子很痛苦地蜷缩。我知道他很冷,夜晚的寒冷吸收了他体内本就不多的阳气。我将自己的被子盖在他的被子上面,却不想看到他的脸,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亲吻他满脸的疲倦和伤痛。
   
来到厨房,看到汤生已经在做早饭了。
   
他看见我关切地问:“伊伊,你昨天晚上照顾远生一定折腾到很晚才入睡吧?”
   
我知道他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发现了我难以入眠又默默哭泣造成的肿眼皮。虽然我一直期望在他面前尽量保持美丽和神采,但一夜的折磨让我根本无法掩藏身心的乏力,“是啊,睡得很晚,有点儿累。”
   
“你每天打夜工太辛苦了,再加上照顾远生,自己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对他针对我的这份关怀报以感激,却突然感觉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刺着我的脊背,一回头,看到荣生站在厨房门口。他清俊的脸上除了忧郁就是气愤。我不知道他的气愤来自何处,为什么要狠狠地看着我。
   
“早,怎么想起来和汤生一起做早饭?”我故意轻松气氛。可是荣生一直看着我,似乎要将我的灵魂拉出体外,那种执念让我不寒而栗。
   
“远生昨天晚上回去有好好休息吗?”
   
“大概没有吧。”
   
“怎么生病了也不好好休息?昨天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对我说远生病得很严重,需要长期卧床休养。”
   
“我知道。在国内的时候就诊断说他有免疫系统的综合病,我们在一起他都复发过好几次了。他生病的时候也很要强,谁也劝不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比他更能撑。”
   
“你知道他生这种病?那你要多关心他,不能任由远生去撑啊。多找几家医院去看看。”
   
“他的病,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浪费也要以身体为重,哪怕想别的办法再把时间找回来。”
   
“不用说远生也知道找,天天熬夜找。”
   
“所以你就看着远生不睡觉一个人创作?”
   
“我哪天不劝他啊,可是他除了跟我生气外,也不听我的。他说创作能够激发他的生命力,有思想他就能活,所以让他去创作也许并不是坏事。”
   
“你这是什么话!远生听到会很伤心的。他这是无奈的说法难道你听不出来?是人都有疲倦的时候,何况是重病期间。你要多花点心体谅自己的爱人。”
   
我光顾着和他说话,连锅开了都没注意。一时间手忙脚乱,汤生帮我往锅里加了一些凉水,还细心地用抹布擦去炉台上的溢水。
   
“谢谢。”在我被荣生骂得快要哭出来时,汤生的关怀让我感觉这个男人真是天下极品。至少他懂得去体谅一些现实层面我的辛苦。

“伊伊怎么会不关心远生呢?”汤生端着盛满粥的小锅对荣生说,“走吧,我们回家吃早饭了。”

“昨天我只取到一部分基础检查的结果,还有些化验报告单没出来,你记得到Dr.Lehmannn那里请他好好看看,听说他对这类病症很有经验。”荣生仍然站在那里对我说。
   
“谢谢你操心,我会去的。”
   
荣生转身看了一眼等在那里的汤生,并没有帮他拿碗筷的意思,突然又回头问:“远生已经醒了吗?”
   
“他还在睡,昨天晚上不知道几点才睡,不会太早起来。”

他一听就头也不回地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看着汤生自己端着锅和碗筷尾随他回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从哪里产生一丝愤恨。该死的小美人儿,凭什么有这样一个好男人每天给他做饭!以汤生的身份地位,分明应该是被人伺候才对。可是荣生对他一点儿温柔都没有,高高在上傲视他人,汤生肯定很受委屈。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6

034、
   
端着早餐进屋,远生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身。我走上前,想摸摸他是不是发烧,但是刚刚洗过的手,冰凉而缺乏温度,我只能用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远生睡眠很轻,好像感到我在看他,便睁开眼睛。我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心里又疼又愧。但却不想立即表示出对昨晚行为的歉意,而是用明知会惹他生气的“面无表情”来面对他的期待。
   
“早饭已经做好了,你是现在起来和我一起吃,还是睡一会儿再吃?”
   
他努力地挣扎着起身,“和你一起吃吧。”

我很清楚远生和我一起吃饭的初衷,他肯定是不想浪费这好不容易和我面对面坐着的机会,逼我反省昨天的态度。

我去墙角搬出床桌,想安抚他靠在床上吃饭省点儿体力,可他对我这样的用心毫不领情,坚持要到客厅吃。我们俩正正经经对坐在茶几边,我感到远生的目光一直在寻求我的对视,试图与我对话。我很害怕他开口,便硬起心肠说:“我赶时间,吃完要马上出门找找新工作,你病着我再不工作,谁赚钱养家啊。你吃完饭抓紧休息,好好养病。”

他显然被我从昨晚开始持续生硬的态度激怒了,啪地一声狠狠用手拍着桌子上大喊起来:“你这算什么!没错,我这几天是生病了没办法赚钱,但你也用不着摆这一副一家之主的面孔,以此漠视我的努力和心血!既然我一次一次压着火耐心对你说创作的事你都不在乎,既然我们俩的交流都成了你的负担,你还找工作干什么,干脆立刻回国,也用不着在我这讨气受,我也用不着天天热脸贴冷屁股,掏心挖肺给你还要看你的脸色心情!我怎么就这么贱!”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在这安静的清晨,已顾不得考虑是不是影响他人,声音高得能震动全楼。
   
我尽力忍住眼泪,“我不想和你吵架,医生说你这个病受情绪影响很大,生气会有致命威胁。”
   
“你不用这个时候装作关心我。你要是心疼就不会这么气我!”
   
这个时候,门响了。
   
我含着眼泪把门打开,看到荣生。
   
“你们怎么了,远生不是没起来吗?”他的目光越过我寻找着远生。远生抬眼看见荣生,眼睛里的怒光略略消却一点。
   
“伊伊,你怎么气到远生了?他在生病呢。”
   
我本来打算压抑一点而情绪,可见他开门就追问我如何气到远生,心里就越发恨他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我不想向外人解释我和远生之间的争执,尤其是这种马上就断定我们吵架是我理亏的人!昨天还在感激幸好有他及时把远生送到医院,现在是无比希望他能识相一点儿走开。毕竟我还不想给远生丢脸,不想让人笑话他找了一个不懂事的女人。
   
“我没有气他。”我转身进屋拿起挎包,“对不起,我出门找工作,先走了。”也不等远生答应,就用最快的速度关门隔断了他的视线。
   
   
等电梯的时候,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流了满脸。我将双眼紧闭,不想看见任何东西,我不知道出门去哪里找工作,却只想避开这个令人痛苦而疲倦的环境。一想到远生刚才动气的样子,就觉得他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我是真的心疼他,但是除了心疼,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已经好累了,好不愿意像他那样对待自己。
   
我不敢哭出声音,只能压抑地任泪水肆意横流,无助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汤生站在我身边,他正拿着公文包准备上班。我赶紧抹了抹眼睛,但眼泪还是一直往下掉。

他从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我,轻声安慰:“如果是去找工作的话,就别哭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哭得眼睛红红的,怎么给老板留下好印象?”

他在哄我,但我实在止不住决堤的眼泪,他和荣生刚才肯定一字不漏地听到远生对我喊的那些话。我用沙哑的声音说:“你快点走吧,别晚了。”

“一起下楼吧。”他把我让进电梯。
   
“你们也经常吵架吗?”
   
“爱人之间,哪里会没有争执呢?”
   
“那谁犯错犯得多?”
   
“爱人之间怎么比较谁犯错多?无非是谁忍让得多,谁宽容得多。”
   
“你待人总是那么温和,那么宽容,荣生真的很幸福。”
   
“哪里,他才不会看重这些。你不要难过了,病人总是脾气很暴躁,你多让着他一些。”
   
我没有和汤生解释与远生吵架的原因,对于他歪解远生的行为,反而感到很是受用,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所以我主动出来了。他的身体差,多半都是因为气性太大引起的,总是这样病根本养不好。”

“你们两个能够坚持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汤生看看表,对我说:“伊伊,工作的事别灰心,晚上再说,我先走了。”

我目送他发动车子走远,才慢腾腾走入寒冷的晨雾中。

035、

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游逛了一天,问了几家餐馆,老板一听我没有合法身份,都拒绝了我想留下打工的请求。

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远生靠坐在钢琴旁,荣生坐在小沙发上陪他一起聊天。远生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荣生也是满眼的兴奋。我开门进屋,他俩沉浸在话题中,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我只有默不作声。

失落地回到卧室,离晚上去打工的时间尚早,一天没有收到今天让我上班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个工作还做不做得下去。我怏怏地躺在床上,虽说此刻不用面对远生的责问,可我的心里却怎么都不高兴。平时一进屋,远生总会忙不迭拉住我讲好多东西,可今天竟然被他如此忽视,完全被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

好在没过多久,听见电梯门开合的声音,估计汤生下班回来了,我起床看看荣生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继续和远生聊得开心,实在不想留在屋里面对这种漠视,赶紧逃进厨房。

不一会而,汤生走进来,看到我问:“荣生在你家吗?”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他俩聊多久了,反正俩人都挺高兴的。”

汤生笑笑,问我今天找工作的情况。我如实回答。汤生说,他今天和一个熟悉的货行老板提到我的情况,那个老板说他正需要一个人能帮忙打出货单,不需要在前台走动,因此基本不会被查黑工,问我有没有兴趣明早去上班。

我一听,忙不迭向他道谢。望着他温和优雅的笑容,心中着实感动——不得不说,远生能带给我的保护和帮助更多集中在精神层面,而精神世界以外,他很少会像这个男人一样,帮我应对困境或者收拾残局。


有了汤生介绍的工作,我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这份货行的工作比餐馆工轻松很多,而且上下班时间也基本属于朝九晚五,很少需要加班。最主要的,坐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话出出货单,属于一份稳定的文职工作,免除刷盘子洗碗的体力劳动,莫说对我这样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就是相比大多数在这里呆了几年的留学生,这份工作也体面优越得多。

有时我靠在办公室温暖的壁炉边,冲上一杯咖啡,如果不去过分在意电脑上打的都是些和文化半点不沾边的货品清单,竟恍惚觉得这种待遇已经基本和在国内的工作层次不相上下,甚至很多时候,也能慢慢忘记自己非法黑工的身份。

因为我的工作逐渐稳定,远生的打工压力也减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他的健康情况恢复了不少,到大地回春的时候,他基本已经能应付每天从家到学校的路程和偶尔的外出打工。不仅如此,有时候我下班回来,还能看见荣生陪他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

远生一向不看重体育运动,这么多年来,每次我拉他一起跑步或者打球,他都是能推就推。我不知道荣生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回心转意,竟能令他舍得稍微放下手头的创作,开始锻炼身体。

有一次饭后,见他竟主动提议和我下楼散步,我不禁吐出心中的疑问。远生说他经过这段时间的散步才发现,其实时间可以更加优化组合,如果把交流和思考都放在散步时候进行,效率反而更高。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往往脑子也更清晰,锻炼和创作两不耽误,一举两得。

我笑他,怎么这个道理我说你就听不进去,荣生说你就相信了。

远生横我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把你想表达的东西组织得有逻辑点儿,我肯定会听的。荣生说他们搞建筑设计的人,都必须把身体锻炼好,否则即使能做出伟大的设计,如果没有体能忍受施工现场的辛苦,再高的境界再美的艺术,也得不到表达。我从前过分把精神和肉体分离对待,忽略了这种关联,如果追求完美,那么身体机能的缺失的确是一种遗憾。也许把身体锻炼得好些,我的演奏也能走上更高的境界。”

我知道远生不缺乏自省的能力,但这么多年,听他主动承认自己认识的局限性,并且肯把错误说出来的情况还真是屈指可数。不禁有点钦佩小美人儿的诱导能力,想要说服远生的顽固,耐心之余还真要找到一个正确的方法。

不过钦佩归钦佩,我还是有些在意荣生占去了远生很多的视线。好多个晚上下班回家,我都能看见荣生和远生在一起,陪他在院子里散步或者坐在我家客厅和他聊天。我很能理解荣生所受到的吸引,对于和远生在一起聊天能够得到怎样的精神愉悦我再清楚不过的了。

远生在国内的时候,曾经有很多朋友都被他深深吸引在周围。因为他们能够从他的言语中获得源自他小宇宙深处的动力。任谁怀着怎样的心事,在他面前都无从遁形。他总是能以最快速度将对方隐秘的痛苦都一一挖掘出来,哪怕有些痛苦是他们自己都不曾觉悟或无法总结得当的。

常人都觉得接受别人的倾诉进而开导别人的内心世界,是一件艰巨而繁重的工程。但是远生却把这种接受和开导当做挖掘人性和探索精神世界的难得良机,并从中汲取很多思考的动力和探索的快乐。当然,其负面效应也是显著的,因为远生的博爱,使他很容易就把别人的生命重量背到自己背上——他总要替别人重新体验一回生命的困苦,从感同身受中寻找到化解的办法。

这样一个人儿,或许就是那个传说中跌落凡间的天使吧,让人不由得想上前虔诚地献出自己的吻,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他的身边,洗涤心灵深处的一切纷扰,获得灵魂的释放。不知道荣生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感知了这种美好,反正从他注视远生那日渐明亮的目光中,我似乎感到了这种痴迷。

036、

于此同时,由于荣生常常会在我家流连,我与汤生接触的机会不断变多。

大概同样不喜欢被一个人冷落在家中,每天下班回来,汤生也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呆在厨房里。于是我们两个常常一起听到走廊里飘浮的琴声和他们两个开心的笑声。

有一次汤生对我说:“很多人都觉得荣生好难相处,因为他从来不知察言观色,说话也不分轻重,不知道有所保留,完全不在意与人相处的技巧,率直得像个孩子。一不顺心,还常常乱发脾气。怎么一到远生面前,他就变得那么乖巧,人也温和好多。”

我对汤生说:“远生会建立与世隔绝的秘密城堡,能够钻进去的人就舍不得出来,也许荣生的梦想碰巧在城堡里,他追梦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发脾气呢?”

汤生叹了口气:“可惜他对我就没这么多话说。看来,在某些方面,远生的确比我更了解他。”

我和汤生在厨房的时候,经常有的没的一起扯扯闲话,聊聊家常。与远生不同,除了享受探索精神世界和讨论艺术的快乐,我还是有很生活化的一面,因此对于聊一些没有什么高度的家常,还是十分乐意,尤其那个聊天的对象是汤生。

汤生的兴趣明显都集中在金融层面,大概是觉得和我一个对经济没什么概念的小丫头聊这些没意思,他会尽量找一些生活方面的话题和我说。我很乐于倾听汤生讲起他工作中遇到的事,讲起他台湾的家人和朋友。有机会的话,还很乐意向他请教一些做饭的技巧。

望着他系着围裙的挺拔身影,总是会不自觉地被他利落而优雅的动作吸引。常常是他在悉心传授,我的注意力却全溜到欣赏他的动作,结果除了心跳惶惶,什么也没记住。

每次汤生教过我做一个新菜,远生就会要我第二天演示给他看,为了掩饰我没有注意听讲的事实,我总是事前拼命地恶补功课,从网上查找菜谱的做法。远生就会故意问我:“你到底有没有注意听讲啊,要不要再请教一下老师啊。”

好在每次我进厨房的时候,基本上也都是汤生给荣生做饭的时间,记不清的地方,他常常能够从旁提点,所以从表面看来,我的厨艺大有长进。


这一天,荣生又在我家坐到将近十点还没有回家的意思。我收拾了厨房回来,准备整理小说,却很想远生能够在一旁给我指导,而不是花费时间在小美人儿身上。可是见他们聊得正起兴,却也不好意思硬凑过去挤到中间,或者干脆下逐客令驱赶这个常常毫无自觉的不速之客。

我竖着耳朵,听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远生正在和荣生说着他一首曲子的创作心路。我知道那是他新年音乐会后通宵作成取名为《伴侣》的曲子。
   
“……伴侣,在通往圣境这条路上,这是一个多么奢侈的想象。我恨不得现在就马上听听这个曲子!可惜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弹琴很消耗体力的。等哪天有机会,请一定弹给我听!”荣生说话的声音里满怀着热情。
   
客厅里旋即响起琴盖翻开的声音,接着一串富有生命张力的动人旋律便如行云流水般充斥了整个房间。旧钢琴音质欠佳的琴弦,被演奏者的激情全部激越,竟能奏出仿若天籁的乐曲,那么动人,那么瑰丽,一次次振颤着空气中的每粒微尘,使得它们在呼吸之间瞬间透射每个听者的心房。

可惜我的嫉妒心很快就将我从华美的音乐中拉了出来。

大多时候,我都能彻底沉醉于远生的艺术世界,除了妒火中烧的时候!

每每想到他在对别人倾注情感,我就无法忍受,简直要抓狂——这首歌是远生因为邂逅另一个自己而作,他这个水边的纳西瑟斯正沉浸在对自己倒影的倾慕中,而这个倒影就是他眼前的荣生。

远生从来都没有为我写过任何曲子,我知道,在他的眼中,我身上没有一点儿能够足以引起他对艺术的联想。我是如此生活化,如此平凡,大概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慧眼识得英才然后献身于他。然而这种献身似乎没有绝对的必要性,也没有必然由我来献身的无可替代性,从他经常口不择言赶我离开的话中我能清晰地听出这层意思。

相形之下,对于另一个自己的沉迷却是他由来已久的情节。而且我深知,当他执著于这种情节的时候,他眼神中的真诚引人忍不住想要做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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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6

037、

我迟迟没有走出房间,因为不忍心破坏远生演奏时的心境,那种和特殊的人产生的特殊的场是很容易被第三者破坏的,但是我又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出现在他身边,坐在荣生所坐的位置。
   
这个时候,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我终于找到理由,冲出房间去开门。

来人是汤生,他对我照例露出温和而优雅地笑容,示意我不用招呼他,显然也不想打搅正在演奏中的远生。

我们四个人就这样挤在促狭的客厅中。我和汤生并肩站在门口,远生坐在钢琴前面,荣生坐在钢琴旁边闭着眼睛,看上去很陶醉,似乎并没有察觉我和汤生的在场,又或者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汤生在场的话,他应该会睁开双目,眼波流盼地望着远生。

汤生根本不知道这是为荣生所写所奏的曲子,很礼貌地等着远生演奏结束。终于一曲奏毕,他轻轻鼓掌表示赞赏,“不愧是维也纳音乐大学的学生。”
   
荣生和远生显然被他的掌声所惊,瞬间跌入凡间。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别扭起来。
   
汤生率先打破这种别扭,“这首曲子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我自己写的。”远生盖上琴盖轻声回答。
   
“原来我们隔壁住了一位音乐才子。很少能够看到身旁的艺术家,了不起。”
   
远生只是礼貌地对他笑笑。荣生很不情愿地站起来,“你是来找我回去?那就赶紧走吧。”
   

哪知没过多久,就听见汤生房间里传来荣生的叫喊声。
   
“你就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自由吗?来奥地利我已经完全置于你的掌控下,平时你不让我出门,我也听话遵守了,可为什么到隔壁邻居家走走,偶尔到楼下转转都不行!”荣生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气恼,我和远生被那声音传递的痛苦惊得面面相觑。

这之后走廊里又归于沉寂,我无法揣测汤生和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制止了荣生的爆发。只是在我和远生即将入睡的时候,似乎听到空旷的静夜中传来几声隐约的闷响和断续的呻吟。


第二天做饭的时候,汤生依然优雅如昔,完全看不出昨晚吵架的迹象。他还是仔细地系好围裙,耐心地烹制了好几道佳肴。我努力想从他表情中揣测出丝毫的心事,然而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这样,总能很好地掩藏情绪,这种控制力,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成熟和宽容,让我瞬间平息了原本的点点存疑。想来又是小美人儿无理取闹,朝爱人乱发脾气。

难得清静了两个晚上,我每天下班回家,都看见远生坐在钢琴边练琴或者创作,见到我回来,露出一脸期盼已久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寂寞了整天没人说话的样子。

“荣生呢?怎么不见他过来了?”

远生摇摇头,“这两天没看到他,白天似乎也没人在。”

又过了两天,依然没见到荣生的身影,我不禁也有些在意,询问汤生,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荣生去导师的工作室帮几天忙。我心里有些纳闷,既然荣生不在家,怎么汤生每次还是要烧很多他爱吃的菜肴,难道一个人吃饭也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远生对于这种情况似乎更加在意,我能从他脸上读出隐隐的担忧。但好几次去垃圾房倒垃圾,我都能看见一些建筑材料的余料,还有不少禅意设计品和佛像的包装箱。我和远生说,那时候荣生说下次要把卧室改装成禅意风格,估计是汤生特意买了好多装修材料,等着他回来取悦他呢,我们纯粹在这儿瞎操心。

果然,某天下班回来撞见荣生从房里出来,“好几天不见了,你从导师那回来了?有空到我家转转吧,远生这几天一直记挂着你的情况呢。”

哪知荣生神色透着无力,半晌方说:“最近学业有点儿忙,可能要多花点心思完成导师布置的课题。”说话间,我竟瞥见他袖口洁白的手腕上,有数道淤青红痕。“你手臂受伤了?”荣生见我注意,赶紧拉上衣袖,“没事,我看现场的时候撞伤了。”

晚上聊小说的时候,我不禁把这些告诉远生。远生沉默半晌,方道:“很多事情表面和内在其实相差很远。你总觉得汤生很完美,很爱荣生,但我觉得,他未必如你想象的是个完美爱人,他们之间也许存在不少矛盾。”

“你经常和荣生聊天,难道他都没有和你倾诉过情感上的事吗?”

远生笑笑:“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整天恨不得所有人都来关注你的情感,千种心事万般想法,巴不得说出来找个人承载呢。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困扰就算是有,也不会对外人轻易说起。”

“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这么熟了。再说凭我老公的精神分析力,说不定还能帮他们分析分析,消解一下矛盾。”

“这种事外人无法置喙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听远生说得不痛不痒,大不过瘾,想起荣生手上的红痕,不禁遐想联翩。“嘿嘿,你说他们俩是不是那方面玩得特别疯,搞个捆绑调教啥的,可是汤生看起来也不像有这种嗜好的人啊。”

远生捏住我的脸,“你个荡漾妞,满脑子都是淫荡想法,是不是巴不得我好好把你捆了揍一顿啊?”

我立马摆出一副嬉皮笑脸,“人家哪里荡漾了,我眼里只有老公,心甘情愿跟着老公做一只小贱猫,一直扒着你上天入地,打不走,撵不跑,你死我殉葬,你生我献身!”

远生被我逗乐了,“你啊,就是这么赖皮,平日里动不动就死狗相,有事没事就把人往死里气,然后再说些好听话哄回来,反反复复地折磨人!要是你哪天真把我气死了,把我气得不再爱了,放弃你了怎么办!”

“老公,我错了!我为经常复发的懒惰向你道歉!以后,不管生活怎样,不管每天上班多累,人家都要和你积极地交流,努力地创作,把艺术内化作自己的追求,增强主观能动性,而不是你打一鞭子,我就勉强挪一步!”

远生深深地叹了口气,“伊伊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这么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你分明什么道理都明白,干嘛就非要让我操心,非要让我说你!你要是做的能像说的这么好听,我都不知有多爱你!”

我看着远生虽然在叹气,但声音里明显透着开心和激动,禁不住扑倒他就是一阵狂狼的口水大吻,远生热情的回抱了我,我们俩在床上直闹腾到半夜。当我疲软地卧在他怀里,心里充满了被爱的幸福:其实我家这个看似高标准严要求的王子,是多么单纯啊,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怒火,也根本抵不过我一阵歪缠加上几句暖心话。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复杂,卖个乖撒撒娇不也就好了吗,哪里有什么不能调和的矛盾。也不知道荣生掌握这种技巧没有,夜里能不能把汤生哄得开开心心……


038、

转眼已是人间四月,看着奥地利美丽的山川湖景终于脱去冬装,在这个美若花园的国度,哪怕是街边的普通绿地或者院子里的小花园,都吐露着盎然春意,嫩绿的绿草地满是密集的蒲公英,朵朵黄翠的小花,点缀着春天的脚步。

远生拿出了许多精力参加了大学举办的音乐比赛,不出意料,果然拿到了钢琴表演组的最佳奖。虽然这只是大学内部的竞赛,没有实质的奖金和随之而来的名望,但在这所世界最著名的古典音乐学府中得到这样的肯定,无疑给远生远赴重洋这一年多来的艰辛带来不少安慰。

我当然也为他不断在艺术上有所成就而雀跃不已。人都说军人家属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我作为艺术家家属更为不易,当然也有类似的情怀。也正是因由这种情怀,让我总是能忘记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不如意,一路追随他前行。

相对我俩的情况,汤生和荣生的情感却似乎没有那么和谐。

除了上学,我发现荣生几乎是宅在家里,一天一天的不出门,纵是外出,基本也是因为陪汤生应酬或者他们一起去健身房锻炼。偶尔在走廊或电梯里遇到他,也没有什么话说,失去了往日里经常出没我家时的神采奕奕。

而汤生似乎还是老样子,上下班,打理早晚两餐,神色间总是温和有礼,但作为女人的直觉,我还是觉得他似乎没有真正开心起来。

有一次看他在厨房里洗水果,把红、绿葡萄一颗一颗拧下来,盛在水晶碗中洗的晶莹剔透。哪像我,随便拎起一串冲冲水了事。远生为此批评了我不知多少次,说每次都弄得他钢琴上水淋淋,吃起来也不方便,可我却实在没有耐心把它们一粒粒都摘下来,麻烦不麻烦啊。此刻看着汤生如此周到,为了不让葡萄粒破口不用扯的而是一颗颗拧,禁不住感叹说:“你好耐心啊,洗个葡萄还配颜色,还打理得这么漂亮!”

汤生笑笑,“荣生喜欢吃葡萄,他有时候做模型不方便,我一颗颗弄下来他吃着方便点儿。”

我闻言吐了吐舌头,“荣生和远生可真像,又大爷又挑剔,连这种龟毛要求都一模一样!”

汤生苦笑,“倒不是他要求的,我只是习惯了这么对他。”
   
“汤哥,我觉得你好爱荣生。”我唐突地抛出心中所想。
   
“是吗,可他为什么不这样想呢?”他似乎自言自语,仍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但语气间的怅然,透露了些许心事。
   
我见他难得露出一点儿情绪,赶紧把握机会,抓住话题,“你每天都为他做这么多,只有非常爱,才会如此宠溺。”
   
“嗯,可他眼里看不到这些,仍然对我不满意,仍然和我闹情绪。”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宠他了?有时候太在意反而就会闹矛盾。”

“我宠他只是希望他可以专注在喜欢的事情上不为生活的外务所干扰。我帮他屏蔽所有不必要的麻烦,也免除他经济上的负担,让他专心学习,专心画图搞模型,哪里没顺着他的心?可他总是觉得我不能理解他,不支持他出去乱跑,花无用的精力去搞项目,搞投标。”

“荣生是很有才华的人,我和远生都看过他房里那些小模型,还有你们房间的设计。远生平时很少夸人,但他很赞赏荣生的艺术天分,也许荣生就是未来的大设计师呢,难道你不觉得吗?”

“他那么一个水晶玻璃心的人儿,天真得根本就是一个小孩。我喜欢看他画图,也喜欢他做的那些小模型。可这些都是梦想世界的东西,和现实社会没有任何关系。投标做项目是很复杂的事,其中的人情往来和金钱关系不是他能够理解的。我不认为我该任由他胡闹,浪费我对他的宠爱和善意。”

“所以你就劝他心无旁笃,呆在家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039、

汤生见我一副颇有见解的表情,不禁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说:“伊伊小姐对此有什么高见吗?”
   
“以前我在大学读书时,远生从来都不会因为逃课而批评我。他甚至一直鼓励我跳出课堂的局限,尝试和他一起搞创作。创作是远远高于学习的事,它和人生态度及自我淬炼相关,不是一般见识的老师可以把这个道理教透学生的。荣生学习的建筑设计,灵魂就是创作,这种能力并不能用他是否专注于学业来衡量。他如果有勇气独挑设计项目,说明他有非常明确的人生追求并且有高于所学的自信,他希望能通过这种努力向你展示他的人生追求,获得你的认同。你把他这些想法和追求都当做小孩气和胡闹,他岂不是很伤心吗?”

“这些都是荣生和你说的?”

我笑笑,“怎么可能,他是那么骄傲的男人,哪会对我说这个。这都是远生说的。他总是对我说,一个有执着追求并为之努力的优秀的人,是断不会轻易放松自己的。当他开始展开翅膀寻求向这个世界展示和表达的时候,也就是觉得自我淬炼已经到达了相当程度的时候。这一步的飞跃,是多少年熬血熬泪才能积累的修为,需要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自信才能完成。这个时候,他最需要来自身边人的肯定。所谓爱人,即便不能共同承担他精神世界中的具体苦辛,至少也要达到对他本质追求的认同,这种认同,很多时候甚至高于平时生活中的照顾或者经济上的相助。在一个精神追求者的眼里,爱他的表象远远不如爱他的灵魂。”

汤生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和远生平时都这么说话?”

