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爱情《动物》--作者:柔弱雪
1、拾起那颗人头去医院的时候牛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从医院出来更是不对劲,像扭了脚或脖子一样别扭。牛相信直觉,直觉是非常准确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种不安的感觉毛毛糙糙,臭烘烘地窝在牛的心里,牛非常的不舒服,比痛更难受,比痒更坐立不安,这预示着有人跟踪他,或者有人即将凶狠地谋杀他。
牛是一个人的名字,只是连牛自己也不清楚,牛究竟是姓,是名,还是绰号。
从医院回来,牛没有按部就班回家、吃饭、睡觉,不过牛伪装得很好,牛按照往日的路径直回家,在楼道里叫了无人驾驶电梯,钻进电梯的金属门,按住“14”这个正方形的按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金属门上方长方形的红色数字不紧不慢地变换着:1,2,3……。
牛知道电梯里有监视器,他在电梯里什么也没有做,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牛掏出钥匙,哗啦哗啦打开房门。脚步声引亮的走廊灯光熄灭了。牛故意把房门弄的叮当作响。牛伪装回家,装得很像很像。谁都会以为牛真的回家了。
牛在家里不开灯,这样就没有监视器可以看见他。虽然红外监视器还是可以看见人,不过这座楼房安装的监视器都不是红外的,牛以前专门打听过。
牛把房门打开又碰上,然后躲在角落里,盯着电梯门上方红色的数字慢慢变化:14,13,12……。电梯走了。
牛蹑手蹑脚但是飞快地沿着楼梯敏捷跑下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街上,牛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让自己的影子藏在电线杆的影子里,数着过往的公交车。数到第200辆车后,没有公交车来了,末班车都没有了。
牛不喜欢公交车。它们太大,大得目中无人,大得傲慢,而且大腹便便,还有,总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牛恨它们。
深夜了,无论什么事情都该发生了。
牛躬身走在去医院的路上,那种感觉非常强烈地推着他拱着他。牛终于明白了,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那种感觉,是有一双眼睛从背后盯着他。不眨眼地盯着他。牛越往前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牛甚至感到,那双眼睛下面的鼻子里喘出的呼吸,在撩拨他的后颈,像肮脏的鸡毛掸子。牛有点害怕,牛想逃跑,可是他一加快脚步,后颈的喘息就更起劲。
牛没有走到医院就返回了,牛怕医院,怕医院值班室的老头子。老头子穿很厚的旧棉大衣,皱皱巴巴的,还总咳嗽。牛在离医院门口不远的地方悄悄转回,老头子一点没有觉察。牛转身的时候几乎被绊倒,是脚上有东西绊了他,很缠绵不舍地绊了他。牛轻轻蹲下去看脚后跟,一边用眼角瞥着老头子的值班室,准备老头子一旦惊醒咳嗽,就赶快逃走。牛的手在脚后跟摸到了湿漉漉毛茸茸的一件东西。
牛相信直觉,他强烈知道,正是这湿漉漉的东西一直在背后盯着他,在脖子后对他喘气。
医院值班室的老头子没有动静,牛抓紧了那东西,把它移到眼前。
那是一颗长满头发的人头。
就是它。不对劲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就是它。
牛四面张望,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没有谁看见他。
趁着医院值班室的老头子还是没有动静,牛脱下上衣,把人头严严实实地包起来,衣袖打结,尽量弄成一个包袱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牛蹲在地上,鸭子一样挪着双腿,走了大约一百米远,才站起来,松一口气,回头看看,医院门口昏黄的灯光依旧,没有人追他。
摸黑从楼梯爬上14楼,牛像一个小偷一样躲躲闪闪地回到自己家里。衣包被汗水湿透了。
要是开灯的话,灯光会从窗户缝隙里透出去,就会有人知道他回来晚了,就会有人怀疑他在做什么,说不定还有好奇的人,用望远镜不怀好意地窥视他。牛就不开灯,为了不弄出声音,他从地板上匍匐着爬进卧室。
卧室里的大衣柜有四把锁,其中两把可以从外面锁上,另外两把必须从里面锁上。牛打开外面的两把锁,抱着衣包爬进柜子,再把里面的两把锁用力锁上。这些锁是牛转了大半个城市买来后改装的,开、锁都一点声音也没有。真是好锁。
牛在柜子里舒适地坐下来,把衣包抱在胸前,一层层慢慢解开。
那东西增加了牛的汗水,更是湿漉漉的,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的确是颗人头,没错。
牛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把人头放在膝盖上,用手摸索着。卷发,长长的卷发,散发着香水气味。脸是滑腻的,保养的不错,还有鼻子,嘴巴,这些都可以用手指真实地感觉到。没有胡子,头发是长的卷发。应该是个女人吧,牛想。牛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最初期望的是不是一个女人,不过现在他好像记起他的确很早就想要一个女人的人头,就像手里这个一样的。
牛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随即他想起他很久没有笑过了,很久,也许是有生以来就没有笑过。
天亮的时候,牛照例被楼下的响动扰醒了。
2、屠场里的尖叫
楼房的隔音效果设计得不是很好,再加上建筑商的偷工减料,就更差劲了。牛一直认为,自己的神经就是这样被折磨坏的。整天有模糊不清的声音隔着楼板爬上来,蜿蜒在地板上,又顺着裤腿爬上牛的肩膀,邪恶地钻进牛的耳朵里,咬他的脑子,像蜈蚣或者蜘蛛一样,牛就是这样被折磨坏的。13楼住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牛觉得她很丑,牛叫她猫。
