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20

那是一封没写完的信,看上去就像一份遗书。

玲儿:

我离开家,离开你,到这儿已经一年多了。我天天想你,想得我睡不着觉。你说过你只等我一年,我想你现在已经嫁人了吧?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没本事。我也不恨你父母,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过上好日子呢?可是我不但不能给你什么,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本来我想挣了钱就回去娶你,可是我一年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赔进去了,一点都不剩。我回不去了,可是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也没有一个亲人,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吧,让江水把我的灵魂带到你的身边......

信写到这里笔好像不出水了,下面还有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认不出来是什么了。

我扔了信迅速离开,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又是玲儿,我的邻居究竟是谁?

这封信应该是属于那个自杀的小伙子的,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二天上午,我借外出买菜的机会拐进了一家图书馆,我好不容易在里面找到了去年的一张晚报,上面有一条关于我父亲出车祸的新闻。

“本报讯,昨天深夜本市龙江西路发生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一辆白色桑塔那轿车撞破护拦冲进了龙江,车上两人遇难。据知情者说,遇难者是本市一位梅姓私营业主和他的司机,司机徐幻曾经受训于市体工队,获得过本市自由泳比赛冠军,还是在隆冬季节横渡龙江的第一人。至本报截稿时止,遇难者的遗体尚未打捞上来,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之中。”

报上还配发了一张照片,一辆落水的小轿车从水里露出了半截车身,吊车正把它吊离江面。轿车就像被一只巨手攥了一下,车头已经严重破损。

游泳冠军竟然淹死在了水里?我走出图书馆赶回富婆家,一路上老是在想着这个奇怪的问题。

我似乎已经隐隐地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转眼间就到了婚礼的前一天。

这天晚上在我的要求下三木溜到了我的小屋。

他像个深夜入室的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潜上了楼,轻轻拍了拍房门。

我打开门,三木黑乎乎的身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伸手猛地把他拉了进来,黑暗中我俩的身体立刻像两条蛇一样彼此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激情过后,我们同时气喘嘘嘘地起身摸索香烟,把头凑在一起惺惺相惜地点着了火,然后各自仰在床头不出声地吸了起来。

从他进门开始我俩还没说过一句话。

“你看她的样子像快死的人吗?”三木吸了几口,把香烟捻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我可不想要那个孩子!”

“我也不想要。要生也得等九个月之后,事情是在不断变化的,到时候再说吧,只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就好了。”不知怎么,橡皮人的影子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三木没有吭声。

我转头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该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感觉十分羞愧。

“爱上她?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早就受够她了,巴不得她赶快就死!还有那只小疯狗,我早晚得掐死它!”三木杀气腾腾地回答道。

“三木……你好像变了。”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黑乎乎的影子。

三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再吭声,气氛有些沉闷。

一声闷响突然从隔壁传来,把墙壁震得发出嗡嗡的回音,然后是一些混乱不清的声音,像是两个人在捂住了嘴打斗,过了一会就完全静止下来。

“你隔壁住了什么人?”三木打破了沉寂问道。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我不安地回答。

“不行,我得回去了,最后时刻不能出什么问题,明天上午我们要去登记注册,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三木说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摸索着穿上了衣服。

我无奈地沉默着,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门边毫不留恋地推门出去了。

我侧耳倾听着三木轻轻的脚步声下了楼,这时,隔壁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似乎有人出去了。

我跳下床去拉起窗帘的一角朝楼下望去,看到三木的身影迅速拐上了街头,渐渐消失了。

我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另外一个身影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在昏暗的路灯下就像一个身手敏捷的灵长类动物,似乎能飞檐走壁,长长的黑大衣飘忽了一下,就在三木的身后不见了。

我吃了一惊。

这个人想干什么?三木有没有危险?我们的计划会不会落空?……我飞快地思索着,不料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只见又一个诡秘的身影从阴暗的角落里闪了出来,迈着不协调的细密步伐跟了上去。

这又是谁?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顾不上多想,急忙套上衣服,下楼朝富婆家赶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22

富婆家的大门关得严严的,我左右看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大门。

房子里没开灯,我轻轻地走进去,回手掩上了门。

我慢慢走上楼梯,抬头朝上面望着,我看到富婆卧室的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道微弱的灯光。

我贴着墙壁悄悄走过去,像只壁虎一样伏在了门边。

“他是谁?”是三木的声音在质问。

“你出去!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富婆声嘶力竭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我没死,我还活着!这让你害怕了吗?”

是橡皮人的声音!他来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件事是你一个人干的,跟我无关!”富婆内心虚弱却态度强硬地叫喊着。

“是我一个人干的?难道没经过你的暗示和默许吗?”橡皮人逼问道。

“我暗示什么了?一切都是你亲手干的,是你让你老婆出面卖给他巨额保单,那是你蓄谋已久的!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还想害我呢!”

“是我老婆卖给他的保险,但这件事跟我老婆没关系,我只是利用了她。如果没有你的欺骗隐瞒、拼命怂恿,他是不会在那么大一张保单上签字的。你想把罪责统统推到我头上?办不到!”

我可怜的父亲,要是他知道有这么多人参与了对他的谋杀,说不定会激愤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报仇的。

“你看看我这张脸,我还像个人吗?你甚至已经认不出我了!是你给我出主意要我去整容的,可我回来了,你却不肯认我,说我已经死了!”