“是啊,其实我对你说的,都是远生花了很多年的心血才让我明白的道理。从前我也有很多不理解他的时候,远生就会很悉心地将他自己剖解开,展现给我,让我触摸他的内心,明白他的想法。荣生大概没有这样的剖解能力,所以无力向你展示他的想法。但从他内心深处,一定是希望被你理解的,因为唯有理解,才能爱得更深。”
   
汤生认真地看着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这小丫头看问题这么透彻!你今天的话让我很敬佩,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看着汤生竟然对我的话若有所悟的样子,心里高兴得不行,赶紧痴笑道:“你可千万别夸我,这些全是从老公那里搬来的,只不过照搬套在你俩身上了。”

“你叫远生老公?”汤生不解地看着我。
   
“是啊。要不是老公,怎么会千山万水地跟他来。要不是老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里打黑工。在我心里,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汤生还是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我知道这个问题和他解释不清,突然调皮地一笑:“别琢磨我俩了,我还想知道你和荣生谁是攻谁是受呢!”也不待他回答,就端着晚饭跑回房了,留下汤生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回屋远生立刻露出一脸可怜相,嘟着小嘴对我说:“我好饿,你又虐待小动物。”

我一看表,哎呀,都这么晚了,没想到刚才和汤生竟然聊了这么久。一边吃饭,忍不住把刚才的一番高谈阔论向远生描述了一遍,远生闻言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可以啊,小妞,也能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了?”

我得意地说:“那是,也就你总把人家当小贱,当臭妞。跟你这么久,总得长点儿水平吧?”

远生满眼宠溺地看着我,“你能教育别人的话,怎么不多教育一下自己,对我好一点儿比什么都强。”

“遵命!姓老名公的同学,赶紧吃饭吧,不是都饿疯了嘛!”
   
“我们边吃饭边为小说编个新情节吧。你倒跟我说说,你觉得两个人是如何在厨房里爱火燃烧的?”

“我觉得……”我刚要接口,才明白他这根本是话里有话讽刺我呢,这个坏蛋,怎么就这么敏感呢!

我笑着就去槌他,他大笑着搬出老话“荡女花痴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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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6

040、

我们家的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露天阳台。去年刚搬来的那半年,我和远生一有闲情雅致就会到阳台上吃饭,看着楼下那一方安安静静的小花园,听着老树上各种鸟儿鸣叫,心情总是分外舒畅,因此这个地方一直是我俩酷爱的聊天场地。

可惜到了冬天,维也纳的大雪把整个阳台都积满了,连阳台边上雕饰的小天使和花纹也被埋得看不出个造型,我一直懒得去打扫,因此这个阳台长期处于废止状态。

这两天,春天的气息越发浓郁,远生屡次叮嘱我赶紧把阳台清理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经常去阳台坐坐呼吸新鲜空气,整理创作思路了。而且这个阳台是和隔壁相通的,以前没有邻居自然可以独霸天下为所欲为,现在汤生和荣生搬过来,似乎得抓紧搞个小篱笆墙把属于我们家的领地圈起来。

我对远生提议的这个工程不以为然。难得春天是奥地利的烤肉季,最近下班回来经常闻到别人家院子里或者阳台上传来喷香的烤肉味道,我们有这么个得天独厚的大阳台,干嘛不两家人一起经常搞搞烧烤派对啥的,也学学老外的生活方式。

今天恰逢周六,好一个明媚的大晴天,我扛了扫把水桶各种抹布,准备彻底清理这块公共领地。想想两家人也算很熟悉了,没必要斤斤计较,干脆顺手帮他们一起扫出来吧,也省得远生一天到晚“懒妞懒妞”地叫我。

透过玻璃窗,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客厅里远生的一举一动。他从弹琴的间隙中抬头观察着我的进度,不停朝我打哑语加上各种指手画脚,那副气人的笑容显然是在嫌弃我扫除不够认真,动作不够优雅。哼,讨厌鬼,一天到晚总不忘放一只眼睛监督我。我朝他各种做鬼脸扭屁股,骑在扫帚上扮女巫,把他逗得笑个不停。

闹了一会儿,远生终于埋头练琴去了。我想想扫除时会经过汤生的窗口,今天周六说不定人家也在家休息,看到我这个灰姑娘蓬头垢面还是有点丢脸。我得轻手轻脚,注意形象。优雅优雅,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如何在平时做家务时还能够像汤生一样保持优雅呢?

正在我努力地注意仪态,想着如何挥动扫把才够靓时,却发现汤生他们家的窗帘乱七八糟地半掩着。荣生和汤生都是很细心的人,这怎么也不像他们家窗帘该有的仪态——两片窗帘接缝的地方很紧密地合在一处,但是左右边缘却露着很大的空隙,显然是拉的时候过于急躁,没有顾得上仔细调整。远生总对我说人家两个人如何如何注意细节,这回倒也叫我这个正在注意如何优雅的灰姑娘抓住把柄。

我好奇地往他们屋里偷看了一眼,那窗帘的缝隙里赫然显出一个男人裸露的臀部。我霎时僵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目光却不自禁地一路上升——两个男人紧密纠缠的裸体就那么赫然于玻璃窗之后:清瘦紧致的腰身紧抵于分开的修长双腿之间,两个男人交叠的身体,竟然也能和谐动人。没有男女之间夸张的动作和女体缠绕依附的承欢媚态,但从他们紧握相交的手指,激烈有力的律动节奏和落在嘴唇、脖颈、胸膛上急切而狂野的亲吻,都吐露出他们之间的浓情厚意。

从前我和远生一起看过gay片,但是亲眼目睹两个男人做爱的场景,还是难以置信。那健美的轮廓,激烈的节奏,有力的肢体抽动和振颤,眉目间的隐忍和柔情,以及那透过窗子隐约传出的呻吟和轻哼,所有的一切,无不刺激着我的感官,让人难以自持,血脉喷张……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个清瘦紧致的腰身竟然属于荣生,而被他压在身下那个更加高大正在接受进入的身躯才是汤生!

早已顾不得什么打扫,我面红耳赤慌里慌张地逃回屋里。只见远生坐在钢琴前,却也没有在弹奏,而是望着谱子发呆。

“老公老公,你猜猜我看到什么了!”我迫不急待把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向远生描述:“你不是很喜欢《春光乍泄》那个电影吗?我刚刚算是看到现场版的了!你倒猜猜谁是攻方,谁是受方啊?”

他瞟了我一眼,很随意地回答:“荣生是攻方,汤生是受方。”

我惊讶他竟然能够预知我亲眼所见的一幕,不服气地说:“你乱猜的,这都能猜到?不信!从他们搬过来,我就一直在猜他俩到底谁攻谁受。依照我的想法,汤生高大挺拔,年纪又大荣生好多,在他们生活中时时充当着维系者的角色,还供养着荣生的经济,标准好丈夫一个,当然是攻;再看荣生那小样,年纪和我们也差不多,小美人儿一个,平时在家只管读书做图,连工都不用打,根本就是汤生养着的小白脸,怎么他倒成了攻啊!奇怪奇怪,彻底颠覆了我的想象,荼毒了我幼小的心灵!”

“肤浅的理解,”远生翻我一个白眼,做一个噤声的表情。我一想自己嗓门是有点儿大,赶紧闭嘴。却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竟清晰地透过窗棂,传到我俩耳中。这会儿随着戏剧渐入高潮,那压抑却难耐的呻吟越发起伏不定,也越发引人联想,刺激得我和远生脸红心慌。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远生刚才停止了演奏,一脸呆样,大概也是因为听到了这激情四射的一幕。

我挽起远生的手臂说:“老公,我们出去踏春吧,这会儿阳光正好,房间里好憋闷。阳台晚上再扫不迟。”

远生理理头发拂拂衣角,语气尽量显得镇定温和,“好啊,走吧。”


041、

沿着维也纳河轻缓的流水,我俩一路沿着河堤挽手漫步。比起漫长而严寒的冬季,维也纳的春天是如此温柔多情。出国前,我曾无数次地幻想,终会有一天,我们挽手漫步在维也纳的街头,享受着这个优雅古老的城市缓慢精致的午后时光。而今天,忆起当初的心境,竟然有一种梦想成真的快乐。

“喂,老公,你刚才说我肤浅的理解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猜到答案的呢,是不是因为在房里偷听听到的?”

远生眯着眼睛,充分享受着日光照射的温暖,半晌才懒洋洋地说:“大太阳底下,你也满脑子春情,看来春天真是到了!”

“什么啊,满脑子春情的是他俩好不好。”
   
远生微微感叹:“是啊,大白天的,这两个人还真有兴致。”
   
我笑着对他说:“做爱做的事情,怎么会有时间限制呢?你以为所有的伴侣都像咱俩一样,因为过于注重精神而疏忽了肢体交流。”
   
“怎么了,你羡慕肢体交流啊?是不是看见男人的身体荡漾了?”

“是啊是啊,人家荡漾行了吧,这会儿简直是欲火中烧,欲求不满。跟你说,那两个身材真的不赖哦,都是型男,你刚才没看见可惜了!”

远生恨恨瞪了我一眼,“那你对哪个更荡漾?”

我心想,这个可不能回答,赶紧岔开话题,“你说在男人中,汤生这样的不算绝色也称得上是极品了,工作能力强,赚钱也多,有品位有涵养又懂生活,以他这种条件,难道就不能找到一个好女孩为妻,一定要被人家插,他才舒服吗?”

“你说话非得这么粗鄙难听吗?”远生不满地白了我一眼,“寻找真爱难道一定要囿于生理性别?相爱,就足以构成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谁说男人和女人配对就一定是真理?再说,在男同志的性爱中,主动和被动的角色是不一定的,常常因为感情深厚互为攻受。汤生不一定总被荣生压,承受对于男人也未尝不是一种深藏的欲望。”

“照你这么说,都没有必要划分角色了?”

“至少肯定不是像你以为的,单凭外表去划分。你总以为,长得漂亮的男人就一定娘,就一定是被动方?你当初说小美人儿一定是个同性恋,又总是自动把荣生代入女性的角色,我就觉得你肤浅至极。人家荣生每次都懒得和你计较,你还不自觉呢。”

我吐吐舌头,“好,就算人家错了,那你就给我点拨点拨嘛。”

“其实我觉得,在对待同性恋的问题上,中国社会反倒比西方要先进和开明。西方社会受天主教文化影响,对这种感情比较排斥,认为它违背了上帝造人的安排,将之视为肮脏的肉体欲望。但中国古代社会,情况却恰恰相反,从断袖余桃作为佳话流传为始,中国就没有严格地区分过同性恋、异性恋和双性恋的概念。男人欣赏男人,与男人发生关系,似乎与结婚生子全然不相矛盾。无论是魏晋时代,还是明清时期,王宫贵戚、士大夫阶层都把它当做一种争相效仿的雅事。男人之间彼此尊重欣赏,引为知己,高山流水也好、两肋插刀也罢,那些惺惺相惜的情谊,很难辨淸有几分是出于友情,几分是出于爱情。相较于肉体关系,中国古代更把这种同性关系作为一种精神境界来对待,甚至还把它视为一种古典的高雅。”

“照你这么说,我们今天的社会反而还退步了?”

“某种程度来说,的确如此。我不能说同性之间的恋情都是基于精神共鸣,都是以高雅的初衷为前提,因为任何一种感情,都不能一概而论,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动机的人都有。但至少,受西方主流价值观影响,把同性恋一概认为是性怪癖,或者畸形的肉体欲望,肯定是肤浅的,不对的。你知不知道同性恋为什么以彩虹旗为标志?这世间最蛮横不讲道理的事,就是打着科学的旗号下定义,贴标签。世人总以为科学的诞生是人类进步的标志,殊不知,就是所谓的科学,才给人类社会打下这种下定义的恶习,很多时候,看似真理的东西其实是最大的错误。”
   
“老公,怎么我们讨论荣生汤生的风流事,话题却转到抨击时弊,好像有反人类,反社会的倾向啦?人家浅薄,老公大人还是别这么高深,给小女子讲点儿容易消化理解的吧。”我嬉皮笑脸地用自己的团团脸追寻着他的小脸,阻挡他跑题。

远生一边用手点着我的脑壳,一边嗔怪,“一点儿理论也听不下去,就知道聊男人,小没良心,心里装的都是别家男人,满眼的桃花星星!”

我满面堆笑,“哎呀,我这是理论联系实际嘛。你说,要是按你刚才讲的道理,那汤生和荣生的关系也是建立在高山流水精神契合的前提下吗?我怎么觉不出他们之间有像你描述的那种吸引呢?如果说汤生被荣生的美貌俘获,爱得死心塌地,恨不得把他关在家里当禁脔我还能够相信。那么荣生呢,他到底爱不爱汤生?有什么必然和他在一起的理由吗?”
   
远生却没有回答我,突然说:“伊伊,我们一路散步到森林吧,我觉得春天那里一定很美。”

042、

晚上,回到公寓,我一边和远生说笑着,一边拿出钥匙开门。

隔壁的门却闻声打开,荣生探出身子,“Hi,你们回来了,出去了好久呢!”眼神中,竟是许久未见的明快。“远,我最近做了好几个新的设计模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给点儿意见?”望着他一脸开心的样子,我的心竟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看来小美人儿终于解禁了,难得他们又有机会聊天,赶紧成人之美吧。我朝远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老公,你快去吧,我先做饭去啦。”

换了便服来到厨房,就看到汤生安静地切着生牛肉。一想到白天偷窥到他们激情那一幕,我就心怀鬼胎,红着脸低头,不敢对视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你们下午出去散步了?”
   
“嗯。”我含糊地应答着。
   
“今天荣生好几次去敲你们的门,都没有人。看来远生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能花这么长时间在外走动。”
   
“是啊。”
   
“谢谢你。”他很突兀地说出这三个很没由来的字。
   
看我满脸的困惑,他低头微笑起来,“那天你在这里说的那一番话,让我回去着实反省了好多。就像你说的,也许我真的忽略了去理解荣生的内心世界。从前就是觉得他纯净,不染尘埃,像个爱做梦的大男孩,便想要给他一个安稳的家,好好把他保护起来。现在才明白,他其实还是一个很有追求,很有自我坚持的人。他那种想要立业的执念一旦燃烧,也可以充满男人的勇气和力量。”
   
“看来,你们深谈过?”我对他眨眨眼睛。
   
“嗯,我对他说,以后不会随便禁锢他的脚步,会支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他很高兴地拥抱你了?”
   
汤生腼腆地笑了,“他高兴起来,真有点儿让人招架不住。”
   
我心里憋着坏笑,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在没有被他发现的程度内,“远生也是这个样子,虽然我平时总惹他生气,其实要想要哄他开心,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往往只需一句话,就能瞬间点燃他的热情。”
   
“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对人的心思揣摩竟然如此精道。我和荣生在一起这么多年,若没有你那一番劝导,我都没有仔细思量过情感上的事。和他之间,恐怕会一直存留很大一段空白,甚至这段空白会一直延展,越来越大。”

“我劝不劝都是其次,关键还是因为你很在乎荣生,愿意对着他费心费神,甚至愿意按照他的需要去改变付出的方式。这种境界,在爱情里尤为困难的事,需要很多勇气和牺牲。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爱人,是很好的丈夫。”
   
“你一个女孩子,能揣摩到这么多爱情的道理,不容易。在我印象里,大多数女孩子,并不知道什么才叫爱,根本不懂得付出。”

汤生的话说进了我心里。

从前的我,难道不就是“大多数女孩子”中的一员吗?

刚上大学时,虽然有过几任男朋友,却没有一段恋情修成正果。在他们面前,我就像普通女孩子一样享受着被照顾,被疼爱,每天看看电影,吃吃饭店,唱唱KTV,过过小日子,隔三差五也生气吵架,大不了闹个分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却也感觉不出什么叫爱,或者什么叫被爱。爱情之于我,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必需品,但实践中,又难以撩动心弦。我不知道是那些男朋友不够优秀还是我不会珍惜,总之我没有觉得在那些关系中有太强烈的执念,没有一定想要得到的人,一定想坚持的生活方式。

后来,我遇到了远生。

我从没料想过爱情会发生在我们之间。但远生身上那种可怕的执念,那种对理想的坚贞和对爱情的坚持,让我惊讶,让我感染,让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有一种爱叫做信仰。对于信仰,人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从一而终。

在最爱做梦的年华里,我当然也有梦想。但是我的梦想仅仅流于一片蒙着白纸的空虚,看不真切,也谈不上坚持。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真实地为梦想做出努力,更不敢用生命去实践它。但在远生的身旁,我看见了一个怀揣梦想坚定不移的追梦人,内心有着怎样的坚韧,步伐透着怎样的勇敢,我甚至常常感觉他就是追日的夸父。我见证他成为夸父的代价,那种勇敢和执著背后饱含的血泪和苦楚,让人惊心动魄,不寒而栗,却又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像一曲伟大的生命交响,让观者的灵魂受到感召和鼓舞,将自身的无能和软弱消解于无形。

追随着他的脚步,我觉得我的梦想清晰起来,或者说,因为与他挽手而立,我觉得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仿佛就在不远的前方,指引着我一路雀跃,奔跑相随。

爱远生,让我终于获得了爱的执念,却也体尝了付出爱的艰辛——明明经常告诫自己不可以跟着夸父,不可以去追那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太阳,但他却非要用他的爱不停地来感召我,唤醒我,迫使我的灵魂保持清醒,像他一样每天不断地进行自我鞭挞,为了追日努力前行。

作为一个平凡的女孩,却选择睡在一个伟大的人的枕边。于是,我必须变得更透彻,更坚强,从一个对爱情浑浑噩噩的人变成今天这个可以向别人宣讲爱与付出道理的人。这个改变,有点儿可笑,有点让我无所适从……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7

043、

“伊伊,想什么呢?”我一惊,才发现自己在走神,汤生的提醒让我回到现实。
   
“对了,你和荣生是初恋就在一起的吗?”想着既然是汤生主动提起“大多数女孩子”的话题,我干脆问了他一个隐私问题。
   
“是初恋。荣生在大陆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是荣生的初恋吧。”我识破他的狡猾,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坏笑。
   
“是他的初恋,他的初吻,和初夜。”一抹甜美的笑容浮上汤生满含回味的脸庞,然后有点羞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今晚说得太多了。”
   
“哪里,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你不要嫌我烦嫌我八卦就行啦。”
   
“其实,我之前的确交往过几个女孩子,可我不喜欢她们说话做事的方式,心眼多,特别功利,反正挺没意思的。”
   
“我承认,大多数女孩子就是这样,尤其在你这种男人面前。”

“我遇到荣生的时候,感觉他是那么干净,漂亮,聪明,独特,好像造物主的宠儿,占尽了所有的好处,让人不禁想要拥抱他,完完全全地占有,疼爱。

这七八年里,我放任自己对他沉沦,痴醉,放任这份感情从最初的随性演变成今天的不可自拔。在这个过程中,我宠溺他,爱他,给他做饭,买衣服,花无数钱买他喜欢的那些小物件,竭尽所能取悦他。越付出越多,却还是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他满意,就能让他停留。甚至很多时候,我担心他会突然长大,突然逃走,突然就把我隔绝在他的心门之外。

每次看他在房间里做他那些小模型,我就觉得他根本就是个需要人保护的长不大的孩子,恨不得他能永远保持天真,让我一直可以照顾他。虽然日复一日,我也察觉到他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希望向这个世界展开羽翼,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约束他的自由,不去干涉他的想法。

其实我很清楚,荣生是在乎我的,这么多年,他做了许多勇敢的事去捍卫我们的感情,也做出过很多妥协,容忍了我很多的霸道,我大可不必如此担忧。但我就像疯了一样,总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总是患得患失。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明明喜欢他的才能,却害怕他成功,反正就是没由来地恐惧他变成一个成熟而独立的男人……”

那个晚上,汤生和我聊了很多关于他对荣生的感情。

我以为我会因为窃取到他内心这么多秘密而感到开心。但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我竟然沉默下来,我知道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在不断滋长。

虽然我很清楚自己对远生的爱,也相信远生用他那种精神世界的方式,给予我很多爱。但在这个世俗层面的精英男人面前,他所描述的那些温柔,那些付出,那些呵护备至和患得患失,竟让我如此动容,如此向往。他所用的方法,他所做的一切,显然不可能是远生会给予我的,也是我和远生在一起后就不再奢望得到的,然而,我却无法压抑自己,去否认此刻内心的向往。

大概是因为白天脑子里的春情久久未退,亦或是长久地缺失做为普通女孩子的快乐,站在这个充满了家庭感的厨房中,随着汤生的表白,我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偷偷幻想,如果我是荣生,如果我站在这个被汤生爱着的位置,会不会更加幸福?

044、

汤生和荣生关系转好后,荣生又恢复了经常到我家串门儿的习惯,陪远生下楼散步锻炼身体的工作也不知何时被他接手回去。经常我下班回来,都能看到他们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开心地讨论着什么,那种投入和默契,即使不参与其中,我也能够感受。

某一天,发现我家钢琴上多了一套非常精美的设计模型,一看就是荣生的新作品,我禁不住问远生:“你怎么把荣生的模型拿回来了,他连他心爱的宝贝都舍得送给你了?”

哪知远生却说,他打算把这套模型拿给飘忽宇看看。飘忽宇那个做大官的爸爸最近批了一个大项目,要打造一个以音乐为主题的休闲度假村,里面包括一个音乐厅和几个音乐表演场馆,还有水上舞台和游乐园,以及配套的度假别墅群。项目目前现在正在进行蓝图规划和总设计的招标,他爸爸想打破常规,搞出点儿有水平的工程,因此想看看能不能招到国际化的设计方案,所以让飘忽宇帮着在维也纳这个欧洲艺术圣地物色物色。

“前几天他和我闲聊起这事,我就想到了荣生。我觉得荣生那些设计虽然不是针对度假村做的,但很多理念和创意都具有国际风范,新颖,也很别致。拿给他们看看,说不定对他会是个好机会呢。”

我伸手抓起一个小模型摆弄着,“荣生这些设计的确做得很漂亮,但都和玩具似的,靠这个就能接手一个大型度假村项目?”

“哪里,这只是一个局部的模型,要是国内的投资方有兴趣,才能委托立项,开始正式的设计,到时候各种图纸、模型什么的都要详尽全面,肯定不容易。”

我看着远生认真的样子,笑道:“不是吧,老公,你啥时候也开始理会起世俗这些事务了,竟然还主动揽事上身,太不是你风格了!”

远生说:“这也不算世俗吧,艺术家想取得向这个社会说话的权力,总得先要闯过一些关卡证明自己,得到世人的认可,这之后才能获得经济的自由,才能随心所欲地追求艺术,实践梦想。这个过程,本来就是痛苦却又不得不经受的挑战。就像我参加钢琴比赛一样,虽然明知道那些比赛背后也有世俗化的运作和考虑,却依然无可避免,一定要面对,要取得认可。不得不说,很多艺术家都折在这个过程中,不是狼狈退出,找个阁楼藏起来,就是过于入世,结果虽然博得了世俗一笑,却忘记了初心,迷失了信念。能平衡两者,最后站在时代顶峰的大师,微乎其微。”

“所以老公打算帮荣生闯过这种关卡?”

远生笑笑,“哪里,我自己都还没能闯过关,都还在这条路上痛苦折磨着,哪有能力帮别人啊?”

“替他引荐,不就是在帮他?”

“只是试试,你也知道,我一直把各种艺术门类看成一家,每当看到某个领域有一个和我类似的人,就巴不得他能有所成就,以此给我自己一点儿动力。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是我帮荣生,而是利用荣生去闯关试试,说不定他比我有才华,比我勇敢,比我率先突破桎梏。”

“你对荣生的评价也太高了吧!小美人儿哪里有我老公厉害。”

远生闻言轻轻抱了抱我,“臭妞,每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都很感动。谢谢你总是肯定我,鼓励我,相信我。我很幸福!”


就在我快把这件事忘干净的时候,有一天刚跨进楼下大门,远远就望见院中荣生和远生正在玉兰树下愉快地说着什么。

荣生穿了一件简洁的白衬衫,站在树下显得那样清秀俊逸,一张俏脸望向远生,满满都是明朗的笑意,竟让我瞬间体会到汤生说他干净、漂亮,像个造物主的宠儿时的心情。而远生坐在树下的石阶上,头上落了几片玉兰花瓣,越发衬得纯净出尘,如果抛开不去想他平时踽踽独行在另一个世界的伟岸,他此刻的模样是多么乖巧可人,大大的眼睛纯真清澈,盈溢着明亮的光芒。

一棵开满玉兰花的老树,两个仙子一样的小人儿,霞光温暖,满地落英。那时候的我,自然不知道过了许多年以后,这幅画面竟成了我回忆起这段岁月时,脑海中最鲜明的烙印。至少眼前,哪怕我心中一瞬间升起一点儿妒意,却也舍不得莽撞地踏入,让这样一幅唯美的画卷沾染世俗的尘埃。

045、

荣生看见我站在门口,热情地朝我打招呼,远生也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怎么啦,瞧你俩高兴的!”我瞬间被他俩的情绪感染,雀跃地挤到他们身旁,“有啥好事,快和小女子分享一下!”

远生开心地说:“飘忽宇他爸爸难得地非常喜欢荣生的局部设计方案,经过几轮讨论,出资方已经决定把维也纳梦侣设计团队作为参与正式竞标的三支团队之一列入计划书,三个月后,经过最终的评标流程,就会拍板其中一支队伍作为度假村的总设计师,制定整个园区的设计方案和督导全面工程建设!”

“真的吗!太棒了!”我拉着荣生的手臂转了个圈,心中着实替他高兴,“你动作好快,啥时候就有了个梦侣设计团队啦!”

远生闻言憋不住笑,“人家飘忽宇的爸爸问我那个局部设计方案是维也纳哪个有名的设计工作室给出的,我一着急,临时替他胡编了这个名。其实这个被国内那些投资方传说为维也纳鼎鼎有名的新锐设计团队,就只有荣生一个人啦。”

荣生闻言笑道:“我不管,你替我说出去的,就得好人做到底,一定要参加这个团队,否则我一个人,肯定搞不定!”

远生笑着连连摆手,“我一个学音乐的,写写曲子还行,或者以后你的大工程建起来,请我去里面的音乐厅弹弹琴也行,但说什么一起搞建筑设计,开玩笑了。”

荣生眼中满是热忱,语气中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谁说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艺术见解和启发对我整套设计思路起到什么样的重要作用,未来三个月,要完成这么多个建筑物的设计方案,我真的需要你!”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远生,是不是真打算参与到荣生的设计竞标中。远生说,他的确没想到荣生的方案会受到投资方如此重视。另外两个入围的团队都是国内单挑了很多工程的知名设计工作室,实力不容小觑。既然把荣生推进了这么大的压力中,作为朋友,至少能出力的地方还是应该多多支持他。

“这件事汤生知道吗?”

