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2

第31节 出来,快

“查德!”我喊。“出来,快!”

    那个木建筑象个房子——本色的厚木板象是刚从木材场取出来的,被钉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底座,单独的木板树立起来,象墙一样。

    是查德故意把我领到这里来的吗?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好玩呀?

    “查德!”我对着房子喊。“你吓着我了。”

    我又迈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听。什么东西在跟着我。我能听到。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嘎扎嘎扎地踏在落下的树叶和枝条上。

    疼痛涌上了我的胃部。我要尿尿。马上就要!我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移动厕所,薄荷绿色的,在游乐园里用的那种。我夹紧大腿内侧,尽力走向它,月光为我指着路。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脚就陷到了一个沟里,我掉下去了,左颊重重地蹭在了泥土上。

    房子里有一盏灯亮了,象是一种应答。我从沟里爬上来,重新站稳。地上刻了几个字母,长长的、端正的字母,拼读起来是“笛瑞儿”。

    我绕过她的名字,向移动厕所奔去,还有几英尺远。我需要知道房子里是不是有人。是不是他们点上了灯,刻下了笛瑞儿的名字。是不是查德在跟着我,吓破了我的胆。但首先,我要撒尿;没有比这更紧急的。

    每走一步都会剧烈地刺痛我的胃。但是我走到了。转动拉手,门锁住了。“查德,是你在里面吗?”我把大腿夹得更紧了;听见自己象个小狗似的呜咽着。我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沉寂。黑暗的、孤独的、夜里的沉寂。

    里面有人。

    我站直,感到胸腔上下起伏,呼吸似乎已远离于我。查德应该搭理我了,他不会开这么长时间的玩笑。他知道我被电话已经吓成什么样了。

    房子象是有个入口。我跑了进去。一盏照明灯的金属罩打在我的前额,照亮了整个地方。我抓住了灯,往四下里看。木板被围成了一个长长的走廊,左右两侧都是房间。

    撕裂什么东西的声音,象是胶带,从走廊的某个角落传过来。“查德?”我叫,“是你吗?”

    声音停止了。

    “这不好玩,你知道吗?”我多多少少地希望我能在某个房间里找到他,类似那些老套的浪漫——在满是雏菊的房间里进行烛光晚餐——虽然,我们对只进行“柏拉图式”的纯精神恋爱已经达成了共识。我把手塞进了两腿之间,慢慢地走向走廊,脚下的黄色旅游鞋踩在木头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有四个门供我选择,每面两个。我决定选择右侧的离我最近的一个。它有一个巨大的拱道,从这个角度,我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一个空角落。我向前迈了几步,停下来,听到在我前面的什么地方,一个木板断裂的声音。

    “斯泰西?”一个声音低声说。

    然后灯灭了。

    我蹒跚地往回跑,手指几乎要掐入大腿的肉里了。我的另外一只手摸着墙,一条条的木板引着我的方向,我希望能够出去,可是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我只能跑啊,跑。

    怎么回事?我怎么还没有出去?我为什么甚至还没能到前厅?

    数了二十六条木板,我停下来,找出口。我绝望了。我开始估计木板之间的缝隙,大概有六英寸宽。我把一只胳膊插在裂缝里,感到风吹过了我的指间。自由就在另一面,我肯定。如果我可以把身子挤过去,我就能出去了,回到树林里,回到校园里。

    脚步声通过大厅,走近了我。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收腹,推,先把肩膀塞到了缝隙里。我侧过脸,头找到了恰当的角度;把胯骨支出去,蹬腿。可是没用。木板插在了我的肋条骨里。我的骨头和肉都再也动不了了。毫无疑问——我被卡在中间了。

    其中一个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

    “找你的,斯泰西。”一个声音说。

    那个声音。他的。而且离我那么近,仿佛就在我跟前。

    “还是接了吧。”他说。

    九响,第十声了。

    “接电话,斯泰西!”他大喊,象是咬着牙根喊出来的。

    我向着电话尖叫的方向移动,腹部的刺痛提醒我,我要撒尿。

    “快点。”

    每迈一步,电话铃的声音就更响一点。我伸出一只胳膊,边走边找电话。我的另外一只手还在阻止着小便的涌出。我走到了一个门口,一盏灯亮了。一盏照明灯——吊在天棚的木板上。它照亮了一个投币电话,就在我面前的墙上,还在响着。

    “是找你的,斯泰西。”那个声音重复。

    我拿起听筒,感到我的下腹处放松了——我的裤子里温热地湿润了。“喂?”我低声说,想让自己听上去并没有哭、没有为自己感到悲哀,没有被吓死。

    “你好呀,斯泰西。”他说。“快到起床的时间了。在我们的花束里,只剩两枝百合了。”

    “你是谁?”

    “爱是滑稽的,斯泰西。你不知道吗?”我在脖子后面感到了他的呼吸。他就在我身后。

    我转过来直视他的眼睛。“我简直不能相信。”我低声说,“是你。”


    我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

    “斯泰西?”

    我眨眨眼,往四周看看。我还是在我的房间里,还在穿着白色浴衣上衣,和笛瑞儿的睡裤。

    查德还是在我的旁边,在我的床上。

    我轻轻挪了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尿床了。

    我的确尿了。

    时钟指着六点一刻。我们睡了四个小时。

    “你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了?”他坐起来,擦着眼睛。

    我知道我在梦里看见了那个变态狂的面孔。但是现在,坐在床上,被现实窘迫得无地自容,竟然完全忘了他的模样。

    “你该走了。”我说。

    他没动地方。

    “求你了。”我把他的手从我的肩上拿开。

    “嘿,”他说,“你干嘛这么怕我?”

    “我没有。走,走吧!”

    “是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吗?因为——”

    “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抢白。

    “不是什么也没发生。”他说。

    我们之间沉默了几秒。我咬紧牙关,感到了下颚的疼痛。

    “那我们谈的那些事呢?”他问。“你知道的,如果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啦,它们没什么不同。”

    “我想它们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说,“我会等到它们与以前不同,如果你觉得那样更好的话。因为昨晚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恨他如此的完美。我恨他在意我,而我也在意他。我恨我自己,必须坐在这儿,企求他的离开,然后我才可以收拾我的残局。

    “你什么也不用说。”他说,“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我把被子围紧在腿的周围,感到睡裤里的温热,感到泪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你冷吗?”他把被子从自己的身上挪开,盖在我的身上。

    我点头,把一个靠垫压在大腿上。“你走吧,查德。”

    “我不想在你这样难过的时候离开。”

    “走吧!”我恳求。“让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做?”

    “因为我不在乎你,”我脱口而出,一句最具杀伤力的话。

    查德泄了气。“我不相信。” 停了一会儿, 他说。他的声音沙哑,象是被我刺出了血。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看向旁边,藏住他的脸。他的身体看上去疲惫不堪,象是被我揉搓过后又扔掉的一团纸。

    他弯腰去穿鞋,就在此时,笛瑞儿推门而入。

    笛瑞儿!

    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仔细地看着这幅画面:查德,在伸手抓一只旅游鞋,身后的衣服上一条巨大的皱痕;而我,还躺在床上。她从查德睡了一夜的发型,一直看到他的裤腿,看到它还粘在他的膝盖上。

    “笛瑞儿——”他说。

    她转向我,一杯咖啡和一个纸包从她的手里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我给你带了早饭。”

    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是,所有我能想到的词儿只有——和你看到的不一样,这是意外,我们睡着了——这些话听上去都那么软弱。

    “笛瑞儿,在你光火之前——” 查德向她走近一步,我看到了他被压皱了的脸颊。

    “别和我讲话!” 笛瑞儿说。

    “笛瑞儿——”我开口。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笛瑞儿大喊。

    “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说。

    “她说的是真的。” 查德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过来学习,后来我们就睡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2

第32节 不接我的电话

“怪不得你们昨晚不接我的电话。”

    “什么?”

    “别跟我在这儿装纯洁了。我昨天晚上给你们挂电话,象我答应你的那样,可是你没接。太忙了,我猜。”

    我看看床头柜,可是电话却没在那。我前后左右地找,发现电话线从那堆脏衣服里支楞了出来。“笛瑞儿,我没听见电话铃响。”

    “去你妈的!”斯泰西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斯泰西,我们只是在学习,然后睡着了。”

    “是呀。安珀早就警告过我你有多么喜欢查德。”

    该死!安珀真的那么说过吗?

    “好啦,笛瑞儿。” 查德说,“我们别把这事儿给夸大其辞了。我打电话过来,只是因为我明天要有这个乱七八糟的物理考试——我是说,今天——”

    “我猜,你在接他的电话时,没有没听见电话铃吧。”她说。

    “不管怎么说,” 查德接着讲,“我当时以为你们俩可能会在熬夜。但斯泰西告诉我那个变态狂又来电话了,她睡不着。所以我告诉她,我过来,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复习。”

    “你想得多周到呀。”她说。

    “那有错吗?” 查德说。

    “也去你妈的!”

    “你看这怎么样,笛瑞儿,”他说,“等你发完了火,给我挂个电话。”他从床头柜上抓起了棒球帽,戴在了他睡得乱糟糟的头上。

    “别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

    “听着,”他说,“斯泰西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你难过——”

    “什么?!”

    “现在不是我们还在约会的时候了,”他说,“我们都只是朋友。”

    “你不是朋友。”她说,“你也不是。”她转过去,背向我们,在冰箱里一气乱翻。她拿出一支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撕掉了包装。

    敲门声。“孩子们?”

    是释放夫人。

    “你们的房间里好吵,”她说,“没什么事吧?”

    “好着呢。” 笛瑞儿说。

    “斯泰西也没什么事吧?”

    查德四处找他可以藏身的地方,其实找也没有用:柜子里被塞得满满的,而且他也藏不到我的床底下了。

    “我可以把你放油锅里煎了。” 笛瑞儿低声对他说。

    “我没事儿,拉芳太太。”我大声说,“我正穿衣服呢。”

    “好吧,让我进去看看。”

    查德在跨出窗户之前,最后看了我一眼。两秒钟之后,笛瑞儿打开了门。释放夫人四下里打量我们的房间——小灰眼珠藏在粗大的红色眼睛框后面,“是什么那么吵?”

    “我们只是在为我是不是应该把头发剪短了而争论。” 笛瑞儿说。

    “哦?” 释放夫人估量着笛瑞儿的头发。“剪一点或许能让你看上去更可爱。”她挠挠头。

    “我们真得穿衣服了。”我拿起一个枕头摞在腿上,一缕查德的古龙香水味游过了我的脸。

    “OK,”夫人说,“小声点。对你们可有不少投诉。”

    “我们会的,拉芳太太。谢谢你。” 笛瑞儿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笛瑞儿——”我开口。

    “别说了!”