猫是个夜游的女人,每天夜里都涂抹得气味浓厚,颜色鲜艳,穿两只高跟鞋出门去做生意。猫一定是坏女人,牛想。猫一到天亮就回来,很响地开门,换衣服,洗漱,上床,磨牙,说梦话,很响地呼噜着睡觉,像只猫。牛觉得只有猫才这样打呼噜,所以牛管她叫猫。
猫的动静很烦人。牛在大衣柜里钻透了楼板,用了窃听器,仔细听着猫的一切。猫真的很烦人,她刷牙总是发出“吃啦、吃啦”的声音,她的拖鞋在浴室里灌满了水,被脚后跟一踩一踩就“自古、自古”响,她吃水果又是“卡查、卡查”地吃,所以牛很烦她,牛每天都要窃听她,听得直恶心,经常呕吐。
但是现在牛有一个人头了,并且是一个女人的人头。牛忽然感到,窃听猫的举动是无聊的,毫无意义的,牛坐在大衣柜里,伸手就关掉了窃听器,坚决果断。
以往的白天,猫会在家里呼呼大睡,牛则细心偷听猫的睡眠,直到该去医院的时间。但是今天不同了,因为牛有一个人头。
牛还是用衣服包好人头,从柜子里爬出来,小心地锁上两把锁,去冰箱里取些吃的。牛的冰箱里总是塞满了食物,从来没有不够吃,牛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食物从哪里来。脊背有点凉,是那个人头在用眼睛盯着他的缘故吧,牛想。
吃完东西就该去医院了,又要碰见那个讨厌的老头子。牛走出门口的时候脊背还是发凉,他漫无目的地停了一下,对衣柜摆了摆手。
去医院时是背后发凉,回家时是胸前发凉。牛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牛知道那是柜子里的人头在盯着他。弄清楚了这个原因,牛对自己很满意。牛又微笑了一下,暂时忘记了医院值班室的老头子。
但是交通开始混乱了。前面路上出了车祸,救护车和警车都钻出来了,刺耳地尖叫。所有的车都停下来,路堵了。人群闹闹嚷嚷,无数眼睛眨巴着看车祸,无数嘴巴在喋喋不休地说话,无数手臂在指指点点,到处充满了兴奋和激动。牛的脑子开始疼了,脑子里像是有蚂蚁在走来走去寻找食物,随便撕咬他嫩嫩的脑汁。
牛在公交车的座位上安静地呆了几分钟后,张开嘴巴大叫一声,把自己的耳朵震得生疼,周围的人全部惊恐地看着他。牛慢慢地合拢了嘴巴,停顿几秒,然后又张嘴,努力叫得比刚才更响亮一些。这样做的效果很好,脑子里的蚂蚁停止了觅食。
牛听见一声类似屠宰场里常有的那种尖叫,然后看见一张涂抹着深绿唇膏的嘴巴旁边,一个女人的脸变得煞白。女人的眼睛翻白着,盯着牛。牛忽然想起了衣柜里的人头,他决定现在就下车,步行回家去。他有些渴望看见他的人头。
牛的日子逐渐有了改变,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生活里悄悄萌芽,等待机会迅猛成长。每天夜里牛都抱着人头入睡,睡得没有恶梦,没有冷汗。人头在衣服里实实在在地体贴着他,压迫着他的胸口,离他的心脏很近。
捡到人头的第3天早晨,牛在衣柜里醒来,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牛想看看人头是什么样子。
房间的窗帘都是厚厚的黑布,满满当当地堵着窗户。要想看清楚人头什么样子,就必须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让阳光射进来。牛把包人头的衣包放在窗户前的桌子上,小心地打开一些,然后缓慢地揭起窗帘的一角。牛的心脏碰碰地跳的厉害,他决定只看很少一点,只看一眼。
冰凉的阳光跳进来,牛把它控制到筷子粗细。阳光大大咧咧地直冲衣包,恰好照射在打开的那一点上。那是一些头发,黑色发红的头发,稍稍有些卷。
牛的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他要在明天再看第二眼。于是他的心里一下子对第二天的到来充满期待。
安静。久违的安静。牛忽然意识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不过,牛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感觉很舒适,少有的舒适。
一连好几天,牛都只看见人头的头发。清凉的阳光下,牛看见头顶的,耳边的,鬓角的,后脑的,和额头的头发。都是乌黑发红,应该是染过的。头顶的头发是平直的,脑后的是卷曲的,卷曲的圈有一块钱硬币那么大。
开始的时候,牛只是在早晨看一眼,就包好衣包,把人头捧回柜子里面,仔细放好,后来,牛把人头放在桌子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看着它,看着它,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长。终于有一天,他过于投入地看了太久,忘了去医院。
医院是每天都要去的,虽然牛讨厌那个地方。在他忘记去医院的第二天,他被责令在那里呆更长一段时间,直到很晚很晚。
暮色用黑色的嘴吞噬了医院和旁边的道路,牛开始烦躁不安。他渴望看见柜子里的人头,他想要拥抱它的感觉。但是医院的人不让他走,他们说他昨天没有来,今天就必须多呆一会。坐在牛对面的是一个女医生,长长的白大褂肥肥地套在身上,白大褂的下摆露出红白相间的裙子,有一尺多长,图案比白布上泼一杯鲜血还要复杂。
3、他整天面对着人头
女医生坐在对面,不停地说话,说话,说话,牛的耳朵里被强制塞满了她又乱又硬的话,很扎人,像核桃壳和瓜子壳和鱼刺搅合在一起的垃圾。牛强迫自己一动不动,牛的眼睛盯着女医生的裙子和裙子下面的脚看,女医生的鞋子是红色的尖头高跟鞋,微微有点反光。要是有一根绳子,粗硬的绳子,把女医生勒住脖子吊起来的话,这两只脚会垂下来,脚尖向地,牛这样想。必须得想点什么,脑子才不会疼。牛就想象着把女医生用绳子吊起来,吊在天花板上,看着她的白大褂红裙子红鞋摇摆、摇摆、摇摆……。以前这个办法很管用,但是今天不行了,牛一边这样想一边烦躁不安。女医生还是不停地说着像鱼刺和核桃壳一样的话,没完没了。
牛的脑子里猛烈地跳出一个念头,那是思念。他思念衣柜里面的人头。强烈的思念,无法遏制的思念,牛感到口渴,思念带来的口渴。牛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纸杯,把杯子的边缘放进嘴里,他听见自己的喉结蠕动作响,水流爬进他的喉咙,软软的像蚯蚓,带有泥土的腥气,又像血。
把人头放在桌子上以前,牛的脑子里都满是吊死的女医生的裙子和脚在摇摇摆摆,怎么也驱逐不净。牛把衣包放在桌子上,忽然在脑子里的裙子和腿之间跳出一个近似疯狂的念头,他想要看看人头的脸,他想要一次看见,而不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看。他的心脏又一次怦怦跳了,可是他一点胆怯都没有。