随着橡皮人狂乱的叫嚣,传来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富婆尖叫了一声。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我四处寻找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连我自己也快要相信了,山上有我的坟墓,刻着我名字的墓碑……我的家人,老婆孩子,我走到她们面前,他们却认不出我,拒绝我……”

橡皮人极度痛苦地哀哭起来,撕心裂肺,那声音就像来自地狱。

“我整夜徘徊在江边,真想就此跳进去,像你们期盼的那样一死了之。而你,却在为婚礼做准备,婚纱!鲜花!这就是你给我的报答吗?你毁了我的一切,现在却想跟这个骗子结婚!”橡皮人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撕扯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不就是钱吗?要多少?”富婆冷冷地问。

“钱?我现在要钱做什么呢?我不要钱,本来我想一个人找一个角落躲起来,只求能时常看到我的老婆孩子,度过可怜的残生,我对不起她们……可你竟然不放过我,竟雇人要杀我灭口!”

“不……不,我没有!”富婆无力地狡辩着。

“我不要钱,我要你付出代价!我已经为我的行为受到惩罚了,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可你还没有,你的罪比我的更大!别人不认我也就罢了,你竟然也不认我!我决不放过你,我要把这一切都说出去,要让你受到加倍的惩罚!”

房间里突然出现一阵死寂,我悄悄把门推开了一点,偷偷朝里面看去。

三木站在富婆的旁边,橡皮人背对着房门,三人静静地对峙着。

地板上是打烂的碎玻璃和瓷器,狼籍一片,橡皮人的脚下踩着被撕碎的白色婚纱。

忽然,橡皮人挪动脚步朝富婆逼去,富婆惊恐地向后退着,倒在了三木的怀里。

“你别激动……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三木的口气变软了,生怕他有过激的举动。

“闭嘴!你这个骗子!我知道你想做些什么,你跟我一样,只不过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你这个可怜的女人!其实报应已经降临到你头上了!”

橡皮人的脸上似笑非笑,似乎有些得意。

正在这时,三木突然把怀里的富婆用力向前一推,富婆一个踉跄撞在橡皮人身上。橡皮人措手不及,本能地一退,三木已经抓起床边的铁制衣架朝橡皮人的脑袋狠命挥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橡皮人的脖颈一歪,一股鲜血喷在了墙壁上。

我猛地用手捂住了口,把一声尖叫堵在了嘴里。

我看到橡皮人就那么僵僵地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奇怪的歪头姿势,好一会儿,才“哐”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他的鼻孔耳朵和嘴巴里不断涌出来,和着乳白色的脑浆,蜿蜒地淌了一地,一股温热的血腥气四散弥漫开来。

富婆和三木呆呆地愣在那里,好像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富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恐地叫道:“他死了!是你杀了他!”

“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得赶快把他处理了!”

三木清醒过来,急忙蹲下身去拖橡皮人的尸体,我捂着嘴仓皇转身逃下了楼,大门好像有人刚刚出去一样虚掩着,我慌张地跑出大门迅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我不再怀疑自己是个不详之人,三木如果不遇见我,他也许就不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但我又转念一想,觉得这似乎也怪不得我,从他开始自作主张的那一天起,我就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第二天,婚礼照常举行。

我悄悄观察着三木和富婆的神情,他们的面色都是苍白中透着灰青,肯定是一夜没睡,忙着处理尸体的结果。

只有我能看出富婆化了浓妆的脸上,依然掩不住内心的慌乱和紧张。

他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形成了相互制约的关系,不想结婚都不行了。

三木还不知道我看到了他做的一切。

我可怜的三木!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他违背了我这个导演的精心设计,自作主张演了另一出戏,他该如何收场呢?

婚礼进行到一半,来宾中突然出现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子。

三木看到她显得有些吃惊,立刻抛下富婆跑过来拉着我小声对我说,她是他的妹妹,因为身体有病,行动不便,所以本来说好不来的。

他又低声嘱咐我,一定要和她装作很熟的样子,以防富婆看出破绽。

三木跟我说过他父母早逝,但从来没提起过他还有一个患病的妹妹。那女孩儿长着一张跟三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小了一号,而且脸色有些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这是三木的妹妹无疑,我迎上去帮她推着轮椅,心想三木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没让我知道?

婚礼草草地进行完了,大家开始用餐,我躲在一个角落里冷眼观察着。

富婆挽着三木的胳膊,强作欢颜应酬着来宾。

三木的妹妹就坐在我前面离我很近,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只吃了一点东西就放下了筷子,然后扭头朝我看了看,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样子,接着又侧过脸去看三木。

我发现三木用紧张、阴郁的目光朝她扫了一眼,她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就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三木的妹妹突然对我说:“我有点头晕,你推我出去透透风吧。”

“好吧。”我答应着,连忙推着她来到了餐厅外的走廊里。

“好了,停下来吧。”

我停了下来,她背对着我,半天没有吭声,但我看到她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我正在疑惑间,她把脸转了过来,看着我突然说:“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你说什么?”我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她指的什么。

“他利用了你!我们得阻止他,不能让他这么做!”她情绪非常激动,脸色更加苍白了。

我正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忽见三木急匆匆地从餐厅里跑了过来,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她身体不好,该回家了,我得送她去坐车!”说完三木推起轮椅很快出了大门。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三木的妹妹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24

第十四章

婚礼过后很多天了,三木并没有跟我联系,看来他并不打算把那件事情告诉我,也许是想等富婆一死,这件事就人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已经死了的人只不过重新死了一次,可是他们把橡皮人的尸体弄到哪去了呢?会不会把这个倒霉的家伙再一次扔进江里,让他作最后一次的横渡呢?