    “你不能这样不搭理我。”我说。

    “我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才不会互相欺骗。”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什么也没发生。”

    “哦,我相信。”她站在我的床尾,两手抄在胸前。“什么也没发生,但是不是因为你不想让某些事发生。”

    “你说什么呢?”我夹紧大腿,感到她的睡裤湿湿地粘在我的皮肤上。

    “我在说,你和查德撒谎,说有骚扰电话,所以他替你难过,才会过来的。”

    “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怎么回事儿?”她把我的被角掀起来,露出了我光着的两脚。

    “没什么。我们已经告诉你了。”我重新把被子踢回来,现在才更真切的感到,自己被囚禁在了床上,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开。

    “你吻了他?”

    “笛瑞儿——”

    我知道谎言会不攻自破的,知道我会得到报应的。但现在,我只能如此。我只想不要有人打扰我。“没有。”我终于说。

    “撒谎。”她把巧克力摔在地上。“那你和他做什么了?”她掀起靠垫往下面看。

    “不要,笛瑞儿!求你了,别这样!”

    笛瑞儿看着我的反应,挑了挑眉头,“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她猛拉夹在我的腿间的靠垫,枕头也同时飞了起来。

    “这不是我的睡裤吗?”

    在我等待着她发现这一切之前,泪水就已经顺着我的脸流下来了。现在她发现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屈辱。

    “你尿床了?”

    “笛瑞儿——”我哭着说,想用手盖住我的大腿,“求你了,别告诉别人。”

    “哦,我的天啊!”看不出她是要呕吐,还是要狂笑。“你尿床了!”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鸵鸟一样,仿佛她看不到我了,仿佛我能够就此消失。


    为什么我今天还会决定来上课?从昨晚发生那么多事情以后,我怎么还要来参加物理考试?

    第一题就有了太多的变量了。我怎么会知道一块砖头在重力G条件下会有多大的重量?我连砖头是不是在重力作用下还没搞清楚呢。我从胡乱涂写的卷子上抬起头来,看着查德,他就坐在我右手的前面三排。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尿床的事,或许笛瑞儿早就告诉了他。

    我闭上眼睛不看他,想把他从脑子里赶走,结果却又想到昨天晚上的噩梦。我看到了那个变态狂的脸。我知道我当时就把他认了出来,但现在,在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对那张脸的记忆却消失了。我需要回寝室,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他想起来。

    铃响了,我的救星。我在卷子顶端草草地划拉上我的名字,好让老师知道他是给谁打了个硕大的零分,然后第一个交了卷子,飞快地出了门。但不幸的是,我还是不够快。刚过了两个门,查德就在走廊上截住了我。

    “昨晚的事儿,对不起。”他说,一只手胡弄着头发。“我是说,让你和笛瑞儿之间——”

    “没事儿。”

    “是啊,你知道是没什么的。”

    我不再看他,猜测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他会怎么想,对我会不会还是同样的感觉。

    “笛瑞儿跟你说什么了吗?”我问。“我是说,她和你谈了吗?”我盯着他的嘴唇,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人中上细小的黄色雀斑、左下角处那个线状的小疤痕——都是证据,证明昨天晚上的事的确发生了。我的确吻了他。

    “是,她和我谈了。”他说,“她先是气得连话都讲不清楚了,你知道的,又撅嘴,又装冷淡,但一会儿就过了这个劲儿。我想劝她别对你生气,但她不听。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她生你的气,而不是我的。”

    “因为你是她的男人。”我说。

    一个让谈话结束的论断。

    “不管怎么样,”他说,“我还是挺高兴发生了昨晚的事,除了让你们俩打了一架以外。”

    “是吗?”

    “嗯,我是说,她不能再把我当成她的私人财产。就象我昨天晚上说的那样,我和笛瑞儿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实际上只有在做朋友的时候,我们才能处到一起。”

    “非常高兴,当时我在那帮了你的忙。”我把双肩背扛在肩上,转身要走开。

    “等等。” 查德拽住我的胳膊拦住了我。

    “干吗?”我甩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象我刚才说的——我高兴发生了昨晚的事。”

    “笛瑞儿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刚才你告诉我的话,你都告诉她了吗?那些关于你们之间只是朋友的话?”

    他想了一会儿。“嗯,我没有把它挑明,但我肯定她知道。”

    “也许她不象你想得那么清楚地知道。或者是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说。

    我抬头看他。现在是他在看我的嘴,我的唇。我想咬它、舔它,或是用手盖上它。结果,我却对查德笑了笑。他也对我笑了。突然间我想到了某个傻冒的牙膏广告,男女主人公因对方牙齿的闪现而坠入爱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3

第33节 呆了一会儿

我们又在那儿呆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怎么收场。大概有尴尬的二十几秒,我们都在地上蹭着脚——我的冒牌多格马丁运动鞋和他闪亮的黑色的、带着银色扣带的Sketchers(著名品牌,译者注)——我在诚实地问自己,能不能把昨晚的事一笔勾销,包括笛瑞儿所发现的秘密,如果可能的话。

    回答是一个巨大的、响亮的NO。

    “我得走了。”他说,“我们回头见。”

    “好吧。”我说,不知道应该怎样道别,是跳到他怀里,还是和他在半空中击掌。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查德把手塞在裤兜里,走向下一节课的教室。我,假装偏头痛,在英语老师那请了假。今天再没有必要去搅和了另一堂课了,何况,我还有比讨论《坎特伯雷故事集》更重要的事去做呢。我要用魔法召出那个变态狂的样子,一定要。也许一个记忆魔法能帮我的忙。

    回到房间,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了几秒钟仔细回想了我记住的场景。我知道我的噩梦又把我带回了森林,那时有个什么建筑在等着我。我记得有一些木板,敞开的门口,笛瑞儿的名字刻在地上。我还记得有照明灯,听见了电话铃,甚至去接了它。但当我试图勾画出在我身后低声说话的那个人的样子时,一切却都模糊了起来。

    我抓起了祖传的剪贴簿,手指尖从头开始滑过目录。有几个是关于记忆的魔法,但其中只有一个明确说明它可以帮助一个人回忆起他梦到的人,是由我的曾曾姑祖母德莉娅手写的。我翻过那些因岁月而变得易碎的纸页,找到了那个魔咒,立即发现上面有一些字被蜡泪盖住。我想把它刮掉,可是没有用。于是不得不尽量地去猜着看。

    我把几样化妆品从放在梳妆台上的圆镜上挪开——一只新的唇膏,一只紫红色的眼影,一管身体彩绘膏(两年前的圣诞节妈妈装在长筒袜里的礼物)。我把镜子平放在地板上,拧开了一罐黑色的广告颜料。

    镜子里的我让我想起了奶奶。我把头发拢起来,在手里攥成了一束马尾,第一次发现我有她一样的金褐色的眼睛——不仅是颜色,还有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的样子,朦胧着卧室里的性感,象贝蒂••戴维丝——睫毛从发根处弯卷着。

    我点燃一只深兰色的蜡烛,放在一个银盘上。奶奶也曾经点过和这只一模一样的蜡烛,每天晚上,在睡觉之前,但直到十二岁我才问了蜡烛颜色的含义。我记得她抬头看着我,目光沉重。她用烛剪熄灭了蜡烛,皱起眉头。然而,她还是回答了——一个至今还让我困惑的一个答案:“因为兰色是为噩梦准备的颜色,”她说。“让它们远离你,或让它们接近你,取决于你怎么用它。”

    “你做噩梦吗?”

    她点头。

    “每天晚上?”

    她把甜点盘推给我。“把最后几块吃了吧,”她说,“要不就浪费了。”

    我点点头,拿了一块儿。我慢慢嚼着,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见了我嘴里嘎吱嘎吱的动静,我还在等着她告诉我更多的事——告诉我她用兰色蜡烛做什么——但是她没有。她看上去疲惫而懈怠,我看着她蜷缩在沙发里——身体象一个用法兰绒包裹起来的字母g——一直等到她睡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兰色蜡烛起了作用,或者,在那一刻,噩梦依然在她的脑际萦绕。

    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问过她。

    *    *    *

    我点燃蜡烛,火焰跳动了三下。我感到从肩头爬上了一缕凉意,象是室内的温度突然降低了一样。这并没有让我恐惧,相反,这种感觉却安慰了我。我知道奶奶在我的心里,看着我,象以往一样,指引着我。

    我把画笔在颜料罐里蘸了蘸,开始在镜子上画斜线,自西向东,直到黑色覆盖了镜子的表面。“梦的精灵永恒,”我轻声说,“它活在我思想里。”

    我接着把一只杯子里灌满了水,放在笛瑞儿的迷你微波炉里。剪贴簿里的魔咒指南里说,我应该喝一杯甘菊茶,每啜一下就逆时针方向转一下杯子。

    水开了。我把泡茶袋放进去,旋转上升的水气迎面扑来,甘菊茶的香气平静了我的情绪。

    我捏碎了四颗小豆蔻,把里面细小的、棕色的球状物放在了掌心上。“梦的精灵永恒,”我说,把它们撒在茶水里,“它活在我的灵魂里。”

    我看着它们消失在水里,想了一会儿,决定再加一勺香蕉酱,增加预测力;撒一点百里香,增强勇气和力量。我把它们都放在了杯子里,然后用一只刚洗过的勺子逆时针方向搅动它。“梦的精灵永恒,它活在我心里。”

    我啜了一口,仔细体会里面的味道,它们能给我的力量。“愿梦的精灵现身,出现在我的思想里,我的灵魂里,我的心里。”每啜一口,转动一下杯子,直到我把水喝光了,然后把镜子放在我的大腿上,盯住它看。“黑暗的景象。光明的景象。白昼的景象。夜晚的景象。向北,向南,向东,向西。愿你的样子马上出现。”

    魔咒里说,我梦到的那个人的脸会开始出现在黑色的镜面上。我使劲地瞪着眼睛,想在镜面上勾勒出面部轮廓。瞪着看了几分钟,镜面上却什么也没有。我一寸一寸地搜索,然后开始怀疑,也许我应该把黑色擦掉,去看下面的那张脸吧。

    用一只手指,抹掉还未干透的颜料,我在镜子中间擦出了一个小圈。低头看。还是什么也没有。用上手掌,我开始擦黑色颜料,为了把整块镜子擦干净,我的手和胳膊都完全被弄黑了。

    我最后一次低头看了镜子,我能看到的唯一一张脸是我自己的脸。这张脸使我无法逃避地面对了自己的愚蠢,象查德的脑子一样愚蠢。

    整个这件事——包括没能使魔咒奏效,包括自己在现在这个时候脑子里还想着查德——让我真想把镜子从窗户扔出去,把玻璃窗再砸碎一次。为了还能发现点儿什么,我做了最后一次可怜的尝试。我拿起茶杯,看里面的那团东西——香蕉与香料的混合物和泡茶袋一起沾在杯子底上——现在已经浸透了我的负能量和不耐烦。我还是又等了一会,好象那混合物会变化从而能透漏些信息给我,但它们仅仅是变得更混浊了。