人头,不,女人有白净的额头,略微瘦削的面颊,尖小的下巴。脸廓的曲线温和柔软,嘴唇闭的庄重,眼睛很大,也是闭着的,睫毛很长。化了淡妆。
牛激动的心情立刻平静下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女人的脸。
女人的脸很寂静。眼睛没有睁开,不会有四处游走的挑剔的撩拨的目光,鼻孔没有呼吸,不会有名贵香水的气味像电视广告那样不讲道理蜂拥而来,嘴巴也是闭着,就是说她的嘴唇和牙齿不会假笑并且散发口用香水的味道要求牛不得不陪笑点头哈腰。所以牛呆住了,牛趴在桌子上,很久没有眨眼睛,他看着女人的脸。女人一动不动地在他面前闭着眼睛,寂静得让牛也一动不动。
于是一种含泪般的感受在牛的心里成长起来。
牛的日子过的很简单,每天都是吃饭、睡觉、去医院,剩余的时间牛都用来面对人头。牛已经不把人头隐秘地藏在衣柜里了,牛一早把它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吃饭的时候就挪到冰箱边的桌子上,睡觉的时候就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牛让女人的脸一直面对自己,要去医院了,就把它放在玄关的高几上,脸向门外,这样,牛出门的时候可以向它挥手,回家来也可以第一眼看见它。
牛的日子不同了。牛第一次注意到房间里有这么多的家具,有很多位置可以很舒适地安放人头,让它从最开心的角度面对自己。牛也发现房间其实很乱,并且很脏,牛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歉意,牛觉得这么脏乱的状态,和人头寂静的容貌很不相称。还有,厚厚的黑窗帘把房间弄得太阴暗了,也不相称。
于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早晨,牛动手拉开了所有的窗帘,在灰尘里咳嗽了几声,着手重新布局家具。牛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臂力非常的好,比他最大的估计还要好,此前牛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虚弱多病的人。牛很快挪完了家具,然后清扫灰尘。牛做得非常卖力,清洁了每一个角落,也就是每一个可以用来放或者藏人头的地方。房间改观了,变得和人头的面容一样安详。牛的心里充满了喜悦。
牛就把人头随心所欲地放在房间的任何地方,比如地板上,或者一个没有插花的玻璃花瓶上。牛很充实很满意地这样度过了很多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牛不再去医院了。牛的每一天都漫长起来,他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地都面对人头了。
自从发现体魄有力后,牛开始尝试各种费力的动作。他在人头面前走动,爬行,蹦跳,倒立,翻筋斗,经常弄得大汗淋漓。他把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都重新玩了很多遍,他开心极了。牛本来以为开心的生活会这样永远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世界上还可以有更开心的事情。
这天牛看见了房间里的电视机。
电视机笨重地放在屋子里,牛不知道它是新有的还是在这里放了很久了,只知道此时此刻它是在那里。牛看着电视机呆了一会,想起了电视机的用途和使用方法。
这台电视机有很多频道可以选择,牛拿着遥控器,让屏幕闪来闪去,调了好久也没决定看什么。他随手把遥控器递给放在他身边的人头,同时说:
“喂。”
牛被自己的声音吓倒了,他啪地关掉了电视机,颤抖着跳起来,跪在人头面前,埋下头去,不敢看它一眼,内心里充满了恐惧。好大一会的功夫都没有任何动静,牛偷眼看看人头,那张女人的脸还是瞑目安宁。
牛从地板上爬起来,把人头抱在胸前,轻轻地,温柔地。手指插进人头的头发里,指头肚摩擦着头发根,女人的脖子放在心脏的地方,女人的嘴正对牛的嘴。
牛开始说话,牛感觉自己的声音遥远而陌生:
“嗯―――你,我―――我刚才是对你说话,你没有生气吧?我是想说电视机,对,电视机,不,我错了,你不喜欢看电视的。那好吧,我也不看,你知道,我的爱好和你的是一样的。怎么,你认为我们的爱好可以不同是吗?我可以自己看而你不看是吗?我们的爱好不同你也不生气是吗?你真好谢谢你,我以后还是可以和你说话是吗,你真好。”
4、牛觉得兔子是它的一切
再以后,牛清洁房间就是边说话边干活了。牛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讲孤儿院老师之间的事情,讲和小学同学一起玩的事情,牛滔滔不绝地说着,人头安静地谛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牛讲着他的一切,牛发现自己是个慷慨激昂的演说家。讲到高兴的地方,牛就在人头面前比比画画,或者手舞足蹈。即使是一个国家的历史也有讲完的一天,一个人的历史就更短了。没多久,牛往日的故事被叙述殆尽,然而牛在人头面前总是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于是他开始讲医院的令人讨厌的老头子和女医生,以及公交车上发着汗味的女人,后来他又讲到了猫。
“猫太丑了,丑得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她每天夜里都出去,她是想找人和她在一起,可是没有人理她,她还是自己回来。猫吃冷饮太多了,她喜欢甜食,她的牙齿就是这样坏的,她一笑,就露出一口坏牙。猫很有钱,不过她不会买东西,她买到假古董已经好几次了,她的衣服也买贵过好多次。”
牛讲得兴高采烈,这场一个人的谈话可以随意变换主题方向,反正听众是忠实的、不挑剔的。牛很快转移了话题:
“猫很有钱,不过她挣钱的本领不如我。只要走出门去,大街上都是钱,猫不知道弯腰去捡,我教她她都学不会。”
话语停顿的一瞬间,牛分明听见“噗嗤”一声轻笑,很温柔很清幽,是女人的笑声。
牛停下挥舞抹布的双手,惊奇四顾,只发现人头在桌子上瞑目面对他。
“是你在笑吗?”