远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荣生是不是和汤生说过,也许他今晚会说吧。”

我一听,心中有点儿担忧起来,“汤生很不喜欢荣生参与建筑投标这类的事情,以前聊天的时候他跟我提起过,而且他们搬到我们这栋房子的原因你也知道,就是因为荣生任性参与项目失败,赔了不少钱。我们这次又怂恿他做项目,汤生恐怕未必会答应。”

远生闻言也露出了困扰的表情,“这个因素的确是我考虑欠周了。”

一晚上,我俩都竖着耳听注意隔壁的声音,生怕他们房中传出争吵。但一夜风平浪静,倒没有我想象中的对抗。


第二天起,荣生就开始固定地出现在我家,经常我打工回来,看到他和远生在一起认真地讨论,大叠的设计图纸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显然非常投入,把全副精力和热情都倾注到这项宏伟的竞标计划中。

刚开始,他们还非常控制相处的时间,荣生一听到汤生或我叫开饭,就自觉地回家。但很显然,这项庞大的设计对于只有他们两个成员的设计团队和短短三个月的完成时间而言,太过艰巨。往往正讨论到一个具体的细节,那种想要准确捕捉灵感的执念和讨厌被打扰的情绪,让荣生对这一天之中最丰盛的一顿晚餐不厌其烦。于是,经过味同嚼蜡的一个小时折磨后,他会再次回到我家,一头扎入到他们那个仍未关闭的空间场中,长久地进行创作。
   
而远生很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中充当的角色。除了积极投入讨论,帮荣生坚固那个无形的艺术空间场外,也会把他经过多年提纯的很多艺术理念和迸发出的崭新灵感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我能看见荣生脸上因为受到他坐在身旁的鼓舞所呈现出的激越和自信。他一天天源源不断迸发出的创作激情,清晰地验证了远生的个人魅力在他身上起到了怎样的化学反应。远生那些敏锐的艺术感悟力,卓越的语言表述力,完美地结合了他自身的灵性与智慧,就像一罐功效强大的Multi-Funktions-艺术催化剂 ,对于任何执着事业、追求精神的人来说,都有着根本无法抵抗,无法不上瘾的吸引力。

他们俩个为了这项不可完成的任务日以继夜,乐此不疲——不愧都曾经是国内顶尖学府、如今国际级专业院校的高材生,面临巨大挑战时所爆发出的行动力令人叹为观止。我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设计图纸不断变高,听着他们讨论出的那个状似Melk修道院螺旋阶梯的水上舞台,圣殿般的音乐厅,朝圣者主街,琴键式的度假别墅……一个个如此虚幻的建筑物,经过荣生的精心绘制,不断在图纸上被完美还原。

虽然我不具备专业眼光,不能衡量这些图纸代表的技术水平,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努力是否最终真能获得收效,但在最初的一个半月里,还是被他们火一样的热情点燃了,以至于,在面对汤生疑惑的神情和偶尔的询问时,我竟然主动替荣生保守了秘密。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7

046、

我猜想,荣生心里其实非常清楚汤生对于他参与投标的态度,所以从一开始就干脆地选择了沉默。但我不明白的是,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避免与他发生争执的麻烦,还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最后给汤生一个惊喜。

不管怎么样,一个很明确的负效应,因为小美人儿把全副的精力都贡献给他的事业,把下班后到睡觉前以及周末所有那些原本用来陪伴爱人的时间都耗在了我们家,对于汤生的冷落忽视显而易见。那个一向宽容而优雅的男人,终于表现出他的不满。

有一天将近午夜的时候,荣生还在我们家跟远生一起忙着。我在厨房为他们准备宵夜,突然就听见电梯门开合,紧接着,走廊响起一阵踉跄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隔壁门口,接着便是掏出钥匙开门的响动,但是很明显,那钥匙转了好久,门都没有打开。我心想,这是怎么了,简直就不是汤生该有的风格。

快步走出厨房,就见一个瘫软的身影倚在门边,低垂着头,公文包扔在地上,笔挺的西装前襟大开,果然就是汤生。失去了往日温文尔雅的风度,他满身的酒气熏得我头晕。

我连忙上前扶起他,接过他手中的钥匙帮忙把房门打开。

客厅里一盏落地灯孤独地亮着。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见他紧锁着眉,醉眼迷离地望着我,好像完全在看一个陌生人。我扶他走进屋,他一下子倒在沙发上。男人喝醉,身体越发沉重,我被他带得失掉重心,一下子摔在他的怀中。

我的心怦怦乱跳,脸顿时就发烫起来。挣扎着想站起身,他却反而收紧了手臂,把头倚在我的脸颊边。我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吓得不知所措,努力挣扎想脱出他的怀抱。汤生却不为所动,只是稍稍撤开了脸颊的距离,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紧盯着我的脸,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思。

我被他这样的表情吓慌了,正要再度挣扎,汤生却突然呕吐起来,我顾不得多想,顺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晶果盆,接在他口边,终于及时挽救了他家名贵的地毯。

汤生吐了好久,模样痛苦得不行,我拿手轻轻拍打他的背脊,顾不得嫌弃,抽了纸巾替他擦嘴,又去洗手间拿了清水替他漱口,一阵忙乱,终于清理好所有的污渍,见他斜倚在沙发上,表情也缓和了些许。

“你等等,我去帮你弄点儿醒酒的茶水。”我奔向门口,想想又折回来,替他脱下西装,又解开领带,松了衬衫的领口,让他能够舒服点。

端着温度适当的茶水回来时,汤生似乎清醒了不少,我扶他坐起身,服侍着他喝茶,然后拧了一条湿毛巾帮他擦脸,轻声说:“怎么喝这么多,好伤身体的。”
   
汤生这会儿才恢复了意识,终于用一种我所熟悉的目光看着我,略微有些沙哑地说:“谢谢你,伊伊。”
   
我微笑着对他说:“没什么,我煮了宵夜,这会儿也该好了,端过来你吃一些,否则喝酒又呕吐,胃就搞坏了。”
   
“我真的是不胜酒力,”他苦笑,从我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真的谢谢你,别麻烦了,我不用吃宵夜。”

“没事,本来就在给他俩煮,已经好了,很多的。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我到厨房盛了三碗蜂蜜梨汤,先拿了两碗回屋,送给仍在埋头作业的远生和荣生。
他俩仍向从前一样,专注得丝毫不为外界所动,非但对刚才走廊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对于我送到手里的梨汤也只是食不甘味地饮了几口,本能地说着谢谢,眼中却只关注手中的画纸和曲谱。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梨汤回到汤生家里。

047、
   
“他们俩在干什么啊,这么晚了都不休息?”汤生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喝着梨汤,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甜度正好,伊伊你的手艺进步了许多,谢谢。”

我对他的赞美抱以苦笑,“你酒醉了都能品出甜度,他俩啊,我送过去两杯黄连他俩也尝不出苦来。”

汤生叹了口气,“是啊,荣生最近都是这样。我看他只要在家就是坐在他屋里疯狂做图,茶饭不思的,也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

我差点就把竞标的话吐出口,但看汤生一脸低落的神情,心想还是别挑这个时候刺激他了,含糊道:“他俩凑到一起能有什么,除了艺术就是创作呗,我早都习惯了,这阵子为了给他们让地方,我不是呆在厨房就是躲在卧室,客厅完全被他俩独霸了。”

汤生微微坐正腾出他身旁的沙发给我让座,“那你就呆在这儿陪陪我吧。最近荣生一直都赖在你那边,添了很多麻烦,让你辛苦了。”

“没事,追求艺术,追求梦想,哪个理由都必须仰视,我能说什么呢,当然得识相让路,好好伺候啊。”我一边吐出轻微的抱怨,想着平时我和汤生两个总是站在厨房里聊天,今天换成在他家独处,竟有点儿不自然,手脚都没个地方摆放。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汤生背光的轮廓分外英俊,他也恰巧向我望过来,四目相接,我的心吓得漏跳半拍,赶紧转开眼睛找个话题:“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商业上需要应酬吗?”

汤生颓然一笑,“做投行,其实应酬一直很多。只是考虑到荣生经常一个人闷在家里,为了早点回来照顾他,我尽量不参与这些活动,一下班就急着赶回来给他做饭。”

我听了突然好怜惜这个痴心的男人,明知道不该接话,可还是管不住心中微微的抱不平,“何苦呢?你做的这些他未必看得到。”

汤生叹气,“不是未必,是根本就看不到。最近我做什么他都不在乎,吃饭也心不在焉,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就是回家,他也通常都在你们家。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是一脸疲惫,倒头睡觉,哪有心情陪我。”

我感同身受地听着汤生的描述,早就料到了这个男人一定会不满,只是没想到他已经不满到要借酒消愁的程度,果然被荣生的项目害惨的不止我一个人。想想最近严重的失落感,心中也勾起同病相怜的怨怼,“我也很寂寞啊,远生以前这个时候肯定是陪我聊小说,现在他白天的时间要上课打工,晚上练琴作曲之外的时间都分给荣生了,写小说的工作都推给我一个人完成了。”

“那你每天晚上也陪着他们不睡?”

“嗯,搞艺术的人,都是夜间思维比较活跃。远生总说,白天是‘活’,晚上才是‘生’,他在国内的时候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你们这些学艺术的孩子,名堂还真多,歪理一套一套的。荣生本来就孩子气,现在可算找到了知己,天天嫌弃我世俗呢。”

我看汤生一脸不理解的样子,禁不住解释着:“这些你认为孩子气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可是脱离于世俗之外至高无上的追求。靠艺术来表达上帝的意志,靠思想来拯救世人的灵魂,是可以为之疯狂,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

“那你呢,你也赞同这种想法?”

“我?我有时候能明白。每次远生花很多力气给我讲解,用那些华美的音符或者文字向我证明时,我都是明白的,也很着迷。可是一旦只剩我一个人,这些他描述的世界就都向我关门了,用远生的话总结,就是我时而清醒时而沉睡。”

汤生咀嚼着我的话,却突然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你爱远生就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哑然半晌,只好诚实地点点头。

汤生默然,似乎在斟酌着怎样开口,“伊伊,你是个很难得的好姑娘,单纯,勇敢,为了远生一路走到奥地利,没有身份还要每天打工,照顾家事,真的很不容易。”

我望着他目光中的怜悯,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汤生却仿佛看透了我心中的委屈,用温情的言语无情地刺激了它的滋长,“伊伊,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果远生不要你了,你要如何自处?”

“我……我不知道。如果他不要我了,也许我根本活不下去。不过远生是个重感情的人,他不会不要我的。”

“可你也说了,远生追求的是他的艺术,和爱情相比,哪个对他更重要?”

他的话,让我瞬间忆起远生发脾气时经常要撵我回国的话,叹了口气,“的确,我不够聪明,不是他心中想要寻求的灵性伴侣。”

“那荣生呢?”

我惊讶地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问。“他们俩个很单纯,单纯地因为一起追求梦想而快乐着。”我不愿意让汤生往歪解的地方乱想,但不知怎么,想起了远生《伴侣》那首曲子,想起纳西瑟斯凝望水中倒影的沉醉……

幸好汤生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对我说,“我听了你的话,承诺荣生不去禁锢他追求梦想的脚步,因此没办法去把他强拉回家。你比我更了解他们,应该知道如何守护远生和你们的爱情。”

048、

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起远生和荣生的相处,并常常故意出现在他们共同创作的时间,提醒远生吃药,给他们送水果和茶水。为了延长远生和我说话的时间,我会假装忘记小说的情节让他重复讲述,甚至会在写作时故意出错。

每当这种时候,远生就会停下正在进行的工作,不厌其烦地帮我整理思路,纠正错误。我不再为自己的打扰行为感到脸红,用让他操心的方式,占有着他的视线和时间。

每次因为我的出现,荣生和远生的讨论就不得不中断,我会很得意,目不斜视地看着远生,佯装没有发现荣生眼中的怒火。

周末的时候,我不用上班,可以整天在家。可是远生和荣生并不会因为休息日而休息,相反,因为不用被上学或打工的时间隔断,他俩一整天在我家就没消停过。

两个讲究形象和优雅的人凑在一起说话,倒是不会像我这个村姑一样很大声,但是他们那种低声细语的悄声更加让人精神紧张,几近疯狂。

忙完家务,我既想留在客厅里又不想留在客厅里。看着荣生,恨不得他立刻变得邋遢万分或者木讷白痴,但是,他的眼中始终像远生一样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种投入而专注的美,更加让我妒火中烧。

我家远生就是爱才,而有才的男人根本不可能不钦佩远生。我知道汤生那晚的话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我在一种坐立不安的状态中,疲倦而厌烦。
   
好不容易盼到午夜来临,荣生终于准备离开了。他每天临走总不忘把一摞摞图纸和设计草案搬走,把我家客厅整理一遍,可我恨不得把他轰出去。他大概万万想不到他的体贴会加深我对他的厌恶。

锁门的时候,我竟然还能在空气中嗅到他遗留下来的淡淡的Armani香气,远生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对我夸奖了一番小美人儿的仔细干净,“你看人家多注意细节,哪像我们家的懒妇,总是让我操心。”

远生只是调侃,并没有真的要责斥我的意思。可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我大声对他说:“明天我不要回来了,这里简直都成他家了!”

“怎么脾气这么大。本来嘛,你看看这几天你小说才进展了多少?写的也不用心,全篇错误,一点儿也不认真。你就不能主动自觉点儿,非要我看着才行?”
   
“是,他好,他认真自觉还主动,处处比我好。你是不是要说,你喜欢他啊!”
   
“没有啊,你想到哪里去了。”远生不理会我的无理取闹,低头整理他的东西,“半夜说话小点儿声,让人家听到多丢人。”
   
我越发撒泼,“我就是丢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成天和他在一起。那个竞标工作是他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帮他牵个线就不错了,又不欠他的,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和心思,还要天天腻在一起!到底你和他是一家的还是你和我是一家的?”
   
“你到底怎么了,这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不讲理起来?我们说的是正事儿,讨论的都是有价值的东西。他的设计天分让我惊讶,而我的艺术理念也能借助这些建筑设计获得表达。这种合作非常有意义,让我对艺术的见解也加深了很多,真是太难得了!”
   
“你需要讨论艺术或者表达什么理念,可以和我说啊,以前你不就是每天跟我说吗?你写曲子又和我写小说,还嫌不足吗?”
   
“那不一样。和你说,是我单方面在产出,你只管接受和整理。而和他进行这些设计领域的探讨,能激发我很多全新的想法,催化出另外的思路,让我有一个机会自我提升。而且男性的思维和女性毕竟不同,和你讨论情啊爱啊你倒是在行,但我始终还是需要一些其他层面的交流,不能成天禁锢在女人的圈子只研究女人,只研究情感。所谓强强联合那种男性的友谊,对我而言很珍贵。再说,以前我天天逼着你写,逼着你说,你不是嫌烦闹情绪。现在他占去这些时间,你也乐得清闲,正好享受大脑空白,白纸蒙心,省得一天抱怨很辛苦很疲倦很勉强,不是正好?”
   
我一听他又抓住我那些弱点讽刺,心头怒火更盛,“说到底,你还是喜欢男人!”

远生一听我这么说,也有点儿生气,“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因为喜欢男人才和男人呆在一起。谁像你,一但属肉的一面爆发,对男人就毫无抵抗力,恨不得投怀送抱呢。从我们相爱以来,我一直都很注意和别人交往的尺度,你看我对哪个男人动心过,荡漾过?我时时刻刻都恪守着对你的爱和承诺,哪一次不是费尽心力抚平你一天八百种情绪,一万个心事?你还要我怎么在乎你,怎么爱你?” 远生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态度是真是假,“你不用拿那种猜忌和仇恨的目光看着我,我没有对不起你。”
   
“我没有仇恨你,我恨我自己!”
   
我听到此刻自己的心在狂喊——我忍受不了你对其他人好,忍受不了其他人对你好!我讨厌荣生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讨厌他占据你的视线,博得你的赞赏!

可是这种带着猜忌和嫉妒的真实情绪我根本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因为我没有资格——我不够资格和远生相爱,不配做大艺术家的枕边人,甚至不够资格和汤生那样的男人在一起,本来我也只是一个适合嫁给某个平凡的土包子小硕士,过过小日子偶尔犯犯小资情绪的小女人!可是,远生却偏偏选中我,一定要将我从人堆儿里拎出来,带着我飞到他的世界中。他说得没错,他没有对不起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场争吵,只能掉眼泪。

远生并不怜惜,只是冷静地丢下话:“我没有嫌弃过你,也不会放弃你,不用马上就自怜。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我该给的情感一分也少不了。”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7

049、

争吵的结果没有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反而引起我和远生之间的冷战。他一个人专注地赶写曲子,似乎要忙一个通宵。我却被疲累和烦闷的心情捆住了手脚,索性上床睡觉。
   
一夜的梦,全部都是远生和小美人儿在一起亲昵的场景。我心里好难受,好憋闷,好委屈。耳朵里反反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如果失去他,我还剩下什么。是啊,我爱上了虚无缥缈,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我哪有权力去要求别的。在远生眼里,我永远只是个没出息不求上进只懂得死死扒住他的小贱猫!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果然看见远生还在钢琴前忙碌。我看见他那么辛苦很是心疼,但一想到他的努力无非是为了弥补因为帮助荣生而减少的写作时间,再加上昨晚那场赌气,就万分不想说话,干脆随便他一个人去“上进”。
   
刚出房门来到厨房,隔壁就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有人敲我们家的门。肯定又是小美人儿,他倒是越发积极,扒开眼睛就要找远生。
   
我走出厨房,他看见我,笑笑说:“远生应该起来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远生就给他开了门。

我没有继续停留在门口,转身重回厨房,气恼地站在水槽边发呆。不一会儿汤生也进来,状态同样不是很好,我看得出他的隐忍。他照常对我打招呼,但我气得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连对着他也懒得开口。

他见我情绪不对,没有再说什么。并非所有时候安慰都会让人心情舒畅的,别人需要清静的时候,多嘴就是一种负担,成熟男人的优点就在于知道什么时候闭口。
   
一整天,我都深陷在烦恼的情绪中,连出货单也打错了好几份。我既无力说服自己相信远生会永远爱我,又不愿意因为狭隘地去理解别人而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隔阂。可是,我就是一个不善于自我控制的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任由情绪扩大。
   
晚上故意加班,到家已经不算早了。荣生竟然难得不在。看见远生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弹着曲子,我并不想打扰他,也不想关心他是不是饿了,径直走到卧室去换衣服。见我重新出来,远生问我接着有什么事要忙,我连忙说:“去厨房给你做晚饭。”他大概看出我不想说话,也就任我带着情绪走掉。
   
汤生没有回来过,因为厨房没有他来过的迹象。我一边揉面一边想,是不是今天晚上只剩我和远生两人。正想着,走廊里就传来汤生和荣生的说话声,他们刚从外面回来。
   
“以后你不要再带我去和你那些朋友吃饭。我既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坐着完全是浪费时间。如果下次再有应酬,你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我自己可以做饭。反正我也不是你老婆,场面上的事去了也不给你加分,不去你还省得费心对别人解释,不是正好嘛。”原来他们晚上是一起去应酬了,怪不得。
   
“你晚上还要过去他们家?”是汤生,语气里带着难耐的不满。

“嗯,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时间很紧,得把落下的进度补回来。估计会回来得很晚,你先休息吧。”

我的天,原来以为终于可以清净一个晚上,让我和远生能独处片刻,化解化解矛盾,鬼才要陪他赶进度,怎么别人就不要休息了吗!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晚上又要一个人睡了?”汤生声音中透着寥落。

“你自己进屋吧,我直接去找远生。”荣生不等汤生把话说完,就开始敲我家的门。

我恨不得立时冲出厨房去骂他,难道他看不出来远生已经很疲倦了吗?一天到晚都来报道,倒是敬业!可是,我骂他什么呢?远生自己都没有抱怨过,我有什么立场指责?人家在为伟大的信仰努力前行,远生最喜欢做的就是帮助一个有梦想的人去完成梦想,他又有什么错?
   
我听见远生给他开门的声音,听见他们关门的声音,就是没有听见汤生开门的声音。那一瞬间,感觉汤生好可怜,就像我一样。如果他知道当初放荣生自由追梦,换来的就是夜夜独守空房,他还会不会如此大度?我真恨不得他再像从前一样,成天把荣生锁在屋里。


050、

当我把做好的馅饼摆在远生面前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急切要吃的意思,而是仍旧看着荣生刚画的草图,细心地陈述意见。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昨天晚上通宵,今天又没休息,饿了一天还不赶紧吃饭补充能量,这样下去身体不完蛋才怪,难道又想搞个旧疾复发!”我说得很大声,又故意用目光扫射荣生,满眼的怨气。
   
荣生一听说远生通宵未眠,马上焦急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昨天晚上没休息呢?我看你这么有精神,还以为你睡得不错,没想到你一直在忙。那你赶快吃饭休息吧,我回家先一个人想想这个方案还有什么漏洞。”
   
哪知远生完全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以前遇到创作高峰时三天三夜不休息我都试过,这不算什么。人处于兴奋点,根本顾不上许多,错过灵感花多少天都补不回来。”
   
看荣生完全理解他的观点,打消了起身的意思,我马上把话接过去,“抓灵感也要懂得中场休息一下啊,不要每天都过得跟最后一天似的,日子长着呢,细水长流才对。”
   
“要是有人能够在写小说时多花点儿心思,替把我那些鲜活的灵感保鲜,我巴不得休息休息呢。”远生最不喜欢我说什么养生之道,他从来都很鄙视那些惜命的,一天到晚谨小慎微注重养生却忽视追赶生命脚步的人。这会儿很不给面子地顶了这一句,显然就是让我闭嘴的意思。
   
我气呼呼地坐下来,帮他盛好汤。他倒是坐过来了,可嘴没停,又开始和我说起小说构思。“这两天我忙得都没顾上小说的进度,昨天晚上熬夜好不容易赶写了很多,你吃完赶紧看看,推敲推敲文字,最好能顺着思路再多添一些情节。”
   
“好。”我也不抬眼睛看他。
   
“伊伊,给点儿精神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你这副赌气的样子,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你不想写就不写,可以明说,用不着一直耍脾气。”
   
“我没说不想写。我都说‘好’了,你还要我怎样?”我恼怒地瞪着他。
   
“你好好地写,我们的这部小说就可以快点儿完成,早点儿发表。不是还有好多个写作计划吗?赶紧一部一部都产出来,生命哪经得住蹉跎。”
   
荣生闻言抬头看着远生,目光透着疼惜和怜爱,简直让我无法忍受。

远生没有和他对视,默然地看着汤碗也不动筷子,大概又是想到哪个情节,很快他就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和我说起来,因为是一个很开心的段子,他的情绪陷入其中很快就一路升温。
   
整个晚饭,远生都在和我说着创作的事情,虽然我们在冷战,家长里短可以不说,但是有关音乐和文学的话题永远不能停止。只要我还跟着远生一天,只要他还爱我一天,只要还对我寄予希望一天,我们这种谈话就会永远继续。

荣生这会儿倒是很识相,没有说话,很安静地在一边整理着图纸和填补数据。
   
   
吃过晚饭,远生又一次催促我抓紧看稿写稿。对比着荣生的积极,我的惰性越发显现出来。一边在厨房收拾,一边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就不能更优秀更燃烧,把荣生比下去。

收拾停当后,泡了两杯咖啡端到客厅。那两人正在投入地研究,对于我的来去毫无反应。

“咖啡给你!”我没好气地说。荣生一边说谢谢,注意力仍集中在面前摊开的一摞新画的图纸上。我看他心不在焉接杯子的样,心中突然产生一个罪恶的想法,没等他接稳就松了手。杯子正好掉在图纸上,满满一杯浓咖啡泼出来,瞬间把那一叠淡蓝色的图纸淋了个透彻。

荣生马上跳起来抢救他的劳动果实。无奈好几张图纸都是叠在一起,全部都沾污得看不出个样子。我嘴上一个劲儿地说着道歉的话,却故意拖延寻找纸巾的速度,任咖啡肆意横流,还特地很没常识地拿干抹布去帮他擦拭,结果沾水的图纸在大力的摩擦下果然就破烂不堪,眼看着已绝无挽救的可能。
   
荣生目光中的怒火几乎可以杀人,我却很是兴灾乐祸,仗着身为主人的优越,勇敢地迎着他眼中的寒光。远生在旁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把本来摆在地上的所有图纸都搬到钢琴顶上,防止我的“粗心”。因为我已经道过歉,荣生也不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再次画过。

很快地,他们又重新恢复到原状,毫无懈怠,持续着工作热情,扔我一个人在旁边,好像这个家里多余的一员。我心里越发愤怒,突然觉得这个错误还是犯得不够大——要是能让远生勃然大怒,气得放下手中的工作来教训我就好了,看这个小白脸回避不回避!

051、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我都执着于究竟要如何才能轰走荣生的问题上,他的优秀让我不停地妒嫉他和远生于工作中建立的情感。相比而言,我的懒散和拖沓,在他的光芒下被照耀得无所遁形,一种相形见绌又自我厌弃的情绪反反复复折磨着我的神经,毫无因由的恐惧感也让我更加处心积虑地想要对付“情敌”。

其实,这种“情敌”的假设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无理取闹——我很了解远生这个人,他虽然有一颗情感丰沛的内心,却被理性的头脑和强烈的责任感束缚的,不可能轻易产生他念。但荣生呢,家里放着那么好的一个老公不闻不问,非要跑来我家赖到半夜,我可不能保证他不去勾引我家老公!

“伊伊,你在干嘛呢?小说到底有没有进度啊?”

由于一整个晚上我都趴在被子里胡思乱想,远生在客厅里显然又察觉了我半天都没有发出敲击键盘的声音,只好暂停和荣生的商讨,叫我把成果拿给他看。

闻言钻出被窝,我故意不披外袍,只穿了超短裙式的睡衣光着大腿就移步客厅,捧着电脑坐在他的琴凳上,摆出一脸粘腻,软软地叫声:“老公……”

远生知道我是做给他看的,温柔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现在没有很晚吧,你这就打算去睡了?”

我凑到他跟前,几乎贴着他的脸说:“不是我打算睡了,是我们打算睡了,你都多少天没早睡过一次了,今天早点上床吧。”

荣生闻言终于有了一丝自觉,站起身说:“你们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哪知远生却说:“你别听伊伊的,她一向如此,只是想给自己去睡觉找个借口。你刚才说最后一个园区的主建筑要设计成什么……”

我看荣生说走却没有动,站着又和远生搭上话,心火更盛,也顾不得吝惜脸皮,摆出“荡女花痴痴”的神色,直接把头一歪,靠在远生肩上,手也搂住他腰侧。
他被我缠得不好意思了,捉着我的手又扶正我的头,悄声道:“别闹,你先去睡,我还不累,让我把最后一个思路说完。”

我哪里肯就此收手,干脆说出实话,“你天天晚上都花时间帮他,对我不闻不问的,都多长时间了,我欲求不满!”

远生被我赤裸裸的宣告弄得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我不理会远生的劝止,却故意横了一眼荣生,“自从他那破项目进驻咱们家,咱俩的夜间生活全被打乱了,小说写不成也就算了,夫妻间的亲昵难道不需要吗?我再不说出来,他还真以为咱家是不近荤腥的庙堂呢!”

荣生被我一席话说得无言以对,忙归拢所有的图纸打算离开。我却仍不解气,站在他背后讽刺道:“估计欲求不满的不止我一个人吧,你也该尽尽义务,照顾照顾你老公了!”

荣生终于奈不住羞愤,回过头来,“我怎么样不用你管,你要真是个好妻子,就别让远生天天因为你的不细心费神。你多努力一分,他就能在这种非创造性的事情上减少一些无谓的消耗,而不是一天把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应对日常的无聊琐事中。”

我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什么叫日常的无聊琐事!他是我老公,在我身上花费时间和精力不是正常的吗?难道把心思都花在你这里就对了?为了你这些没名赚没钱拿的破事,他已经耗去多少时间了?结果天天要靠熬夜才能完成他自己的任务。他不是神仙,白天还得上学打工,哪个像你这么自在,什么日常琐事都不用理会,只管任性只管花钱就好!”

荣生被气得脸色发白,琢磨着该如何自处,瞪着我的目光中全是一股摄人的冷光。我因为常常和远生对视,并不畏惧和他目光相似的冰寒,反倒挑战似地扬着头和他僵持不下。

远生平白无故成了我俩吵架的矛头所在,显然十分局促,低头帮荣生整理那些图纸,轻声劝慰他说:“你别往心里去。伊伊她平时要起早打工,晚上到这个时间就发困闹脾气,你别理她。我真的没事,和你一起努力我自己也学习很多,收获很多,没觉得辛苦。”

荣生望着远生略有憔悴的面庞,不忍道:“再有一个多月这事就见分晓了。如果真能中标,我一定把这些钱都拿给你,你能把时间都用在休息和创作上,不用那么辛苦去打工。她也用不着再去打黑工,省得靠这个理由不好好照顾你。”
   
我一听他竟然挑唆远生说我不照顾他,顿时飙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不清楚吗?根本是个靠汤生养着的小白脸,还想给别人钱?”如愿看到荣生的脸色骤然变得扭曲,却不给他留丝毫喘息的机会,不依不饶地说:“我劝你还是别自以为是,一副信誓旦旦妄想解救远生出苦海的样子。指不定这次投标结束,你就会搬到更小的房子里去住!”

荣生被我的话刺得体无完肤,终于连图纸都顾不得拿,就狼狈地夺门而出。他没有顾得上摔我们家的门,但是他们家房门巨大的关合声,震得整个楼都在颤动。

我撇撇嘴,把他遗留下来的各种图纸都归置到一处。远生沉默半晌方才回过神,对我说:“你明知道他这次的设计任务多么艰巨,付出了多少努力又寄予了多少希望,何必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这么刺激别人!他就算脾气率直一点儿,说话做事欠周到一点儿,毕竟也是为了艺术,并没有针对你什么。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大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骨子里是一个很骄傲的男人。”

我一边锁大门一边说,“我可看不出他算什么男人!是男人就不要和我争啊,自贬于女流之辈,放着自己的爱人不疼惜,偏去别人家里碍眼搞破坏,我觉得我的话一点儿也不委屈他,他本来就是被汤生养着的小白脸!”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8

052、
   
那一晚之后,荣生就没再来过我们家。
   
我成功赶走了小美人儿,心情也开朗起来。每天照常上下班、打理家事,并且多少反省了一下荣生斥责我的那些过失,尽量减少远生不必要的操心,在写作上多用了一些心思。远生最希望我做的事就是能够主动地沉下心来写小说,显然,我的努力颇有收效,他对我的状态放心了不少。
   
尽管如此,远生给自己的压力却毫不降低,白天上课、外出打工,晚上练琴,搞创作。超负荷已经成为他的生活常态,即便没有荣生来找他,他要求自己做的事情还是很多。

天气渐渐转暖,眼看着已是春末时节。奥地利的上半年公共节日特别多,从复活节开始,各种圣徒的纪念日,升天节之类的名堂颇多,在我看来无非都是给大家各种理由休假,充分享受美好的天气。

高校里的学生们都蠢蠢欲动,开始组织各种形式的旅行。

“你们系里没有组织什么活动吗?难道各个像你苦巴巴地在家练琴?”有一天临睡前,我随口问远生。

“有啊,好几个人一起去荷兰,参加钢琴比赛之余就安排一次荷、比、卢、法、德的游览了。”

“啊,是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没和我提过?上次校内的比赛你是第一名,国际钢琴比赛要参加也轮不到别人啊?什么时候出发?”
   