完全可能,因为那冰凉的江水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可怜的游泳冠军,他自以为聪明地制造了一起车祸,让轿车翻落江里,然后在水下杀害了我父亲,而自己却趁着夜色游到了岸上潜伏起来并整了容,想等事情风平浪静之后,隐姓埋名地回来,跟富婆瓜分父亲的巨额保险金。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人们却从江里打捞出了“他”的尸体,而另一个被都市的冷漠粉碎了梦想的青年,却永远地被这个世界遗忘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被潮水卷走,无声无息,见不到一丝痕迹。

只可惜游泳冠军找了一个庸医为自己整容,结果因面部神经坏死使他从此丧失了面部表情,他的脸再也无法表达喜怒哀乐,变成了一个怪异的“橡皮人”。

他在报纸上看到了那场车祸的消息,发现已经宣布了自己的“死讯”,就潜回来找富婆要钱。没想到富婆反悔了,不肯认他。

可怜的橡皮人四处游荡,寻找着自己,但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已经死了,再说人们根本不可能再认出他。

他成了一个活着的死人,或者死去的活人。

天气渐渐热上来了,江水的腥臭时隐时现,甚至比去年夏天还要浓重。

我把两扇窗子关得严严的,但还是阻挡不住那股令人作呕、越来越强烈的气味,直到我感觉那气味已经凝聚成了一个有形的固体,就在我的床下或者房间里的某个地方,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恶臭。

我经常忍不住用鼻子四下里嗅着,怀疑哪个隐蔽的角落里有一只死老鼠腐败的尸体什么的。

当然,我什么也没发现。

一天,我走过隔壁门口时又驻足倾听了一下,里面悄无声息,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敲门,但还是没人开门。

夏天来到的时候,我住的小楼终于决定拆迁了,这座小楼所包含的所有历史和曾经发生的各种故事都将被掩埋在一片废墟之中。

我正式搬到富婆家去住,照顾已经怀了孕的新娘。

令人欣慰的是,一直搅得市民人心惶惶的连环杀人案也终于告破,而且没费一枪一弹。

这宗惊天大案实在让警察哥们儿伤透了脑筋,正束手无策之际,罪犯竟自己送上了门。那家伙酒后失言,跟人吹牛说自己杀了人,结果被人举报,终于落网,并很快就一一招供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罪犯,我紧张地盯住他的脸,想不到人们想象中凶神恶煞般的杀人犯,竟然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猥琐的中年男人,他带着手铐拖着脚镣,在警察的押解下指认犯罪现场。

人们议论纷纷,说他曾受到一个留长发女人的极大伤害,所以就变态到见到留长发的女性就想动手杀掉。

我立刻想起了那位男扮女装抓凶犯的先生,我想他和那些警察们一样,肯定会有一种准备好了一记重拳,结果却发现对方只不过是个棉花团的感觉,不过他也总算解了杀妻之恨了。

不久,我又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小楼拆迁过程中工人们发现了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他们吓坏了,拆迁工作一度停顿下来。

据调查,尸体是一个刚从监狱释放不久的犯人,他一度失踪,不知怎么的被人杀死并隐藏在小楼里。

原来他就是我的邻居?就死在了我的隔壁?无数个夜晚我竟然就跟一具死尸共眠于同一个屋檐下,仅一墙之隔!我简直难以置信。

还有,那封写给玲儿的信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些令人恐惧而又神秘的事情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里转悠,让我的头不时疼痛不堪。

时间一久,橡皮人的死给富婆带来的恐慌慢慢淡化了,她渐渐平静下来,看来对新生活的憧憬已经模糊了她心头的阴影。

因为担心药物会对胎儿不利,她坚决停止了服药。

短暂的精神焕发过去之后,富婆越来越衰弱了,就像快燃尽的火苗,凝聚了所剩的能量做了最后一个跳跃,瞬间的光亮过后就要渐渐熄灭了。

我和三木眼看着她一天一天萎靡下去,而她却把这当作是高龄孕妇的正常反应,不敢活动,怕动了胎气。

她经常整天躺在床上频繁地抚着肚子,做着一个当妈妈的美梦,完全没想到噩梦会接踵而至。

一天中午,富婆和三木在楼上休息,我一个人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整座房子显得格外寂静。

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我一跳。

电话铃执着地响了半天,也不见楼上有人接。我犹豫着,而铃声依然一声声震响着,好像在催逼着我去接电话,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起了话筒。

恰在此时,富婆也拿起了卧室里的分机。

我不敢挂断,怕富婆起疑心;又不敢出声,只好屏住呼吸倾听着。

对方是个男的,开口就不客气地问道:“喂!你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吗?”

“你是谁?”富婆镇定地问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哈哈!”对方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找我干什么?”富婆好像听出是谁了,马上压低了声音,“是来跟我要钱?可你什么也没做!”

我猜想对方很可能是她曾经雇佣的一个无赖,想要敲诈她。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找你要钱的?你真聪明,不过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对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你给我听着,我看到你们杀了人,不过我暂时还不打算去告发你,那对我没有一点儿好处。我给你一个帐号,二十四个小时之内把五十万元汇到我的帐户上,否则就会有你们的好看了!”

他报出一串号码,然后“喀”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过了半天,才听到富婆无力地挂了电话。

我急忙轻轻把话筒放好,起身溜回了房间。

这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奇特的感觉,似乎有些耳熟。

他显然不是富婆雇用的杀手,而是躲在暗处窥视富婆的人。

他会是谁呢?不管怎样,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这家伙会坏了我们的事。三木知道后会怎么对付他呢?