人头不说话,嘴唇一动也没有动。
“是你,是你在笑吗?是你吗?”牛继续问。
灰尘在阳光里飘舞,细微繁杂,有如无数小虫。没有人回答牛的问题,漂亮的木桌上,女人的脸慈悲安静地瞑目,似睡似醒。
牛捧起女人的脸,在它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
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突如其来,没有任何预兆,连牛的直觉都没有感觉到。
冰箱里不再有足够的食物了。
本来,冰箱总是满满的,面包、饮料、肉、蔬菜,应有尽有,并且全是放在固定的位置,牛即使闭着眼睛,也找得到想吃的东西,从来没有缺乏过,更重要的是,食物全是熟的,不需要任何加工,连热一下也不需要。这次牛把手伸向放蔬菜的地方,只摸到一卷生菜,根本没有他经常吃的那种拌好的蔬菜沙拉。牛拿出生菜,满腹狐疑看着它,努力去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冰箱不是满的了,牛的食物越吃越少,最终会吃光的,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
牛把整棵生菜放在嘴里咬着,脆嫩的叶子冰凉多汁,牛听得见咀嚼的声音,牛的耳鼓一动一动。肉没有了,面包也只有不多的几块,好像还不大新鲜。
牛在记忆里努力寻找食物。
“钱。”牛说,“吃的是用钱买来的。”
牛打开冰箱所有的门,把脑袋钻进去,寻找钱。可是没有钱,一点钱也没有。
“冰箱里怎么会没有钱呢?”牛感到奇怪。“冰箱里应该到处是钱的。大街上都满地是钱,冰箱里比大街好多了,应该有更多的钱才对。”
好在牛还不饿,他吃完了生菜和面包,捧起人头,很舒服地躺倒在床上,很快就熟睡了。他把面孔埋在人头的头发里,嗅着它芬芳的气息,而人头的鼻子则轻轻触着他胸脯上心脏的地方。有梦,很美的梦,牛梦见自己是一个小男孩,在池塘里欢乐游戏,玩泥巴,蝌蚪,和水。
牛在阳光里醒来,感到了饥饿。他习惯地去冰箱里找吃的,可是冰箱已经空了,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吃的和喝的,但是,里面有钱。
有一张粉红色的钞票。
“钱。”牛拿起钞票,看了一会后,对人头说。
“钱可以买吃的。”牛又说。
牛说:“买吃的,要在超市才有。”牛前后左右看了看,知道自己没有在超市里。
“必须去超市,买吃的。”
去超市就要离开房间,牛以前去医院的时候,从来都是把人头放在门口,那时他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依赖和恋慕人头。牛捧起人头,那女人依然是安详瞑目,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牛犹豫很久,还是决定不冒险把如此纯净无暇的女人带到外面去,他的直觉告诉他,外面是不安全的,甚至可怕的。牛把人头放在没有插花的玻璃花瓶上,人头的断脖子正好可以插在宽阔的瓶口,稳稳当当地,牛把花瓶放在窗前的桌子上,让女人的脸向外,窗外是街道了,牛会从这条街上走过去寻找一个出售食物的超市,这样,他只要昂首看这窗户,就可以看见女人的脸了。
街道上阳光晒得路面很烫,牛的脚掌切实感觉到了。他想起,上次出门时天气还没有这么热。这条街,本来种植的大棵梧桐数,枝叶从两边伸来,交织在一起,人行道上凉爽无比,只是今年,市政才砍掉了梧桐的枝叶,让光秃秃的粗大树干傻立在那里,似枭首后的人头。
牛走在人行道上,眼睛望着街边。
“超市。”牛对自己说。
每走10步,回头看一眼自家的窗户。14层楼,女人在那里瞑目面对他。冰凉的,清爽的温存,一直浸透到心里,有分量但不沉重,有依托而不累赘。
街道很长,牛边走边数脚步和树和电线杆。回头150次,数了100棵树,10根电线杆,那里有一家超市。牛在超市的台阶上,回望14楼的窗户,深情地伫立几分钟,再走进去,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食品货架,这次他一点没有惊诧自己非凡的购物能力,他只是模糊想起,他以前好像来过这里,并且不止一次。
冰箱里总能找到钱,牛也总能在离家100棵树的超市买到食物,街上的人们也就经常看见牛不紧不慢地走着,每10步回头看一下。人们的惊讶和嘲笑并没有影响牛什么,同样,牛的古怪行为也没有影响他们什么,他们很快就习惯了。
“兔子。”牛走在大街上,回头望窗户,嘴里都这么叫。
兔子,是牛给那人头的称呼,牛亲昵地宠着它。
牛喜欢兔子陪伴在身边,白天和黑夜。牛离不开兔子,牛觉得兔子是他的一切。
5、如果有身体你还会爱我吗
夏天,14楼有很大的风,牛打开所有的窗户,让风进来。风旋转着,用看不见的鼻子嗅来嗅去,摆弄兔子黑红的长发。牛爱怜地吻兔子的眼睑,吻她的鼻子和嘴唇和头发。“兔子,你要是会说话多好。”
是啊,兔子要是会说话多好,那样,牛就能和她谈谈一切了,牛渴望交流。
夜里,牛梦见兔子是一个有身体的女孩,活波,美丽,爱说爱笑。牛在梦里和兔子一起说笑,一起游戏,一起在草地上跳舞。牛开心地说啊说,直到被自己的声音惊醒。窗帘在风里飘忽不定,只有风在牛身边热心听他说话。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他的耳朵里听见,有谁跟着他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是个女人的叹息声。
这一声叹息太分明了,牛无法把它解释为幻听。
“兔子?”牛也轻声地问。
“兔子,是你吗?”