“我不去。伊伊,你赶紧洗脸准备睡吧。”

“咦?不去?为啥,就算不能拿奖,顺便旅行也好啊,你不是还没游过欧洲吗?”

“我说了不去。”

我望着远生一脸轻描淡写的模样,突然领悟到他为什么说不去。

首要原因肯定是钱,进行一次钢琴大赛至少需要两三周的时间,而正式进入决赛前的交通食宿都要自理。以我们俩目前的打工能力,除了日常生活的开销基本谈不上太多结余,要去外国参加比赛,再加上之后的旅行,肯定会让我们的生活状况百出。

而且除此之外,远生最大的顾虑肯定是我的心情。作为一个奥地利的非法滞留者,我根本没法出示任何有效的身份证件,坐飞机、火车和住店等等都成问题,想出境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远生如果去荷兰,肯定不忍心把我一个人扔下打工,可带着我一起去又万万没有可能。碍于这些因素,才故作平静地选择只字不提吧。

“老公……”我心疼地抱着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远生温柔地拍拍我的头,“臭妞,别瞎想了,早点儿睡吧。”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伏在钢琴边的消瘦背影,一瞬间的触动让我几乎难过得哭出来。虽然远生在一些小事上看似对我极端苛责,但真正面对大问题时,却往往选择独自承受,从不给我压力,也不向我抱怨。虽说我们是伴侣,却其实我从未能和他站在并肩的位置上,去帮他承担一些压力,卸掉一些包袱。相反的,因为我世俗的能力不够强,无论在国内还是在这里,也无论是精神世界,还是现实生活,都摆脱不了他带着我走的局面。

强烈的懊丧感让我恨不得立刻想去哪里赚点钱就好了,好想让远生能够走出这钢琴边的方寸之地,哪怕安排一次旅行让他散散心也好啊。

053、

正在我迷迷蒙蒙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来敲门。这都几点了,大半夜的不会是那个小白脸又要过来找远生吧?!我一边祈祷着“千万别是小白脸”一边起身去开门。出乎意料的,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汤生。
   
“对不起,请问荣生在这里吗?我可以请他回去吗?”汤生说话还保持他一贯的文雅,但我能看出他神色间的不快。

“呃……荣生?”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荣生都两个礼拜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了,怎么这会儿汤生竟然会找到我家?打量他脸上略略显出旅途劳顿的样子,突然忆起他之前说要去美国出差两个礼拜,八成今天才刚到家。

“荣生没在我家啊,这段时间我都没见过他。”

“什么!什么叫这段时间?大概有多久了?”汤生一听就急了,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

“他有大概两周没来过了吧,差不多也就是你出差的这段时间。”

“他一直和我说晚上都在你家和远生聊创作,我以为他每天晚上都照常过来找你们,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奥地利。那他这些天晚上都去哪了?怎么可能到这会儿都不回来!”汤生讲话速度很快,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和轻缓。

远生闻言也走过来,问汤生是否打过荣生电话。汤生说每天都从美国打给他,但他基本只有白天会接,晚上从来没接通过,还以为他是专注手里的事情不愿意被打扰呢。今天晚上也打了很多遍,根本不通,才想着过来找找看。

“也许他到哪个同学家去了,一个大男人丢不了,你不用太着急。”我试着缓解气氛。

“怎么可能,你也知道他除了你们没什么朋友,也不和同学接触很多。上学之外,基本都呆在家里搞设计。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啊!”
   
“他只要不去打夜工,不去声色场所就不会不安全。”我刚一开口,就知道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也无法收回,窘迫地站在原地,心中紧张得砰砰乱跳,小美人儿那时候和我吵架,是我讽刺他经济的问题,他不会真去打夜工了吧……
   
远生邀请汤生进屋里说话,汤生只是站在门口不肯进来。“我要出去找他。这都凌晨了,他那样的人儿,白天出门都不安全,夜里更加让我焦心。”
   
远生试着给荣生打了电话,果然也无人接听,蹙眉说:“可你现在出去找他,也没有方向,不如再等一等,也许他就回来了。”
   
汤生一副失魂的样子,风度尽失。

我劝汤生先回家休息,宽慰他说:“荣生这么大人,做事会有分寸的,肯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再说维也纳的治安很好,你放心,他迟些应该会安全回家的。” 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可心里还是很替荣生担心,他那么标致一个小美人儿,大白天在饭馆里都会被人调戏,深夜里会遇到什么事都不好说。

汤生显然比我更加清楚这点,“不行,我现在就出去找他,你们快休息吧。”说罢就急匆匆地冲出门去。
   
我转身回屋,看见远生正在穿鞋也要出门,“怎么,你也要去找他?”
   
“伊伊,你先睡觉。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这么晚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出去?”我用身体拦住他不让他出门。

“你就乖乖听话在家,不要乱跑。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我陪你一起去!”我说着就想去拿包。

“不用,你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我去就行了,你睡吧。”

我知道远生要是想做什么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改变初衷,我也实在没有立场在这个关头强行劝阻他,只能轻声说,“那你夜里一定要小心,早点回来。”
   
远生嗯了一声,关上门走了。

054、

房间里安静的霎那,我的心涌起一阵失落。

走进空荡荡的客厅,我关了灯,推开阳台的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本该是人月两圆,现在空余一轮皓月当空,这孤单单的一层楼中竟只有我一个人。

自从来到维也纳,我没体会过这样的孤独。我的世界,我的生活,从来都是追着远生的脚步忙不迭地一路奔跑,无暇去理会周遭的人世。我所感知的,是他在艺术路途上跋涉的痛苦和无力时的孤独,并因为他的痛苦而痛苦,因他的孤独而孤独。

我知道自己过的并不是正常的女人应该过的生活,曾经还为自己这种特立独行的生活状态而感到骄傲,但当我此刻坐在一个人的黑夜中时,那种孤独感竟是如此清晰。我惊觉自己其实什么都不剩,生活竟是如此虚无缥缈。当有一天,真的失去我所爱的那个人,我能够承受这种孤独的空虚吗?没有了远生给予的重量,我能承受这种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吗?还是说,我也该趁早放下这种不切实际,免得有一天从云层上摔下来,跌得万劫不复。

一个人傻愣愣地不知坐了多久,我想起了国内,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些平凡无奇的岁月。我也想到了维也纳,想到远生,想到我们隔壁的两个男人。

我不想知道此刻荣生究竟怎样,我只知道,我爱的那个人竟为了他急急地奔出门,而我在乎的另一个人,也为他牵肠挂肚,焦心不已。他们都把我扔在暗夜的孤独里,没人在乎我这个小女人对月兴叹,愁思辗转。远生若是知道我这番自怜自爱的心事,一定会说我自诩悲情女主角。问题是,现在我根本就不是悲情女主角,甚至连配角都不算。

靠着床头歪斜着身体,我不知何时才进入梦乡。


醒来时,远生还没有回来。我困乏地起来整理房间。进厨房前,在隔壁门口停留了一下,敲了敲房门,结果无人应答。
   
我准备了四个人的早餐,摆在厨台上,然后打工去了。
   
一整天,大脑都是空白的状态,望着电脑屏幕上的出货单,几乎都变成了看不懂的文字。我知道自己是有些担心荣生了,如果他真的出什么事情,汤生一定会恨死我,远生也一定会很伤心的,说不定他会大病一场。
   
终于挨到下班时间,我一路上都在想着能不能在家里看到荣生,能不能看到远生,能不能看到汤生。如果看到了,又该对他们说什么?
   
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远生正伏在琴旁写东西,心里的一块石头先落下一半。我问他白天有没有吃饭。他头也不抬,“没有吃,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我听着心里就不舒服。前些时间因为荣生常来,有时白天他们会在一处吃饭,可以做伴儿。这几天,荣生不来了,远生又是一个人。今天,他肯定是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所以一个人饿着。
   
“荣生,回来了吗?”我小心地试探着问他。
   
“已经回来了。”
   
“那就好了,我马上去做饭给你吃!”
   
“嗯,乖。”他抬眼看着我,期望得到我目光的回应,但是我没有理他。一想到昨天晚上他一夜未归都是为了别人,就不想对他表现任何爱意。满心里都是别人的人,让我如何在他面前撒娇或者接受他的撒娇?如果他觉得我爱他,或者他爱我的话,难道不知道那样挂念别人会伤害到我的感情?
   
可是,荣生那样一个人,又怎会不让人惦念。我理解远生的心情,相处这么久,大家也很熟识,同在异国他乡,这种情谊实在很珍贵。他若出事情,不要说远生,就是我也很着急。所以我在这个时候和远生堵气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可是冷面孔摆出,尽管心里已经投降,仍然没有心情对他示爱,只好进屋换了衣服,跑到厨房做饭。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8

055、
   
汤生不出意外地站在厨房中,两周没有他在厨房陪伴,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想念他。汤生恢复了往日的优雅,不过略显疲态。我正在想着也许他已累得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不料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和我问好。
   
“昨天晚上没休息,今天应该很累吧。”
   
他一边看着锅一边跟我说:“不是很累。只是丢掉了一笔大生意罢了。”
   
虽然他语调平静,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很好地克制了情绪。对于一个投资银行的高管来说,一单大生意的丢失,肯定不是小事。
   
于是我很关心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从美国赶回来就是为了这笔生意,结果昨天飞机落地就开始找他,没时间准备今天谈判的事情。需要演示的文稿和材料都没有整理好,客户觉得这样的态度不够诚意。而且,约见会我迟到了,因为看到荣生后我才去上的班,那个时候对方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所以人家取消了合作意向。”
   
我对商场上的事情不是十分清楚,但起码知道,做生意时间就是金钱,汤生的时间大部分都耗在小美人儿身上了,只要荣生出事,被牺牲掉的只能是汤生的事业。
   
“荣生难道不知道这样晚归会让你担心吗?你在哪里找到他的?没有告诉他,你也有很多重要的工作,却在如此为他付出吗?”
   
“找到他的不是我,是远生。昨天晚上我不过就是开着车夜游维也纳,根本不知他会去哪儿。”他语气中透出万分的挫败感。

我很惊讶原来远生能出去找,并不是因为盲目焦急,而是他根本就知道荣生大概会去哪里。曾经以为他和荣生的交流只限于精神层面,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有很多生活层面的交集。而且显然,这些交集都是眼前这个荣生的爱人所不知道的。

看着汤生彻夜未眠,仍然忍着失落的心情为荣生煲汤做饭,我突然很替这个痴心的男人不值得。本来替荣生瞒着的他参加竞标的事,也干脆都说给汤生知晓。

汤生盯着炉火半晌无言,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对我只字未提。你这丫头也是的,怎么过了两个月才肯告诉我?”

我有些委屈地低着头,“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他参加竞标这类事,见他没主动和你说,也就不敢多嘴惹你心烦了。”

“那这么多天他在你们家都是和远生讨论竞标的事?”

“是啊,这个项目是远生帮他介绍的,好像是一个跟音乐有关的度假村吧。荣生觉得远生懂音乐,能在很多设计灵感上帮到他,所以他们在一起都是讨论设计方案,其实还挺有成效的。我看到过他们讨论出来的音乐厅,水上舞台什么的,很有创意,荣生做的图纸也很漂亮。”

汤生叹了口气,“都是胡闹,我以前就说过他,承接项目根本不是他想的那回事,不是光靠设计做的好就能完成的!且不说达成协议签订合约这些具体的步骤,就说竞标工作本身,自身投入的成本也不小,画图纸,搞3D建模这些都是很大的工作量,需要一个团队的人员来合作,都要付工资吧?而且做模型做标书这些也都需要资金支持。他和远生两个人能做出什么来?”

“所以他们俩日以继夜,奋不顾身地忙,恨不得连喝水都顾不上。”我虽然替荣生他们辩解着,但明显感到这次汤生说的才是对的。虽然我是远生的信徒,一向都相信他的判断和决定,但听汤生分析了这些,第一次对远生的想法产生了质疑,他们不会太理想主义,太天真了吧。

汤生显然还在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既然他们这么忙,怎么荣生还去夜店打工?”

“他真去夜店打工了?”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小美人儿是被我那天的几句话激到了,他自尊心果然不是一般的强。这么看来,这两周他都没过来我家,应该已经在外面工作了好多个晚上了。我内心一下子生出歉疚和自责,若不是我的口不择言,汤生昨夜也不会被荣生折腾得如此辛苦。只是,这个实话我却不敢大胆说出口,汤生对荣生保护欲那么强,万一他在夜店有个好歹,我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那荣生有向你解释他出去打工的原因吗?”我怀着惴惴的心事试探着问。

“他才不肯好好对我解释,被我逼问急了,就说他做新模型需要钱。”

我一听还好,幸好小美人儿没把我牵扯进来,就问,“那你既然知道了他在做投标,是不是也打算像上次一样多少支持他一下?”

“不支持!”汤生竟然斩钉截铁说出这样气愤的话,让我感到非常震惊。

“荣生太不听话了,现在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关心他为他好,他还当作负担了。既然这样,我何必还去他,让他一个人去试试,撞了墙就知道难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第一次针对荣生发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隐隐有些开心,竟然十分赞同他能终于下定决心给荣生点儿教训。

056、

晚上的时候,不出所料听到汤生家里传出他们的争吵声。

我把家门打开条缝,让自己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更清楚。以往他俩吵架,多半是荣生气势压人,汤生人比较优雅,说话不多,总显得低声细语。但今天这番争吵显然有违常态,从汤生拔高几分的激烈斥责声中我听出了他的怒气。

“……这么多年我让你受过一点点苦吗?我努力工作提供给你这么优越的生活环境到底是为什么你有认真考虑过吗?你什么时候珍惜过我的善意,什么时候尊重过我对你的关怀?你瞒着我又去参加竞标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每次都拿出这种保护者的姿态教训我!我不愿意让你这样供养,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来对我好。你说我不尊重你的意见,你又几时从内心中尊重过我的想法?你总把我当小孩子,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幼稚,不屑一顾,不值一提!竞标的事以前没有成功连累了你我心有亏欠,但这次不一样,我的艺术修为和设计思路都完全不同了,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相信它可以成功。”

“你了解这个社会多少?以为仅凭艺术和思想就能行得通吗?竞标是要花钱的!”

“所以我去打工赚钱了。竞标的事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用你的钱。这次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你不用操心。”

随后我似乎听到荣生开门出来,汤生追到电梯口仍是怒火未平。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给我回来!”

“我必须去打工了。好不容易图纸的部分都完成了,还剩一个月的时间我要集中把模型做出来。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坚持完成它!”

“所以你就大半夜跑去夜店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荣生见他这么说,语气冷了几分:“原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对我连人品上的信任都没有?我赚的钱每一分都是干干净净的劳动,不是你想的龌龊。”说罢也不再理会汤生的拦阻,强行离去。

我隔着门缝看着汤生一个人被留在电梯口,写满愤怒的面庞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远生走过来,直接把门关严了,对我说:“看来是你把整件事情都告诉汤生了?”

“我能忍这么久,已经算很对得起对荣生了,他本来有什么事也不该隐瞒他的爱人。”


自从他们吵架以后,我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转变,就是汤生基本不太过来厨房做饭了。

原本我俩都是差不多时间下班,他为了能够按时给荣生做饭,也几乎从来不出去应酬。但最近一段时间,汤生银行里的业务似乎突然就增多起来。他开始频繁地晚归,经常性地加班和外出活动,晚饭几乎不会在家里和荣生一起吃,偶尔撞见他回来,西装上也都闻得出明显的酒气。

于此相反,我倒是隔三差五就会看到荣生在厨房里做饭。但很明显,他没有时间像汤生那样精工细作,往往都是随便给自己煮个面条或者拌个沙拉之类应付了事。而且看得出他十分吝惜时间,几乎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完饭,站在厨房里随便吃上几口,再以最快的速度洗碗刷锅结束战斗。

我当然知道导致这一切情况转变的根源,就是汤生想以冷落和置之不理的态度驯服他桀骜的小美人儿的。

可惜小美人儿似乎铁了心死扛。他又恢复了每天到我家报道的习惯,不过时间仅仅控制在我做晚饭的一小时左右,往往都是带着刚刚做好的模型或者3D打印图和远生一起推敲完善。这回我和荣生两个都很知趣,我尽量不去占用和干涉他和远生忙事业的时间,他一看到我摆上晚饭也会主动地立刻离开。

不过我很清楚他能做到这么自律,并不是完全妥协于我的强硬,而是因为他每天晚上八点都要去打工。夜店里的八小时工作意味着他下班时间基本是凌晨四点。这样的作息时间我不知道小美人是怎么顶住的,因为很明显,即使他早上回来,也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好好补觉,而是要抓紧白天里的时间疯狂为竞标的最后一部分工作收尾。

我看到他每天带过来给远生看的那些模型和图纸仍是一丝不苟,但一张俊脸上却带了明显的疲惫,有时候能看出大大的黑眼圈,白净的脸上偶尔还泛起淡淡的青色胡茬,看着挺让人心疼。

有好几次,远生都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他的辛苦,劝我留他一起吃晚饭。

但我一想起他之前和我吵架,就没法装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更何况作为汤生默认的“同盟军”,我也不敢去破坏他的驯服计划。于是,每次看着小美人儿行容憔悴,俏脸失神,我却还是以“家里没菜”或者“我没做他那一份”,狠心把他赶出去。

057、

这天,汤生难得回来得比较早,我正要动手开始做饭,见他走进厨房,就赶忙问了声好。

说实话,我很怀念他过去陪我一起做饭的快乐,每次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系着围裙,利落优雅地洗菜切菜,都忍不住偷偷凝望,花痴许久。今天看他就穿着平时工作时那身笔挺的衬衫西裤进来,一时很不习惯,问他:“今天打算做晚饭吗?”

哪知汤生却说:“不啊,做饭太麻烦了,我们出去吃吧。”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说:“荣生刚进我们家门不久,你要叫他出去吃饭恐怕得快点儿,他一般七点钟就要去打工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是说我们。”

“我们……”我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笑笑,“对啊,你跟我,有兴趣吗?”

我被他这话惊了一跳,“不叫上远生和荣生一起吗?这……不太好吧。”

汤生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什么不好,让他们俩留下为艺术努力上进去。你总是在厨房做饭也很辛苦,偶尔出去吃就当偷个闲吧。”

我知道就这么和汤生出去有欠妥当,却又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有道理,犹豫了一下,结巴道:“那……那我也得给远生先做点儿吃的。”

“都好啊,我六点半在车里等你。”

做了点儿炒饭端到屋里,远生和荣生仍然在辛苦地工作,大概是闻到饭香,都齐刷刷的抬头望过来,活像两只被主人遗弃的可怜小狗。

我看见荣生眼睛中有几根明显的血丝,嘴唇也失去了润泽显得苍白,忍不住说:“你俩别太拼命了。毕竟才两个人,忙这么大一个项目,就别追求完美,差不多就行了。”

荣生说:“对方又不会去理解这一点,做事情如果不能坚持到结果,再多苦劳疲劳都没有意义。”说着就想起身收拾桌子给我让地方。我连忙把炒饭分成两份递到他俩手里,“你们俩个累了这么半天,赶紧一起吃吧。”

远生看我举动这么大方,高兴地朝我笑了笑:“今天这么懂事啊,乖妞妞,你也赶紧坐下,大家一起吃吧。”又转头对荣生说:“你快尝尝我家妞做到招牌炒饭,味道还是可以的。”

荣生感激地朝我道了谢。我有些尴尬地回报一丝干笑,“你们快吃吧,我就不吃了,货行老板打电话叫我临时加个班,要把一大堆数据整理出来,他们明天要盘点。我今晚必须得弄完。”

远生闻言露出不舍的神情,“啊,他们怎么这么欺负人,白天上班晚上加班,你能撑得住吗?吃了再走吧?不会很晚才回来吧?”

我有些心虚地理理他的头发,“小狮子乖乖吃饭,我尽量早点回来。”


本想换身像样点儿的衣服,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穿着平时上班的衣服出了门。

汤生已经等在他车里,见我出来,体贴地问:“想去哪里吃?”

我第一次坐在他车副驾的位置,望着宽阔的挡风玻璃前面那片繁华的城市美景,心中有一丝忐忑,又有一丝开心。见他询问,故意说了个特别便宜的中餐馆。

汤生笑笑,“他家做的饭估计还没我做的好吃呢。”

我吐吐舌头,“我知道这家只是因为以前在他们那里打过工。”

汤生说:“那我就自己做主了。”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8

058、
   
他一直把车开到市中心最繁华的老城区。因为是步行街,我们下车一路沿着Kärntner Straße往大教堂方向走。

临近夏季,白天的时间特别长,虽然七点多了,天光还是很亮,落日余晖让傍晚的老城笼罩在一片玫瑰色的天幕下,平添了这座城市的浪漫气息。看汤生也没有急着吃饭的意思,我们就一路并肩信步。

作为维也纳1区的繁华中心,尽管此时商店已经关门了,但各种珠宝店和工艺品店都点亮了霓虹,装点得别致华美的橱窗吸引了很多出来散步的人流连。不少白天里意犹未尽的各国游客,仍然拿着相机试图捕捉这座老城别具特色的光影。那些造型精美的雕塑,装饰繁复的门廊与窗子,以及悠闲散步的鸽子,不时驶过的高大马车,都让人产生一种置身往昔岁月的错觉,陶醉在维也纳古老而雅致的情怀中。

我和汤生驻足观望斯蒂芬大教堂的雄伟。我感慨着说:“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忍不住看它许久,然后才相信自己真的生活在了维也纳。”

“那你究竟喜不喜欢这里呢?”

“我觉得喜不喜欢一个地方取决于这个地方住着什么人。维也纳是音乐之都,远生喜欢的人,莫扎特,贝多芬,约翰·施特劳斯他们住在这里,所以他喜欢这里。我喜欢他,所以我也喜欢这里。

“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是啊,只是因为这样。否则的话,我绝对不会喜欢这里,它带给我的都是危险,贫困,艰辛的体验,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也许是因为它很多美丽的地方你还没看到,你日后慢慢发现,也许就不同了。”汤生轻轻揽了一下我的肩膀,“走吧,今天先带你发现一个。”

我们走进大教堂附近的小巷子里,选了一家历史十分悠久的当地餐馆。汤生特意为我点了几道我从未尝过的奥地利美食。

我坐在这个充满着烛光、酒香、墙壁上挂着许多名画的老店中,听着周围几桌维也纳人伴着舒缓的音乐轻声交谈,品尝着这些烹饪讲究的上等西餐佳肴,看着窗外的街灯伴着迷离的夜色逐次亮起,在古老的石板路上落下梦幻的色彩,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所有的这些体验,都是我不曾认识过的维也纳。

目光禁不住收回到我面前的男人身上。他仍是如初见时那般挺拔、好看而安静,擎着白葡萄酒杯的动作无比优雅。此刻他没有看向我,只是望向桌上跳动的烛火,似乎在想着心事。

“你在想什么呢?”

他闻言转过目光,微微朝我举举杯,脸部线条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不敢凝望他的眼睛,故意找话题来缓解内心的紧张,“这家店真好,若不是你带我来,我以为维也纳只有那些做游客生意的快餐店呢。”

汤生笑笑,“你喜欢就好,以后可以经常来。”

“你以前经常带荣生来吗?”

看他不打算答话的样子,我不禁联想到荣生那有些憔悴的面孔和疯狂工作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有这么好的男人在身边,又对他死心塌地,为什么就不惜福,偏要自讨苦吃呢?禁不住又想到远生,什么时候他才能像这个男人一样,陪我过一个轻松浪漫的晚上,好好享受一下异国的生活呢?

“你在想什么呢?”看我出神,汤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我在想吃完饭我们要不要再去吃个冰淇淋。”我赶紧扯出招牌傻笑,掩饰我正在想着他的事实。心底不停劝解自己,不要去想远生怎样,荣生怎样,难得出来一次,放任自己做做梦有什么关系。

哪知汤生却说,“冰淇淋可以改天,吃完饭我还想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059、
   
我万万没有料到汤生口中说的有趣地方,竟然是这个位于Prater 游乐场中的维也纳最大一家夜店。四层楼高的巨大舞厅中布置成欧洲古堡内部的场景,却放着震天响的Disco音乐,宽阔的舞池中塞满了无数个来夜店中喝酒跳舞,寻朋引伴的男男女女,组成一幅光怪陆离却别具特色的异想空间。

出国后我还是第一次进来老外的夜店,不禁被这热闹的场面和沸腾的酒精音乐感染了,望着身边那些穿着小裙短衫高跟鞋晃着大奶的洋妞们扭得兴高彩烈,几乎都看呆了,被汤生拉着在狂乱的音乐和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好不容易才挤到一个相对靠边的角落。

汤生点了两杯用Eiswein 特调的Martini,似乎并没有要去跳舞的意思,只是坐在小桌边,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被聚光灯照得雪亮一片的圆形中央酒台出神。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立刻理解了此行的原因——因为荣生正站在酒台里忙碌地调酒。

老外的夜店,酒精的消耗量远远不是国内的酒吧可比,几乎每个人都是疯狂点酒喝,恨不得把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都花在这种晕头转向的刺激中。因此舞场中这个巨型的中央酒台边挤满了无数买酒的客人,围着酒台的两圈吧凳也都坐的满满全是人。

在一众金发碧眼的帅哥调酒师中,荣生的东方面孔分外出众。此刻他穿着腰身窄小的七分袖短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铮亮,刮去了显得颓废的微青须根,更显出一张精致美艳的小白脸。我能看出他为了掩饰平日里的疲惫还特意在眼皮上打了闪亮的银粉,苍白的嘴唇上也化了点儿淡色的唇彩,在射灯光线下显得水色莹润,帅得神鬼莫当。直把那些前来买酒的姑娘和Gay哥们勾得七荤八素,放着其他调酒师不用,心甘情愿把小费往他手里递。

荣生神色淡定,偶尔和客人谈笑几句的过程中,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对着面前几百种各色洋酒毫无怯意,双手左右开弓,准确无误地把各种酒、果汁、饮料参配摇晃成那些名目繁多的鸡尾酒。我远远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钦佩得五体投地,朝汤生丢去一个赞赏的神情,“看不出你家小美人儿还有这一手绝活,太厉害了!”

汤生勉强扯出一丝笑,望着荣生身边围着的一大堆花枝招展的小妞儿和各种年龄段的酒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来夜店打工还真是挺能赚钱的!”

怪不得他家还有个小吧台,冰箱里藏了那么多酒和饮料,我正陶醉在汤生平时在家不知被荣生伺候得何其舒服的幻想中,听他这么说,才留心观察了一下。果然,这三两块欧元的小费虽然不多,问题是荣生身边的客人就没断过,隔着吧台总有人坐过来和他搭讪,间或还有人看他辛苦,不停帮他买酒。这陪喝一杯的钱就远不止三、两块了,出手大方点儿的客人直接扔个十几二十块也是平常。想想当时我在中餐馆打工时那每天少得可怜的一点儿小费,果然世间没有公平可言啊,调酒师这么酷的工作,兼之动作麻利人又帅,这一晚八小时只怕有三四百可拿吧,那那那,那不是等于他工作两三天就是我当时一个月的工钱了!

我羡慕地撇撇嘴,好吧,小美人儿很牛!

见汤生只是望着酒台入定,不禁拉他说,“这个店的音乐好High啊,我俩别干坐着,一起跳舞吧!”