    我从地板上的脏衣服堆里拽出一条毛巾,擦掉手和胳膊上的颜料。我又重新看了看那个魔咒指南,试图弄清楚蜡泪下面的字是什么,但是没有用。恐怕我要花掉几年的时间、实验不同的原材料才能最后把这个魔咒做对。

    我把杯子里的剩余物倒在垃圾桶里,重新跳回床上,在被子底下蜷成一团。泪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流在枕头上。我不理解。我以为奶奶和我在一起;我以为她会帮助我。而现在,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擦了擦眼睛,看着我的紫水晶钻戒。尽管我不愿意承认,我知道这恰恰是奶奶现在会对我说的,也是每次在魔咒不灵验时,她都会说的话——不是魔咒让施魔咒的人失望了,而是施魔咒的人让魔咒失望了。

    每次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时,她会试图重新审视魔咒的根本,第一位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施这个魔咒。她会尽量找出她自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提醒自己,也提醒我,魔咒只是帮助我们做我们想做的或想知道的;它并不能代替我们去做。

    我把被子拽到下巴颏,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线索,去判断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只是我还思考得不够。或者也许是我考虑得太多了。刚刚过了四点——离晚饭还有一个小时。我一点也不饿,但是我知道我要去面对他们——去听听笛瑞儿说了些什么,去告诉维洛妮卡,我们今晚要做出一个计划。

    而且,我要再次去见查德。


    晚饭的时间。我在放调味品的桌子旁边发现了维洛妮卡,她正在忙着从沙拉里挑出鸡蛋片。我招招手,她却装做没看见——和昨天晚上在咖啡厅一样,仿佛她从平民维洛妮卡到受害者维洛妮卡的巨大转变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我拿起一只盘子,上面高高地堆着当日的例菜——浓汁炖火鸡肉:神秘的肉块掩藏在灰白厚重的奶油调汁中,一起浇在了一团黏糊糊的米饭上,简直无法下咽。我换了一只带包装的金枪鱼三明治,走向调料台。维洛妮卡还在那,还在继续从生菜叶上往外挑那些罪恶的鸡蛋黄碎屑。她看到了我,挪开一步,象小学生在刚开学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身上长虱子的同学。

    “你怎么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坐?”我说,“我们好能谈谈明天的事。”

    “我不这么想。”她说,在我的脸前晃了晃她的人造指甲。

    “为什么?我们昨天说好的,我们得做出一个计划。明天是我们定好的日子。”

    “哦,是那件事儿。我想我一开始是被吓坏了,但和我的那些真正的好朋友谈过以后,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谁是那个变态狂。”

    “你真知道了吗?”

    “想想吧。这又不是恐怖电影,只是一所高中而已。很显然,是不太喜欢我的某个人干的——” 她看笛瑞儿走过来,停了一下。“那个人可能是嫉妒我,又不能把握住她自己的男人,所以,想尽办法吓唬我。不过这可没有用。”

    “你不是认为——”

    “我认为谁是那个人已经很明显,看到她装作自己也被变态狂追踪的样子。”

    “你觉得是笛瑞儿一手编排的?”

    “我还能怎么想?她恨我。恨我和查德在一起说话,甚至我走近查德她都嫉妒。”

    “等等,”我说,“这事儿和笛瑞儿因为查德而嫉妒,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你没开玩笑吧?”她凑近了一步。“这和她的嫉妒有绝对的关系。你等着。再过一天,很快,查德和我就会在一起了。那时,笛瑞儿会怎么做?”

    “别说了,维洛妮卡;你简直是在说疯话。我知道不是笛瑞儿干的。我知道这不是她一手编排的。”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呀?”

    “因为我知道。听着,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是在帮助你。”

    “可别在这演戏了,斯泰西。这对我来说太戏剧化了。”她纸巾盒里拽出一把餐巾纸,又在她的冰茶里插了一只吸管。“哦,对了,等到笛瑞儿准备好了来找我的时候,告诉她,我在他们球队运动员那边。”她朝着餐厅的右侧努努嘴,然后向那个方向走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3

第34节 置若罔闻

我看看左侧,我平时坐的地方。笛瑞儿、安珀和PJ早都在那儿聊上了。我必须得到笛瑞儿和安珀帮助,去说服维洛妮卡,我们需要合作。尽管我不完全相信维洛妮卡的故事,但我也不愿意置若罔闻。我确信她也可能正处在危险之中。我觉得,帮助她也会帮助我们解救笛瑞儿。

    我拿了两英寸厚的一沓餐巾纸,又多拿了几只吸管,以备有人需要,然后取了各种各样的调料,从芥末酱到果酱。在我取这些东西、并精心地把它们排列在我的托盘上的时候,至少有六个人在调料桌边等着。我不知道其中的三个在谈论着什么,是不是在说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笛瑞儿是怎么和他们谈论今天早上的事的。

    我走向餐桌,双手为了保持稳定紧紧握着托盘。“嗨!你们几个。”我说。

    “嗨,斯泰西,”PJ说,“忙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安珀旁边坐下来,偷偷看笛瑞儿一眼,而她早已把头扭向了一边。

    “你拿这么多吸管干嘛呀?” 安珀说。

    “以为你们几个可能需要额外的。”我说。

    “我要。”PJ抓了一把,开始用它们把包装纸吹向我们。

    “滚开,PJ!” 安珀说,从头发上拿掉一张包装纸。

    “那么,你们在谈什么呢?”我问。

    安珀抬头看看笛瑞儿,我发现她们之间交换了一丝窃笑。“没什么。在抱怨课间的时间太短。你知道的,比如,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要从一幢楼跑到另一幢楼有多难。” 安珀用筷子从浓汁炖火鸡肉里挑来捡去。“还说他们在建一座招生大楼,在树林的那一面。”

    “停建了的建筑,你的意思是说。” 笛瑞儿说。

    “哦,吔。因为我们学校太穷,工程开始以后不能竣工了。”

    “你不得不怀疑那些钱都哪去了。”我说,放松下来,低头看看牛奶纸杯的喷管口,甚至还吸了一口。

    “你知道吗,” 安珀开口说,“那天,我不得不从欧•布莱恩楼一直走到雷明顿楼,因为法可思先生的教室里没有暖气,我们必须得换教室。”

    “你迟到了吧?”PJ在他的金枪鱼三明治里面塞了一把玉米粒。

    “我怎么能不迟到?那有,差不多,五英里。”

    “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我说。“老师们应该理解那有多难,尤其在下雪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会以为我们能在四分钟里走过去。”

    “再说,要是这中间你要去卫生间怎么办?” 安珀说,“怎么,难道让我在课堂上当众尿裤子吗?”

    安珀和笛瑞儿相对而笑,我恨不得用塑料吸管把她们的眼睛抠出来。

    “你知道他们应该准备什么吗?” 安珀说,“移动厕所,你知道的,那种,他们在过狂欢节时用的。” 安珀和笛瑞儿放声大笑。

    “什么这么好乐?”PJ问。

    “私人笑话。” 笛瑞儿说。

    “非常私人。” 安珀说,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你不认为现在也该到我们之间谈谈私事的时候了吗,安珀?”PJ问。

    “永远别想。” 安珀说。她转过身,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闪亮的海蓝色的唇重重地印在我的颊上,“亲爱的,”她说。

    “嘿,在这儿亲一口怎么样?”PJ噘起嘴,下唇上还粘着一小块儿金枪鱼。

    “这儿吧,” 安珀说着,拍拍屁股。

    “非常荣幸。”他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我觉得倒胃口。” 安珀扔掉了筷子。

    “我也是。”我说。

    安珀和我对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是紧张的格格傻笑,然后和她一起捧腹大笑。笛瑞儿转过身去,背着桌子,面向过道。

    “笛瑞儿,”我说,“我们真得谈谈。”

    “谈什——么。”她说。

    “说真的。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我们现在得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想个计划来帮助维洛妮卡。”

    “赶快吧,笛瑞儿,” 安珀说,把一张浅黄色的包装纸吹向她的耳朵。“放轻松,今晚和我们一起去喝两杯,我好想去杀掉那些精灵魔鬼。”

    “笛瑞儿,”我说,“我告诉你了,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什么也没发生。” 笛瑞儿说。“你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

    “什么意思?”

    “我们曾经在一起约会,不记得了?”

    “哇,真是新闻。”PJ说。“你们曾经在一起约会?”他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指着我和笛瑞儿。

    “不对,傻瓜。” 安珀说,冲他弹过去一块儿火鸡肉,“是查德和笛瑞儿。”

    “哦。”

    笛瑞儿重新转回身,对着桌子。“他已经拥有我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追求你呢?”

    “笛瑞儿,我们别说这事了。”我说。“你显然还是因此而不高兴。” 我求助地看着安珀,但她却决定象瑞士奶油一样保持中立,忙着把她的筷子立在那堆粘乎乎的浓汁炖火鸡肉里。

    “想一想吧,” 笛瑞儿说,“他断断续续地和我处了三年,现在就突然彻底地改变了口味,去追求你?不可能。”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他觉得你是个婊子。”

    “喵——”PJ的声音。

    这更象全面开战的一声怒吼。我憎恨这样和她讲话,我憎恨让一个男人夹在我们之间。不值得。

    “我们干嘛不问问他?” 笛瑞儿说。“嘿,查德!”她在座位上直起身子,招呼查德过来。

    “真高兴看到你们又说话了。”他说,就站在我的身后。

    “有什么人能告诉我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吗?”PJ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查德,” 笛瑞儿开始说,“斯泰西想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婊子。你这么想吗?”

    查德看着我,皱起了眉头。“你是那么和她说的吗?”

    “不是。”

    “我回房间了。” 笛瑞儿从桌子边站了起来。

    “不要,笛瑞儿,”我说,“别自己回去。而且,我们真的得谈谈。我们得决定明天怎么办,为维洛妮卡,也同样为你。”

    笛瑞儿在那站了一会儿,可能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她的骄傲正在与她的理智在斗争。我知道她想帮我们。我也知道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生气,这样地受伤。

    “维洛妮卡?”查德问。

    “小组活动。” 安珀解释说。

    查德看上去还是很困惑,但是他没再问。“好啦,瑞儿。”他拍拍我的肩,表示对我的支持,可是我看到笛瑞儿的目光正聚焦在这个动作上。

    “好啦什么?就我而言,查德,你可以和她好。但是我警告你,你得小心。她尿床。”

    我的心落在了地上,摔成了千万颗碎粒。这一切是真的吗?