还是沉默,只有风,灵活地来来往往。
“兔子是你吗?”牛大声喊,“兔子!兔子!”
牛不开灯,牛知道,兔子和他一样怕人看见,牛在黑暗里喊:“兔子,回答我!兔子,我知道你会说话的!兔子!兔子!”
邻楼有灯光亮了,有人打开窗户,对这边骂骂咧咧,听不清骂的是什么。
“兔子!”牛狂喊,牛泪流满面。
又是一声叹息,不过很短,牛竖起耳朵听着。
“牛。”一个女人在黑暗里轻柔地说。
“兔子!”牛带着满脸的泪水笑着说。
“牛,睡了,好好睡了。”女人说。
牛笑着扑向床铺,双臂伸向女人说话的方向,拥抱,他的怀里抱到一颗人头。
牛甜蜜幸福地睡了,很香。
邻楼的灯光熄灭了,一切仍归于平静。
早晨醒来,牛犹然心有余悸,昨夜寻找不到兔子,他几乎疯狂变态。他怕失去兔子,他把兔子紧紧抱在怀里。该出去买吃的了,牛不知道是把兔子锁在柜子里好,还是放在窗口的花瓶上好,还是干脆抱在怀里去超市好。
牛最终决定把兔子锁在柜子里,从外面上两把锁。牛有些伤心,因为他要让兔子独自呆在黑暗里,兔子也许会怕的,他想。
兔子失踪不止一次,每次都引起牛疯狂,牛会打碎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寻找兔子,直到兔子在某个角落里出现,让牛惊喜抱住。每一次失而复得,都让牛激动得颤抖,他把兔子抱在怀里,终日不肯放手。他怕失去兔子,非常怕,所幸事情不是向他危惧的方向发展,而是,恰恰相反。
有一天。
“如果我变成一个有身体的真正的人,你还喜欢我吗?―――――兔子。”
这是牛在桌子上的一张不怎么起眼的小纸条上发现的,牛丝毫不奇怪,既然兔子会在黑夜和他说话,抚摩他,吻他,那么,兔子会写字也就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兔子是聪明可爱的女人啊。
“无论你有完全的身体,还是只有一张可爱的脸,我都喜欢你。―――――牛。”
牛想不出人头怎么写字,用嘴叼着笔吗?
牛还没有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假装出门,然后躲在门后偷看兔子怎么写字。牛是个诚实的人,牛按时出门上街,这样可以给兔子留出私密时间写字。果然,牛又在同样的地方看见了字条。
“今夜3点,埋我的头在花圃里,我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等你。――――兔子。”
今夜3点,花圃,埋葬,兔子,真人。
牛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啊,美丽可爱的兔子,他唯一的伴侣。
所谓花圃,其实很久没有人打扫整理了,杂草丛生,荆棘和多刺的玫瑰到处都是,枝叶繁茂,花朵稀少。从牛住的14楼望下看,地面的花圃是小块小块的,在水泥丛林里显得可怜兮兮。把兔子埋葬在哪里呢?埋在玫瑰根下,让植物的根须,和兔子美丽的黑红色头发纠缠在一起吗?根须牵扯头发,兔子会疼的。还有,泥土深处,是冰凉冰凉的。要不是兔子自己要求,牛才不会把兔子埋在这样的鬼地方呢。
可是兔子说了,还是要埋的。
牛紧紧抱着兔子,吻它,对它说话,满怀期望。小台灯的光芒微弱,兔子的脸显得分外妩媚。牛忘情地看着,不时也瞄一眼钟表。再没有哪一天比此夜过得更有意义了,牛恍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等某一次约会,就是这样的。是哪一次,和谁的约会呢?是他钟爱的女孩,一个瘦瘦的,娇小的,笑起来甜甜的,还带点害羞的女孩。是谁呢?牛想不出来。
时间到了。
牛把兔子抱在胸前,从楼梯慢慢摸黑走下去。水泥阶梯似有灰尘无声溅起,牛的鼻子有点酸,半个喷嚏在鼻子里,可是怎么也打不出来。楼外,风凉得让人冷战,一点也不像夏天。草丛里,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尖叫,它们看见牛下来,也都惊怕躲开。花圃里杂草丛生,基本没有落脚的地方,牛跪在花草里,立刻感到有什么刺痛了他的膝盖。这个刺痛让他睁大了眼睛,他看见面前一株高大的玫瑰,也许是蔷薇,枝叶乱生,怒放着不多的几朵小花。就是这里吧,牛想。他抓住玫瑰的根,用力拔起,带出大块的土,哗啦哗啦撒了满身。
牛用手指向土壤里挖去。泥土塞在指甲里,有些疼。牛很快就挖了一个足够大的坑,他跪着,最后吻了兔子,把它轻轻放在坑里,重新种上玫瑰,填上泥土。风更凉了,雨点大滴大滴落下来,先疏后密,很快变成倾盆大雨,浇灌着一切。牛在雨里一动不动,很快就浑身湿透,冷战良久,良久。牛在泥水里颤抖,痛哭,愤怒,狂笑,睁眼仰首,让雨水落进眼睛里。牛用手指撕扯带刺的蔷薇,牛撕扯自己的胸脯,直到东方微白,才彻底冷静下来。
牛在暴雨里想起了一切,包括他的名字,他的从前。
从前的那天,他转乘3驾飞机后降落在地面,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一个他认为没有人认识他的城市。就在机场的出口,两个黑衣人殷勤替他搬过行李,挽住他的胳膊,他感到那两只手比铁钳还有力。
“陈先生,旅行愉快。娄先生祝您身体健康。”黑衣人说。
6、做个无拘束的鬼魂
他败的很惨,他幼稚地认为自己可以逃走,他以为他们的网不会这么快这么准撒开。可惜他错了。他们很容易就捉他回来,打他,折磨他,要他说出那机密。他怎敢说,他知道说出来就会被弄死,然后他们报告组织就说他病死了。他们肯定不想让组织知道这里有了叛徒,他们想让组织永远信任他们。但是连她也来逼迫他!