汤生说:“我不会跳这种舞,这都是年轻人玩儿的。”

“哦,好吧,我只会跳这种舞。”

我也不勉强他,站起身想自己爽一爽。可今天出门前根本不知道会来夜店这种地方,身上穿的还是平时上班的衬衫牛仔裤,好像不太适合。管它呢,我干脆把衬衫一脱,只穿里面一个吊带小背心,紧身的牛仔裤倒也显出大长腿,虽然没化妆,身材还是不输别人的。挤在身边热舞的老外中,和很多各种肤色的年轻人搭讪,调侃,管他英语德语,捡着一堆最肤浅和庸俗的话题随便瞎聊,没有任何负担,借着一点点酒精的催化,肆意放纵,和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疯跳,跟随激昂的节奏发泄身心的疲惫。

我知道自己天性中有很放纵轻狂的一面,只是在远生那样一个威严的人面前,这种人生态度还是被压抑了很多。

060、

这一玩儿时间就不知怎么过的,再坐回汤生身边时竟已是将近午夜。汤生看见我跳的满头热汗,又帮我叫了一大杯淡酒精饮料。

我看得出他望着我的眼中多了不少欣赏和倾慕之色。作为女人,我当然知道自己的魅力之处,用远生的话说,就是那种充满生命热力不顾一切的疯癫,能够化解很多精英男人的沉重和疲惫,大概这一点用在汤生身上也对症吧。

但我不愿去多想什么,我只是很喜欢能够在生活中拥有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做一个对他而言比邻居和好朋友再多一点儿的红颜知己。

“都十二点了,我要先回家了,再晚远生非要骂死我不可!”我重新穿上衬衫对汤生说,想起仍在工作的荣生,禁不住朝酒台望过去。

只见荣生还保持着先前同样的高强度工作效率。我做过餐馆的服务员,知道就算是持续站着,也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显而易见,象这样持续几个小时不停地调酒,需要付出的辛苦和气力远非普通的餐馆工可比。相比其他几位一起工作的调酒师,虽然他客人最多,收入最高,却也形成了没有一分钟空闲的局面。

正巧要给舞场远处的几桌客人送酒,我看见荣生端着摆满了各式各色酒水饮料的大托盘从酒台里走出来,当他经过我们身边不远处时,我能看出他端着盘子的臂膀有明显地颤抖。但荣生显然专注于手边的工作,并没有发现我和汤生在默默地凝望他。送了所有的酒水回来,他悄悄站在舞池边的角落中依着墙壁蹲了片刻。从他一手捂着胃一手掐着眉心的动作中,我知道他体力完全透支了。但很快地,他又打起精神回到酒台中,挺直的脊背充满坚强的力量。

我知道汤生此刻看着他可怜的小爱人有多么心疼,赶忙说:“你在这里等等荣生接他一起下班吧,我先坐地铁回去了。”

哪知汤生站起身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何必呢,我知道你舍不得,干嘛一定要这么狠心。”

汤生却说:“他不爱惜自己,我又何必怜他。”

我哑然看着这个硬起心肠毫不留情的男人,也不知道该劝他什么。

回去的车上,我说你至少现在该放心了,荣生赚的钱都是清白的。汤生轻哼一声,“这一点我当然清楚,我都跟踪他好几天了。”


回到家,远生倒是没说我什么,只是问我怎么搞得满身臭汗。我对他说下了地铁没赶上公共汽车,只好一路小跑回来。

“老公,我给你揉揉肩吧。我不在家你肯定一直坐着没动,这会儿累了吧?” 我轻声细语,施展着身为女人的乖巧。

“不用了,你忙了一晚上,肯定也累了,今天别写小说了,乖乖去睡吧。”

“我不累,你打算睡时我再睡。”我站在他背后,坚持伸手揉捏他僵硬的肩颈。
远生停下手中的工作,将头靠在我的胸口,“怎么突然这么有良心?”

小狮子只有在我温柔地宠爱他时,才会很乖地躺在我的臂弯里。他一贯的坚强使得他偶尔疲倦时显得异常脆弱,让人无限怜爱。

“人家一向都很有良心的好不好,”掩饰着内心略略的负罪感,我极尽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亲,“捏完我们再一起洗澡去,我都好久没帮你搓背了。”

远生露出撒娇的语气和神情,“臭妞妞,多久都没和我一起洗澡澡了!”
   
“那人家以后天天给你洗澡好不好。不管多晚,都等你一起睡还不行吗。”
   
“嗯,天天洗澡,天天等我睡”他转过身捏捏我的脸,盛满爱意的眼睛波光流转,“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说,我这个小天使怎么就会喜欢你这个垃圾小孩?”
   
“因为小天使无奈地被垃圾小孩强暴了。”

“呵呵,垃圾小孩,臭妞妞……”

看着他被我几句话就哄得开开心心,我心中升起一丝自责,远生其实是一个多容易满足的人啊,我为什么就总让他担心呢?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9

061、

从那天在酒吧里目睹了荣生打工的辛苦,我对这个铁血小美人儿还是多了一分礼赞,每次看见他那腰身越发的细瘦,都很钦佩他为了目标能拼到这种程度的执着。不用远生交代,已经自觉把他那一份计算在我们的晚饭里。

远生同样十分怜惜他的处境,虽然从未以言语的形式表达什么,但我看得出他主动承揽了后期整理和撰写标书等很多耗费心神的工作,以切实的行动力支持他度过最后这个难关。尽管他们见面的时间非常有限,但无形的精神力依旧支持着前行的脚步没有半分退却。

这天我正要端晚饭进屋,竟然听到荣生对远生说话的声音了透着一丝激烈。往日里他俩讨论方案,总是柔声低语,十分默契时也常常一起开心地发笑,怎么今天听着有点儿不对劲儿?我端着碗止步片刻,想听听他们怎么了,难道远生那样的人,也有人敢去掰他的逆鳞!

只听荣生说:“今天要不是邀请函错送到我家,我都不知道你近期有这么重要的钢琴比赛!多好的机会,大学里特意推荐你去参赛,是对你实力的肯定,你还犹豫什么?”

远生声音很平静:“我没有犹豫,我早就放弃了。”

“为什么啊!你每天没日没夜在这里练琴,作曲,为的是什么?我们以前就讨论过这个话题,艺术家想获得自由表达的权力,总要通过一些考核先获得世人的认可,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你劝我参加竞标时候道理讲的这么明白,怎么放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

远生沉默半晌,说:“没关系,钢琴比赛也不止一个,我以后再参加别的。”

荣生说:“可这些国际级的大赛都是每三四年才有一次,错过一个,就要再等很久。我相信你无畏这些挑战,多一次机会证明和展现自己,总是好的。”

远生不再接话,荣生却换了更严厉的口吻,“你不会是因为我的原因吧,我不要你为了支持我,放慢自己的脚步!”

“怎么可能,你别乱想,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完成这个设计。再说我常年都在练琴,还不至于因为这段时间略微减少练习时间就影响演奏水平的。”

“那你就更要给我一个理由。”

远生不答话,屋子里出现短暂的沉默。我刚要进去,却听荣生说:“是因为经济的原因吗?需要多少钱,你和我说啊!”

我听不见远生的答话,却听荣生继而提到我的名字,“是因为要留下照顾伊伊吗?”

我无法猜想远生答复了一个怎样的表情,却听荣生说:“她是个成年人,在维也纳也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你不能总是因为她追随你来维也纳这一点而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你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而宁愿放弃实现梦想的机会,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艺术家有时候要洒脱一点儿,你总是顾虑重重,把很多负担都揽在身上,给自己设限,这样真的很傻!”

好啊,这个家伙,妄费我一番同情还替他做晚饭,竟然背着我讲坏话,这不是成心挑拨远生对我的感情吗!我刚要进屋,却见他已经拉开门走出来,看见我站在门口,眼神中却没有露出任何怕我听到的闪躲或歉疚,反倒对我说:“你好好劝劝他吧,我一会儿再来。”

我走进屋,一眼就看见钢琴上那张金色封皮的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的邀请函,远生前一阵子说过不去比赛了,没想到主办方还是因为大学的强烈推荐专程给他发来邀请。

“老公,你不要听荣生的挑拨,我哪有那么狭隘!”我也顾不得掩饰自己听到他们对话的事实,直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你愿意参加钢琴比赛我当然很支持!你不用考虑我,安心去荷兰吧,我一个人在维也纳没事。”

远生拉我坐在怀里,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伊伊,我从来没有认为是你拖累我,我只是恨我自己没能力,没有能力多赚钱,也没有能力解决你的身份问题,让你被困在维也纳,不能够回国或者出国旅行,没有尽到一个做老公的责任,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我把头靠在他颊边,“老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没能力的是我,我赚钱能力太弱了。我追着你来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坚信老公是大艺术家,所以你为了我更要加油!”

远生似乎被打动了些许,拿着邀请函端详了片刻,却又放下,说:“不行,伊伊,就算我真的打算参赛,我们也的确没有那么多钱支付这一趟的行程,到那边也要租借三角钢琴练习几天的,再加上报名、置装这些七七八八的开销,我们下个月的房费都交不上……”

正说着,门响,只见荣生急匆匆地返回来,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钢琴上说:“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你先拿着去比赛要紧,其他能缓一步的开销以后再说。”

“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呢!”远生站起身就想把钱塞回他手里,被荣生很强硬地制止了,“你又这样顾虑重重的,我的钱为什么就不能拿?还是你和伊伊一样的想法,认为我的钱都是汤生给的?”

平白无故还要拉上我做垫背,这个小心眼儿的混蛋,还记着上次吵架的仇呢!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很想说用不着你的钱,我也立刻去多打几份工,但想想自己确实没有他那样高效的赚钱能力,这个关头只能干瞪眼却不敢乱说大话。

远生急切地说:“我怎么会那么想!只是你的项目眼看着也到了最后关头,做那些3D效果图和模型的材料都要用钱,你这么辛苦地打工也是为了能够坚持完成竞标。这个关头我怎么能把这些钱拿走?”

荣生露出安慰的笑容:“你放心吧,钱的问题我能解决,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订机票,别耽误了行程。”

远生还想再说什么,荣生却说,“我们的梦想是一样的,无论谁实现,都是对另一个人最好的鼓励,所以你要加油!”

远生深深凝望着他充满信任的目光,终于没有再推辞,“谢谢!我……我会把这些钱早点还给你。”

荣生笑得很轻松,“别说的好像我的竞标会输掉似的。如果你相信我能成功,那到时候不是你要还钱,而是我要好好酬谢我梦侣设计工作室的合伙人呢!”

062、

星期六上午,是远生出发的日子。汤生大概是从荣生那里听说了比赛,主动提议开车送我们到机场。

我很高兴这个离别的场面有他俩陪着,不仅四个人一起的气氛冲淡了离别的哀愁,而且让我从心里有一种错觉,至少远生转身后的维也纳,我还是有个依靠的。

Schwechat机场的候机楼里,远生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往日里上学,他都能搞得一副十八相送的气氛,如今要跟我分开这么久,他那多愁善感的本质更加表露无疑,一路上对我各种叮嘱,各种不放心。

相比而言,我倒是淡定很多,偶尔还和汤生、荣生他们玩笑两句,尽量把本该凝重的气氛弄得轻松一点。其实也就三周的时间,没什么过不下去的。

站在安检口前,汤生很客气地和远生握了握手,“预祝我们的高材生顺利取得名次,早日成为名扬世界的钢琴家。”

我扑过去给远生一个粘腻的拥吻,“老公是最优秀的,你一定会很棒的!我会好好打工,好好写小说,乖乖等你回来!”

荣生微笑地站在远生面前,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把明亮的目光中深深望进他眼中,“我就不多说了,因为我知道你完全没问题!”

远生回望着他,眼中也露出一丝坚定的光彩,“ 我回来的时候,你的竞标设计也送上去了。黎明前的黑暗,加油!”


目送远生瘦削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安检门后,我怅然地转回身。汤生倒是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挽了荣生的臂膀,又拍拍我的肩:“走吧,差不多也十二点了,我们三个去吃午饭吧。反正都到机场了,我们顺便去Neusiedler See 吃好了,湖边风景好,吃完也能散散步。”

还没等我回话,荣生就说:“你们去吃好了,我赶时间,先走。”

汤生闻言皱眉说:“星期六你又干什么去?”

荣生说:“我要去老多瑙河那家排骨店打工,周六周日两天客人最多。”

汤生一听就急了,“你疯了吗?天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周末也不打算休息,不要命了!照你这么个打工法,一个月下来工资比我都高了,还嫌不足?就算要完成项目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荣生一脸不愿解释的样子,“前面那几次竞标你也有参与,还不知道后期开销大吗?总之现在钱还不够,我得抓紧时间。”

汤生脸上的表情参杂着气愤和不忍,看他那一副不由分说,着急想走的样子,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吧,还差多少钱,我给你还不行吗?”

哪知荣生却说:“不用了,都到了这一步,我靠自己能行。”

汤生大概是没想到荣生会这么直接地拒绝他的好意,脸上的表情阴郁了不少,说:“那好吧,我开车送你去。”又转头朝我说:“咱俩也不用特意找地方吃饭了,就到他那家店吃不是正好。”

063、

烤排骨是维也纳的一道名菜,其实就是两条加起来足有一米长的猪肋排,配了各种酱汁,直接放在炭火上烤出来的。最有意思的是,不同于那些雅致的西餐拼盘,这道菜故意追求粗犷豪放的卖相,把不经过任何切割的两条排骨配着烤土豆和洋葱盛在一个长长的木头菜板上,因此一份端上来显得特别巨大,直接占掉半张餐桌。

荣生工作的这家排骨店位于老多瑙河沿岸,店里的座位加上水上船台的露天座位足有近三百张桌子,但即使这样,因为环境好,排骨又烤得好吃,客人仍是容纳不下,尤其是周末,预约台前几乎每时每刻都排着长长的等座队伍。这么爆满的餐馆,在整个维也纳恐怕也就屈指可数的一两家。

等到我和汤生终于轮到座位坐下的时候,荣生早已经换了工作服开始忙碌了。我有些尴尬地对汤生说:“我们这样不太好吧,他那么辛苦,我们坐着看风景吃饭,不是故意气人吗?”

汤生一脸不以为然,“谁让他愿意当服务员的,我们是客人,他就得招待。”

我心里暗暗吐舌,这两个男人啊,针锋相对起来还真是谁也不让谁。

初夏的多瑙河阳光明媚清波荡漾,坐在水中露台上,望着河上白帆过尽,天鹅凫水游弋,真是绝佳的周末时光。然而这一餐饭吃得我惊心动魄,根本无心观赏美景。

我不知道这家店为什么要标榜这样的特色,哪怕是在中国,也看不到这么不把服务员当人的——用餐的客人主要都是冲着烤排骨来的,因此三百桌客人对排骨的需求量几乎是分分钟的,虽然餐厅雇了将近20个跑堂,但由于厨房和水上露台距离遥远,一次端一份两份排骨给客人,人手上根本来不及。所以餐馆特意准备了两层钉在一起的大木板做为托盘,唯有这样,才能把原本就十分巨大的盛排骨的菜板一次端来六份!

于是,这种恐怖的上菜体验成了这家餐馆的另一道风景,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白衣跑堂端着个一米多长的两层巨型“托盘”,扛着足有20公斤的排骨穿梭在拥挤的客人间,引得人们纷纷侧目,不少游客偷偷拍照留念。

在清一色的外国壮汉间,荣生那属于亚洲人的小身板显得分外可怜。想平日,这也是在家被汤生伺候得大少爷一般的人物,现在却要当这种没人权的服务员。我几乎认定他根本不可能举得起这么重的托盘,但他却仍然坚持,咬牙死撑。

看得出,这份工作对他而言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在夜店调酒那样潇洒从容,因为每次他把巨型托盘扛上肩时,都会有一下明显的停顿。但有一点却与夜店丝毫不差,就是叫他服务的客人数量还是最多,小费收入也是最多。

作为一家维也纳的旅游特色店,来此地消费的客人很多都是中国的游客,显而易见,对德语不通英文白烂又不甘心放弃美食的中国人而言,能在此地见到一个中国面孔的服务员对他们简直比看见救世主还亲切。于是,逢有中国客人,必然会叫荣生过去服务。狡猾的餐馆老板大概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特意雇佣了这么一个与他们主体服务员外形很不相称的员工。而荣生大概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从千百家餐馆中选择一家最辛苦小费收入也最惊人的地方赚快钱。

我和汤生几乎就是盯着荣生忙碌的身影食不甘味吃完这一餐。我想他和我一样,都被荣生这种对自己狠绝的人生态度吓坏了。

以前,我也大概猜到荣生能和远生投契,很大程度源于这种为了信仰奋不顾身的人生态度,如今看来,荣生还有与远生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的狠绝还可以体现在目的性上,为了达到目的,选择最快最有效也最不留情的手段,无论对自己还是别人。

一刹那,我突然非常庆幸我的爱人是远生,倘若是荣生的话,他会不会马上就因为我的不够优秀,因为我拖累了他奔向梦想的脚步,而把我瞬间抛开?

汤生的表情同样若有所悟,我猜想他大概终于意识到他的小美人儿竟然在这一段时间里迅速蜕变成一个铁血硬汉。我不敢想象,如果汤生知道荣生这样辛苦是为了支持远生参赛会怎么想?如果他知道正是远生的存在直接催化了荣生精神层面以及现实层面的双重蜕变,是会感激他还是憎恨他?我很想知道,他到底爱小美人儿多一些,还是爱铁血硬汉多一些?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9

064、

虽然临别前对远生说了那些深明大义的话,但在他去参赛的这段时间,我还是被现实的空虚和一个人的难耐打败了。

奥地利就像一座孤岛,我和远生就像在孤岛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因为拥有彼此,才能抵抗周遭的寂寞和生存的困境;也因为与世隔绝,不为外物所扰,感情才更加深厚。生活在没有远生的奥地利,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与我没有丝毫关联,没有他作为纽带,艺术之都于我意义全无。

每天下班回来,我都缺乏做饭的动力,原来抱怨每天张罗两餐是个不小的负担,现在却觉得,因为没有张罗饭食的对象而获得的轻松,简直就是一种悲哀。我不知道人这种为别人而活的想法到底源于爱情还是源于追求共同生活的本能。总之,没有远生等着吃饭,我竟然变得更加懒散,连续好几天,都过着与沙拉和泡面为伍的生活。

而小说方面,没有远生带着,我也生不出往下写的动力。大多数夜晚,都是对着电脑一个人发呆。远生拜托给我的那些灵感宝宝,经过缩水风干,如今靠我一个人想要再泡发起来,还原曾经鲜活的生命力,根本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万万没想到,汤生突然的邀约竟打破了我这样空乏而荒度的日子。当他对我说银行系统的一个大型招待晚宴想带我参加的时候,我几乎无所适从。

“让我去?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会想到邀请我!”我被他突然的提议吓得满脸惊呆。

汤生看着我,表情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总部的老板和许多合作银行的高管都会出席明晚的宴会,并且希望与会成员都能携带家属。如果可以,我非常希望你能作为女伴陪我出席。”

“可是……这种事你不是该叫荣生……”我弱弱地说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建议,心里当然知道他不能带荣生去的原因,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即便如此,由我去装扮家属或者女伴,也并不合适。

汤生听到荣生的名字,眉间竟露出一丝不耐烦,“他又不是我老婆,再说这种场合他也根本不愿意参加,叫他做什么,让他打工去好了。”
   
我对着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只觉得心脏突突乱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汤生见我犹犹豫豫,便说他急着上班,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晚上再给答复就好。
   
   
这一天上班我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答应和不答应这两个词。

汤生高大英挺的身影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我不禁对明天的晚宴神往起来。不知道作为女伴挽着这样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出席高级商务宴会,是怎样的感受?我很清楚自己对于汤生的好感由来已久,但每次的接触毕竟都限于邻居、朋友,至少用红颜知己这个身份还能解释得通。可如果答应和他出席晚宴,情况却与往次大大不同。这一点,他应该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而且,偏偏要挑远生去比赛荣生又淹没在竞标与打工的苦海中的今时今日……

一想到远生,我更加不安起来——他在辛苦地参加比赛,我却瞒着他和人约会,肯定要犯他的大忌,他最不喜欢我背着他做任何事,尤其是和别的男人。而且故意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去,更是性质恶劣。如果让他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但脑海里却始终有另一个声音诱惑着我:仔细想想,自从跟了远生,我行为上都很注意分寸,基本上就没对哪个男人荡漾过,也尽量不单独参加什么聚会活动,算是很对得起他了;我付出那么多代价随他来到维也纳,足以证明对他的爱了;除了整天围着他转,我给自己保留一点点私密的空间有什么不行?……

我努力驱除头脑中关于“出轨”或“背叛”的字眼——没什么,我只是一个人在家太闷,偶尔出去呼吸呼吸别样的空气;汤生只是需要一个女人掩藏他的同志身份才找我帮忙,不算什么。
   
可是我还是无法真正说服自己,直到晚饭时再次遇见汤生。
   
他并没有忘记早上的邀请,问我到底想清楚没有。我红着脸不敢看他,推说自己从来都没有参加过什么高级的宴会,不懂其中的规矩,上不得台面,怕有损他的形象。

汤生笑笑说:“没什么,这些都是小事,你这么聪明一个女孩,做事会很得体的。”

我不好意思说出真实顾虑,而是推说自己没有合适这种场合的衣服。

汤生不以为然地说:“那么明天我会去接你下班,到时先带你挑一件合适的晚礼服,不必担心。”
   
我心里仍是惴惴不安,但始终没法把拒绝的话吐出口。汤生也没再给我犹豫的机会,笑着说:“放心吧,伊伊,你会很出色的。”

065、

一整夜,我都因为胡思乱想而辗转难眠。

早上起来,忙着洗头洗澡,换了崭新的内衣,又从衣柜里找出平时很少用的丝袜,穿上最满意的一件连衣裙,站在镜子前照了很久,虽然镜子中的女孩身材高挑,青春性感,应该算是很富有女性魅力,但想到要作汤生的女伴,却还是没有什么自信。直磨蹭到快要上班迟到,我才把化妆包和香水塞进挎包中匆匆离开家门。

傍晚的时候,汤生果然开着他那刷洗一新的黑色奔驰豪华轿车到我打工的货行接我。一起工作的几个女同事见到他,都惊讶得说不出话,躲在一旁频频朝我露出羡慕的表情。

汤生已经做好了出席晚宴的准备,头发用发蜡精心地梳理过,看上去比往日更加成熟优雅。笔挺的收腰西装配上名贵的领带,衬着他身材挺拔,贵气逼人,让我从心里觉得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和我一个货行打工妹产生任何牵连。

当我向老板请假早退时,他笑着一脸暧昧:“汤生向我推荐你来工作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俩关系肯定不一般。伊伊,你很可以嘛,眼光不错,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因为他说的很大声,引得货行里所有人都朝我们看过来。

汤生站在一边,对老板抱以一笑,并没有说破我们的真实关系。我既汗颜,又十分得意。往日里同事们或多或少因为没有身份的原因对我低看一眼,这下让他们知道我要光艳照人地和我“男朋友”出席晚宴去了,看看谁还在背后嘲笑我!这样想着,满怀欣喜地走向汤生,他很配合对我露出亲密的笑容,略略支起右臂,我就顺势挽住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翩然离去。
   
不过坐进轿车里,刚才在人前那股自信心又气馁了不少。看看身上这件连衣裙,虽然是我最漂亮的一件衣服,却还是配不上他的着装和气质。

汤生似乎看穿了我心事,直接把车开到购物中心,径直进入高级女装部。我有些难为情,脚步变得迟疑。他笑着拍拍我的肩投来一丝安抚的笑容。

对于在欧洲国家出席高级商务晚宴应该怎样着装,我一无所知。汤生很体贴地叫导购员为我拿了一件湖蓝色的抹胸收腰坠地长裙试穿。我知道汤生一向优雅得体,对于服饰的品味肯定远远高于我,所以放心地听从了他的建议,只是在试衣间里看到这件时尚大牌晚装的价签时,心还是颤抖了一下,这也太贵了吧!

小心翼翼地换了长裙,我紧张地走出试衣间,用不自信的眼光寻求汤生的意见。他把我拉到镜子前,伏耳轻声说:“这件衣服真的很适合你,自己看看, 多漂亮!”

一旁的导购员也满脸热情地夸赞:“就相信您先生的决定吧,他的眼光真好,这件晚礼服正是本季主推的新款,非常适合您的气质。”

我为他俩的说法羞红了脸,不敢正视汤生,也不敢看导购员,甚至不敢去打量镜子中的自己,只是低头看着脚面。汤生又选了同一品牌的一双和礼服相配的蓝色亮漆皮细高跟鞋叫我换上,然后也不由我推辞就去付了帐。

我一时间头晕晕的,坐在那里发呆半晌。因为从来没有穿这种高跟鞋的经历,站起来时根本驾驭不了这个高度,腿一抖差点摔倒,汤生恰巧赶回来,一把扶住失去重心的我。

“女人就需要穿高跟鞋,小腿绷紧腿型显得特别修长,身材也一下子就挺拔起来。你身材这么好,平日里只穿休闲装都埋没了。”

我听他一直说我漂亮,又夸赞我的身材,越发不敢看他,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脸颊一片驼红。汤生却毫不避讳地看着我说:“这个样子刚好,一会儿到下面把头发挽上,再化一点妆,就完美无缺了。”
   

066、

我从没想过这场银行界的商务晚宴会租借Palais Liechtenstein 这样一个古老而豪华的皇家宫殿进行。

当我踏着初垂的夜幕,挽着汤生的手臂步入这座安静素雅、泉水潺潺的花园,一步步走向充满古老贵族气息的宫殿建筑时,竟恍惚着有穿越时间,走入童话世界的错觉。尤其当我是看到门厅里摆放的那辆1738年王室专用极尽奢华的黄金马车时,这种错觉已经上升到顶点,仿佛那辆马车根本就是灰姑娘参加舞会时乘坐的南瓜变成的华丽马车,而我,正是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挽着英俊的王子,博得所有人的瞩目。

我为自己的幻觉感到惭愧。因为我心中傲人的王子,本来应该是远生,但此时此刻,他和他的精神世界殿堂统统消失不见,当我置身在这奢华的宴会大厅,所见所闻都是西装革履的金融界翘楚和他们穿戴华贵的夫人女伴时,我所能得到的全部兴奋和骄傲,都来自身边的汤生。

陪着他走在这觥筹交错的晚宴间,看着他穿戴举止与这些社会名流相比毫无逊色,操着流利的德语或英语与人寒暄交流谈笑风生,我不知不觉已陷入陌生的幸福,哪怕这幸福仅仅是午夜十二点前的幻梦,我也要让自己全情投入,今夜努力做好身边这个男人挽着的女人。

汤生拖着我的手,不时和走近他的熟人打招呼,也大方地把我介绍给他的同事和朋友。我看得出,那些与他相交不深的同行和客户,干脆把我当成了汤太太,对我的态度非常尊敬和友好。而那些和他相熟的同事朋友,大概从来没有想到他忽然有了一位如此年轻漂亮的女朋友,都对我投来好奇而惊讶的目光。

我很礼貌地同这些人一一点头问候,心里却着实紧张得不得了,挽着汤生的手臂越发地紧,汤生感觉到我的情绪,轻轻抚摸我的手臂表示安慰,我像是获得了依靠,更加依偎身旁人。

宴会上的亚洲面孔不是很多,我们这一对几乎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我悄悄对汤生说:“你看,你太出色了,大家都在看你。”他却说:“不,他们是在看我们。”

有了他这样的肯定,我的信心也增加起来,很快的,我熟悉了这种场合,对着这些原本与我的阶级不搭边的绅士名媛,也敢于绽放出自然亲切的笑容,甚至利用不算很差的德语,风趣大方地与他们攀谈,一时间,竟博得了很多人的好感,聊得热络开心。

当舞曲响起时,汤生很绅士地走到我正对面,微微躬身,“ Darf ich bitten?”

我想起那晚在夜店的对话,不禁笑道:“你说你不会蹦迪,却原来会跳这么高雅的舞啊?可惜我只会跳庸俗的舞,这个就不行了。”

汤生朝我笑笑,没答话,却执意伸手等着我接受邀请。我万般扭捏,还是抵不过他的坚持,只好拉起裙摆,朝他微微鞠了个躬,握上他的手,随他走入宴会厅中间的舞场。

我早就知道维也纳是世界上为数不多仍然保留着舞会传统的地方。作为18世纪的欧洲社交中心,皇室贵族们一度为举办舞会而狂热,那些脍炙人口的著名圆舞曲,也正是因由这样的需求,才应运而生,遍传世界。据说时至今日,维也纳每年也要举行四五百场舞会,连带那些流行于上流社会的盛装传统和宫廷礼仪也保留延续到现代社会。

因此,对于这些商界精英会选择在晚宴之后举办舞会,并且大多数人精于此道,我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当我自己拖着及地的长裙,接受一个男人这样浪漫而正式的邀约,伴随他踩着圆舞曲轻快而悠扬的节奏翩翩起舞时,这种太过不真实的浪漫让头脑一片混乱。

维也纳华尔兹跳起来并不容易,两个人相拥在舞场中飞速地旋转,非常讲求男人领舞的技巧,也非常彰显女人曼妙的身姿。汤生的舞技非常纯熟,虽然我从没跳过这种高级的社交舞蹈,但因由他恰当的引领,竟能逐渐跟上《蓝色多瑙河》轻快的节奏,当乐曲进行到后段时旋律逐渐变得激昂,我的情绪也像是受到了彻底的感染一路升温,随着足下的踏节生风,应景的蓝色裙摆在飞快的旋转中飘逸张扬。

那一刻,周围人对我们投来欣赏的目光,连我都能想象出自己此刻的闪烁和美好!转了上百圈的头脑中已模糊了世间万物,只剩下身前人脸上自信的微笑,只能看见他眼中傲人的光彩。那一刻,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近,以至于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以及他扶在我腰间的手传递的温度;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做女人其实可以这么自在,这么美丽;那一刻,我希望时间停留,留住眼前的男人……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9

067、

也不知跳了几曲,我平生头一遭对第一次接触的新鲜事物陷入狂热的迷恋,兴奋地对汤生说:“汤哥,谢谢你教我跳舞,自从来到奥地利,我从没有如今天这样快乐过!”