    “笛瑞儿!” 安珀大叫。

    “怎么了?刚才你还觉得这好玩儿呢。”笛瑞儿又转向查德。“你问她好了。”

    PJ长吁了口气,把一张包装纸吹了起来。

    “太荒谬了。” 查德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到此为止吧。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什么。”

    “不信你问她自己。我只想知道今天早上在你离开之前,或者之后,她是不是尿床了。”

    静了几秒钟,象是考试一样,这个问题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 查德终于说话了。他看看笛瑞儿,然后看着我。“她在说什么呢?”

    但是我却不能看着他。我只有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等着这尴尬的时刻过去,好象它会过去一样。

    “你个蠢驴。” 安珀对笛瑞儿说,站在我的立场上,“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居然说出这种事。”

    我也不能相信。象是穿越了时空隧道,上小学挨欺负的时候又再次重演。我紧咬着牙关,甚至连下巴都因此感到了疼痛,一分钟也不能再在这儿坐下去了。我从桌子边站起身离开,庆幸的是没有人跟着我出来。


    查德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在图书馆找到我。当他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躲在那种带书架的阅览桌后面,不断地吸进旧书的霉味,脑子似乎也因此而正在发霉。

    “我猜我赢了安珀。”他从我身后的阅览桌边拽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安珀?”

    “她也在找你。”

    “哦。”我说,没有抬头。

    “我们找了所有的地方。”他说,“你在干什么呢?”

    “学习。”我向他闪了闪我的法语书的封面——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正在一个公园里吃法式三明治——又接着聚精会神地看我读的那页,中间是黄色的语法图表。“莱斯诺夫人要我重新考一次,上次考试时我睡着了。”

    “你想让我来考考你吗?”

    “不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4

第35节 看我一眼

“你能不能,至少,看我一眼。”

    我转转眼珠,看向他的脸的侧面,“OK?”

    “我只是想做一个朋友。”他说。

    “吔,好啊,我这一天已经有足够多的朋友了。”

    “你真这么想吗?”他问。

    不。可是,我没有说。我用手指折上页脚,希望我的沉默能够告诉他我没有真的这么想。

    “听着,”他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想讲讲,我愿意听。”

    我什么时候会愿意和查德讲我尿床的事呢,但我还是挺感谢他的提议。“你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子。”

    “实际上,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他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对着我笑,好象什么也没有改变。也许真的什么也没有改变。这一刻充满了尴尬的甜蜜,似乎我们中的谁应该说一句话,来打破这尴尬。此时,安珀一脚踏了进来。

    “柯达时间。”她唱着柯达的广告曲,用她的“隐形相机”给我们来了个定格。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说,把胳膊从查德的手里抽出来。

    “你没开玩笑吧?我无处不在。”她假装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来没有想过到图书馆来看看。你一直都在这儿吗?你的皮肤没变成菜色,真让人惊讶。看看你在学什么?都让你和文明社会隔离了。”她指着我那本罪恶的教材。

    “今晚与文明社会的一点隔离对我有好处。”

    “不会吧。”她说,“我们今晚有大事做呢。”

    “我想我听懂了。” 查德说,转过来冲着我说,“我们以后再聊。”

    我点点头,有点儿想让他再呆一会儿,但知道他不会的。笛瑞儿,安珀和我要为明天做个计划。

    “再见,” 安珀跳草裙舞一般地摇摆着,对他说。等他一拐弯,她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愚蠢。”

    “什么?”我说,微笑着,“没怎么啊。”

    “你们俩太过分温馨了吧。愚蠢。”

    “我真应该生你的气了。”我说。

    “哦,吔,”她说,“就算开玩笑。听着,对不起,好吧?可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你的最好的朋友和你所渴望的人睡在了一起,还尿湿了你的睡裤。简直是挑衅。告诉我你没有这么做。”

    “我没和他睡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绝对不是吹捧你,斯泰西,你只要哼哼几声就能把这事儿办了。”

    “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嘿,别硬挺着了。我真该给你发一个勇敢奖。我想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得逃到西伯利亚去。你只是来了图书馆。”

    “谢谢,”我说,现在已经放弃了解释。

    “好了,消气儿了吗?”

    “我想是吧。”我说。

    安珀抓住我,象抓着一个心爱的娃娃玩具,先把我拉向她的身体,随后又把我推开。“那么,告诉我尿床是怎么回事?”

    “自从我开始做噩梦就这样。”

    “不可思议。”

    “相信我。我自己也不觉得是件什么光荣的事。”

    “去看了医生吗?”

    “太丢人了。但我上网去查了。要是膀胱太小的话,这是件很平常的事。”

    “你是吗?”

    “不是。这让我相信这是我的身体在以这种恶心和扭曲的方式想告诉我一些什么。”

    “它想告诉你什么?”

    “你可能比我自己猜得还要准呢。”

    “太恶心了。”她把手罩在了嘴上,交叉起双腿。

    “我知道。”

    *    *    *

    我们离开图书馆,向宿舍走去,去见笛瑞儿,这个在世界上我最不愿意见的人,更别说还要和她合作。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事,你最好的朋友让你觉得自己象是从斯蒂文•金的小说里走出的变态人物:斯泰西•布朗,白天的同学,晚上是个“通灵”的尿炕精。当然,我猜,也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你看到你最好的朋友和你的前任男友在床上的事。我回想着后半部分,通过大堂、走廊,直到进到房间里。

    笛瑞儿靠在床头,一只手支着嘴边的一条巧克力棒,另一只手在写日记。她咬了一口,边嚼边想,然后草草地写下最后几个字,做出的样子是,我根本无足轻重,更没有重要到可以惹恼她的地步。

    看到她平静的样子,我真想把她的笔从她手里抢过来,在她的脸上乱七八糟地划一气。我咬紧牙,听见她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斯泰西尿床。斯泰西尿床。斯泰西尿床。

    “嗨,安珀。”她说,还是没有抬头。

    “嗨。”安珀捅了捅我。她把自己摔在我的床上,停了一会儿,“你的确换床单了吧,是吗?”

    混蛋。

    “维洛妮卡没来,我们怎么商量啊?” 安珀问。

    “我已经给她挂电话了,”笛瑞儿说,“她不来了。”

    “你说什么,不来了?” 安珀问。

    “我是说,她想让我们离她远点。她实际上认为是我在整个事情后面捣鬼。”

    “你不是这么快就换了神经吧。” 安珀说。

    “那叫‘成为女人’,”笛瑞儿说。“我们有优先权。”

    “我们得去她那儿。”我终于说,“我们得去说服她。”

    “斯泰西说的对。” 安珀说。

    “好吧。”笛瑞儿说。她把笔盖上笔帽,起身,把巧克力条放在兜里,代替了以前的保护神瓶。“但坦率地说,我认为我们得靠我们自己。”


    我们敲了好几分钟的门,才等到维洛妮卡出来开门。“你们怎么看不明白事儿呀?”她问,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能这么说吧,鼻涕虫。” 安珀说,径直闯进了屋里。

    “对不起??” 维洛妮卡说。

    “没关系。” 安珀象在自己家里一样,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靠着一个紫红色的装着豆子的靠垫。“这个太可爱了,不是吗?”

    维洛妮卡的房间里装饰着深浅不同的粉色,看上去象芭比娃娃梦幻别墅里的卧室。

    “我已经告诉你们几个了,” 维洛妮卡说,“我太老了,玩不了南希•朱的游戏。”

    “去他妈的南希•朱,” 安珀说,瞥向窗户旁边的一架洋红色的望远镜。“我还想当霹雳娇娃呢。”

    “那你来错地方了。” 维洛妮卡一只手搭在门上,等着我们离开。

    “听着,维洛妮卡,”笛瑞儿开始讲话了,“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们真的需要互相帮助。你自己也这么说过。”

    “哈,我这辈子说了好多蠢话呢。”

    “没人怀疑。” 安珀说。

    维洛妮卡猛地把门关上。“我跟你们说过了,我不想再和这件事扯上干系。”

    “你看,维洛妮卡,”我说,“我知道你说过你认为这整个是一个骗局,但如果不是呢?你不觉得你应该尽量地采取防卫的措施吗?我是说,那个男的说明天就会来找你。”

    但维洛妮卡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超级地僵硬,眼球滚向了天花板。

    “等等,”笛瑞儿说,“那是什么?”她向维洛妮卡的梳妆台迈了几步,眼睛定在了从珠宝盒里支楞出来的一块白色布料上。

    “什么呀?” 维洛妮卡问。

    笛瑞儿用手指摸着扇形的滚边,“这是我的手绢。”她往外一拽,又拽出了一英寸,露出了刺绣的字母D。“它怎么在这儿?”她想拉开盒子盖,但是盒子是锁住的。

    “你以为它怎么会在这儿?” 维洛妮卡从脖子上取下她的钥匙项链,打开了盒子。“你给我的。塞在我的信箱里。”她在笛瑞儿的鼻子底下晃着那块手绢。

    “我怎么会那么做?”笛瑞儿从维洛妮卡的手里抢过手绢,手指抚过刺绣的她的名字的缩写,D.O.E.S。

    “等等,”我说,拿过手绢,“这是混在我要洗的那堆衣服里的那个手绢,那天我要去洗衣服,可是那堆衣服都被偷了。”

    “你要洗的衣服被偷了?”笛瑞儿问。

    “是的。那个疯子还有你的那件粉红色的文胸,顺便跟你说一句。”

    “好一幅画面啊。” 安珀说。

    “问题是,维洛妮卡,偷了衣服的那个人,就是把手绢送给你的那个人,”我说,“此外,即便是笛瑞儿,她为什么要把她自己的东西塞在你的邮箱里呢?那不是把她自己暴露了吗?”

    “跟你说实话吧,” 维洛妮卡说,“我搞不懂她的逻辑。而且也不想搞懂。”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5

第36节 永远不能丢掉它

笛瑞儿把手绢拿了回去,放在手掌之间拍打着。“我妈妈在我十岁生日时送给我的。我永远不能丢掉它。”

    “我什么要相信你们的话呀?”

    “因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维洛妮卡,明天要发生什么事情的可能性很大。”我说。

    “如果你们还不离开,它今天晚上就要发生了。” 维洛妮卡从笛瑞儿的手里一把抢走了手绢。

    “还给我——现在!”笛瑞儿冲过去想抢回来,可是维洛妮卡的动作太快了,她把手绢锁在了珠宝盒里。

    “我拿不到它,我就不走。” 笛瑞儿说。

    “是呀,你不会走。”维洛妮卡眯起了眼睛,“因为我要做的就是把它拿给校园警察看看,还有你写的那些信,让他们把你从学校里扔出去。”

    “我们可以看看那些信吗?”我问。“来和笛瑞儿收到的比较一下?”

    “你们看门去吧。”维洛妮卡说。

    “你不会叫校园警察来抓我们吧?”笛瑞儿说,“你会吗?”