他爱她,他认为她也爱他。可是她来了,带着眼泪和漂亮的脸,劝他屈服。他深爱她,但是他不肯屈服。他不说那机密,她哭她叫,可他就是不说。不仅不说,他的心里起了疑惑,他自问:她真的爱他吗?或许这一切都是作假?她以往对他的好,都是作假?
怀疑自己的爱人本就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何况他已被折磨得身心憔悴。他们为了早日套他的口供,暗地给他下了药,或许就放在她给的食物里。于是他开始头疼,他真的忘记了那机密,和他以前记得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姓名。他的世界只有头疼,和各种奇怪的念头。他总是怕人监视他,他像一只动物那样生活,他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地过惶恐的日子。他的眼里没有人,只有各种各样的动物。他给所有人取了动物的名字,比如,熊,狗,猫。
此刻他想起许多,只是想不起那机密。不过,还是非常感谢这暴雨,和那人头。
他身上一层鸡皮疙瘩,一层下去又是一层起来。人头,真的吗?居然和它一起生活许久,并且毫无畏惧之心?他看看泥土里那埋它的地方,不敢相信自己以往都做过什么。忽然他心里猛地一惊,他记起这人头是会说话会写字的。
难道,有鬼?
笑话。哪里会有鬼。如果有鬼,他情愿死去,做个无拘束的孤魂,再不受那些人的淫威。
如果不是鬼,那么是谁呢?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知道他恢复了记忆。他决定伪装下去,看他们的意图和手段究竟如何。
牛带着一身泥水回到楼上,看见自家屋门的时候,牛忽然怕起来。
屋子里是谁?会是谁呢?
牛的惧怕只持续了一秒钟。还能是谁呢,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牛湿淋淋地在门前停下来,把额头抵在门上。“我只是牛,只是白痴到天真的牛,我可以爱一切我想爱的人,我会无知到不去思考她是否爱我。”牛的选择是一条通向幸福的路,无论这幸福是真是假,是长远还是短暂。
“兔子,我来了。”牛轻轻地说,然后起身,开门。
牛离开的时候,关闭了所有的灯,此时,屋角的壁灯温和地亮着,一个穿着拖地长裙子的女人的身影,面向墙壁,背对着牛站着。是她,那是她!牛今生今世无法忘记的背影,就是她。
“兔子。”牛用比蚊子还细的声音说。有谁用这样奇怪的名字称呼深爱的爱人呢?
兔子的身影动了动,像是要转身过来,可是终于还是站在那里,没有过来。牛慢慢走过去,伸开宽广的双臂,从后面,缓缓抱住了她。
兔子的身体是温暖的,有生命的,有点发抖。
“兔子,是我。”
“牛。”兔子说。就像每次夜间说话,连声音和语调都还是依旧,兔子怯怯地说。
牛扶着兔子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自己,兔子把脑袋藏在牛的怀里,卷发温柔地摩着牛的下巴。牛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否则他会感到兔子的泪水流淌在他胸前。兔子和牛彼此拥抱着,没有更多的话,两个人的眼泪放肆奔流。
他们一起醒来,天已经亮了。牛的衣服被挂在阳台上,显然是洗过了,楼下的孩子嬉闹,一听就是在不浅的雨水里面玩耍。清新的空气欢快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餐桌的桌布也跟着扑拉拉响。兔子把早餐准备好了,都是牛最爱吃的。牛拿起汤匙,才想起自己是很久没有吃到这些东西了。
“还要点吗?”兔子问。有了身体的兔子,容貌似乎和原来有点不同,微笑的面孔,让牛感觉非常亲切。兔子的眼睛很大很美,和无表情的瞑目很不一样。牛开心地看着兔子,孩子般举起空碗:“还要!”
兔子和牛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手拉手玩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兔子呵护牛,无微不至地关照他,爱他,宠他。要是就这样一生一世多好,牛有时幻想。可是不能的,所有他幻想过的事情都不可能的。
而这一天很快就来了,这一天的到来,让牛觉得,所谓幸福时光,只是短暂到几乎没有的一丁点时间。
兔子换下彩色的宽裙子,穿起一套呆板的西装。
“牛,我,我今天晚上不能陪你了。”
“为什么?”牛疑惑。
“我得去挣钱。”
“挣钱?”牛更迷惑。
“是的,挣钱。要是不去工作,就没有钱买东西吃了,也没有钱买美丽的花了。”兔子伤感地说。
“我和你一起去。”牛热情地说。
“不行,挣钱的事情,你哪里会做呢。”
“凡是你会做的,我都可以学呀。你看,我不是会煮鸡蛋,也会洗碗了吗?你说过还要教我洗衣服的,我也能很快学会啊。带我去吧,我想和你在一起。”牛恳求。
“不行的,干活的地方,我就只能干活,不能陪你,你会寂寞,会不开心的。”兔子很为难。
“我一定要去,我不能没有你。我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痛苦日子去了。”牛坚决地哀求,“求求你,兔子,别让我离开你。”
兔子犹豫,她真怕牛倒退回原来那可怕的状态。
“好吧,我带你去。但是,你去了,要听我的话,我不让你做的,你都不能做。”兔子好不容易下了决心。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牛开心地撒娇。
7、我们可以在背后叫他狗
华灯初上,兔子带着牛走进一家公司。这家公司藏在密密麻麻的写字楼里,毫不起眼,连牌子都没有挂,只是在门口把楼层和房间号码写得醒目一些。所有的门都是防盗门,包括卫生间和吸烟室以及大办公室里的隔间。工作台之间都是厚厚的防弹玻璃隔开,这样,从任何一个方向打来的子弹,都不可能伤害到一个以上的人员,假如真的有持枪抢劫发生的话。兔子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带着牛匆匆走进属于自己的桌位,又拖来一把椅子,让牛坐在身边别动,然后跑去前台打卡。
牛太熟悉这地方了,他大学毕业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这里。他从一个低级职员做起,直到成为业内人人尊敬的天才。是的,投资天才,简单说就是炒股天才。全球所有的股市,他都心有灵犀,随手做的交易,没有一次赚的少。这公司在夜里办公,就是因为它要炒做地球那面的证券,得按人家的时间工作。他在全球证券市场纵横了3年,所向无敌,终于被组织挑中了。娄先生恭喜他,说他真是年轻有为,他当时也兴奋异常。可那组织是什么组织呢?他怎么会知道啊,他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李小姐,你好啊,很久不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吗。”正在前台,查看电脑里显示的打卡记录的不是年轻漂亮的小姐,而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膀阔腰圆强壮有力的男人。“你今天怎么了?你看你的脸。”男人端详兔子。
兔子飞快地左右张望一下,说:“梁哥,求您点事!”