傍晚时分,我看到三木拎着一只包出去了,富婆焦灼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心力交瘁。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三木才从外面回来。两人立刻躲进房间把门关得严严的,我在门口偷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也许他们已经笨到把钱给了那个人,但那明摆着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个巨大的阴影就要把我们笼罩住了,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25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我对三木的愧疚感差不多已经消失。

三木的沉着和不动声色让我觉得他今天的境况并不能怪我,他身体里蛰伏的那个叫做贪婪的怪兽并不是由我唤醒的,而是一直警醒着在寻找机会。

也许,正是他自己,才是这出戏的真正导演。

那个敲诈的电话再没有打来,三木和富婆也从恐慌中平稳下来,事情似乎已经摆平了,大房子又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中。

我还是整天患得患失地思念着三木,不管怎么想我还是在爱着他。

也许是那整日紧闭的卧室门刺激了我的想象,我渴望着他的抚摸,回忆着他迷乱的喃喃耳语,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床上呻吟。

而一到白天,我又要装出对他和富婆的亲热无动于衷的样子。

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几声闷雷轰隆隆地滚过天空,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天气闷热得叫人心情抑郁、烦躁不安。
富婆一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望着急促地砸在地上的一个个大雨点,它们渐渐地连成了一片,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雨幕。

大雨持续了一阵,转而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绵不断,直把人的心也潮湿得泥泞起来。

晚上,富婆睡了之后,我默默地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我觉得浑身燥热,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外面的雨声突然间又大了起来,我侧耳倾听,才发现这水声是从洗手间里传来的。

我下床开门来到洗手间门口,悄悄地等待着。

水声停止了,三木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到我,吓了一跳,紧张地望了望富婆的房门,就想越过我走开。

我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了他,我们两人就无声地撕扯着撞进了洗手间旁的一个小贮藏室。

三木虽然还在无力地挣脱着,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欲望已经被我渐渐燃起。

突然,他把我“砰”地一声抵在了墙壁上,墙壁上挂着的一个衣架“啪”地从我头顶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

三木不加理睬,疯狂地一把扯开了我的睡衣,好像对待仇敌一样残暴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他的温柔体贴再也不见了,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

我敢说此刻即使有一把枪指着他的脑袋,也不能阻止他的疯狂。他好像被压抑得太久了,那是来自灵魂里的重压,他几乎被压疯了!他只需要发泄。

我们激烈的喘息声跟窗外的雨声混成了一片,我仰头在墙上,心里突然悲哀得成了一片废墟。

三木被我和他自己给毁了,他再也不会感受到快乐了,他心灵的天空已经倾塌,邪恶占据了他的灵魂,从此他将经受地狱般的煎熬和无穷无尽的折磨!

一缕灯光射在了我们身上,小贮藏室的门被推开了。

富婆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杂物中间贴在墙壁上的我们。

三木也看见了她,但他停不下来,现在谁也不能阻止他的一触即发,我看到他的脸扭曲成了一个极其痛苦的面具。

他突然猛烈地抽动了两下,在富婆惊恐目光的注视下仰头颤栗地大叫了一声,痛快淋漓地发泄了出来。

富婆依然呆呆地站在门口,头脑变得异常迟钝,似乎还没弄明白眼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事件。

三木丢开我,一只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粗暴地推开富婆走了出去。

而我,则像一块被揉搓碎了的破抹布一样从墙壁上瘫了下来。

富婆被三木这一推推醒了,她立即追了上去,一把拉得他转过身来,挥手就是一记耳光“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三木早就被富婆的突然出现激怒了,这一记耳光更让他丧失了理智。

他额头上青筋突起,两眼射出凶光,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富婆的肚子上。

小白狗一声吼叫猛地冲上去一口咬住的三木的裤腿,疯狂地撕扯着。

三木又抬起一脚把它踢了出去,小白狗哀叫一声,“啪”地摔在墙上,又弹在了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富婆被三木这一脚踢出了两米远,已经稍显笨重的身体轰然倒地,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了两下就昏死了过去。

我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急忙跪下身去看她。

“血!”我惊叫着看着富婆身下汩汩渗出的鲜血,“她流产了!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三木沉默不语,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抬头惊恐地看了他几秒,起身疯狂地朝电话奔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26

“站住!”

三木的命令就像一粒射出的子弹打进了我的心脏,我摇晃了一下,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如果叫人,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三木沉着地从齿缝间挤出了这句话。

我突然意识到我所有的预感都是正确的,我才是真正被他利用的那个人,他是导演,我才是演员。

“不,我已经后悔了,我不想干了!”我看着三木,一字一句地说。

“太晚了,梅子,已经太晚了,你不能不干,我们就要过上梦想中的生活了!你不是爱我的吗?不是要跟我永远生活在一起吗?这一切马上就要实现了!看,这座大房子!”

三木张开双臂在地上转了一圈。

“这里所有的一切,现金,股票,钻石,都是我们的了!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去打电话,而是帮我把她抬到床上去,她本来就快死了,这不关我们的事,我只不过打了她一下,这是个意外!快来呀!”

我的头脑已经极度混乱。

三木蹲下身去,又抬起头来用目光催促我赶快动手。

我麻木地走过去帮他把富婆抬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又跑进洗手间拿来水和毛巾慌乱地擦洗地板上的血。

富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我轻轻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孔,只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她要是醒过来怎么办?”我颤抖着声音问三木,我们之间的角色已经彻底转换了。

“不知道,也许她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不正是当初你所希望的吗?”三木缓缓地回答。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深夜,我用一只垃圾袋装了小狗的尸体悄悄下了楼。

我淋着雨站在垃圾箱前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来到花坛前,蹲下身用手挖着松透了的泥土,直到挖出了一个小坑,把小狗埋了进去。

三木日夜陪在富婆的身边,两天以后,富婆终于醒了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呆滞地看了看站在床边的我,又看了看三木,迷惑地瞅了瞅自己的身体,似乎搞不清楚自己出了什么事。

她虚弱地开口问:“我好难受……我怎么了?又犯病了吗?”