汤生对我报以微笑,“伊伊,我也很开心,你跳得很好,今夜非常迷人。”

我俩挽手走到窗边,在一张小桌前并肩坐下休息,汤生递了一杯红酒给我,“陪我喝一点儿吧。”

我欣然与他碰杯,第一次毫无负担地放任自己享受夜色无边。

“告诉我,我该如何感谢你呢?”

汤生对我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拉一拉身上美丽的湖蓝礼服,又露出裙摆下的高跟鞋,玩笑道:“这些穿过就退不了了哦。”

汤生被我的说法逗笑了:“这是我送给你的,喜欢吗?”
   
我没有矜持心中的想法,轻快地点点头,“其实我要谢你的并不止这一身衣服,从相识以来,你一直都帮我很多。能够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因为你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女孩。”他微笑着耸耸肩膀。

“你认识很多女孩儿吗?我得知道这个肯定有多少含金量。”

汤生饮尽杯中酒,又端起一杯,打量我一眼,笑说:“你比我之前交往过的那些女孩都好,行了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满是喜悦.喝了一大口酒,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突兀地抛出一句“那比起荣生呢?”

汤生闻言长久地沉默。我有些后悔这样问他,因为很明显,这一整个晚上,我们俩都非常有默契地同时回避着提到远生和荣生。

就在我打算转移话题时,汤生却说:“你比他乖巧懂事多了。”

我叹了口气,“远生倒是觉得他比我聪明懂事多了,因为我总是让他操心。”

“远生对人对事的衡量标准似乎很独特,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自信很有才气的年轻人,”

“他不喜欢人家说他有才气。”

“为什么?”

“他要靠艺术拯救世人的灵魂,而不是用才华生出美翼让人欣赏那么简单。”
   
“没想到远生竟然对自己怀有那么高的期望。”
   
“嗯,相信他能力的人不仅仅是他自己,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不然荣生怎么会天天被吸引在我家舍不得走。”

提起远生的话题,我原本兴奋的头脑突然闪过一丝悲凉,原来不知不觉间,远生的信仰,远生的理念,远生的好恶,都已深深植根在我心里了,面对他时,我或许还会故意搞些小插曲抗拒对他的这些理解,但面对其他人时,就不自觉地把他当作信仰,为他的一切而骄傲。而今夜,我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对信仰的一场背离。我怎么可以一方面对人阐述着他的好,又一方面做着惹他生气的事?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带给我的一切是同样真切地令人心动。抛开信仰,我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曾经觉得找远生做爱人那么完美,但他又怎么能和我以这种令人羡慕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让我享受做女人的快乐?这么想着,我的思绪又转回眼前的男人身上,不可否认,他今夜的魅力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想法。原本以为,他是那么狂热地爱着荣生,眼里不可能容得下别人。但他今日的举动,又不禁让我怀疑,让我猜测他抛下荣生,对我这么好的真实原因……

068、

不知是不是我的脸上的表情泄露了心事,汤生似乎像是针对我未出口的疑虑,突然问:“你有没有那么一二刻,怀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怀疑过爱情的价值?”

我闻言抬起头,看见水晶吊灯的流彩光芒下,他眼中竟露出一丝淡淡的怅惘,轻轻转动杯中的红酒,仿佛一腔搅乱的情思,不答反问道:“那你呢,你怀疑过吗?”

汤生喝了口酒,停顿片刻,说,“以前没有怀疑过,最近却突然开始怀疑了。”

“为什么这么说?”

汤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最近台湾的母亲常常打电话过来,几次三番催促他年纪不小,应该早日完成终身大事,如果在奥地利没有适当的女孩,就赶快回台湾正经相亲,别让她一把年纪,还为儿子的婚事寝食难安。

我闻言露出一丝苦笑,“是啊,这个状况是我们这种人永远逃不过的罪责,就算能从容面对世人,却很难平静面对家人。像你,选择骗着他们,所以在面对来自家人的善意关怀时就会倍感煎熬;像我,选择坦诚一切,结果就是这样,忍受家人的愤怒和谴责,丧失来自他们的关爱,生生割断亲情,背井离乡,痛彻心扉。”

汤生看着我,眼中露出些许同情,些许无奈,“是啊,真是两难。”

“远生说,这种情况下,唯有来自爱人的坚定才能安抚,就像在冰天雪地的人间,彼此相拥取暖,依偎生存,哪怕就这样坠落无底深渊。所以说,这样的爱情更显得伟大,而坚持这份爱情的人,需要超乎常人的勇气。”

汤生笑笑,“远生让你坚定了吗?”

“在这一点上,他对我的好绝对是满分。虽然有时候他发起脾气会口不择言,但我深刻地明白,在爱情的崎路前,他永远走在我前面,比我勇敢。没有他的坚定,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是啊,你和远生一路走来非常不易,只是,远生的性格太坚硬了,而你,还是那么柔软。”

我对他的评价报以一笑,“那荣生呢,他勇敢吗?”

汤生目光暗了暗,“他以前很勇敢,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可是……你知道他最近听到我母亲打电话逼婚后说什么话吗?”

“他怎么说?”

汤生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说我是该娶妻生子了。”

我闻言抱不平道:“他是你的爱人,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汤生苦笑,“是啊,这一路走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但他突然这么说,让我怎么能不怀疑这种坚持的意义?”

“荣生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没有坚持的人。”

汤生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他缺乏坚持,那么,我只能理解为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不够爱我。”

我看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给自己灌酒,不禁劝道:“你这是说哪里话,也许荣生是体谅你,不想让你为难才这么说。少喝点儿吧,这酒度数不低,一会儿醉了。”
   
“他从前怎么没说过类似的话,偏偏最近突然这种态度。”
   
“他……他最近忙昏头了,也许不经意说错了话呢。”

“就算是不经意,他也只会对我不经意!”他猛地把酒干下去,因为喝得过急,呛得有些咳嗽,我赶紧从手袋中拿出面巾纸递给他,就想起身离座。

他竟流露出一丝依赖,拉住我问:“你要去哪儿?”

我用温柔的目光安抚着他,“我想给你拿一杯柠檬水去,你喝的太急对身体不好,会醉的。一会儿又该难受了。”

他感激地望着我说:“谢谢你这么照顾我,伊伊,我不要紧。”

“你总是照顾别人,被好好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其实我能够想象,做一个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压力很大,又要在工作上出色,又想在生活里事事完美,这么高的要求,其实对自己是一种伤害。并且,很多苦衷你也不会轻易说出来给别人分担,这样太累了。其实有什么难受你可以说给我听,我能理解。”

069、

大概是我的理解引发了汤生的情绪,整个晚上他虽然没有更多地表露心事,却喝了很多酒。没有了往日的内敛之气,却平添了一份男人的气势。我知道他在借酒发泄,无心劝阻,干脆陪他一杯一杯地喝,仿佛两个人在共享“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放纵。

置身于奢华的晚宴,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在这种巨大的迷幻下,我突然感到自己其实也很需要发泄,为什么我就应该和远生过那样节制而辛苦的生活,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会压抑自己,不肆意发作情绪了呢?奢靡的气氛,迤逦的音乐,勾引着那个尘封已久的我……


等到子夜宴散,我俩钻进车子迷迷糊糊开回家时,都已经醉得不轻。

“别上去,再陪我呆一会儿,这里多舒服,还能看星星!”站在小花园里,汤生醉眼迷离地拖住我的手,把我拉靠在他怀里。

我头脑早已失去了清明,贪婪地呼吸夏夜的凉爽,摸着滚烫的双颊痴笑着:“别闹了,天都快亮了,哪来的星星!”

他笑起来,搂着我肩膀的手更紧了几分,“干什么都好,反正我不要一个人回去睡空床。”

“荣生呢,还没回来啊?”

“管他呢,我干嘛总是要去在意他?如果做男人能洒脱一点,就会有很有乐趣。” 他借着酒意,竟然用放肆的目光将我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

我脑子里混沌不淸,根本无法对他的行为和说法进行理解,只是模糊的想着,他是喜欢男人的,不会突然对女人感兴趣,他是喜欢荣生的,不会喜欢我……

正这时,底楼的大门传来开合声,荣生一身疲倦地打工回来,正好看见院子里我们俩喝得酩酊大醉,拉拉扯扯抱在一起的丑态。从他蹙眉的神情,我能看出汤生根本没把今天晚宴的事告诉他。这样故意隐瞒荣生带我出来,汤生到底在想什么啊!

汤生显然已醉得深了,并不惧怕被荣生撞破这个星夜幽会,反倒大声朝我说:“伊伊,今晚好开心,谢谢你啦。”

我也没心情理会荣生审视我这身光鲜漂亮的礼服时的目光,上冲的酒气让我脑子嗡嗡作响,摇晃着失去平衡的身体,架着歪歪斜斜同样走不直路的汤生,勉强往荣生面前挪了两步,“老公还给你,我要回家了。”

刻意忽略荣生搀扶汤生时眼中的气恼,我心里没有半分愧疚之意地转身上楼。反正我什么也没做,不过就是帮忙去参加了一个商业晚宴,比起他天天来我家麻烦远生,我和汤生这点儿接触根本不算什么。


自从晚宴之后,大概汤生和我一样,多少还是意识到了那天的行为过于失态,之后的几次碰面,我们都很默契地选择不主动提起那晚的事,尽量把关系处理得同往常一样平静自然。

只是我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每次看见他时虽然能控制表面上行为,却无法剔除内心深处对他过分地神思遐想。我有些憎恨这样的自己,几乎是以一种焦虑而迫切的心情等待着远生的回归,等待着被他重新收归到那个纯净的精神殿堂,抵抗某种未知力量的侵袭。

然而,每次看到藏在衣柜中的那件湖蓝色的长裙一角时,脑海中又禁不住回忆起那个灰姑娘的舞会。不知道故事里的灰姑娘,是否也能在回归日常生活后,把那晚那个让她迷醉的王子忘得干干净净?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29

070、

远生果然不负众望,竟然捧得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季军的奖杯回来。

我高兴地抱起他就地转了三圈,“老公!这是国际大赛啊,你首次出战就能得到这样的成绩!太厉害啊!能获得这种等级大赛的前三名,不就已经是音乐家了吗!”

远生倒没表现出我这样的狂喜,只是露出谦逊的笑容,“比赛一结束,就有组委会的经纪人来找获奖者签约,可以在未来的几年内,直接参加荷兰及全世界举行的环球系列音乐会演出,算是他们帮忙规划获奖者未来的职业生涯吧。不过我暂时没有答应。伊伊,你不会怪我吧?”

“老公做什么我都支持,但你为什么不接受啊?做一个职业钢琴家到全世界音乐会巡演,多好的机会啊!”

“毕竟只有第三名的成绩,我不想以不完美的表现作为登上世界舞台的契机,我想,我应该能取得更辉煌的战绩!”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以第一名的成绩闪亮登场?”

远生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经过这次比赛,我增添了不少经验,也摸透世界级舞台的游戏规则了,下次一定能做到更好!只是,从赚钱的角度肯定是延缓了速度,要让你跟我吃更多的苦了。”

我吐了吐舌头,“老公的完美主义真是无药可救了,以前在国内参加比赛,你就次次都要争第一,现在登上更大的舞台,还是这么严格要求自己,让小女子只能仰望你的圣光顶礼膜拜啊!”

远生疼爱地亲亲我的脸,从兜里掏出一沓绿色大票交给我,“这3500欧元你拿着吧,我一直也没能力赚更多的钱让你随心所欲地花销,难得有这一笔钱,你给自己买点儿喜欢的东西。”

我一脸不可置信望着那一沓钱,惊喜地说:“这次的奖金这么多!荣生支持你比赛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否则你差一点就不肯去了!”

远生笑笑,“可不是嘛,这次多亏了他借我那3000欧,我本来想着用不了这么多钱,结果三周比赛下来,小心翼翼尽量节省,还是这么贵。幸好第三名的奖金有7500这么多,总算没白去。”

我一听就笑了,“所以说嘛,比赛这玩意大多数人去参加了就是送钱去的,只有我老公这种小心眼儿的,不花钱还得赚钱。我都能预见以后等你一鸣惊人的那一天,我们会很有钱的!”

远生点点头,“伊伊,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不过还有1000呢,你是去和同学五国游了吗?”

远生刮刮我的鼻子:“臭妞,还说我小心眼儿,你才是个小心眼儿的管家婆呢,我怎么可能不带你自己去旅行?比完赛就急匆匆回来了。1000块是买礼物了。”说着拿出一对做工非常低调又很精巧的手链,“荷兰是最崇尚爱情自由的国家,我想在那里为我们的感情买一对信物或许更有意义。”

“真漂亮!”我拿起一对手链仔细端详,只见每只手链上各挂着一个小小的黄金心形环,碎钻镶嵌其中,十分耀眼别致。远生说,这是他在小镇的一个百年传统的老作坊里挑到的,做首饰的老爷爷说每一对手链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设计,当做爱情的见证最好不过了。

我一听就拿起一条戴在远生纤细白皙的腕上,“以后老公每次弹琴的时候就能先想起我们的爱情啦。”远生把另一条戴在我手上,在我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是啊,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拥有一对属于我们的信物,我觉得这比其他的礼物都重要。”

我高兴地把我们两个的手腕凑在一起,打量着手链上那两颗小小的璀璨的心形,“老公,你其实是很温柔的人,从你挑的东西都这么细腻精巧就知道了。可惜你总是吝啬表达,太严肃啦。”

远生笑了,“所以我不是正在改正吗。对了,我给荣生和汤生也买了一对,没有人家帮忙,我根本不可能去参赛,得好好感谢,咱们也赶紧把欠荣生的钱还回去。不知道他的项目还缺不缺钱,我这些天只要一想起这事就好不安心。”

我叹了口气,“他是挺不容易的,设计方案倒是如期交上去了,结果人累到胃出血,竞标刚一结束就垮了,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前天汤生才把他接回家。”

远生一听就急了,拉着我二话不说就往隔壁探病。

071、

荣生一听说远生获奖的喜讯,哪里还躺得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就要下地。远生见他短短时间就消瘦成这样,目光中流露出万分心疼,急着上前阻拦他起身的动作,被荣生抓着两手拉坐在床沿上。两人就像历经一场生死搏斗后再次重逢的战友,望着彼此的眼神满是一言难尽的激动。

荣生说:“就知道你最行了!大钢琴家,有空要把参赛的曲子弹给我听听!”

远生眼中满是怜惜,“你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病情怎么样了?”

荣生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笑容,“小事小事,没什么大碍,调酒的时候总要陪客人喝,难免就伤到胃,现在都恢复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别担心!”

“岂止啊,你太拼了,周六周日还……”我话还没说完,荣生朝我顽皮地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噤声的表情。

远生把装钱的信封塞到他手里,“你最困难的时候还把钱拿给我,要真是影响了你的竞标项目,我会自责死的。”

荣生说:“哪里,没有你支持我,本来也没这个项目。现在你的战斗赢得这么漂亮,之后就看我的了,反正所有的设计图和模型都如期递交到投资方那边了,就期待最终鹿死谁手吧。”

“没问题!积累了这么久,总有爆发的时候。”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惊讶荣生能说出远生刚刚才说出的话,远生显然也被这种默契感动了,一双大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荣生见他笑意盈盈,也投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们三个坐在一起聊到远生的比赛经历,荣生说下次远生再参加这样的比赛我们一定要亲自到现场去支持,第一和第三说不定就差在这份支持上。远生笑着说贝多芬国际钢琴比赛的决赛会在维也纳,有了这次的经验,一定要在那场比赛中胜出。

我们正说得热闹,汤生端着刚熬好的补汤进来。

自从荣生病倒,汤生又恢复了他痴心好丈夫的形象,特意请了假在家为荣生煲汤送药,照顾得无微不至。

远生见汤生进来,赶快让出床边的位置。我见到汤生多少有些不自然,心虚地看了荣生一眼。但荣生此刻的热情都集中在远生身上,我倒十分确信,依他的性格是不屑于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应该不会把那晚舞会的事说给远生知道。

汤生见荣生兴高采烈地坐着聊天,立刻打算把他押回床上躺着。荣生哪里肯依,把远生获奖的喜讯说给他听。汤生旋即向远生表示了恭喜和钦佩,远生则把另外一对手链送给他们。

我看那对手链外形和我们的一模一样,同样打造得十分精美,只是链子上挂着的一对小小的心形却是实心的黄金铸成,没有我们那一对镶钻的心形环闪亮。远生解释说每一对手链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挑给他们那对是顾及到汤生平时要工作,可能饰品低调简洁些更好。

汤生大概没想到远生考虑问题如此周到,竟然非常喜欢这对别致的礼物,坐在荣生身后,把他圈进怀里亲自把手链给他戴上,端详半晌,笑着称赞远生有眼光又懂得浪漫,他们这么多年竟也没想到要买一对爱情信物。

我伸出手美滋滋地给他们展示我俩那对,“荷兰前不久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允许同性伴侣结婚的国家,这对信物更显得意义非比寻常,希望你俩情比金坚,爱情天长地久啦。”远生显然对我的解释十分满意,笑着朝他俩点点头。

荣生倒是对这份精美的礼物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欣喜,我总觉得他笑得有点儿假,心想果然是挑剔矫情自命不凡的设计师,这么漂亮的手链他还看不上眼。

但马上我的注意力就被汤生的提议吸引了,因为他说如果可能,等荣生病好了大家就一起策划一次外出旅行,一来给远生庆祝,二来也慰劳荣生准备竞标项目三个月的辛苦。

072、

有了旅行作为动力,我人都明快起来,想着来奥地利一年多了,那些阿尔卑斯山的旖旎风光和《音乐之声》里梦幻的场景都还没有亲眼见到过呢,而且这次是和汤生他们开车自驾,也不用担心身份的问题,肯定能玩得很好。

最最最主要一点,我终于能有个机会大显身手,不用花掉远生那好不容易得来的比赛奖金,而是靠我自己赚钱,自己策划,带他来一次不操心的度假。

之所以在经济上有这个自信,是因为我一直向远生隐瞒了一个小秘密,就是每天下班和同事去赌场赚些小钱的事。

赌博在欧洲国家都是公开合法化的行为。而维也纳的大赌场更是装潢非常考究,红毯铺地,金碧辉煌,还要求赌徒都着正装才能入内,如果不说是赌场,那架势和歌剧院的气氛也差不多。

刚开始,同事撺掇我去的时候还有点惴惴不安,以为都是些鱼龙混杂不三不四的地方,去了几次,看见那里面环境优雅,也没有不文明的举止行为,工作人员都穿得西装革履,看起来完全是上流社会社交场所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财力雄厚,维也纳大赌场为了吸引客人来玩,设有一个入场的彩头:即每位入场的客人,花21块钱赌资就可以换取25块钱的筹码,只要参加过赌博的任何一种游戏,都可以把这25块钱的入场筹码换成可兑换金钱的有效筹码,也就是说如果在游戏中不输钱,那么每天至少能赚4欧元。所以同事最开始拉我一起来,并不是为了真的参与赌博,而是为了白拿这4块钱。

我们用的最简单方法就是赌轮盘,反正37个数字,除了开0以外,不是开大就是开小。我和同事一人押大一人押小,输掉那人丢25块,赢的那人翻倍就得50块,这样我们也算参加过游戏,出门就可以用有效筹码直接换50块现金走人,一两分钟时间就每人白拿4欧元。

这4块钱虽然不多,对于很多穷留学生或者像我这种工资不高的黑工一族来说还是不错的收入,至少买一餐麦当劳也能填饱肚子了。所以我知道很多留学生能坚持365天风雨无阻每天来赌场报道赚这4块钱。我和同事在最开始的阶段也是抱着本本分分来白拿这4块钱态度,反正下班后绕个路也就是花一点儿时间而已。

但渐渐的,天天看着大家赌轮盘,也摸出一些规律,便不满足这种一人押大一人押小的无风险无刺激的劳动,而开始怀有侥幸心理真实参与押注。毕竟,赌大小的技术含量不高,输赢的几率也是50%,只要运气好,手里的钱就瞬间翻倍,比起每天按小时地辛苦打工,这种不劳而获的心态也是诱人赌博难以抗拒的原因。

维也纳大赌场大概早就料到人们这种心理,才大方地抛出4块钱做彩头,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能坚持只本分拿4块钱而一次都不赌的人,我基本没见过。

于是,我从1块2块钱开始参与押注,结果运气一直不错,总是能押对,看着手里的钱瞬间翻倍,让人雀跃不已。随着时间推移,我每天投入的金额也越来越多,慢慢发展为每次押上10块20块,反正以手中25块钱为上限,多了绝对不赌,也不会有太多损失。

没想到我的赌运竟然一直都很灵光,虽然有赢有输,但总体而言还是赢多输少,一个多月玩下来,竟然叫我白白赚了几百块。

有时我会坐在客厅地板上不自觉地发笑,远生就会寻着我的目光追索我的视线焦点。但当他发现我只是对着空气傻笑而不像是对着某个男人犯花痴时,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他问我是不是邂逅了什么艳遇,我笑着说不是。他一定要追问我就推说是想到某个小说情节。虽然他并不相信我会如此专情于创作,却也只有狐疑作罢。

殊不知,我们的账号里早已存着远超过他拿回来的那3500欧元的资金,比靠我平时打工赚回来的辛苦钱积累速度快了好几倍。我心里想着,别以为只有小美人儿会赚快钱,我这个方法比他多快好省效率更高,等再赚上一段时间,这些钱就足够我们来个免费奥地利环游了,远生一定惊喜不已。

货行的老板也是个赌场常客,当然他是有钱人,才不屑于玩我们这种小儿科的赌法。有一次也不知怎么和他聊起这事,他说赌轮盘怎么也得玩点压数字什么的,只赌大小根本都不会输,有什么乐趣啊。我一听,怎么还有赌场的必胜法则吗?赶紧向老板取经。他说很简单啊,如果第一注输了,第二注加倍投注,只要赢了,就能把上一轮输的赢回来,如果再输,就再加倍。总结成规律就叫“输钱加倍法”,赢了就停止或重新下注,输的话就要一直加倍下注,不能停,停就赔光。所以只要赌本够大,赢多少不好说,至少想输是不可能的。

我一听,原来还有这种制胜法宝,脑袋里推演了一下,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赶紧去赌场实践一下。结果诚如他所讲,就算连输几把,只要翻倍地押,很快就把输的收回来了。有了这条法则,心里就踏实多了,反正不会输,再加上我手气一向好,根本也不会遇到连输几次的情况,所以接连几天玩下来,全是赚钱的,有两次我大着胆子压了100欧元,瞬间就赚回100,那种金钱翻倍的快感,真让人兴奋,完全是欲罢不能!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30

073、

不过,上天是不会给我出色完成一件事的机会的。

就在我终于赚足了准备出游的钱,打算最后再玩一次就向远生炫耀一下账户金额的那天晚上,赌徒的恶果降临了。

我看一个轮盘已经连开了五次小,心想现在入手估计再有个一两次肯定开大。于是很放心地在买大一边押了10块钱。哪知道事有不凑巧,竟然接二连三继续开小。我只好按着输加倍法则不停地提高赌注,结果押到160块的时候竟然开了个0出来,我一算,此时收手总共要输掉310块钱,这可是我们旅行三天的花销,总不能因此少玩三天吧。而且货行老板也说,输钱时必须有勇气加倍,否则停了就等于赔光。

一咬牙,豁出去了,我就不信邪,赌场都开了这么多次小了,这一晚上还能不开一个大出来?就买大,继续买大,按着法则直到赢回来为止,我就不信它还能继续开小!反正我账户里还有远生那3500块钱呢,一直翻倍也够再押几轮的!

哪知就是这一时冲动,我已经感觉不出手中这320块一轮的筹码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多么吓人的豪赌了,就像瞬间中邪了一样,对下手的金额完全失去了概念,心中所虑无非就是开大开大赶快开大。

哪知老天爷就是这么玩我,那个黑色的夜晚赌场竟然又是连开四次小!当一堆价值2560欧元的筹码被庄家稀里哗啦地收走时,我的心瞬间就掏空了。没有钱再翻倍了,不但是没有钱再翻倍下注了,而是我在这短短的不到半小时里,输掉了我和远生账户里所有的钱!

5000欧,天啊!5000欧折合人民币就是6、7万元!我这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多钱,也没用过这么多钱,怎么可能,我就把它赌掉了!

绵软着腿脚,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样从赌场走回家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流了一路还是滂沱不止。眼看家门已近在眼前,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上楼,想着到底要如何面对远生的责问,想着我不但赔光了这段日子天天去赌场折腾这么多回才赚出来的旅费,还输掉了他钢琴比赛的全部奖金,这下子,连下个月房费都没有了!我们的账户空空如也,要我怎么可能瞒住他不说实话……越想越止不住慌张和心酸,我没有勇气坐电梯,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爬楼梯,只想拖延回家的距离。

站在三楼的楼梯间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寂静楼道,我抱着身子坐在楼梯上哭得昏天黑地。

我不知道汤生是怎么发现了我,只知道在我看见他蹲下身子坐在我旁边,用温柔的语调问我“伊伊,你怎么了”那一刻,万种心酸委屈像是终于找到了理想的托付对象,早应该哭干的泪水便如井喷般汹涌而出。

见我不肯说话,只是拼命地掉眼泪,他一边掏出纸巾一边低声问我:“是闹情绪了还是有事?”
   
我望着他关切的眼睛,怎么也没有勇气告诉他自己去赌博的事情。他像个耐心的邻家哥哥一样帮我擦眼泪,“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受了什么委屈,连我都不能说吗?该不是远生骂你了吧,你又闯什么祸了?”

他不提远生倒好,一提,反倒让我更加泪雨滂沱。想起远生平时为了打工熬夜创作的辛苦样子,让我此刻怎么进屋和他解释我们所有的钱都化为乌有了啊……我一边抽噎着一边断断续续跟汤生说明了事情原委,眼见汤生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心中更是慌张,除了抽泣都不敢继续往下讲。

074、

“那你今天究竟输了多少钱?”

望着他微微蹙紧的眉头,我结巴着不敢和盘托出,只是边哭边说:“我就押了10块钱,然后按着输了翻倍的办法一直押大,结果赌场连续九次不是开0就是开小……”

还没等我说完,汤生便体现出他投资银行高管对金钱的敏感,“九次?丫头,你这一晚上输掉了5110欧?!”

“我……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我被他说破实情,眼泪更是决堤般往下淌,鼻涕一把泪一把,很快耗尽了他递给我的一包纸巾。

汤生看我那汹涌的泪水根本止不住,只好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我,“你这小丫头啊,怎么赌博这种事你也敢去试?你以为赌博是靠运气吗?本质上它就是数学概率的问题,你觉得押大小开0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但事实上,赌场就是靠这2.7%的概率都能赚得盆钵满溢。假设1个赌客1局只押1块钱,玩100局赌场就会赢2.7块,那成千上万的赌客,每个人赌的金额也远远不止1块钱,你想想看,一晚上赌场能赢多少钱?

至于你说的输加倍、赢加倍这些不败法门,根本也是靠不住的,赌客都凭常识觉得押大小肯定是有大就有小,但从数学上来推导,要确保能99.9%开出一个大或者小,大致需要13.29次的尝试,这还不是百分百的保证,因为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还是有出现的可能。

像美国拉斯维加斯赌场,就出现过连续开19次大的情况。你知道19次是什么概念吗,就是你第一次赌1块钱,最后需要翻倍的赌注是524287元,你想过没有,究竟有几个赌客有这样翻倍的财力?更何况,就算你有524287元,你最后赢回来的是多少钱?仅仅是1块钱而已!你今天这5110欧如果赢了,其实也就赢回你的本金10块罢了……”

我听他把赌博的过程精算成这样,每一个过程都分析得有理有据,原来赌场那些吸引我的光芒,好像瞬间被他破解于无形。如此清晰透彻的说服,让我几乎想不出我这么久以来究竟怎么就能鬼迷心窍,陷得无可自拔,只能抽噎着说:“你怎么不早给我讲这些……”

汤生眉毛一拧,“你有问过我吗?你要问我我会让你一个小姑娘跑去赌场当待宰羔羊吗?”

我委屈地低着头,借着滚落的眼泪把委屈和懊丧都说出来,“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带远生出去玩,给他一个惊喜。一直以来他都太辛苦了,来奥地利两年也没出游过一次,我跟随他来维也纳的初衷也是为了照顾他给他减轻负担。现在不但没有改善他的生活质量,反倒成了他的负担,还把他钢琴比赛的奖金都输光了……我脑子又不好用,赚钱能力又弱,这么一点事都搞成这样……”

“你别这么责备自己了,一个女孩子,没有身份黑在这里,哪里会那么容易赚到钱。你平时都在很努力地打工,已经不容易了,只是你怎么也不应该靠赌博去赚钱啊?”