梁哥笑:“是不是请我宵夜呀?”
兔子:“宵夜,有时间一定请的!我求您的是————”兔子耳语,梁哥听着,不住点头。
拿着两杯水回到位子上,兔子看见牛正在很无聊地看一本英文杂志,不过,他拿倒了,好在上面没有图片,否则牛一定会大惊小怪的。
“我翻乱你的东西了。”牛很有歉意。
“没关系,那个是广告,没用的东西。”兔子说。
“广告?”牛孩子般好奇。“这上面的字都是你写的吗?”
“不是。广告其实就是——”兔子正要解释,又想起现在已经是工作时间了,她亲热地抚摩着牛的头发:“嗯,你看,我要工作了,以后给你讲,OK?还有,以后我教你识字。”
“嗯。”牛很乖地点头。“有水喝?你的工作真好,兔子。”
兔子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打开计算机,看一些网站上的页面,遇见需要的就复制下来,放进文件夹里,然后做各种分析。有时电话进来了,就接电话。
天快亮了,兔子下班回家。牛和兔子手拉手走在有些寒冷的街上。
“好饿。”牛说。
“公司有宵夜的,但是不许带到位子上吃。牛,如果你不怕那些陌生人,我可以带你去吃。”兔子试探地说。
“有吃的很好啊,我为什么要怕陌生人?他们不认识我,不会打我的。”牛说。
“是啊,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你 .”兔子喃喃地说。
“兔子,你的工作好简单。要是这样就能挣钱的话,我也会的,我帮你挣钱,给你买许多许多好吃的。”
“简单?!你说我的工作简单?”
“是啊,你坐在那里这么长时间,不就是看数字吗?那些数字我都认识,我也会看的,很简单嘛。”
“你说的很对,牛。不过,光会看是不行的,要会分析。分析就是————,嗯,计算机需要开需要关,需要用鼠标操作,你都会吗?”
“当然会。我坐在你身边,什么都学会了。”牛自豪地说。“连你的美丽都学会了。”
“呵呵,牛真聪明!”兔子忽然拥抱牛,狂热地吻了他一下,一滴眼泪悄悄地落下来,除了兔子,没有人知道。
牛就天天夜里跟兔子去上班,他很乖地坐在兔子身边,认真看她不厌其烦地把一些花花绿绿的数字分析来分析去。兔子和公司的头头都打好了招呼,头头又和公司的所有人都讲清楚了,所以没有谁对牛的出现提出什么异议。宵夜也有牛的一份,牛总是紧紧跟在兔子身后,快活地吃喝,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没有人理会牛,也没有人和兔子说话,好在牛并不渴望和兔子外的其他人交流,也不在乎那些偷偷窥视他俩的暗处的目光。
牛的直觉很灵敏,他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些目光。那是惊讶的,嘲笑的,敬畏的,警惕的,怀疑的,憎恨的,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混和在一起,像是黑夜里藏在墙脚的脏兮兮的喘着粗气的狗。
也是宵夜时间,牛偎依在兔子身边,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香甜的玉米汁。小餐厅日式结构,矮几低座,柔光灯,放着轻缓的音乐,让谁的耳朵都很舒服。
“我说李小姐,你这个月的业绩不咋地呀。”
牛和兔子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胖身体压得厚厚的软垫凹下去很深,眼珠蔑视着,看不出是看兔子还是看牛还是看天花板。
“对不起,张先生。这个月请假过多了些,不过我想以后可以补回来。”兔子把一勺放在嘴边的汤又还回碗里,小心地说。“还有,拜托您叫我兔子。”
“哈,兔子?别逗了李小姐,你当天下人都是白痴?你玩你的,你尽管和你的白痴,‘牛’,对吧?哈,一起装傻,看看能装多久。对,咱慢慢看。”
兔子一声不响,低头继续把汤喝完。“拜托您叫我兔子,张先生。”兔子的声音很低,鼻音很重了,像是要哭了。
“哼,装什么蒜呢,别以为自己脸蛋长得漂亮就有资格——”他的话没有说完,老梁跑过来:“张先生,您座位上有电话,挺急的,没准是总部来的。”
“好这就来!”张先生一跃而去,和老梁互相拍了拍胳膊表示友好。老梁笑着和张先生同去了,还回头向兔子眨了下眼睛,表示:别理这混蛋。
兔子感激地对老梁点了下头,转身抱住了牛:“牛,不怕,不怕。”
牛推开兔子:“我不怕,你也不怕,他的名字,应该叫做狗。”
兔子:“对,他就是叫做狗。不过,咱们只能偷偷叫他。”
牛:“兔子,我听你的。”
8、他被迫干起撬门的行当
狗虽然是个无礼的坏人,可是他的话没有错。兔子本月的业绩的确没有完成,主要原因是她有好多天没有上班,以前月份超额的业绩,被平均下来算是以后的成绩,这样计算的话,上个月还勉强过得去,这个月就不行了。没办法,她不得不请这么久的假期,她那是在家里陪牛。狗的话让她很伤心,她坚持住没有流泪。“牛,我得努力干活了。”
“你要完成狗说的业绩,对吗?”牛问。
“是呀,必须完成。要是不完成,他们就不让我们在一起了。”
“我爱你,兔子。”
“我也爱你,牛。”
“兔子,我帮你做业绩吧。”
“牛,不好的。这个很复杂,你现在还是需要养好身体,养得棒棒的。”
“兔子,要是我帮你把业绩做上去,你就可以不怕狗,要是我们一天干完一个月的活,我们就可以有很多时间在家睡觉了。”
“牛,你真好。以后我教你,我一定教会你。”