“你病了,已经睡了好几天了。”三木抢先回答。“来,喝点水吧。”

三木慢慢地扶起她,她乖乖地任他摆布着,灌下了半杯混浊的水。

富婆躺下来又闭上了眼睛沉沉昏睡过去,好像根本就忘记了曾发生过的一切。

“你给她吃了什么?”我看了看杯子,盯住三木的眼睛问。

“没什么,只是一些镇定剂。”三木平静地回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27

第十五章

几天以后,富婆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她不再整天睡觉,但醒过来的时候脑子却并不清醒。

我心里很清楚:是三木给她服用的那些烈性的抗抑郁药物在发挥作用。

那种药是给精神病人用的,我以前出现顽固性失眠时也曾服用过那种药,睡醒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把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富婆像正常人一样吃东西喝水,但她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层,再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她似乎也不记得她怀孕的这件事了,一次也没提过孩子的事,身体也一天天急剧地消瘦下去。

一天下午,富婆的两个朋友前来探望她,她们一见到富婆,立刻被她的那副模样吓得变了脸色。

富婆好像不认识她们了,并不回答她们关切的询问,只胡乱地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三木十分沉痛地告诉她们富婆流产了,精神受了刺激。在她们的坚持下,也为了不引起她们的怀疑,我们不得不把她送进了医院。

上次那个医生已经不记得我了,但他还记得富婆。

他为她做了检查之后摇了摇头,就走出了病房。

富婆的两个朋友紧跟在我和三木身后进了医生办公室。

“她得的是白血病,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能挺到今天也算是奇迹了。”

医生简单扼要地介绍完病情,富婆的两个朋友已经目瞪口呆,然后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三木也像刚刚得知噩耗一样,沉痛得捶胸顿足,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角落里。

三木坚持要把富婆带回家,表示要好好地照顾她,陪伴她度过最后的日子。

他的真情感动了那两个女人,她们泪水涟涟地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我们大家就把神智不清的富婆接回了家。

星期天早上,突然停水了。

我起床后觉得嘴里发苦,想是昨晚烟吸得太多了。

我走进洗手间想去刷牙,伸手去拧水龙头,水管子里发出一阵稀奇古怪的声音,而后就悄无声息了,一滴水也没流出来。

我束手无策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蓬头垢面地坐下来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我才起身走到阳台里朝外望去。

楼下马路上停着一辆卖水车,车后已排起了两条蜿蜒的长队,每人手里都拎着大大小小的水桶。有几个人在指手划脚地争吵着,想是有人为插队打了起来。

我深深叹了口气。

水一停就是三天,水荒已使整座城市充满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

听说是因为某处水管爆裂,一时难以修复。

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供水,人们只能在焦虑中一天天地等待着。

厕所里臭气薰天,地上堆着一大堆脏衣服,身上散发着臭汗味……想不到没有水的日子简直一天都过不了。

这些天我们把大门紧锁,关门谢客。

三木再也没碰过我一次,也不说话,每天只是阴郁地坐在厅里画他的画。

我趁他不在时偷偷掀开了盖在画框上的白布单。

画布上面的富婆像著名的蒙娜丽莎一样面露神秘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却流露出凌厉的目光,似乎在专注地盯着我,要看透我的一切。

我转身就走,似逃走一般,但后背上依然能感觉到那束追踪着的目光,使我一整天如坐针毡,不得安宁。

半夜,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愣了一会儿,才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来水了!终于来水了!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想下地去接水。

我刚推开门,就看见富婆猛地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她低头在自己肚子上疯狂地摸索着,一边凄惨地大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没了?”

我跟三木同时跑了出来,惊慌地看着富婆发疯般地一声一声惨叫着。

“你们,你们两个!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富婆扑倒在地,痛苦地翻滚着嚎哭着,一头蓬乱脏污的头发在地上辗转着,枯瘦得像鸡爪一样苍白的十指死命挠着地板,似乎把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

她居然清醒过来了!

三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把身体贴在墙壁上不敢上前。

富婆慢慢停止了哭泣,从地上无力地抬起头,她的鼻孔和嘴里的牙齿满是鲜血,一双眼睛在散乱的长发中间射出箭一样的目光死盯着我们。

我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撒腿跑进房间,“砰”地锁上了门。

厨房里哗哗的水流声在我耳边震响,一直等到溢出的水漫进了房间我才突然惊醒过来。

我拉开门朝外看,地上已经不见了富婆的踪影,我跑进厨房关了水龙头,然后惶恐不安地朝富婆的卧室走去。

富婆已经被三木安顿在了床上,三木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

富婆面如死灰,紧闭双眼,似乎昏过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28

惶惶不可终日的几天之后,富婆醒了过来,但她再不说一句话,也没什么表情,每天只是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三木当着来看望她的一些朋友的面,把他给富婆画好的肖像挂在了客厅里的墙壁上,展示在她面前,并向她道歉,安慰她说他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但她依然一声不吭,表现得无恨无爱、麻木不仁。

我猜想,在经过强烈的精神刺激之后,她的大脑机能已经彻底紊乱,正迅速退化。

一天上午,我忍不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我再不能忍受这种精神上的煎熬了。

我不知道看着一个人慢慢死去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你会看到生命的气息像抽丝一般从她的身体里慢慢溜走,血液也似乎一点一点蒸发掉了,原先丰腴的身体渐渐变成了一具没有表情的又干又瘪的木乃伊,薄如脆纸的皮肤透明得能看见里面青色的筋络,尖锐的骨骼几乎要破皮而出。

她的目光也空洞得再也看不到任何情感成份,灵魂似乎已经超越了时空,去了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她身上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怪异的腐败气味。

我害怕看到出现在她生命尽头的那个瞬间。在死神来临之前,我想到了离开,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临走之前,我走进富婆的卧室想最后去看她一眼。

房间里黑呼呼的,厚重的红丝绒窗帘有好长时间没拉开过了,空气中已经有了一股难闻的霉味。

富婆仰面躺着,还没醒来。

我定睛专注地看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过了好半天才发现一丁点轻微的起伏。

她应该还活着。

我偷偷舒了一口气,伸手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让一点阳光透进来,然后又低头看了富婆一眼。

就在这时,我发现她的枕头上摊着一堆奇怪的东西,我不由走过去弯腰把它们捏在手里,转身就着阳光一看,才看清那是一大缕头发,那一缕烫过的头发带着弯曲纠结在一起,在阳光下呈现微微的棕红色。

我的手一抖,那缕头发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我把惊恐的目光移到了富婆的头上,她的头发因为长时间卧床已经蓬乱得不成样子,看不出是长在她头上还是堆在她头上的。

我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出手去,颤抖着抓住了她的一团头发,轻轻地一动,那团头发就脱离了她的头皮,落在了我的指缝里。

我惊叫一声跑出门去,跟门外的三木撞了个满怀。

“她死了?”