“我一时糊涂,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快点赚更多的钱,才动了这个歪脑筋。其实一直以来运气都还不错,赢了不少,都攒够我们要去旅行的钱了,谁知道今天……”一想到账号上分文不剩,除了远生的钱还有自己平日打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顷刻已化为乌有,大脑就一片混乱,拿汤生的手帕捂在脸上,还是挡不住大颗大颗掉落的泪水。

“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想想到底打算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啊,别说旅行,我们连下个月的房费都交不上。我不想把远生给气死,还是消失不拖累他才好。我坐在这儿,是琢磨着一会儿到底是跳楼好一点儿还是跳多瑙河好一点儿,哪种死法才不至于死得太丑……”

“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不许胡思乱想!”

“除了去死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我嘶哑着嗓子不停饮泣,完全没有半点形象可言,只是一味说着丧气的话。

075、

“伊伊,别哭了,你这样让我好心烦。”汤生见怎么也哄不好我,有些焦急起来。我捂着脸,拼命压抑,还是抽泣个没完,却听到他忽然说:“这样吧,我先拿5000块钱你存在账户上,旅行什么的我们照常去,远生也不会发现,你就当没有今天的事,别哭了!”

我闻言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犯的错怎么能让你来顶?再说5000欧这么一大笔钱呢!”

汤生说:“那我难道还能看着你去寻死不成?半个月工资而已,对我是小事,在你们就不一样了。你别推辞了,先拿着把眼前的状况应付过去。”

我闷着脑袋,垂泪说:“远生知道了肯定不允许的,荣生前阵子才刚借我们3000,现在我再拿你5000……”

“荣生什么时候借钱给你们了?”

我一想不对,怎么一激动把这个事给讲出去了,胆怯地看了汤生一眼,只好原原本本地把荣生支持远生参加比赛的事讲了一遍。

汤生沉声说:“他就是为了支持远生才把自己累到胃出血?”

我抽抽嘴角,哽咽道:“是啊,所以我们已经很内疚了,不能再用你的钱了。”

汤生微一沉吟,说:“两回事,他帮你们也没告诉我,我帮你你也不用说给他俩知道,就当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吧。”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真的可以吗?我……一定会好好打工,早点还给你!只是这么一大笔钱,可能我好久都还不淸了。”

汤生笑笑:“还不淸也不用勉强,你就好好策划这次旅行,让大家玩得都开心一点儿就行了!”

我看他说的轻松,终于破涕为笑,“全凭主子吩咐,小女子从今天起就当卖身给主子做烧火丫头慢慢还债好了!”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还真是个女人啊!”汤生笑得一脸无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坐在楼梯上很凉的,当心生病。你到厨房等我一会儿,我拿钱给你。”
   
我感激地点点头,起身跟着他走,傻愣愣地站在厨房里平复情绪。哭了好几个小时,两个眼睛像桃子一样,见到远生得准备一套没有破绽的谎话才行。
   
不一会儿,汤生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装满绿色大票的信封,“5000到底够不够?不够你要说实话,不许再想什么死啊活的。只是千万不能再拿去赌了!”

我把头点得像捣蒜一样,接过那救命的钱,激动得差点扑上去给恩人一个拥抱,只是一想到自己哭过后的狼狈像,赶紧在心里责骂花痴花痴大花痴,脏兮兮的,人家谁要抱你。

汤生朝我露出宽慰的笑容,“钱的事情,有我,你就放心吧,不会让远生知道的。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记住。”

我眼睛一酸,几乎又要掉下泪来,目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激、歉疚、温暖、甜蜜,各种复杂的情感充溢了心胸。这个男人,叫我日后要如何报答?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30

076、

伴随着夏日脚步的临近,奥地利终于展开它最美丽的姿态,以锦绣的山川,如茵的绿草,似锦的繁花,编织起童话般的仙境,迎接着我们的到来。想到自己耗费了无数脑细胞才策划出来的旅程终于要付诸实现时,我完全无法压抑心中的激动,这可不仅是了却我和远生赴奥以来想要一起出行心愿的大事件,更是我们四个相识以来第一次结伴而行的伟大里程碑。

为了报答汤生的暗中出资帮助,我拿出比对待工作还多了几倍的热情,尽量把旅行的每一个细节都策划到尽善尽美。想想那三位大爷都是挑剔又追求完美的精英主义,让我一个小女子全盘负责安排还是压力山大的:安排游览哪些景点;怎样算好路线配合各处的开关门时间;旅馆安排什么样的档次,怎样才能富于变幻;要品尝哪些特色菜肴;夜晚的时间安排什么余兴节目……我第一次觉得策划个旅行也是这么花心思的事,各种需要准备和预定事宜让我抓狂,生怕原本就不好用的脑子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到时候不但给远生丢脸,让荣生那个挑剔的大少爷嘲笑,而且也让汤生嫌弃我这个小女人一点儿事情也做不好,辜负他的暗中资助。我第一次尝试以完美主义的姿态去对待一件事,力求整个行程绝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好在汤生十分关心我的进度,也很配合我的计划。出发前他特意和我一起核对了行程,陪我商讨每个细节,还周到地向同事借来了家庭型的越野旅行车,让我们许多的装备都有了安放之处,自带充气船的想法也付诸实现。总之,有了他从旁耐心细致地帮助,以及经济上的鼎力支持,让我最终能够做出一份完整的出游计划,更让我对即来的这个环游奥地利之旅充满了遐思和期待。

内心深处,我无法否认这份遐思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归于对汤生一路飙升的钦慕,虽然他对艺术没有太多的感悟,不能算做属灵的人,更不可能像远生一样为我搭建一个华美的精神殿堂。但就作为男人的魅力,或者作为一个丈夫而言,他满足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幻想。我一面为自己这样的荡漾感到深切的罪恶和自责,一面又无法遏抑对于这次四人旅行的向往。我清楚不过,能够与他相伴七天同住同行的期待不逊于与远生结伴畅游的憧憬。

当我把详尽的七天行程交到远生手中时,他很惊讶地看着我,紧紧地把我抱住,“这是真的吗?你这个臭妞妞,什么时候也懂得给人惊喜了!这么奢侈的一次出行,你确定我俩负担得起吗?”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尽量不让他看到我脸上有些心虚的笑容,“老公,你参加钢琴比赛那么辛苦,又获得了殊荣,应该要好好庆祝一下。你拿回来的那些奖金,我也舍不得拿来花,正好支付咱俩的旅费,来奥地利一年多了,我们还没有好好认识一下这个国家呢。再说汤生他们的确很帮忙,说是两家平摊费用,其实自驾游肯定还是他们那边要出力多一些。总之,这回你就听我的,什么都别操心了,开开心心放松一下。”

远生爱怜地轻拂我的头发,在我额头上印下深切的一吻,“伊伊,辛苦你了!谢谢你这样替我着想为我减压。相信我,我们这么艰难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很快我就可以赚很多钱,这辈子一定不会让你跟着我受穷的。”

我抬起头,“是因为那个竞标的大项目?”

他笑笑说:“当然不是,你也太看不起你老公了吧?我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我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很快我就可以在专业领域冲出一条路,我的演奏,我的曲子,还有我们的小说,都是我对这个世界说话的武器。”
   
“可是你也说过,拿艺术换钱是最折磨也最艰难的事,想要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双丰收,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他叹口气说:“没办法,如今这个时代,是艺术家比以往更难于立足的时代,没有世俗的能力,没有争取到话语权,再好的东西也只能被埋没。我们也是有肉体的人,不可能让灵魂架空而存在,原本就需要实实在在的物质生活。更何况我选择了与你在一起这样满布挑战的爱情,选择了挑起作为丈夫的责任,就不能允许自己甘作一个落魄的艺术家,让你跟着受委屈受嘲笑。我从来没打算过放弃世俗层面的优秀,有朝一日也得像汤生那么有钱,否则哪能让你过得踏实呢?”

我听到他这个节骨眼上拿汤生作比较,赶忙说:“不管你是不是有钱,我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一点啊。汤生也不是一般的世俗男人,他在物质世界绝对算是精英阶层了,老公要比较也不要一下子就立一个这么高的标尺,你这双重优秀的标准谁能达到啊,把自己累垮了怎么办?”

远生瞪了我一眼:“可见你心里有多仰望汤生,怎么,你就认定我的世俗能力永远比不上他了?”

我赶紧澄清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说老公的精神光芒已经足以让我受用了。作为你口中半灵半肉的人,我理解物质与精神世界之间的相互矛盾,所以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做个精神世界的巨人已经难如登天了,非要在物质世界也获得满满的认可,太为难自己了,我不想你太拼命太辛苦!”

远生摇头道:“不行,就算你不要求我,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只靠精神来支撑我们的感情。我们之间的很多争吵,究其本质原因也是来源于经济因素,所以,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也没脸做一个合格的老公。我想要给你精神的,物质的全面骄傲,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绽放着照人的光芒。从前我总觉得那是智慧的象征,现在觉得,那就是远生的生命之光。顽强,坚韧,具有征服一切的威慑力,既是摧毁的力量,又包含着重建的希望。

077、

临行前的晚上,我和远生望着客厅里打点好的所有行装,感到身心轻松,情致大好,干脆来一场角色扮演,演起了我们一同编写的秦宫小说的片段。自从他帮荣生忙碌投标工作直至他钢琴比赛落下帷幕,我们已经许久未有这样的睡前助兴活动了。

我扮成小说里那个风流淫荡的小侍妾,伺候远生这个大秦公子就寝。远生一边兴致盎然地和我说着剧中的台词,一边通过肢体语言和神似的表演引导我入戏。我则穿着宽大的袍子,跪在他的脚边帮他宽衣解带,顺带眉目撩拨,两手在他身上不停煽风点火。

突然他跳到戏外,问我:“哎,你说咱们大家一起出门,六天晚上都住在一起,到时候是你叫床的声音响,还是他们比较厉害?”

我在他紧致的小翘臀上狠狠掐了一把,“想什么呢你?还说我荡女花痴痴,你这脑子都装了些什么有色想法啊,凭什么我就得叫床啊?再说了,我预定的住处都是不错的乡村酒店和林间小屋,不是睡在一个帐篷里的大通铺,隔音效果哪里至于那么差!”

“那可不一定,小木屋什么的不但不隔音,还会嘎吱嘎吱地想,到时候正好给他们见识见识,看看我家小贱有多淫荡。”他透出秦公子笑傲胭脂丛的戏谑。

“切,我看你根本就是好奇人家两个的私生活。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个大艺术家,外表端庄正经都是装的,本质上就和你写的大秦公子一样,是个道貌岸然的风流胚子,指不定要怎么大跌眼镜呢!”

远生不屑地撇嘴:“风流胚子怎么了,你看历史上哪个艺术家不是放荡立身,私生活混乱,哪有谁像我这么克制自律的?你别急着说我,要论起来,咱们四个里肯定属我最正经。”

我笑着说:“照你这么说,就是指汤生和荣生也不是好鸟了?”

远生一脸坏笑,“那是,你天天和汤生上演厨房男女,说不定他早就对你满怀期待呢。道貌岸然这四个字扣我头上恐怕为时尚早啊。”

我忍不住争辩道:“什么厨房男女,你就确定荣生对你没想法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荣生目中情呀……”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远生捏住两腮使劲往横里拉,我哪里肯服,使出必杀夺命挠痒手,就去报复他。无奈宽大的袍袖吃了亏,竟然被他拧住袖口压倒在床上。

他呲出一口小白牙,作势逼问我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我假装嘤嘤而泣,“公子,贱妾不敢妄自揣度了,还是等公子七天巡游途中仔细观察,再做定论吧。”

远生眼波微横,露出大秦公子睥睨天下的冷峻,嗯了一声道:“也好,就罚你一路用尽解数,好好服侍床笫,彰显淫荡本色。”

“贱妾领命。就请公子早点吹灯拔蜡,容妾身服侍……”


在鸟啼阵阵,天光清明的晨色里,大家看上去都很有精神,看来昨天晚上纵情声色的可不只是小侍妾和秦公子。我暗自和远生眨着眼睛偷偷地笑。

四人七手八脚把各种行李和装备搬上宽大的旅行车,按着既定行程,向着被群山环抱的“阿尔卑斯山首府”Tirol 从容出发。

对于这不同于商务豪华轿车的加大版家庭旅行车,荣生倒是毫不畏难,坚持要由他来开车。汤生一脸的不放心,说手动挡的旅行车还是他来开比较稳妥。荣生露出一脸自信,“你什么意思?谁说我驾驶技术不如你啊?我可是赛车级水准。”言罢不由分说,坐进驾驶座。副驾的位置,自然也就被他指定给了远生。

我和远生因为之前和他去过Melk修道院,知道他虽然车速快,但技术确实堪称一流,因此倒是十分放心由他来开车。

汤生见他不辞长途辛劳也要逞强,只好和我坐在后排,倒也落得轻松。

078、

车子驶出维也纳,沿着A1国家高速一路行驶。

告别了都市的繁荣景象,奥地利纯美的自然风光扑面而来。在这个森林覆盖率遥遥领先世界水准的美丽国度,浓密的森林和大片大片好像绿地毯一样整齐的草场布满全部的视野,不时,还有一座座历史悠久的小村小镇点缀其间。尖顶的教堂,典雅的庄园,红绿蓝黄颜色搭配十分艺术的农庄散户,那画面,美得让人瞬间就会联想到童话中描述的风光。

我几乎无法想象这个国家到底是花了多少钱来铸就这片梦幻般的山水,为什么山坡上的无边草场也能做到像公园里的草坪那样齐整?那毛茸茸的绿茵直接放在球场里都不为过,在这儿,却只有悠闲的山坡奶牛和庄园里饲养的高头长毛马自在享受,这些沐浴在自然怀抱中的动物们都比人过得悠闲幸福!

我们一路观赏着沿途风景,嘻嘻哈哈聊着有意思的事情,笑声从来未有间断,长途开车倒没觉出任何枯燥乏味。透过前面的反光镜,我看到小美人儿消瘦不少的面颊上依然顶着生病时蓄起的青须,一派硬汉造型。汤生似乎也和我想到一处了,问荣生:“你的胡子就不打算理掉了吗?”

荣生看了看反光镜中的自己,露出甚是欣赏的表情,“嗯,我觉得很有男人味,挺帅的,是吧?”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远生,显然是希望征得他的赞同,哪知远生却说:“我倒是觉得原来的样子更适合你。”

汤生得到统一战线的支持,也连忙建议道:“就是,我也认为你不要留胡子比较好看。”

我闻言大笑出声,对荣生说:“你要获得支持,问远生就大错特错了,他可是个好色鬼,最喜欢小白脸了。”

荣生不服气地说:“他俩都什么审美观啊,做不得标准。最近我走在街上,分明回头率特别高,怎么就不如以前了。丫头,还是你来发表一下纯女人的观点,说说看,哥哥帅不帅?”他透过镜子对着我得意地扬扬眉毛,露出一个男模般的挑逗神情,那意思好像在说——帅就一个字。
   
我被他的表情逗得不行,一边捂着嘴嘿嘿乐,一边说:“帅,怎么不帅,绝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帅的人神共愤,美绝人寰,男女皆宜,老少通吃!”
   
“叫你夸夸我,你就拿我开涮!等着,这些天有得收拾你,到时候把你推下水喂鱼。”

我才不怕他的威胁,对着反光镜扮了一个鬼脸,挑衅道:“话说回来,你还叫我丫头,说说看你到底哪天生日?说不定比我还小呢,到时候老老实实叫姐姐吧!”

结果大家把生日一对,荣生竟然和远生同年同月,生日只比远生大了两天。我得意地哈哈大笑:“小弟弟,你当哥哥的愿望,只能由远生来满足满足了。在我这,你就乖乖叫几声姐姐来听听吧!”

荣生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这疯丫头,一点儿也不成熟,怎么也看不出来年纪比我大,哪里有资格当姐姐!”

我得瑟地晃晃脑袋,“人不可貌相。怎么,不服啊?我比远生大一岁还多呢,所以你别废话,赶紧叫姐姐!”

荣生怜悯地看看身边沦为四个人中年纪最小的远生,故意夸张地叹气,“你当初是怎么年少无知被这个疯丫头欺负住的?”

还不等远生答话,我就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喂喂喂,你别挑拨离间啊!我俩可是两情相悦,一见钟情,我哪里有欺负他?”

荣生说:“我可不信,有本事讲情史来听听,看看到底怎么个一见钟情。别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其实就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人家远生一时心软才收留你的吧?”

我一听立马炸锅,回敬道:“你少套我的话!你怎么不讲讲罗曼史,让我们听听是谁十八岁就把初恋、初吻和初夜都无私贡献给汤生的?”

荣生果然被我一席话臊红了脸,“你听谁说的?”

我哪里肯放过机会,赶快祸水东引,指着汤生笑道:“你老公说的,不服找他!”

汤生本来就像个大人在听小孩子们争论吵闹,靠在后座上一派事不关己,气定神闲的悠然。哪知突然被我推到风口浪尖,见远生都转过身来,一脸愿闻其详的神情,略略尴尬,在我脑壳上作势弹一个爆栗,“你这丫头,出卖我!”

我嘿嘿一笑:“讲嘛讲嘛,有什么关系,情史人人都爱听啊。”

荣生赶紧喝止汤生说:“你不许讲!这丫头没安好心,要讲让她先讲。”

我笑着说:“男生当然要有点风度,你先讲嘛,就当给我和远生科普点儿另类情感世界,好难得的。再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就算现在不肯讲,后面几天也有多是机会讲呢,你信不信我安排了一堆好手段,专等着挖掘你们的故事!”

荣生转过头一脸无辜地望着远生,那意思分明是向他求情。我赶紧朝远生使眼色,心想可别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远生果然不负我眼神中的期待,脸上故意表现得一派淡然,清浅地笑道:“我小说里的秦王就恋慕他的哥哥秦公子,你讲的故事肯定能帮助到我的创作。”

我朝远生暗暗挑个大拇指,这个家伙果然高明,分明和我一样揣着一肚子的八卦心态急待满足,却能装出无心刺探的从容,还抬出帮助艺术创作这样高明的借口,哈哈哈,荣生果然还是太高估远生的纯良了。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31

079、

荣生显然也意识到被远生和我合谋算计了,一脸不忿,“你们这么想听就让汤生讲好了。”

我哪里肯放过他,笑道:“那不一样,他以前给我讲过一点点,我要核对核对你俩的版本是不是一致,才能确定故事的真实性!”

荣生叹了口气,“有什么好讲的,同性异性其实都是一样,从相识到相知相伴呗。”

我说:“那可不一样,并不是每一对情侣都能像你们坚持这么稳固长久的恋情。如果你真是十八岁就和汤生在一起,那你们不是都相处七年了,绝对长情啊。”

汤生望着反光镜中的荣生,感叹道:“说的也是,我们俩在一起转眼都有七年了,在我心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还仿佛昨天似的。”

我赶紧接话,“就是,赶紧讲讲这场浪漫的邂逅是怎么发生的?”

荣生说:“大一那年还算比较有空闲,下了晚课也会去一个酒吧调酒,他碰巧常去那里喝一杯,偶尔聊聊天也就认识了。”

我不禁惊叹道:“你当年就会调酒了?不是吧,大一那会儿国内基本就没有酒吧,有也是官宦子弟和有钱人聚会的半地下俱乐部,你一个学生怎么能掌握调酒这种技能?我还以为这是你和汤生在一起后才培养起来的兴趣呢。”

汤生面露骄傲的神色,“他可没那么简单,你是小看他了。荣生读的是大陆最好的建筑系,又是那一届学生中绝对的佼佼者,无论各方面都很突出,读书好,气质好,人又酷,可是迷倒了学校里无数年轻人呢。”

我打趣道:“ 你这话的真正含义是,这么拔尖儿这么帅的小美人儿,还不是被你掳走了嘛。”

汤生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不过他说我们是在酒吧认识的却不尽然。”

荣生闻言奇怪道:“难道不是吗?”

我一听立刻兴奋起来:“瞧瞧瞧瞧,要不是我让你们讲情史,还发现不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吧?七年相伴,竟然连怎么认识的都能出现分歧!”

汤生说:“那时候我还在台湾的银行工作。公司把我派在大陆负责那边的业务,记得那年正好由我到他们大学组织校园招聘活动,就是那人群中的匆匆一瞥,让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刻。”

我感叹道:“好浪漫,匆匆一眼铸就一生情缘啊!”又转而问荣生:“不过话说你意识也太超前了吧,刚念大一就去看招聘会?”

荣生寻思半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学校里的招聘会规模很大,大四的师兄师姐都去找工作,我好像是有跟他们去凑过热闹。提前了解一下职业前景也没什么不好,免得像其他新生那样,入了大学就如释重负,蹉跎时间。”

我指着一直在旁默默倾听的远生说:“你这点也和他差不多。远生上大学也没给自己一分钟空闲,读书之外又是参加钢琴和文学比赛,又是搞创作,还去筹划乐队,又参加了一大堆社会活动,早早就开始打工了解社会。你们还真是精英主义,唯恐自己哪方面有一点点落后。”

远生微露感慨,“就是这样磨练,这些年下来也还没有取得令自己满意的成绩呢,想要获得成功,哪里是容易的事。”

荣生附和地点头,“天赋和用功之外,还需要很多方面的因素和努力,是不容易。”

汤生笑道:“你们两个才这个年纪,取得如今的成就都很不简单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出来玩就是让你们好好放松。”

我赶忙说:“就是就是,说情感才是正题。荣生,你那时候难道没发现汤生在默默关注你吗?”

荣生问汤生:“你那时候有去过我们学校组织招聘?我还真不知道。”

汤生笑,“我招聘的都是经管学院金融方向的学生,你没留意也很正常。你当年穿着一身白衬衫和黑西裤,看起来整整齐齐,一脸爽朗的学生气,在人群中很瞩目。”

远生禁不住也插嘴道:“真想时光倒流看看你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我笑着接口道:“想都想得出来啊,肯定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清新呗,被别有心机的腹黑高管看上了,哪里还逃得出魔掌。荣生,你是不是那时候一心想着奋斗,还没长出情窦呢?”

080、

汤生被我的说法逗得忍俊不禁,“他啊,什么都优秀,就是感情方面有点迟钝。周围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晚上他去打工,好几个女孩追着他天天泡在酒吧里,我都看出来了,他却完全无知无觉。”

荣生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辩解道:“我哪里情感迟钝了?我那时候只是不太了解女孩,也没想过要谈恋爱。”

我打趣道:“你现在也不了解女孩吧?初恋就给了汤生,他就没再给你机会了解女孩吧!”

汤生说:“那是,招聘会之后我就一直留意他,后来发现他晚上偶尔会出去调酒,就经常去找他了。”

荣生说:“原来你是蓄谋已久,你今天不说我还一直以为我们是普通的邂逅呢。”

汤生露出一点坏笑:“哪有那么巧的事,你那么骄傲,又冷漠,当然是要花心思才追得上的。”

我笑道:“这么说,你是承认是你追的荣生喽?”

汤生说:“我一直都承认这一点。我觉得大学宿舍那种简陋的条件太委屈他,那么多邋遢的男孩子挤在一起住,根本也不适合荣生。我能给他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让他专注学业和兴趣不好吗?”

我小声在汤生耳边说:“你是怕荣生太出众,被宿舍的还有学校里其他人染指吧?呵呵,根本就是小心眼又腹黑的男人,这么典型的金屋藏娇,还说得冠冕堂皇。”

汤生笑着瞪了我一眼,露出一个噤声的表情,“鬼丫头,你又都知道了。”

我得意地朝他咧咧嘴,转向荣生,“你这叫搞特殊化,大学上了不到一年就搬出去住,很奢侈啊,肯定被同学们背后议论,究竟伤了多少喜欢你的少女心啊?”

荣生略有沉默,许久才说:“既然决定了,就没什么好顾虑的。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我凑近一些,“那我再问你一个稍微隐私但是很重要的问题——你都没和女生交往过,怎么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问题一出口,换来荣生更长久的沉默,就在我以为他拒绝回答时,却听他说:“我不知道。我没从性别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初只是觉得身边的女孩儿都不够优秀,对她们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认识了汤生,也没觉得和同性在一起有什么别扭,就走到今天这样了。”

我奇道:“这算闹得哪样?你连自己是不是Gay都不知道?”

远生却在这时开口说:“我觉得,很多人把同性恋群体划分出来,自以为对性别和爱情很了解,对这个少数群体很宽容,本身就是一种狭隘。针对同性恋的划分和研究本身就不对,谁说人一定要区分成异性恋、同性恋或者双性恋这些群体?用Gay 、Lesbian来贴标签就是一种片面和不尊重。你看古今中外多少名人,在人生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性取向,男也好,女也好,也可能同时拥有男性、女性两种爱人,都没什么不对。爱情,只针对你爱的那个人,而不是他或她的性别。用你爱上的那个人的性别去给你强行贴上一个标签,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不觉得是对爱情本身的亵渎吗?我觉得没必要给自己设限,去思考和计较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这种事,跟从自己的心就好。”

我被远生的逻辑说得心服口服,荣生显然更加钦佩他能讲出这样一番慷慨的言论,透过反光镜,我都能看出他眼中涌动的情愫。

汤生却突然说:“你的话虽然不错,但只限于理论上,却忽略了实际性。爱情哪能脱离肉体和性而单独存在呢?对肉体的欣赏,一定有一个偏好,做爱的对象,也肯定男女有别。荣生他怎么可能不是一个Gay,他根本就对女人没兴趣,也很迷恋和男人上床。”

远生似乎从来都缺乏和汤生正面争论或者顶撞的能力,听他这么说,默默转回身,低声道:“说的也是,人和人情况都不一样,很难去概括。”

荣生似乎还想说什么,汤生却笑着岔开话题,“我们都说了这么多了,让伊伊和远生也讲讲他俩的故事吧。”

我笑笑,“荣生都对女人没兴趣了,我们的故事就不用讲了吧。”

荣生急道:“谁说我没兴趣,我很想知道你们的事啊。”

我看小美人儿难得露出一脸急切,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遂说道:“我们可没有你们相识得早。大学最后一年我们才认识。那时候,我刚和前面一个男朋友分手,他抛下我一个人去了南方。我很受伤,整天昏昏沉沉的在校外游荡,也无心于毕业的事,精神脆弱得快得神经病了,干脆休学一年养伤,也不知道怎么就撞进了远生他们的据点——那是一个画廊咖啡馆,老板是个Gay,超有品味,任性又有钱,是远生的好朋友。他把各种艺术兼容并包,经常在店里搞画展,雕塑展,又支持周遭几个高校的学生借用地方搞话剧社、电影社,为了能留住远生驻店伴奏,还特意在店里购置了三角钢琴呢。所以远生经常在那里弹琴,我第一次走进那家店,就被他的琴声吸引了。后来听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艺术,讨论哲学和文学,空虚的心灵终于找到了寄托。远生是那群人的领袖,我当然就注意他,倾慕他了。”

荣生说:“所以一见钟情是不可能的,很明显还是你主动贴上去,硬参合进人家的组织中。”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切,才不是呢。你问问远生,我们人生第一句话,是谁找谁搭讪的?”

远生答言:“她那时候天天委顿在店里,总穿得一身黑,又不肯讲话,我就觉得,是哪来这么一个阴暗的小姑娘,所以忍不住就和她搭话关心关心她了。”

我朝他笑笑:“你没料到这一关心就赔上了自己的爱情吧?”

远生说:“是啊,这个的确没料到。”

我得意地说:“说到底还是我魅力太大,没办法!”

透过反光镜,我看得出荣生对我的话绝无赞同,甚至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含着某种愤愤不平,好像在替远生惋惜似的。哼,怎么我身上那些吸引男人的女性魅力他就瞧不出来吗?果然就是个天生Gay,根本不懂女人的好,搞得远生找我多委屈似的!

我朝他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翻个白眼,却听他突然很认真地望着远生问:“那你认识伊伊之前,有过男朋友吗?”

远生沉着脸不说话,他一向不轻易向别人谈起感情的事。我料想他是不愿意回答荣生这个问题,干脆插嘴说:“留个悬念给你猜喽!什么秘密都说了,之后我们的余兴节目就没得玩了!”