    维洛妮卡向前迈了一步,鼻子尖顶着笛瑞儿的鼻子尖,“你最好别再骚扰我,笛瑞儿•••奥利维亚•埃利诺•萨顿,否则我会报警。”


    不管维洛妮卡是怎么想,笛瑞儿,安珀和我决心不做任何冒险。我们达成一致,在明天的全天,我们三个人中,至少要有一个人要跟着维洛妮卡。笛瑞儿在前三节课,安珀和我盯着四、五节,接下来就剩我和罗尼,是两节连上的戏剧课,直到打铃。

    下课以后比较麻烦。结果我们跟着她到了绞刑吏咖啡厅,她和多娜边喝咖啡边做作业。

    “这也太傻冒了。” 安珀喝了一大口穆哈咖啡奶,在嘴边留了一圈白色泡沫胡子。“她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好象从来都不来这儿。”

    “管他呢。”我撕下一块烤饼,塞进嘴里。“至少我们做的是对的。”我瞟了笛瑞儿一眼,她的身体冲着远离我的方向。“瑞儿,你要一点吗?”

    “不要。”她抓过一张纸巾,开始把它撕成碎片。

    “我们能不能让这件事过去?”我问。“至少是在现在。好象是你没有在餐厅里众目睽睽之下羞辱过我似的。”

    “我现在在这儿是为了维洛妮卡和我自己。”她说,“如此而已。”

    “好吧,我在这也是为了你,你别忘了。”我看向维洛妮卡那边,她们在收拾桌子,穿衣服。

    “她们要走了。” 安珀说。

    “那我们也走。”

    我们跟着维洛妮卡去吃晚餐,和她的学习小组在图书馆里坐了两个小时,然后跟着她回到了寝室,我们坐在走廊里。

    “简直不相信我们做这样的傻事。” 笛瑞儿说,从脸上拂去了一缕卷发。

    “我们中真的应该在有个人在房间里面。”我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路过的女孩都用奇怪的目光看我。

    “她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笛瑞儿说,“我们恐怕是在浪费时间。也许这是个大玩笑。有人把我的手绢放在她的信箱里,这也解释不通啊。”

    进步。她实际上是在和我说话了。

    “也许她在撒谎呢。” 安珀说。

    “我也这么想。”我说,“她肯定在有些事儿上撒谎了。”

    “几点了?” 安珀抱怨着说,“简直是折磨。”

    “我们离午夜就剩几个小时了。”我说,看看手表。

    “我宁可死掉。” 笛瑞儿说。

    “这几个词儿用得好。” 安珀咚咚咚地走到维洛妮卡的门前,敲门。“我要点吃的。”

    “你没开玩笑吧?” 笛瑞儿说,“她能把我们拘起来。”

    “值得冒险。我需要点零食。”

    维洛妮卡出来开门,把自己穿得象房间的升级版:亮粉色的圆领羊毛衫,配一件粉色格子的羊毛短裙。“他们告诉我你们在外面了。”

    “谁呀?” 安珀问。

    “走廊上的人啊。”

    “你的同屋的没和你在一起呀,维洛妮卡?”我的目光绕过她,向房间里面看。

    “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多娜今天晚上有个约会。你们这些女孩子知道什么叫约会吗?”

    “真是个好朋友,” 安珀说,“她难道就等不到明天再说吗?明天他就能把你干掉了。”

    “告诉你们吧,我也要出去了。”

    “什么?” 笛瑞儿站了起来,“你不能出去!”

    “出去也不能不带我们,不管怎么说。” 安珀把手放在屁股上,堵住了维洛妮卡的路。

    “你们没有权利统治我的生活。你们最好赶在我准备好离开前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报警了。”说完了这些恶狠狠的话,她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们忘了管她要吃的了。” 安珀抱怨道。“我要去自动售货机那去买点零食,你们俩要点什么?”

    笛瑞儿和我摇摇头。安珀走向走廊,玩具熊背包上的几只爪子在她的肩上和屁股上跳来跳去。

    现在就剩我和笛瑞儿了。只有我们俩。

    尴尬地过了几分钟。我继续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盼着安珀快点回来。我甚至在脑子里算着去趟自动售货机得多长时间。穿过大堂要二分钟,花三分钟挑选零食,再用二分钟回来,两分钟上楼……

    幸运的是笛瑞儿打破了这痛苦的沉默。“你不认为维洛妮卡真的会叫校园警察吧?她会把所以的事都赖在我身上,不是吗?”

    “就因为那块手绢?得了吧,我觉得她拿着手绢,反而使她看上去有点嫌疑。我和安珀是你的证人。我们知道不是你干的。再说,她法语考试还作弊呢,她知道我们知道这件事。可以被开除的。”

    笛瑞儿放心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笛瑞儿能够再一次和我说话,我已经十分欣慰了。“她居然知道你的名和姓之间的中名,你怎么看这件事?”

    她不再咬自己的指甲,开始认真地想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而且,我甚至不知道她怎么能想到这事是我干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我想伤害她,我怎么能一天到晚地跟着她,生怕她遇到什么意外?”

    真是这么回事。“你觉得他真的要出去吗?”

    “我不知道怎么来看维洛妮卡了。”她说。

    剩下的几分钟我们都来来回回地在走廊走着,和对方擦身而过,各自数着脚下地毯上的图案,那种带斑点的,似乎永远不会被玷污的图案。要么就是抬头看天花板,棚上玉米花般的灯泡。等着门被打开,等着安珀回来。

    笛瑞儿低头看看表。“现在已经,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安珀到底死哪去了?”

    “也许我们得去一个人看看。”话音刚落,安珀风风火火地从走廊的门外进来了,手里拿着熊熊口香糖和酸咸味的薯片。“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我问。

    “不知道应该买什么。等我决定下来的时候,又发现没带钱。所以,我就得回寝室了,在柜子里的所有衣服兜里搜刮,然后,我爸来电话,我还得和他说话……要口香糖吗?”

    “不要,谢谢。”我说,扭过身去。

    安珀把耳朵贴在维洛妮卡的门上,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我落掉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笛瑞儿说,“她也没试着想出来。”

    “里面象教堂一样静。” 安珀说。

    “也许她睡着了呢。” 笛瑞儿说。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着那粉红色的房间,想象维洛妮卡在其中,梳头,或者躺在床上,或者在看电视。我握着项链上的精灵水晶,希望它能给我点灵感,让那些形象在我的脑子里生动起来,可是我做不到。

    “斯泰西,你怎么看上去象刚吞了一条虫子下去?” 安珀问。

    “我觉得她不在里面。”

    “她当然在里面。” 笛瑞儿把耳朵贴在门上,敲门。

    没有动静。

    她看着安珀和我,嘴张开着,嘴唇颤抖。

    “也许她带着随身听睡着了呢。” 安珀说。

    “或者,她也许真的不在里面。”我重复说。

    “有办法弄清楚。” 笛瑞儿说,“我能把锁撬开。”

    “你知道怎么撬吗?”

    “什么时候会的?” 安珀嘴里的东西正嚼了一半。

    笛瑞儿把学生ID卡从塑料夹里抽出来,楔进门缝里,来回地拉动它。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

    我们旋过身,发现贝卡••埃尔斯顿,班上的另一奇才,正站在我们身后。她噘着嘴唇,伸着脖子,在看我们正在做什么。

    “哦,没什么。”安珀说,“我把自己锁外面了。我的朋友们正帮忙让我重新进去。”

    笛瑞儿做出一个假笑,站在门把手前面,好象假笑能有什么用似的。

    “可这不是你的房间。”贝卡说。

    “我今天刚搬过来的。”安珀说。“难道你,不欢迎我到你们楼层来吗?”安珀把薯片包递到贝卡面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5

第37节 校园警察

“不,我要叫校园警察。”

    “去吧。”安珀说,把薯片收了回来。“他们会告诉你这是真的。”

    贝卡转过脚跟,一脚踏回她的房间,摔上了门。

    “狗屎,”安珀说,嘎扎嘎扎地嚼着,“我们得撤退了,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不!” 笛瑞儿转过身继续开锁。她左右旋着手腕,又把卡伸得更深了。“差不多了。”咔哒。笛瑞儿笑了。“我们进来了。”

    门摇摆着敞开了。正如我所预料的,维洛妮卡不见了。但是她在地板中间留下了两只粉色的箱子。

    “那么,她是从窗户出去的了?” 笛瑞儿说,“这可,有三层高呢。”

    “如果有防火梯,完全能够做到。”安珀说着,关上了门并锁上了它。“信我的。”

    “箱子是怎么回事?”我一边问,一边查看,拎拎把手,哪一只都挺沉。

    “也许她在经历这次打击以后,真的想回家了呢。” 笛瑞儿说。

    “那么她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是有点奇怪。”安珀说。

    我们搜索着任何能告诉我们她的去向的线索。可是她的日程表是空的,书也还是摞成了一摞,堆在桌子上。

    “她可能去任何地方。” 笛瑞儿说,正试着用钢笔尖捅开珠宝盒。

    “发夹更好使。”安珀说,从耳朵后面取下了一只。“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秘密武器。”

    我翻着维洛妮卡的床头柜,粉红色的带香味的不干胶贴纸、成卷的粉红色面巾纸,还有草莓图案的包装纸。一切都很正常,让我觉得我们现在象是在浪费时间,似乎我们应该出去找她,而不是在这里翻这些没用的东西。

    “嘿,你们俩,看看这个。” 笛瑞儿已经打开了珠宝盒。手里攥着手绢,她展开一张字条,和其他字条一样的红色大写字母,写着:管你自己的事。

    “什么意思啊?” 笛瑞儿问。

    “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我说。“可能是有人送给维洛妮卡的,做一个警告,因为也许他知道我们几个在比较这些字条;或者,是维洛妮卡自己写的,把它藏在了这儿。”

    “没有道理呀。”安珀说。“她没必要把自己写的字条藏起来,她应该发出去才对。”

    “如果有人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就得马上把它藏起来。” 笛瑞儿说。

    “我不知道,”我说,“但如果真是别人发送给她的,我们必须找到她——赶快。”

    安珀在维洛妮卡的电脑桌边坐了下来,我在清理着维洛妮卡的废纸篓,挑出至少十来张废纸团,扔在地上。我把每一张都放在胸口碾平,希望发现有关她的去向的线索。

    “嘿,来看这个。”安珀进了维洛妮卡的电子邮箱。“有从查德那来的信。”

    我和笛瑞儿都凑过去看。

    “查德为什么要给维洛妮卡发邮件啊?” 笛瑞儿的脸绷了起来。

    “也许是在她上床之前和她说晚安呢。”安珀冲着笛瑞儿的方向笑笑。

    我们每个人都默读着邮件。“亲爱的维洛妮卡,”他写道,“昨天,放学以后,我在莱斯诺夫人上课的教室,你坐过的书桌里,发现了一沓考试打小抄用的纸。我很确定那是你的字体。我本想帮你一个忙,把它们毁掉,但我拿起它们的时候,莱斯诺夫人回来了。我不想让她抓住我手里握着小抄,只好就近把它们藏了起来,在黑板的壁架那。我知道明天一早莱斯诺夫人就得去。如果我是你,我今晚就把它们拿走。104教室的窗户总是裂个缝。祝你好运。查德。”

    “查德为什么要帮她的忙?” 笛瑞儿问。

    “不知道。”我说,“但我敢打赌,她就在那。”我摸着我的精灵水晶,闭上眼睛。我能想象得到她在那儿,穿过主走廊,她的鞋跟咣咣地落在绿白相间的漆布地毯上。“我们走。”

    “等等,” 笛瑞儿说,“没有道理呀。104的教室没有窗户是开着的。”

    “真的有。”安珀说,“校园警察从来不关它。”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和校园警察约会过,忘了?”