三木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低沉地问。

我摇着头,只用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里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三木甩开我奔进了卧室,我站在门外等待着他的反应。

屋子里静悄悄的,三木半天也没有出来,我慢慢挪动脚步朝房间里看去。

富婆被我的惊叫声吵醒了,她缓缓地低着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一缕一缕地掉落,露出了白白的头皮,她慢慢抬起光秃秃的头来,深陷在黑色眼窝里的眼睛朝我看过来,就像一具骷髅。

我不敢进去,只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

“杀——人——犯……”脱了相的富婆僵硬地看看我,又看看三木,然后从她的口里清晰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我跟三木惊悚地对视了一眼。

“你在说什么?你好点了吗?”三木措手不及,慌忙抚慰她道。

“你杀了人,杀人!”

“她大概是疯了!”三木惊慌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疯,我要把真相说出去,是你杀了人!”富婆坚定又执着地说。

“别胡说,我没有杀人,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三木浑身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额上渗出了大粒汗珠。

他早已经被这个无法否定的事实折磨得脆弱不堪了,他一直拼命地想把这件事忘记,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并没有杀过人。

他神经质地不停否定着,眼睛里露出癫狂的目光。

“你杀了人,你杀了人!”富婆不停地重复着。

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疯了。

“我这就打电话报警,说你杀了人。”富婆伸手去抓床头的电话。

“我没有杀人!”三木一甩手把电话扫在地上,并疯狂地撕扯掉电话线,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冲上去一把掐住了富婆瘦弱不堪的脖子,用力合拢着。

富婆的双腿在床上拼命踢踹着,两手抓住三木的衣袖,不断挣扎着。

“快来帮帮我!”三木嘶声大叫。

我愣了几秒钟,神使鬼差地上去按住了富婆的两只脚。

在那一刻我就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帮妈妈杀鸡。

我记得我恐惧地闭住双眼,两只手用力抓住鸡腿,当鸡脖子被一把非常钝的菜刀割断的时候,那只鸡突然迸发了超常的力量,猛烈地抽搐起来,同时胸腔里发出一阵不甘和绝望的吐气声,就像临死前无声的哀号,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它的身体里飘出去了……

富婆慢慢停止了挣扎,平静下来,她的两只眼球夸张地向外突了出来,近距离地和三木对视着,好像没有一点惧怕,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她困难地张了张嘴,用喉咙里拼命挤出的气流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她最后一句话:“我……终于激怒你……杀了我,本来……你们可以……等我死……”

那个奇怪又恐怖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了富婆的脸上。

三木慢慢松开了手,富婆的脖子一歪,白花花的秃脑袋耷拉在了枕头上,两只眼睛大睁着。

我的手臂再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从她身体里一瞬间地飘出去了。

富婆终于死了,没有人怀疑她的死因,因为她的朋友们都知道她得了绝症。

我和三木得到了她所有的财产,大房子,钻石,股票,还有收入丰厚的餐馆,然而我们却失去了一样最可宝贵的东西——心灵的平安。

我们的心失去了平安和宁静,整天在相互防范和猜疑中度日,像两只惊弓之鸟,不管什么地方传来的轻微响动都会令我们胆颤心惊。

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警车发出的警笛音在我们听来也像一声声哀乐,奏响着我们堕入深渊的序曲。

三木的罪恶我也是有份的,我担心三木有一天也会杀了我,我相信他会做到。

我和三木分居两室,都尽量避免身体的接触。

我相信三木已经丧失了男性的能力,他一天一天颓废下来,烟抽得很多。

我每晚又开始陷入梦魇的深渊,在里面苦苦寻找着通向现实的出口。

我们两人谁都不再提我们曾有过的梦想:去欧洲旅行,去参观埃菲尔铁塔,去欣赏意大利歌剧……。

三木再也不需要给人画像了,他的画架扔在了贮藏室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他每天只是仰靠在酒柜边喝洋酒,目露凶光地尾随着我的身影,暗藏杀机般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举动。

我们总算明白富婆临死前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她最后的这一招出奇制胜地赢了我们,她故意逼着三木杀死了她,以便使我们受到现在这样的折磨和诅咒,她从自己的经历和下场预料到我们将会以同样的方式受到同样的惩罚。

我知道惩罚还远远没有结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31

第十六章

大房子就像一座阴森的坟墓,极其压抑的环境使得我们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我每晚睡觉前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房门有没有锁好,半夜惊醒也要再检查一次。

我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把锋利的菜刀,那冰冷的锋刃在我的灵魂里闪着钢蓝色的光,发出刺耳的霍霍之声,把我的梦境割得支离破碎。

一天夜晚,三木又出去了。他最近总是神出鬼没,一个人跑出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早早服过药后躺在床上等待自己跌进梦的旋涡。不知什么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悚使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在我的眼前,一个黑色的人影正俯身看着我。

“三木!”我惊叫了一声。

“嘘……”三木冲我竖起一根指头轻轻晃了晃。

“怎么了?你想干什么?”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躲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别出声,我只想告诉你我做的一个梦。”三木像患了梦游症一样,怔怔地看着我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进来的?”