081、

车行目的地时,日已西斜,Tirol地区巍峨的山川已近在眼前。那造型各异、层峦叠嶂的山峰,有的高达3000多米,直插天际,即便在这样的六月初夏,也依然覆盖着纯白的雪顶。暮色黄昏的金光穿过层叠在半山腰的云层,洒下万道光柱,仿佛那大朵的云层上住着神明,向人间铺洒圣光。

推开车门,扑面而来的雪山仙气和森林特有的芬芳气息萦绕鼻端,我禁不住朝着空旷的山谷和掩映在林间的碧蓝湖泊大喊一声:“阿尔卑斯山,我们来了!”引得那三个“体面人”望着我发笑。

从他们明媚的笑颜间,我当然也读到了与我相同的兴奋感,只是出于成熟、稳重或者优雅考虑,他们都不肯像我一样,把心中这份抑不住的欢愉和雀跃直白地表达出来。

今晚我们租住的房子,是山谷间一个安静小村落中的山林别墅。

奥地利传统的三层楼尖顶木屋,打理得整洁质朴,别具情调。和房主办理了入住事宜,这座山间别墅就完全由我们四个人独享了。

我们从车上搬出行李和事先早已购买好的食物,一起踏入那由小松柏墙包围的庭院。满院的各色鲜花争芳吐艳,小院子里装饰着充满童趣的铁艺装饰品,体现着欧洲人对美与色彩天生的运用能力。木阁楼的阳台和所有窗台上,通通向外挂着缤纷的花槽,这也是奥地利乡村风光的一大特色,似乎每个屋主都宁愿花费金钱和劳动,打理出最美的鲜花,只为贡献给走过他房前的过客,或者是无私装点这锦绣的河山。

踩着木楼梯特有的嘎吱声,我们踏入这个布置得质朴可爱的木别墅。这栋小屋虽然不是十分宽大,里面的家具设备却是一应俱全,厨房、浴室都打理得清新整洁。底楼的客厅墙上,还挂着几个漂亮的鹿头和雪貂、土拨鼠的标本,一看就充满了山林小屋的特色。最难能可贵的是,房间里的很多设计都透着主人的匠心,门栓、木桌椅柜和许多精巧的小摆设,一看就出自手工制作,处处都布置得温馨细致,颇具风格。

我逐一拿起房中那些充满童趣的小木雕把玩,不禁朝荣生感叹道:“房主和你有相同的爱好啊,这乡村小木屋布置得真漂亮。”

荣生点点头,“奥地利人室内设计的能力我一直很欣赏,相当有水平呢。”

汤生在一旁不吝表扬道:“让荣生说好就是真的好了。伊伊,你找的房子果然不错!”

我得到了荣生的肯定,又得到了汤生的夸赞,心中好不得意,却听见已经上了二楼的远生语带惊喜地召唤我过去。

沿着旋转木梯上到二楼,只见这层楼宽大的主卧室内正连着那个的由木质护栏围着的露天式阳台。远生此刻靠在护栏上,暮色洒满一室灿烂,笼罩着他清瘦的身姿,把他的长发也照出一层金色的光晕。闻我近前,他扭身回头,秀美的面颊轮廓和纤长的睫毛被身后的金光衬托得无比美丽,眸光那样温柔,闪动着清澈的波影,一刹那,让我错以为他是个降落在我阳台上的天使。

我几步奔到他身边,凭栏而立,只见不远的前方就是连绵的雪山和静谧无边的森林。广袤的山谷绿地上,色彩斑斓的野花交织着仙境的色彩。极目远眺,能看到山坳处还有一片宁静的湖水,在夕阳的辉映下泛着明镜般柔曼的光泽。

我闭着眼睛陶醉在这难以描画的美景中,贪婪地呼吸着山林间淸新的空气,恨不能把这所有一切都永恒地吸入记忆。远生同样倾醉于眼前的美景,我们就这样并肩而立,仿佛谁也不愿意先出声,去打破这完美的梦境。

许久,直到听见汤生他们搬行李上楼的声音,我俩才如梦初醒,相视而笑。远生主动提出二楼这间主卧室让给他俩住,于是我俩拎着行李上到三层的阁楼。

顶层的阁楼明显没有二楼宽敞,因为是尖顶的设计,因此房间的侧墙壁都是向内收斜的,然而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样的房间结构却显得新鲜特别。

宽大的木床上方,倾斜的屋顶上嵌着一扇大木窗。我脱鞋上床,拉开床帘,嘎吱一声推开木窗,夕阳倾泻下来,洒满一床光芒。透过窗口,竟能看到远方连绵的雪山顶,那种逼人的美丽,让我顿时感到呼吸急促,不禁叫出声:“太美了!”
   
远生也被这样的美景震慑,扑上床靠紧我,仰望着仿佛一幅镶着金框的油画般的窗口说:“妞妞,我觉得在这里生活,哪怕只是一晚也好幸福。”

“嗯。就为了这一刻的风景,再多的辛苦也值得了!”我转头对上他含情的双目,不禁又花痴女似的凑上前去亲吻他。这回我们没有玩儿拉锯战,而是紧紧地抱在一起。

远歌 发表于 2016-6-29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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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8-22 11:11

第八十二章:到底是压抑矜持的女人可爱还是真实率性的女人可爱?

维也纳变奏曲082

  躺在房间里尽情享受着黄昏的风景,楼下汤生他们也没什么动静,估计同样沉醉在夕阳下相拥私语。我们都很默契地把最美的时光留给了恋人单独相处,直到夕阳落尽,大家才重新聚到客厅里开始准备晚餐。
  我早就策划好今天的晚餐是林间烤肉。我们自备了随身烧烤架、木炭、引火剂一应物品,各种肉类和蔬菜也提前买好,放在随车的旅行冰箱中。
  我和汤生一边忙碌地切菜串肉串儿,一边笑叹我俩的厨房缘分还真是到哪里也断不了。院子里,远生和荣生负责烧炭生火。这两个家伙,做完交派的任务也不知道主动过来帮我们的忙,却醉心地研究起怎样才能把客厅中的小壁炉也点起来。两个人完全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也不管大夏天房子里温度如何,竟然把壁炉的火生得很旺,然后就围坐在壁炉边的地毯上,嘻嘻哈哈笑个没完,也不知道又找到什么有趣的话题。我和汤生相视苦笑,同时吐槽了一句“幼稚”。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真的好久没见到他们这么开心地笑了。记得远生曾经对我说过,深沉、内敛并不是他真正的气质,他内心深处也装着纯真的理想主义,也向往过轻松、快乐的生活,只不过被生命中太多负累给遮掩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谁又希望独自承受生命重量作一个孤独的艺术家。若能早日穿过尘世的层层阻碍,消除精神世界的满目衰草,他更愿意作个轻松愉快的孩子,在自己搭建的梦想国中当一个任性而自由的国王。只是,也许这样的梦想,这辈子也无法释放,只能被深深地压抑在心中了。
  很快,烤肉的阵阵香气混合着山林间特有的清香勾引得大家食指大动。打开院子里的照明灯,对着群山间露出的那半轮朗月,我们愉快地在夜色中共进美食,觥筹交错间,肆意开怀,充分享受假期的欢愉。
  等到夜色沉醉,我和远生终于回到属于我们的屋顶阁楼时,我仍然精神亢奋,根本舍不得就这样入眠,主动和远生聊起我们小说中的爱情片段,用意当然是想借着编情节的机会,顺便演一段色情戏。
  可是远生也不知道是真的打算把女主角编成冰清玉洁的圣女,还是碍于对小木屋隔音效果的顾虑,竟然不肯配合我的想象,反而把情节设计成女主角面对她心爱的男人,却努力掩藏心事,不肯接受那似火的激情,一路矜持,至死也没能和男主角完成肉体交欢的伤感结局。
  我不同意他这种折磨人的设计,现身说法地讲,如果我是女主角,面对那份深情那种处境,会怎样想怎样做。
  他听我说完,不赞同地摇头:“被你一编,女主角就显得放荡,心事都被男人看透了,言语里也透着分明的勾引,端庄优雅丝毫不剩,一个两千多年前的秦朝人,哪里会这么不矜持。”
  我不理会他的观点,说:“这和几千年前的人没关系,只要是女人,面对激烈的爱情就不可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有些事是不能靠从理性推导而判断行为的,尤其当对方已经走进了她的内心,硬要抗拒本能的欲望根本不可能。”
  远生说:“那可不一定,如果我是她,再难也会克制,轻率的行为只会打破原本的美好,没有性,难道就妨碍爱情的狂热和至高无上吗?”
  我小声嘀咕道:“肯定妨碍啊,不信明天早上你问问汤生和荣生,你说的这种爱情观点大家同不同意?再让他们从男人的角度评判一下,到底是压抑矜持的女人可爱还是真实率性的女人可爱?”
  “找他们评论,那肯定是越随便的女人越可爱呗,最好像你似的,一点儿做女人的自律也没有,和哪个男人都自来熟,交往也不掌握分寸,一天到晚厮混。”
  “喂喂喂,怎么说着说着指控到我头上了?我哪里和男人厮混了?人家自从跟了你,就天天和修女一样了,哪里没自律?你怨枉好人!”
  远生白了我一眼:“还好人呢,看看你那一堆情史,多到都不好意思承认到底交过几任男朋友吧?而且你看看跟你好过的男人,有没有一个像样的,想着我就气愤,他们哪里有资格和我并列。”
  我一听憋不住笑,“闹了半天,你还在因为白天讲情史介意呢?就知道你会不高兴,我不是没有仔细给他们讲嘛。再说了,男人什么的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不是还不认识你嘛。”
  “是吗?那你现在认识我了,就敢保证能收起本性,忠于爱情?”他故意做出一副审视的表情,目光把我上下打量个遍,突然说:“比如说汤生,你能保证从来没勾引过他吗?有没有幻想过汤生会抱你?”
  我瞄了一眼大开的天窗,狠狠翻他一个白眼:“胡扯,证据拿来!”
  远生撇嘴道:“比如你那‘哥’字出口特别容易,初次一见就能喊人哥,搞得男人这个叫你丫头,那个打你屁股的,没有半分尊重。我就不会轻易叫谁哥哥妹妹的,和人交往总要有些顾虑,哪能随随便便就把关系拉得暧昧不清。”
  我不服气起地问他:“男人不都愿意当哥哥嘛,逢场作戏活跃气氛,不叫哥哥叫什么?”
  他马上回答:“我没叫过哪个男人哥哥,也活了这么些年。”
  我吐吐舌头,“那是因为你不愿意充当被保护的角色,再说了,你倒是不随便叫人哥哥,因为叫你哥哥的妹妹一大堆。”
  他很认真地说:“不管我有几个妹妹,总之,我就不会像你一样随便,就算做女人肯定也比你端庄。”
  “好嘛,我不端庄,我是小贱,总之你喜欢就成了,当不当淑女有什么关系。老公哥哥,别滔滔不绝啦,赶紧被窝里厮混一下吧。”
  远生果然被我这句“哥哥”逗笑了,“丢不丢人,明明比我年纪大,也好意思叫哥哥。”
  “那是,‘哥哥’这个称呼可是秒杀一切男人的法宝!”我得意地笑着,把他压进床里。

远歌 发表于 2016-8-22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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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8-22 11:11

第八十三章:他的神情会不自禁地流露出无限的温存和爱慕

维也纳变奏曲083

  早上,我俩同时被大天窗里泄漏的明媚阳光唤醒。远生刚一睁开眼睛,我就送上一个浪漫的大吻。
  看着碧蓝的天幕,呼吸着窗外透过来的清爽空气,想想这样美好的度假时光,不必急匆匆地起床,也不用考虑工作和家务,心情真是无比轻松。
  我努力钻进他怀里,哼哼叽叽寻求亲昵,他抱着我在宽敞的大木床上温存了片刻。直到楼下厨房传来响动,我才恋恋不舍爬起身,穿衣梳洗打算准备早餐。
   哪知一下楼,就看见餐厅的木桌上早已摆好了四人份的早餐——咖啡、牛奶、鲜橙汁,各种甜、咸口味不一的面包,切片的火腿肉和奶酪,连鸡蛋也有煮的和炒的 两种选择。刀叉碗盘和餐巾也早已按奥地利人的早餐习惯,摆放得妥帖美观,餐桌的花瓶里,竟然还插着一枝娇艳盛放的玫瑰。
  汤生见我下来,像以往一样对我微笑问候。我不禁为他的高效率赞叹不已。真是的,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周到呢,完全把我这个主妇比得甘拜下风。
  我不好意思地移步到他身边帮他一起洗水果,看得出,他休息得还不错,精气神十足的样子,虽然他说是因为枕着森林的气息,很容易就入睡的缘故,但我望着姗姗来迟的荣生,还是忍不住心里暗自发笑。
  我们今天的行程是徒步攀登一座两千多米高的山峰,据说山顶上有一个360度的观景平台,地面都是玻璃造的,不但可以考验人的勇气,还能饱览Tirol壮阔的景色。
  汤生和荣生显然以前也经常爬山,从他们专业的登山装备上看得出行家的风范。相比而言,虽然我和远生也做了相应的准备,但毕竟是头一遭挑战攀登这样高大的山峰,无论是经验还是体力都远不及他俩。
   沿着山路走不到一半,所有背包里的负重,几乎都转移到他们身上。我虽然自负体能不差,但这种时候,女人和男人身体素质的差距还是表露无遗,只好时不时要 求大家停下来略作休息。其实最主要还是担心远生的身体,对他那久病虚弱的小身板而言,爬山这种高强度的运动方式还是有些勉强。
  对此早在出发前 我就同远生商量过,但他倔强得很,以必须要亲眼看看阿尔卑斯山壮丽的风景为名,说什么也不肯退出这个活动。看得出荣生也十分体谅远生的身体状况,早早地就 把他的背包全部接过去,一路上不时停下来给他递水送食,鼓励的话也没停过,还主动找到一些远生喜欢的话题,边走边聊,果然收效甚好。
  远生一边欣赏着山川景色,一边和他侃侃而谈,虽然白皙的脸颊上沁着汗水,但看得出,他还是充满了对于登顶的神往和满满的意志力。
   我最了解远生的脾气,只要精神上有了可以使他快慰和兴奋的焦点,周遭的状况或者一切的疲累和艰难都可以被忽略不计。陪他吃饭就是这个道理,再难以下咽的 东西,只要哄得他精神上兴奋起来,什么好吃不好吃也都照单全收。像今天这样辛苦的大体能消耗,荣生显然是找到了最恰当的方式帮远生去除了一路的劳累。
  我看着他俩并肩前行,多少有些嫉妒,几步追过去,主动要求和远生继续说我俩的秦宫大戏。编小说当然是最能让远生专注投入的话题,更主要的,我心中暗想,这个话题是仅仅属于我们俩人的,外人无法代劳也无从插嘴。
  远生显然没有察觉我的小心思,果然把话题调转到小说的情节上。
   “……伊伊,你说秦王第一次和混入秦宫的燕国乐将军照面时,看到他的面容竟然酷似自己深深爱慕多年的哥哥秦公子杬,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压抑在内心的感 情瞬间被引发出来,会让他流露出怎样的神情?”远生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巍巍山峦,神思已完全跨越了现实表象,回到了千年以前的那片烽烟战火的华夏大地。
   我一面停下脚步大口喘气,一面望着护栏下的山谷景致扭动着疲惫的脚踝。剧烈的攀爬运动让我的脑子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虽然挑起话题的是我,但这会儿我却 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沉浸在那个虚幻的世界中。更何况对着眼前奥地利的山水风景,我可没有像他那样的能力,去编撰一个完全与眼前现实不相关的,隔着千年岁月万 里疆土,发生在中国的故事。
  远生看着我一脸呆滞,只知道喝水吃零食补充能量,显然完全不在编故事的状态,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说要一路编小说的人是你,结果让我一个人费劲儿想了半天,你却完全不积极思考,听都听不进去,何谈往下编呢?”
   却在这时,原本一直在旁默默倾听的荣生突然插嘴道:“他的神情会不自禁地流露出无限的温存和爱慕,因为人在一刹那的震撼下,会产生一种恍惚感,完全无法 思考眼前的局面,只专注于内心的情感。秦王再强大也是人,也无法抗拒这样突然袭来的情愫。然而,作为一个优秀的君王,他不会允许自己沉溺,会很快把这种泄 露心事的目光藏起来的……”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听着荣生代替我把那个场面形象地描述出来,不仅详细地帮远生分析了人物的状态,还顺着他设计 的场景滔滔不绝地把整个情节编了下去。他对远生构思的这部秦宫小说的来龙去脉竟然十分清楚,对每一个人物的名字都叫得丝毫不错,对人物的性格特点也把握得 准确透彻,让我完全呆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受——怎么远生也给他讲过小说吗?
  再看远生的表情,同样也充满着无尽的惊讶与喜悦,看得出他对荣生竟然能够参与到小说的讨论中感到非常意外,并且很明显,荣生分析的场景和编撰的情节不同于我俩平时的思路,自有一种独到的见解,为小说别开蹊径,另立新意,把远生说得瞪大了眼睛,被他的讲述深深吸引。
  等到他终于说完这个情节,我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疑虑,“远生什么时候连秦宫这部戏也讲给你了?”
  荣生笑笑说:“他没有讲给我啊。只是以前在你们家搞竞标设计那些日子,偶尔听你们俩吃饭在说这个故事,平时聊天也总是提到秦公子什么的,几次下来,也就把故事大概听得差不多了。我觉得这个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值得好好写下来。”
   远生显然也没料想荣生竟然能通过这样几次从旁倾听,就对整个故事如此了解,很开心地听着他的意见,对于他编写的新情节也给予充满的褒奖和肯定,时不时顺 着他的想法补充一些细节,然后他俩的情绪就像烧开水一样,一路升温,边走边说,旁若无人,竟然很快就陷入编小说的狂热中,而把我这个话题的发起者渐渐排除在外。 

远歌 发表于 2016-8-22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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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8-22 11:12

第八十四章:和他的身体贴靠得很近,让我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维也纳变奏曲084

  我走在他们身边,却几乎跟不上他们飞扬跳动的思路和高涨的热情,一段山路聊下来,简直就是满心郁闷,欲哭无泪:这个荣生是妖怪吗,未免也太厉害了吧,不仅比我记忆好,比我精神集中,而且比我更有激情,更富想象力!
  作为一个小女人,我对于这种关乎军政,金戈铁马的大戏本来就不擅长,不像远生,总能从小说人物身上寻找到一种很强的自我代入感,好像自己马上就变成了那个傲视天下却为情所困的秦王,真真切切替他演绎着生命的波澜。再说了,到底秦王这样一个英雄悄悄爱恋另一个男人是怎样的心情,我怎么会知道?
  虽然从积极的意义上,我应该庆幸荣生能有这样的能力,帮助远生把这么复杂的小说情节推动下去,但内心深处,我还是无法消除此刻的妒意——一直以来,小说是只属于远生和我的世界,也是我俩感情维系的重要基石,怎地凭空来了一个妖物,就能瞬间侵入这牢不可破的二人世界,俘获我的精灵王子?难道世上真有一个人,能如此清晰地看到远生所谓的那个云层上的世界?
  在离山顶还有最后五百米的时候,我们已经能依稀瞧见远处山巅上的观景台,而山路也在这段变得更加陡峭和狭窄,我只好渐渐放慢脚步,让出这只能允许二人并行的道路,看着远生和荣生一路神采飞扬地聊着小说,毫无惧色地朝终点走去。
  每到跨度大而陡峭的地方,荣生都会停下脚步,向远生伸出手,给他支撑的力量,拉着他共同跨越面前的艰难。耀眼的阳光和湛蓝的天幕作为背景,两个人携手共行的身影,看上去那么和谐自然。明明牵手可以是一个暧昧的举动,由他俩做出来,却让我这个跟在后面暗暗打量的爱人都无法挑剔出一丝可以指责或者歪曲的含义,仿佛他俩天生就代表着纯净和唯美,自动屏蔽了俗世一切的龌龊。
  我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很快便被他俩甩开一段长长的距离,心中堆积的情绪难以释怀,又无从排解,说不出哪里不对,却莫名烦躁。直到身旁伸来的一只手,把我发凉的手掌握住,我才被这陌生而温暖的触感唤回了心智。汤生一路摄影,全程都走在后面,此刻大概是看到我渐渐掉队,才赶上来询问我的情况。
  我望着他投过来那关切的目光,心中猛然被一股涌动的暗流占据,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率先做出了回应,微微收拢手指,牵紧他的手。
  “伊伊,你怎么了,走不动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没什么,就是有点郁闷,编不出好的小说情节。”
  汤生听了我的回答,失笑出声:“编个故事而已,还这么认真?至于影响到状态和心情?”
  我无奈的朝前面远生、荣生的方向扬扬脖子,“你觉得不重要,他们却在为这个全情投入,聊得不亦乐乎。我插不上嘴,就被忘在一边了。”
  汤生远远打量着他们的背影,“怎么,荣生还会编小说?”
  我叹了口气,“是啊,他被远生喻为云层上的人,在属灵的世界自然做什么都是如鱼得水,我怎么比得了。”
  汤生笑笑,显然对这些陌生的名词划分毫无认可,说:“我们也是云层上的人啊。”
  我一愣,看见他晃晃相机,才明白他说的意思是指我们此刻的登攀的高度,已经在白云之上了。
  汤生把我拉坐在一边,让我看他刚拍的照片。我对摄影不太了解,但看得出他手中的单反相机肯定是最先进的设备,竟然能够通过一个小小的回放器看到刚刚拍的照片。
  “这么神奇啊,不用洗胶片吗?”
  “这个是数码单反,世界最先进的机型,以后就慢慢取代胶片像机了,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产业界的革命,未来的照片都是保存在电脑中就能看。”他说着给我科普了不少关于相机的知识。
  我早就知道汤生肯定是个电子产品的发烧友,从他家里的电视、音响都是最高端的设备,还有他开的那辆功能先进的豪华轿车都可见端倪。对于男人的这些爱好和享乐方式我没什么概念,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些玩意都是相当烧钱的东西,没有汤生那样的经济实力,别人也羡慕不来。不过话说回来,精神价值什么的,又有几个人明白,懂得去追求?在这个世上生活的大多数人眼中,汤生所拥有的这些东西,才是实实在在令大多数男女都神往不已的现实吧。
  可惜在我们的生活里,偏巧荣生和远生都是极少数不看重物质价值的人,这些原本令世人艳羡不已的享受,在他们身上完全发挥不了吸引力,估计我要是汤生,肯定为此很郁闷。
  我们俩挤坐在一块石头上,透过相机上的回放器看他拍的风景照片。在我不停地惊叹和称赞声中,汤生像是获得了不少满足,望向我的脸上满是快慰的神情。但其实,从这么小的窗口里我根本无从辨别他的摄影技术究竟如何,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男人喜欢我的关注,也享受我对他的仰望。和他的身体贴靠得很近,让我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情不自禁又回忆起那个相拥起舞的夜晚。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他搂着我说要一起在花园看星星时眼中流露出的陌生神色,除了酒醉的原因,那个眼神中闪烁的情欲,似乎也有几分真实。
  我没有主动撤开我们贴近的距离,汤生也仿佛忽略了我们身体的触碰,只是沉浸在讨论照片的专注中。许久,他才站起身,却意外地对我伸出手,“走吧,咱们再不过去,他们要等急了。”
  于是,这最后的几百米山路,我和汤生就这么相携着手,一路走到山顶平台。我不敢多想,但这个举动却切实地抚平了我之前因为被远生他们抛在背后所产生的怨气。因此,当我们四个重新汇合的时候,我一面借遥望招手的机会放脱了汤生的手,一面收起先前的情绪,朝着荣生和远生绽放出惯常的笑容。

远歌 发表于 2016-8-22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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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歌 发表于 2016-8-22 11:13

第八十五章:雪绒花代表着为爱牺牲一切的决心

维也纳变奏曲085

  站在360度观景平台上,玻璃制成的地面足以让恐高的人瞬间被脚下的万丈绝壁吓破胆,但我们四个却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来挑战这个矗立在巍巍山峰上的凌空台,兴奋之情完全取代了胆怯。
  望着远处山脚下寂静的小村落,望着随着海拔升高不停变换种类的丛林花木,望着雪山融水汇聚的清澈溪流蜿蜒倾泻,望着那只有在高度超过2000米的地方才会顽强生长在岩石缝隙间的白色小花……眼前阿尔卑斯山的绝美风景深深折服了我们!
  徒步登山带来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让我开心不已地抱住远生,以他的身体状况,能够成功登顶的确是难能的壮举,我由衷对他坚持到底的毅力感到钦佩。
  远生抬起头,半眯着双眼,站在山巅高高举起一只手,山风拂起他的发丝,灿烂的光芒透过指缝流泻在他的脸上。我望着他那满是幸福的表情,笑着偎在他身边,说:“云层上的风景果然是不同于尘世,不上来的人永远也明白不了。”
  远生非常喜欢我这个恰当的比喻,转回目光看着我,眼中透着前所未有的信心。
  汤生说,那白色的小花就是奥地利的国花雪绒花,虽然看起来并不属于艳丽妩媚的那种花卉,但在阿尔卑斯山区,却被人们认为是勇敢的象征。因为没有能力登上这样的高度,就无缘得见它的容姿,从这个意义上,所有见过雪绒花的人都可谓是英雄。
  我笑着说:“你果然是个奥地利人,知道的还真清楚。”
  我们正谈论着雪绒花的典故,却见荣生趁着这个时候绕下观景台,跑到万丈悬崖边,只见他趴在地上,尽量把身子探出绝壁,努力伸长手臂,似乎是想去摘到那朵距离最近的雪绒花。汤生显然被他这样的做法吓得不轻,三步并作两步就跑过去拉他。我和远生当然也被他的大胆举动吓坏了,急忙赶上前去阻止。
  哪知刚跑到近前,荣生已站起身子,喜滋滋地捧着一朵毛绒绒的白色小花放进远生手里,“送给你了,英雄!”
  我不明白荣生怎么会想到用“英雄”这样硬朗的词汇来形容远生,但看着他眸中望着远生那真挚而蕴藏着无限礼赞的神情,猛然意识到他言语的真正含义,绝非仅仅夸奖远生坚持爬山的毅力,而是说他能坚持跋涉在那条孤独的艺术之径上,像个勇敢的英雄。
  汤生却微微露出责备的神情,似乎对荣生这样有欠成熟的举动很不赞成,看他径直把这朵冒险得来的花送给远生,忍不住说:“雪绒花拿来送朋友并不合适。”见我们三个都一脸不解,只好补充说:“在奥地利的古老传统中,许多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攀上陡峭的雪山,只为了摘下一朵雪绒花献给自己的心上人,因为雪绒花能代表为爱牺牲一切的决心。”
  远生听汤生这么说,脸色羞红,荣生却按下他想要推辞的手,用一个肯定的笑阻止了远生尚未出口的言语。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荣生那个笑容里并没有带出太多尴尬的意味,相反的,在听了汤生的解释后,倒像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喜色。
  这天夜里,我们就住在山顶的滑雪旅馆中,这样才有机会明天登上临近那座更高的山峰,在峰顶体验夏季滑雪的乐趣。
  吃过晚饭,四个人信步在旅馆附近的缓坡上享受无边月色。在这2000米高的山巅居住,一切的体验都是那么新鲜,遥望山脚下飘渺的人间灯火,好像自己已经出世离尘,化身成为山间隐居的仙人,随时可以举杯邀月,抬手摘星。
  对着无人的山谷,远离灯光的照明,天上那轮明月显得分外清澈,银色的光辉照出我们四人修长的剪影,满天的繁星,也比平时大了好几倍的样子,密密麻麻,离我们头顶竟是那样贴近。
  我感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明显带着山谷悠长的回音,比平时嘹亮了许多,忍不住提议说,与其散步,倒不如大家对着群山放歌,难得这样自然的音响效果,恐怕比在卡拉OK唱歌还有感觉。看着那三个人都没有立刻响应,我知道这种抛砖引玉的活儿必然只能由我承担,便大方地说:“说好了,我先唱一个应景的,之后每个人都要唱的。”言毕便唱起了那首《音乐之声》里脍炙人口的奥地利歌谣《雪绒花》。
  童年听这首歌的时候根本还不懂得外语,只记住了那动人的旋律,今天站在真正的奥地利雪山之间,再唱起那句“Edelweiss”,心境却完全不同,一股油然而生的激动之情竟然让我鼻翼略略泛酸。
  大概是我的歌声感染了汤生,在我用英文演唱到尾声时,他轻轻附和着,唱起了德文的歌词:
  “Edelweiss,Edelweiss,
  Du grüsst mich jeden Morgen,
  Sehe ich dich,
  Freue ich mich,
  Und vergess meine Sorgen.
  Schmücke das Heimatland,
  Schoen nund weiss,
  Blühest wie die Sterne,
  Edelweiss,Edelweiss,
  Ich hab dich so gerne.”
  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用德文演唱的版本,而且凭借此时的德语修为,竟然能完整地听懂歌词,心中说不出万千感慨。汤生低沉的男声让我想起电影里那位vonTrapp上校的演唱,想想现实生活中,我的形象大概与那个从修道院跑出来的疯丫头也差不多,而汤生无论从年龄、气质还是社会地位,都与那位英俊的上校有三分相似。此刻由他来唱这首歌,竟是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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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原创】我的同性爱情故事——三生伊梦|维也纳变奏曲(有声) 更新到108章(16.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