    “我们没时间说这些了,”我说,“她就在那儿,我们走。”

    …………………

    我们扔下乱糟糟的房间,大踏步地出了门口,在一片漆黑之中穿过了泥泞的足球场。我们谁也没说话,我也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我只知道在我的心里有一丝恐惧,肚子里还有些恶心。

    欧布莱恩楼的104房间就在我们眼前了,窗户裂着一道缝,正如查德和安珀说的。

    “我们怎么不带一只手电筒?” 笛瑞儿说。

    “我这儿有。”安珀从她的背包里掏出一只迷你形手电筒。她递给我。“我出门时从来都带着它。”

    我把光线对准了教室。从我能看到的一切——黑板,一排排的课桌,座位下的课本——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我们得进去。”我说。

    “我不进去。”笛瑞儿说。

    “为什么?”安珀问。

    “为什么?你疯了吗?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圈套?我怎么知道你们没有参与?”

    “你在说什么呢?”我问。

    她摇着头,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笛瑞儿,”我说,“你得跟我们进去。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外面。”

    她还是在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吸气和呼出,不看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笛瑞儿?”

    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好象是不能集中精力。她的呼吸加快了,越来越快。她抓住自己的喉咙,开始大喘气。“我上不来气。”她喘息着说。她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脚底下磕磕绊绊。“我不行——”在我还没来得及扶住她之前,她就象一只旧纸盒一样,瘫软在地上了。

    我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安珀,你带手机了吗?”我去拽安珀脚踝旁边的背包,但被她一把抢了回去。“安珀,我们得叫校园警察。”

    “我们不能让警察看见我们在这儿,我们现在不应该在这儿。她没事的。她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给她几分钟的时间。”安珀跪下来,把手放在笛瑞儿的额头上,象是在查她的体温。

    “安珀,她不发烧。把电话给我。马上!”

    安珀终于让步了,把手机扔给我。我拨号,可是没动静。我看看屏幕,“没电了。你去找人帮忙,我留在这等着。”

    安珀看着笛瑞儿:她上气不接下气;嘴唇,干燥而苍白;眼睛,颤动地闭着。安珀站起来,朝着校园路跑去。

    我把笛瑞儿的头支在我的大腿上,在想是不是应该给她心脏按摩和人工呼吸。“马上就来人帮忙了,笛瑞儿。坚持住。”

    笛瑞儿费力地吐出了几个字,但是听不清楚。

    “嘘——别说话。”我擦掉她前额上的几滴汗珠,感到她在发冷和颤抖。我抬头向路的方向看去,多诺万冲着我跑过来,安珀紧随其后,查德也跟在后面。

    “怎么了?” 多诺万把他的活页簿扔在地上,脱掉夹克衫,垫在笛瑞儿的头底下。

    “安珀,你没找到校园警察吗?”

    “我先找到了多诺万。”

    “怎么回事?” 多诺万重复着问。

    “我不知道,她就是喘不上气。”

    “我去找人帮忙。” 查德转身走向校园路。

    多诺万的脸上汗涔涔的,非常着急。他把笛瑞儿上衣的领子松开,把手放在她的心脏上。“好啦,笛瑞儿,”他说,“尽量控制你的呼吸。别怕。吸气,然后呼出。”

    我能看出来笛瑞儿听进去他的话了,他声音里的自信在帮助她恢复平静。

    “你还是在肺里吸入了太多的空气。” 多诺万向下握住了她汗涔涔的手掌。“想象你是在通过胸腔呼吸,吸进,呼出。别慌。只要你能呼吸了,你就没事了。”

    几分钟以后,多诺万让笛瑞儿的呼吸平静了下来。他脱掉羊毛衫,身上只剩了一件紧身T恤,把羊毛衫盖在了笛瑞儿身上。“没事儿的,”他轻声说,拍着她的后背。“你会没事儿的。别说话。”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查德和一个校园警察向我们跑过来。

    “她好多了。” 多诺万一只胳膊垫在笛瑞儿的脖子后面,一只胳膊环在她的后背,帮她坐了起来。“她是被吓着了。以前我也有过这种情况。”

    “有你们帮忙,她真幸运。”警官说。

    “对了,你们怎么在外面?”我问。

    “我在画素描。” 多诺万抬头看着天。“你上一次见到象今晚这样的夜空,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我抬头看向夜空,星星的布阵,由亏转盈的月亮。离上弦半月还有几天,作背景的天空一片漆黑。

    “最好的角度是在庭院里的长椅上,向北看。” 多诺万接着说,“那个方向没有建筑物。”他转向查德,“你从哪过来的?”

    “我正好穿过校园,看你们俩在前面跑,估计是出什么事儿了。”

    “正常情况下,在熄灯以后出来,你们都得去做个笔录。”警官说。“但考虑到所有这些情况,我们就放过英雄和他的朋友们吧。”

    我不敢肯定多诺万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他的精神完全在笛瑞儿身上,在看她是不是在以正常的频率呼吸,把她脸上的头发拢到后面,还看看她的手是不是因为接触到了地面而被弄脏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6

第38节 你会没事儿

“救护车来了。”我说。

    “你会没事儿的,笛瑞儿。” 多诺万微笑着摩挲着她的后背。

    “别走,多诺万……求你了。”她的手紧紧扣住多诺万的胳膊,似乎这里是海港,她要出海,而多诺万要留下来。几个急诊医生带着担架走了过来,但是她拒绝看他们,直到多诺万答应他陪着她。

    一时间,我全然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里,还是被插入了电影《青春与窒息》的片段。

    急诊医生叫每个人都让开路。多诺万退了几步,直到笛瑞儿被抬上担架,依然握着笛瑞儿的手。

    “我想我们也应该上救护车。” 安珀说。

    我和她走向了救护车,象是我也要加入他们之中的样子,但是我的一只眼睛一直瞟着警察钻进了他的巡逻车。“不,”我低声说,“你去吧。我们中得有一个跟着她。我需要留在这儿,把事情弄明白。”

    “你疯了吗?” 安珀轻声说,“你自己一个人不行。”

    我看了一眼查德,他正站在救护车的后面,看着里面的笛瑞儿。“我不是自己一个人。”

    安珀也看看他。“你肯定吗?”

    我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把握。“你快走吧。”

    安珀又犹豫了一会儿,爬了进去,加入到笛瑞儿和多诺万之中。

    我看着他们离开。所有的人,除了查德。他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


    救护车开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安珀把她的玩具熊背包落下了。我把它连同那个没充电的手机、多诺万的速写本一起捡了起来,并把它们都塞在了小熊的肚子里,那里已经装满了安珀的零食。

    “你怎么不跟着笛瑞儿去呢?” 查德问。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我回答。“差不多是半夜了,你在外面干什么?”

    “我在找你。我去了你的房间。我去了绞刑吏咖啡厅。图书馆——”

    “那些地方十一点关门。”

    “是啊,但我想你们几个走回来可能要用点时间。怎么了?”

    我用了超长的一秒钟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脸,想破解出事实真相,也在琢磨着是不是和他提电子邮件的事儿——我们到这儿来的全部原因。“算了吧,”我终于说。我拾起安珀的手电筒,走向窗户。

    “你在干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你猜。”我把窗户开到足够大,把自己悬在窗台上,先是顶住肚子,然后从窗口爬进去,砰的一声落在教室的地板上。

    查德跟了上来。

    我用手电筒照着路,走过了几排课桌。电筒晃过整个教室,所有的角落,寻找着任何一点异常的东西。然而,除了缺少光亮,除了教室里显然空无一物之外,它和我呆过的任何一个其他教室别无二致——一样的无端压抑,一样的死气沉沉。

    “你在干嘛?”查德轻声问。

    我用一只手指“嘘——”了一下,走向教室前面。黑板上爬满的字迹是当天的三角学板书,什么m分之一。还有人把生物书忘在了椅子下的书筐里。手电筒的光线晃过了门边的电源开关,但是我并不想打开它,以防校园警察还在附近。

    我移到门口,握住球型门锁,感到一股冰冷的血液涌上我的脸。我使劲一拽,门开了,反弹到墙上,把垃圾桶撞倒在了地上。我的心象橡皮筋一样蹦到了肚子里,又在我没来得及给它复位之前,蹿到了嗓子眼里。

    查德把垃圾桶捡起来,看着我——他的面孔在黑暗中模糊了。“你没事儿吧?”他把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这时,现实却在提醒我,别忘了我在哪儿,是来做什么。我抽回自己的胳膊,踏上白色格子和绿色格子相间的地板,奔向莱斯诺夫人的法语教研室。

    手电筒的灯光只能照亮我前方大约三码的路面。其他的一切都是黑的。我大声地喊了几次维洛妮卡的名字,我的声音在墙壁之间回响。我真的希望她能在那——等着我,等着做什么鬼把戏,那都没有关系——因为现在,即便是和查德在一起,我也感到彻头彻尾的孤独。

    我的灯光聚焦在大厅尽头的红色出口标志上,它就在法语教研室的左侧。从那出去的想法让我接着走下去,走向走廊的更深处,离查德更远一些,如果他还在后面跟着我的话。

    当光线近到可以照亮出口的门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眼睛锁在了门把手上。不可能是这样的。不可能是真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至少眨了十几次眼睛,可结果还是一样。一条厚重的金属锁链缠绕在两只门把手上。如果我想出去,我得退回去。

    我在那站了一会儿,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值得。也许这样就算了。也许我可以告诉笛瑞儿和安珀,我检查了所有的地方,维洛妮卡却踪影全无,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这太迟了。

    我穿过了希尔克莱斯特学校的荣誉奖杯展柜,头一次发现所有的教室的门都锁上了。

    所有的,除了法语教研室。

    “维洛妮卡?”我冲着敞开的门口叫,还是没有足够地近,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我停下来的时候,握着手电筒的手已经开始哆嗦,灯光扫过支持希尔克莱斯特学校大黄蜂队的标语,各班班长的招贴画,还有掉在地上的铅笔头。