我看了看房门,房门敞开着,从外面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在房间里形成一个可怖的阴影。

三木并不理会我的问题,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叙述着他的噩梦。

“我看见自己躺在水底里,水特别清,我看得特别清楚,那就是我。我陷在水底的淤泥里,越陷越深……黑色的污泥……滑溜溜的……我喘不了气了……”

说完,他直起身来,慢慢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惊慌地跳下地把房门锁好,又试着用手拉了拉,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了下来,但再不敢闭眼。

第二天下午起床时我发现三木已经出去了。

昨晚的事情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十分后怕:他会不会是想杀了我呢?是不是看我醒了才没有下手?

我一个人光着脚蓬头垢面地在房子里转着,无心洗漱,也不想吃东西,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头脑渐渐麻木成一片空白。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三木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神色立刻变了。

“你怎么啦?” 他慌张又不解地问。

我恍惚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我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剪刀,阳台上的几盆花已经被剪得七零八落,枝叶和花瓣掉了一地。

“我……”我举起剪刀茫然地看着,一时也弄不清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你想干什么?”三木退后了两步,双眼紧紧盯着我手中的剪刀。

“我……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想修剪一下……”我清醒过来,扔下剪刀慌忙逃进了房间里。

我把背紧靠在房门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竟会不知不觉地把花全都剪秃了?

这么变态的举止,我的精神是不是出问题了?

不行,我得离开这里了,这座大房子就像是一座终日不见阳光的大坟墓,已经把我们弄得都不正常了!

“砰砰砰!”

房门突然被敲响,我吓得跳了起来,紧张地攥牢了门把手,僵持着。

“梅子,快开门!”三木在外面叫道。

“什么事?你就在外面说吧!”我隔着门说。

“你怎么啦?为什么不开门?”三木又用力敲了几下。

“你要干什么?”我紧张地问。

“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换衣服呢……”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三木的脚步声走远了,急忙打开衣柜收拾东西。我把所有衣物一古脑儿塞在一个包里,然后藏在了床底下。
我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看看自己没什么异样,这才慢慢推门走了出去。

三木正靠在厅里的酒柜前喝酒,他的胡子有很多天没刮了,头发也篷乱不堪,衣服皱成了一团。

他斜着红红的眼睛扫了我一眼,又拎起瓶子倒了一杯。

我警惕地看着他,天知道他又会弄出什么事来。

“你最近在做些什么?”三木问道。

“什么也没做。”我回答。

“你不再写作了吗?”

“不,我再也写不出东西来了。”

我已发现自从富婆死后我的才思似乎已经枯竭了。

“那么你最近又在做什么?”我问。

“我跟人赌博,输了很多钱,我很快就要债台高筑了!”三木的眼睛更红了,他垂头丧气地仰头干了一杯酒,“我想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想出去,到国外去。”

“是吗?好啊!”我淡淡地回答。

三木意外地盯着我:“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我不知道。”我迷茫地回答。

“为什么?”

“你想躲开什么?这所房子?还是可怕的记忆?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这一切事情也会纠缠着你不放,直到你发疯为止。”

三木愣愣地看了我半天,酒后的脸色尤其苍白,似乎在琢磨其中的滋味。

我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同时落在墙壁上,高高挂在上面的富婆的肖像被一张丝绸单子蒙住了半截,像随手甩上去的一样,盖住了富婆的脸,只露出一双白晰的手,活灵活现,甚至能感觉到里面的脉络和骨骼。

三木真的是一个天才的画家。

三木拿起酒瓶给另外一只杯子倒满了酒,举杯邀请我:“来,梅子,我们一起喝点酒吧,陪我喝点,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我真的非常怀念我们以前的日子。”

“你已经喝得太多了。”我劝他。

“我睡不着觉,只有喝了酒我才能睡得着……我总是在重复着一个同样的梦……”三木的动作有点迟钝,似乎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回忆中。

我走过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三木又像以前一样征求我的意见。

“我不知道。没办法,人生没有回头路。”我给自己倒了一杯。

“梅子,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我认真想了想,却无法肯定。

三木看我没有回答,也不再问了,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33

酒柜里的酒都被我们喝光了,我们两人从坐着的凳子上溜到了地板上,靠着墙壁支撑着身体,我们目光迷离地看着对方,从没觉得跟对方的心靠得这么近。

三木的眼睛里流露出焦灼和一丝绝望,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双手用力晃动着我的身体:“梅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的心突然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你快回答我呀!你为什么不回答!”三木绝望地松开双手哭泣起来。

“三木……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做这样的事……”我真诚地向他道歉。

三木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他让杯子里最后的一滴酒掉进嘴里,然后扔了杯子,说:“不,不怪你,是我自己,是我主动来找你的,我根本就不是你的网友,什么小猫,还小狗呢……嘻嘻嘻……”

三木突然神经质地怪笑起来。

“那你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吃了一惊,努力维持意识的清醒,想知道我昔日的网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就是我,你的小猫其实是我的那个有毛病的妹妹,她从小就总是表现得像个圣女,真叫人讨厌!是我把她从小养大的,我告诉她如果她敢把事情告诉你我就把她扔到大街上去!”

“你原来……?”我的酒醒了大半。

“我从她那里知道了你的事情,当我听说了那件事之后,我突然灵机一动,我去找你,跟你说我就是你的网友,我爱上了你。其实都是撒谎……我就是想通过你接近她……结果还没等我说你却先提出来了,简直像有感应一样……哈哈……我们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啊!”

三木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我虽然早就模糊地感觉到了,但听到他从嘴里说了出来心里还是非常的震动,想不到从一开始我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本来……也许我们真的可以相爱的,但是现在……再也不能了……” 三木嘟囔着,慢慢从墙壁上滑下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去想,对我来说,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气温似乎在一点点升高,喝下去的酒精也在体内燃烧起来,我觉得又闷又热,热得不行。

我挣扎起身去把厅里的大落地窗刷地拉开,天色已经不知不觉黑透了,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得没有一颗星星。

一股清凉的风吹了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三木还在睡着,我绕过他走进洗手间,拧开淋浴器龙头用水冲洗着发热的身体,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其实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都已经准备离开了。

我不知道我能去哪,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但我知道我必须尽快离开这所大房子。

当我把水龙头关上的时候,才听到客厅里已经不知响了多久的电话铃声。

我胡乱裹了一条浴巾冲了出来。

三木这时也被铃声惊醒,他睁开惺忪的醉眼,恐惧地盯着电话。

我们僵持在那里,谁都不敢接电话。

“谁会在这么晚打电话来?”

“我不知道……”可是三木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从地上爬起来,伸过颤抖的手拿起了电话。

我紧盯着三木的表情,他举着电话听了一下,立刻像见了鬼一样伸手按断了电话,然后手一松,听筒掉落下来,挂在电话线上来回摇晃着传出嗡嗡的盲音。

“是谁?”我走过去把听筒放了回去。

“别!别!快把电话线拔掉!”

三木惊恐地指着电话大叫着,我紧盯着他,没有动。

三木看到我的神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他脸色发灰地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了摇头。

电话铃声很快又响了起来,三木走过去伸手拿起了听筒,他呆呆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又呆呆地挂断了电话。

“是谁?”其实我心里早已经有了预感,敲诈者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我想你还不知道吧?现在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其实,我不止杀了一个人。结婚前的那天晚上,富婆以前的一个情人出现了,他会坏了我们的好事,我把他杀了。他其实就住在你的隔壁,我们竟然都不知道。富婆曾雇用了一个刚出狱的人想干掉他,却反被他打死了,就死在你隔壁他的屋子里。现在有一个人不断地敲诈我,他说他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我不知道他是谁……”

气氛沉默下来。

我知道这个敲诈者是谁了。

一个曾经勇敢的人,一个曾经要亲手抓住杀害自己未婚妻的凶手的人!原来贪婪是能够压倒一切欲望的,它能掩盖住心里曾有的一点善,就像黑暗吞噬了最后的微光。

我想橡皮人回来之后是想找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先安顿下来,他找到了我住的小楼。女房东提起的那个长得怪怪的人就是他。

他看房的时候,在我后来住的那个房间里意外地发现了那封自杀者写给玲儿的信,于是他偷偷拿走了那封信,想取代那个自杀的年轻人,得到一个合理的身份。

但等他再来的时候我已经租下了那个房间,他只好在我隔壁住了下来,并且无意中发现了我和三木的秘密。

那天晚上,富婆雇用的杀手跟踪橡皮人到了小楼里,在下手的时候反被橡皮人打死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7-12 00:33

橡皮人激愤之下便去找富婆,而那位男扮女装的“勇士”刚好在江边发现了可疑的橡皮人,他也一直在跟踪着他,结果目睹了橡皮人被杀的情形。

“他还想要多少?”我打破了沉默问道。

“他想要所有的一切,否则……”

“都给他,把什么都给他。”我镇定地回答。

三木对我的回答感到意外,他定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去。

我看到他疲惫不堪的背影,似乎就要被一种无形的重物压倒了。

他努力使自己站稳,慢慢朝窗口走去,就在这时,我看到他的背影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富婆画像上盖着的那张丝绸单子正轻轻舞动起来,就像里面有人想要掀开单子钻出来一样。

突然,一阵风从落地窗吹了进来,单子飘了下来,像一个有生命的活物,辗转着在厅里旋转了一圈,然后飘向了落地窗的窗口。

富婆的画像完整地出现在墙壁上,三木天才的画笔赋予了她永恒的生命,她带着神秘的微笑看着我们,那双眼睛流露出得意的嘲弄。

三木猛地扑向窗口,伸出手去,竭力想抓住就要掉落到阳台外面的丝绸单子,他的动作那么迫切,似乎那张单子就是他掩盖一切恐惧和罪行的救命稻草。

他拼命想要抓住它,哪怕只抓住它的一个影子,以至于他的脚离开了地面……

在我的一声惊叫还没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从阳台上消失了。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传来,就像从楼上摔下了一个装得满满的麻包,我甚至能感觉出地面上腾起的一股灰尘。

待我感觉到灰尘散尽的时候,才挪动脚步慢慢朝阳台上走去。

我终于站在了阳台上,在那一刻,我竟然注意到天边出现了一颗又大又明亮的星星,像个领导者,一闪一闪的,似乎在招唤着它的同伴。

满天繁星,聚集成一条隐约可见的天河,一轮明月斜挂在夜空,给大地洒上一层淡淡的月光。         
   
我看到了三木的身体,就像所有侦探影视剧坠楼场景里的经典姿势那样,他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地上,一只手压在身下,另一只手长长地朝前伸着,似乎还要去抓那块飘落的丝绸,一条腿弓着,另一条腿伸展着。

我看不到他的脸,因为那张他拼命要抓住的单子此刻正盖在他的脸上。

电话铃声突然炸响,我缓缓走出阳台拿起了听筒。

“叫我哥哥听电话!”一个女孩子急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三木的妹妹,我真正的网友“小猫”。

“他接不了电话了……”我慢慢回答。

“他怎么样了?他死了对吗?”听得出来她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沉默着。

“我就知道他会出事的!我知道会的……我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声音里透出悲痛和绝望,她惟一的亲人,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离她而去了。

我缓缓挂了电话。

是的,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他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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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无人怀疑死因》--作者:魏晓霞,魏晓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