    “斯泰西?”一个男人的声音。查德的声音。我十分肯定。

    “查德?”我转过身去找他,但是手电筒微弱的灯光让我看不了很远。“你在哪?我看不到你。”

    “我就在这儿。”

    走廊里的回声使我分辨不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是前面,还是后面。

    我等了几秒,想听到他再说些什么。但没有动静。我继续走,离法语教研室更近了,在我甚至还没等进去的时候,眼泪就溅落了下来。

    然后我走了进去,我发现了她。

    维洛妮卡。

    她躺在地上,脑袋周围一堆课本,还有莱斯诺夫人的陶土花盆,还是完整的。一股细流从在她的头上流下,形成了一个梨状的水洼。我晃晃头,咽下自己的怒火,告诉自己那些流动的液体不过是花盆里溅出来的、或者是从天花板上漏下的水。

    但我知道它的确是血。她死了。她苔藓绿色的眼睛盯着我,瞪大着,绝望地,在问我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儿来。

    我抬头看看窗帘,它们拍打在窗台上。十一月份寒风被过滤到了房间里,与她额头上黄棕色的头发嬉戏,把头发染成了明亮的情人红色。我用手捂住了脸。房间的黑暗席卷了我。我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电话刺耳的铃声把我从睡梦里惊醒,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困惑了几秒钟之后,我开始想到也许昨晚的事情仅仅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我看看笛瑞儿空空荡荡的床铺。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在上课,我睡过了头,错过了第一节课。但马上我就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六,是第四天。

    笛瑞儿的死亡之日。

    “喂?”

    “斯泰西,嗨,是我,查德。你怎么样?”

    “你说呢?”

    “好啦,至少告诉我,你感觉怎么样?”

    “就象我昨天晚上告诉警察的,我没事儿。只是被吓着了而已。”

    我闭上眼睛,尽量把昨天晚上发生的片断粘合在一起。我记起自己昏过去了,被架到一辆警车上,到处闪着警灯。桉树油和柠檬油的味道塞满了我的鼻子。有声音在试图和我说话,问我是不是还好。“是的,还好。”我宽慰他们说。

    “你想给家里挂电话吗?”他们问。“你需要看大夫吗?”

    “不要。我只想回寝室睡觉。”

    我记得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痛哭,然后大笑,再哭。有一个人,大概是校医,告诉警察我需要休息。然后警察说,他们会密切注视着我,明天早上再找我谈话。就是今天早上。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最重要的是,我想起了维洛妮卡,死在教室的地上,阴魂不散的绿色眼睛盯着我,绝望地。

    “他们认为是我干的。”查德说。“他们认为是我杀了她。”

    “你在说什么呢?”

    “当我进了房间以后,我看见了维洛妮卡,也看见了你。我知道你是昏过去了,所以我想去帮你,但马上想到也许我应该去窗口看看,也许,我能发现些什么,抓住是谁干的。然后警察就来了,以为我要逃跑。然后他们看见你,躺在那儿。维洛妮卡……他们马上想到是我干的。他们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始告诉他们,你知道事情的过程,我怎么看见你们救笛瑞儿,然后我跟着你进了教学楼。然后他们不让我说了,告诉我我的权利。他们让我给家里挂了电话。”

    “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告诉我要合作,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情。我就照他们说的做了。警察问了我一个多小时。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换了这个女的。我爸妈今天早上一早就飞过来了。他们吓坏了,还请了一个律师。”

    我觉得自己似乎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呜咽,在他的呼吸无法跟上他的语言的时候。

    “我得走了。”他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好。”

    “查德?”

    “告诉我你认为我是无辜的,斯泰西。我现在真的需要有人信任我。”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我听着他在电话那一端的呼吸。

    “我相信你。”我终于说,飞快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这么想。电话的那一端咔哒一声。“查德?” 但他已经挂掉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我的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7

第39节 床边的地板

我刚想给他挂回去,却一眼看到了安珀的玩具熊背包,躺在床边的地板上。警察一定以为它是我的。我把它拾了起来,拉开了小熊肚子上的拉链。多诺万的迷你速写本在最上面。我把它拽了出来,把它揣在我的夹克衫的里面的兜里。我在想他是不是还在医院里陪着笛瑞儿,我是不是能在那见到他。然后我拽出了安珀的手机,还是没电,我把它插在了床后面的电源插座上。

    我抓起电话,打给医院里的笛瑞儿,这时听到了门铃响。也许是她回来了。我爬向床边,看到本来应该从门缝泄露进来的走廊的灯光,现在被挡住了——有人站在了门外。

    我把听筒重新挂上,轻轻地起身,观察着黑色影子与门缝的游戏。站在房间的中间,我又等了几秒,等着他敲门或者闯进来。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我抄起角落里的棒球棒,然后,猛地一拽,门开了。

    古怪的安珀。她正在写着字条,象是要留在门上的留言簿上。

    “你什么毛病?”我说,“你吓死我了。”

    “问一声早上好。”她说,不请自进。“我猜我也没必要问你怎么样了。” 安珀在她身后关上了门。“我都听说了。真不能相信维洛妮卡死了。”

    “信了吧。因为那是真的。”

    “我知道,”她说,手指抚着窗台,眼睛盯着草坪。“这都是……不该发生的事,不是吗?”

    我伸手到抽屉里找熏衣草油,希望花的香味能安抚我的心灵。

    “我听说他们把下周的课都取消了。” 安珀说。“好象还要为这事儿开个会,可是这个周末人们都走了。”她看着我在耳朵后面用手指尖点着熏衣草油。“你没事吧?你看上去心烦意乱的。”

    “你想我能怎么样?几个小时以前,维洛妮卡••李曼躺在我面前,死了。你却象一片被剪下来的脚趾甲,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有感觉?又不是我干的。我是说,我是觉得这很糟糕——我也许不喜欢她,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

    我把瓶子盖盖上,扔回了抽屉里。的确是没有意义再和她就这个问题理论下去了,因为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我也可能会象弹道火箭一样大发光火,而今天,尤其是今天,我需要冷静。力量和理智是同行的。

    “昨天晚上笛瑞儿是在医院过的夜吗?”我问,终于。

    “你说什么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她怎么能和我在一起?”

    “我昨天晚上在这儿离开的她,从医院回来。”

    “你什么意思? 你离开她了?”

    “是啊,她打电话给她的父母,然后就登记出院,我打电话叫PJ过来接我们。他过来了,我们就把她放这儿了。”

    我看看笛瑞儿的床,床单没有被碰过。“你们真不应该。她昨天晚上没回来。”

    “我想我们知道在哪儿离开的她。”

    “我们是谁?”

    “我告诉过你了,我和PJ。”

    “那多诺万哪去了?”

    “他打出租回来的。PJ嫉妒死多诺万了,他说我对多诺万着迷,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多诺万不得不自己打车回来,因为PJ不想让他进自己的车。”

    “那笛瑞儿呢?你把她放在这儿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开回了校园。我告诉PJ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和笛瑞儿一起走进大堂。我需要一点时间单独和PJ在一起,跟他透露透露,他不能总以为我就是他的了。”

    “所以你其实并没和笛瑞儿上来?”

    “没有。”

    我们的眼睛锁在了一起。不管我和安珀在这场磨难里是什么角色,我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今天是笛瑞儿的死期,而她已经失踪了。

    有人敲门。“布朗小姐?”走廊里的一个女性的声音说。

    安珀和我看向门口,然后又互相看看。“警狗。” 安珀小声说。“我拒绝和他们谈话。我们没必要和他们谈话,你知道吗。我们是未成年人。”她从我的床上抓过她的玩具熊背包,向窗户走去。

    “等等!”我嘘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离开这儿。如果你聪明的话你也这样做。” 安珀打开窗户,一条腿跨在了窗台上。

    “你没疯吧?”我抓住她的胳膊。“你现在不能走。你应该和他们谈昨天晚上的事。谈笛瑞儿。还记得吗?笛瑞儿!”

    安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她的胳膊抽开了。“我做不到。跟警察谈话能把我吓坏了,斯泰西。他们让你感到负罪。”

    “不会,如果你是无辜的。”

    她扭过头去。“她走了以后马上给我挂电话。别担心,斯泰西,这件事就会水落石出了。”

    说着,她的另一条腿跨过窗台,穿过草坪,向树林里跑去。


    我甩开门,看到的只是一个矮小的、瘦弱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从头到脚都穿着黑色的DKNY式的衣服,里面是紧身的乳白色的衬衫,脚下是一双闪亮的、方头的半高腰靴子。

    “嗨,”她说,用和她本人一样弱小的声音,“你是斯泰西• 布朗吗?”

    我点头。

    她自我介绍说,她是警官得特,我看还不如叫“得瑟”,因为她就是那个样子——二十多岁,齐肩的、艺术造型的黄褐色的头发,其中染成淡金色的一缕耷拉在一只眼睛前面。“关于昨天晚上的事儿,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她说,把她的警徽在我眼前一闪。“我可以进来吗?”

    我点点头,往旁边一靠,给得瑟女人留出了房间中间的位置。她从她的闪亮的方型手袋里掏出个很薄的活页本,翻到了崭新的一页。当然,我们在这儿决不是要谈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还没作出控制局面的尝试之前,我已经牢牢地把握住方向了。“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呢。”我回手关上了门。“我的同屋室友失踪了,我想知道你们怎么处理这件事。”

    她透过两片明亮的水色隐型眼镜观察着我的表情,等着我那紧盯着她的目光退却,等着我看向别处。当我拒绝转移目光时,她从扎了两个洞的耳朵后面抽出了一支铅笔,把它放在洁白的笔记纸上。

    “她失踪多长时间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她被人送到这儿,在寝室门口,但她却从来没有进来过。”

    “有可能她在别人的房间里过夜吗?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我是说,是。我们的确吵了一架。但是,也不是,她不可能在别人的房间里过夜。”

    “你怎么知道呢?”

    “听我说,我们没时间争论这件事了。我就是知道。”

    “你现在不是在帮我,斯泰西。”

    “你没听见吗?”我问。“笛瑞儿遇到麻烦了。”

    “我需要你冷静下来。”她示意我到床上坐下来。但我怎么能呢?我怎么能放松下来,笛瑞儿失踪了,而我似乎是唯一一个关心这件事的人。我从床头柜里抓起保护神瓶,紧紧地握在胸口。

    “你看,斯泰西,我们兜着圈子谈,什么结果也谈不出来,要么你就让我帮你。但是我能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得和我说真话。从头开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好吧。”我说,尽管心里想的是“不好”,和一个似乎对笛瑞儿一点帮助也不会有的女警官谈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

    “好的。”她从床边递给我一杯水。“你和你的父母谈过这件事儿了吗?”

    我摇摇头。

    “那好吧,我们需要你先和你的父母谈谈,然后我们才能提问你。”

    “为什么?我妈才不关心呢。”

    “这只是程序。你需要把情况告诉她,告诉她你要和我谈话。除非你这么做了,否则我无法向你提问。”她掏出一部手机。“你妈妈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向上翻着眼睛,连珠炮似的说出一串号码,心想这种程序简直是不可理喻。同样不可理喻的还有我那童心未泯的妈妈怎么就得到了“成年人”的头衔,而我却只还是个孩子。

    “喂,布朗夫人吗?这里是汉诺佛警署的简••得特警官。你的女儿,斯泰西,要和你讲话。” 得特警官把电话递给我。我接过来放在耳朵边上。

    “斯泰西,”妈妈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妈,发生了点糟糕的事儿。昨天学校有个女孩被杀了,而我……,发现了她的尸体。”

    “什么?”

    “是这样的。我要和警官谈谈这件事,只是我得先和你说一声。”

    “斯泰西,等等,他们为什么要讯问你呢?你昨天晚上怎么不给我挂电话?你自己没陷入什么麻烦吧,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说。

    “笛瑞儿也被讯问了吗?”

    “没有,笛瑞儿失踪了。”

    “失踪?你什么意思呀,失踪?”她问。

    “我是说我找不到她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哦,天啊。斯泰西,你需要我过去吗?”

    我又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说服妈妈,让她相信我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儿。她最后让我答应她,在和得特警官谈话以后,马上就给她挂电话。

    我挂机,看着得特警官,她正全神贯注地查看着床头柜里那个大块的水晶石和各种不同的蜡烛。“OK,”我说,打断了她的目光,“我准备好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6 01:17

第40节 足球场

…………………

    昨天晚上穿过足球场时,我的鞋已经都被泥泞的场地浸湿,我无法忍受再把脚伸进里面去;而我在房间里又无论如何也再找不出可以配上对的鞋子了,我只好从壁柜里拽出了那双黄色的旅游鞋,在鞋带上配有大木珠的那双鞋,出现在我的噩梦里的那双鞋。

    我把保护神瓶揣在上衣口袋里,和她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跟着她走出大堂的门。幸运的是,她把警车停在了侧面的停车场,那儿没那么多的人流和车流。虽然她给了我坐在前排的特权,我还是坐到了后排坐上,低着头,惟恐被别人看到。

    我们到了以后,得特警官把我领进了警察局——与我在电影里看到的不大一样。桌子并没有象在学校里一样被整齐地排成排,相反,事故登记簿、油亮的多福饼和泡沫塑料杯子散落得到处都是,电话听筒从电话上掉了下来,静得甚至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一块深色的玻璃将接待处与办公室分隔开来。得特警官和玻璃后面的一个男的点了点头,在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一直咕咕哝哝地不知说着什么。

    我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走廊,我趁机往两侧的办公室里面看了看,警官们有的在电脑前忙着,有的在翻卷宗。她指了指右面的一个房间。“坐那儿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这儿看上去象电视里的样子了。光秃秃的白色墙壁,满是灰尘的漆布地毯,层压板的桌子,金属折叠椅。我从口袋里掏出保护神瓶,在手里攥着,希望它给我力量。

    得特警官一会就进来了。她在她身后关上了门,在我们中间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录音机。我们坐了下来;她对我笑笑,按下录音键,我们开始了谈话。我们谈了维洛妮卡,昨天晚上的情况,她让我仔细回忆了所有的细节,从我们闯进维洛妮卡的房间开始,一直到我在教室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我很快就发现了女警官比她的发型所表现的可要聪明得多。她的问题绕来绕去,想把我绕进去,想让我说出些前后矛盾的话。但是我知道所有的答案;我对它们很自信。而且,我也没什么好掩藏。几乎是没有。

    “你碰巧发现了是谁发的邮件吗?”她仔细地观察着我的脸。

    我低头看看大腿上的保护神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去保护他。

    “是查德发过来的。”我最后终于说,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没有一开始就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点点头,好象早就知道似的。“在你看来,斯泰西,查德和维洛妮卡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我摇摇头,很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的指向在哪儿。

    “那么,他那么关心她作弊的事,你怎么看?”

    我耸耸肩。

    “你认为有可能是他想单独和她在一起吗?”

    “没有。”查德把她约了出去,然后在几分钟以后又出现了,这个想法我用手捂住了眼睛,“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你要休息一会吗?”

    我摇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得特警官对我的回答显得很满意。她迁就地听我又讲了几分钟,事情的前前后后:我的噩梦、扑克牌的解读、电话、字条、失踪的衣物、百合,以及百合的含义——我是怎么能够从它的枝叶、它带的泥土气味判断出来的。我告诉她我以前是怎么从笛瑞儿的文胸上闻到泥土的气味的,我是怎么感觉得到洗衣房里的震动的。我甚至告诉她,我是怎么样用魔咒来帮助笛瑞儿的,安珀、笛瑞儿和我怎么样做了保护神瓶,如何将它的力量奉若神明。当我都说完了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了,可是她看我的样子,好象是我疯了,该被送到精神病院。

    当然,我说的所有的一切——每一个音节——她都不认为值得记录在案。仅仅因此,就让我想把她的笔记本从她精心涂抹了润肤油的手里夺过来,一把扔到垃圾桶里。

    “你手上还有笛瑞儿收到的字条吗?”她问。

    我摇头,想起了笛瑞儿用我的蜡烛烧掉其中一个字条的情形。但我又立刻记起来了,“我们在维洛妮卡的珠宝盒里看到了一张。“

    “它说什么?”

    “管你自己的事。”

    “嗯……看上去是有人生维洛妮卡的气了。”

    “这很明显。”我说。

    “听着,斯泰西,”她叹了口气,又向前倾了倾身子,把胳膊肘拄在桌子上,说,“我们即使假设笛瑞儿的确接到那些东西了,我们也很难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继续追随这条线索。”

    “难道维洛妮卡的尸体还不是足够的证据吗?”

    “那么我们就谈谈这件事儿。安珀告诉我你们昨天晚上是去学校取一本你落在教室里的书。”

    “她是这么说的吗?你什么时候和她谈的话?”

    得特警官清了清嗓子,没理会我的问题。“从你刚才和我讲的情况看,那显然就不是事实。”

    我琢磨着一个折中的办法:既可以支持我刚才提供的所有的信息,又可以同时圆了安珀谎言。我看看门口,不知门是不是被锁上了,为什么房间里没有窗户,为什么这里地狱般闷热。

    “是的。”我说,决定讲实话。

    “你知道安珀为什么要撒谎吗?”

    我摇摇头。当然,我们私闯他人房间、在宵禁之后还外出、又侵犯了学校的财产,这些可能都是理由。但它们可能带给我们的惩罚,和已经发生的事情相比,岂不是太微不足道了。安珀没有权利撒谎,我也没有。

    “我跟你说吧,”她说话了,“对你所声称的,你的室友的失踪,我会做一个报告,并且亲自督察此事。但是首先,你得回答我一些问题。你和其他别的人谈过那些你说你曾有过的幻象吗?”

    “你什么意思,‘我说我曾有过的幻象’?”

    “这么说吧,斯泰西,你必须承认,这……不太正常。”

    我从桌子边站了起来,空气呛入了我的肺,把我的声音提高了三个八度。“你不相信我?”

    “我没那么说。”

    “听着,不管你是不是认为我疯了,的确是有人在跟着笛瑞儿。”我把保护神瓶举过头顶,头已经开始痛了。“你难道不明白吗?他会杀了她,就象他杀了维洛妮卡。卡片、百合、字条、我的噩梦,……今天是笛瑞儿的死亡之日。”

    得特警官从桌子边站了起来,她的声音象海滩上的细沙。“我觉得你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昨天晚上你没过安稳。那的确会使人,有点……迷糊。”

    “我不迷糊。”

    她从她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象拿着根棒棒糖似的递给我,好象她是儿科病房的一名护士,而我,是她的病人。

    看来,我所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晚些时候,我可能还会问你一些问题。”她说,“你要想起来别的什么,给我挂电话。”

    “那,现在你就去找笛瑞儿吗?”我问。

    “就象我刚才说的,我会去调查此事,然后给你一个答复。但是别担心,她可能在别人的房间里住的,尤其是你们俩又打架了。我们总能遇到这样的事。”她又一次给我手势,让我拿走名片。我把她塞在后屁股兜里。

    “好了。”她微笑着说,“我现在送你回校园里。”她打开门,等着我出去。

    现在我才清楚地明白。如果想救笛瑞儿,我不得不靠我自己。


    穿过希尔克莱斯特的校园,到达男生宿舍楼的那段小路似乎比平常更长。警方已经封锁了欧••布莱恩楼,包括停车场和前面的庭院,把学生们都撵到了人行道上。新闻记者、校方管理人员,还有好奇的围观看客,蜂拥在现场外面,热切地盼望看到早间新闻没有报道的新的花边。幸运的是,他们对我依然陌生;新闻报道还在把我称做“发现了尸体的女生”。可是,我还是怀疑,他们中间是不是有人知道那个女生就是我。

    我快速地穿过人群,躲开箱子,挪开背包——人们都要离开校园去渡周末了。一些高年级的男生象是把这事当成了一部粗制滥造的恐怖片,跑来跑去,开着恶心的玩笑,想搅和得更热闹一些,如果这还可能的话。“最后一个离开校园的是一个死掉的女生。”他们中的一个大喊着。

    同时,一群新生聚在几码远的地方,哭着,互相拥抱安慰。我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女孩身上——锯齿状的红色头发,长满雀斑的脸。她看到我的时候,张开了嘴巴,我弄不清她的脸上是不是闪过了疑惑的表情。我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当我感到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时,我停下来,仔细地看了看现场。欧••布莱恩楼和昨天晚上不太一样了,被警察局的黄色胶带和一群摄影者弄得乱七八糟。我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每一张脸——哭泣的,颤抖的,还有人指着那扇敞开的窗子,我们昨天进去的那一扇。

    我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了维洛妮卡。她站在黄色胶带的外面,脸正对着我,靠在一个年龄较长的男人的肩上,被他搂在怀里。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兴奋地一闪念,也许,这一切是一场巨大的误会。

    然后,我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维洛妮卡。

    那个女人摆脱了他的臂弯,但是胳膊依旧紧贴在男人身体的一侧,冲着他的衣领,继续啜泣着。她的头发披在肩头,卷曲着,豆蔻似的棕色。是她的眼睛最让我震惊。一点都没错,母鹿般的眼睛,青苔绿色。维洛妮卡的眼睛。维洛妮卡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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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蓝色噩梦》--作者: 劳莉·菲利亚·斯道勒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