“兔子,我已经学会了啊。我说过我连你的美丽都学会了。”
“牛,乖啦,我要干活了。”兔子把计算机从锁定状态下恢复。
“你让我试试啊,兔子。”牛恳求。
“牛,乖啦,你就这样坐在我身边,好好看着我做,好吗。”兔子很温和地说。
“嗯!”牛终于乖下来了。
显示器上,花花绿绿的数字又开始滚动。
“兔子,你看这里。”牛用手指指着一个数字。
“要是你昨天买进这个,嗯,就是这个,你的业绩是不是更好些。”
“嗯。”兔子忙于拷贝数据,没注意牛指的是什么。
“你就看看嘛,1分钟时间。”牛撒娇地说。
“哦,好的我看看。”这些日子,兔子已经习惯于在牛的骚扰中工作了。
真的,牛说的没错。兔子昨天的买进,的确不是最好的品种。
快下班了,兔子选定了交易目标。
“这个很好,这个不好。”牛在兔子的表格上指指点点。
“好不好,要明天才能看出来。”
“不见得啊,也许要一个月后才看出来。”
兔子选定了目标品种,提交申请,等待上级批下交易权限。
“成了。”兔子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帐号和密码。
“好啦,我们回家。”兔子伸了个懒腰。
“我去给你拿外套。”牛欢快地说。
写字楼的保安是24小时不间断值班的,他们也习惯了看见兔子和牛亲亲密密走出大楼。
今天凌晨,兔子和牛照旧手拉手走出大楼,迎面的保安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在门口站的笔直。平时,保安会举起带有白手套的右手,微笑敬礼,但是今天这个保安没有,他很少见地向前走了一步,拦住兔子和牛,然后才举手敬礼。
“您好,小姐。您好,先生。小姐,这里一封刚来的特快可能是您的。”保安指着前台上一封蓝色的邮件。
兔子止步看着保安,姿态很是白领:“谢谢。哦,不,这不是我的邮件,我姓李,这个不是给我的。”
“对不起,那是我记错了。”保安很礼貌地笑了。
目送牛和兔子出了玻璃旋转门,保安从口袋李掏出一张小纸片,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我看见了报纸上你们的启事,我有线索提供。是的,就在本市。”
那纸片是旧报纸的一角,寻人启事。有照片,有说明,有许诺的感谢金。保安庆幸自己从外地运来的货物中随手拿了这报纸看看,居然一眼发现寻人启事要找的女子就是天天在这写字楼出没的人!一笔不小的钱就要到手了,保安很开心。
“我知道她的公司。你们来好了,我指给你们看。啊,感谢金不忙给我。”
兔子和牛在房间里睡得正香,听见有人撬门。
很小心地撬门,也是很费劲地撬门。牛的门锁,没那么容易打开。
牛听见了,牛装作没有听见,一动也不动。兔子也听见了,她本能地紧紧抱住了牛。
“牛。”兔子叫,声若蚊蚋,嘤嘤的。
牛不言语,也不动。
确信牛还在酣睡,兔子轻手轻脚爬下床,走向房间的角落。
牛紧紧闭着双眼,竖起耳朵,听着兔子和贼的一举一动。听得出,铁制的工具在卖力工作,干活的人尽量控制着动作,尽量不发出刺耳的声音。可是对于牛来说,这动静已经是非常刺耳了。
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谁让他们来的?他们怎么知道来这里?他们认识兔子吗?或者说,兔子认识他们吗?他们和兔子什么关系?牛闭着眼睛紧张地想,他紧张到心脏怦怦直跳,他忽然想扯开喉咙大叫一声,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可是他还是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继续沉着冷静地谛听一切。
是上午,万籁俱寂的上午。该上班的都上班去了,一梯两户的楼层,对门也没有留守在家的老头老太太。老练的贼从来不选择深夜作案,那时候该在家的都在家,除非事主全家烂醉,否则注定会遇见抵抗。上午,凡是能出去的基本都会出去,并且楼道门单元门都很容易钻空子溜进来,保安的巡逻也是这时候最松。
撬门在继续,看起来就快成功了。
9、被贼捆了起来
兔子呢,兔子在哪里?她想做什么?难道,难道兔子――――?牛不敢接着想下去。墙角传来轻微的响声: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兔子在拨电话。
“喂!”兔子焦急地说。“喂!”
看来对方没有人接听,兔子又拨一边,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还是没有人听,兔子都要急疯了。
寂静中一声巨响,雷霆一般,是兔子把电话掉地上了。
牛翻身而起,天真地坐在床上,同时撬门的贼终于成功了,他们猛地冲进来,是4个人。很强壮的4个人,穿着工作服,很脏很旧,像模像样地印着斑驳的XX搬家公司的字样,4个人的相貌各不相同,但是一水地长得忠厚老实。
行动迅速,俩人按住了牛,俩人冲过去抓兔子,兔子只躲闪了一下,她跳到窗边,把桌子上的花瓶从窗户里使劲丢出去,然后被按在窗边。兔子反抗,可是无济于事,没挣扎几下她就软倒了,贼手里的手帕湿漉漉的,那是是蘸了药水的,麻醉剂。
牛的嘴巴被堵上,兔子的也是。贼们手脚麻利,显然是训练有素。兔子软软地躺在地上,两个贼飞快地对她搜身。没有麻醉牛,因为他一直傻笑着。那个提供线索的小保安说的对,这个自称叫牛的傻小子有神经病,再说,牛一点反抗也没有,若无其事地傻笑着看兔子被抓、被放倒、被搜身。
搜身在几秒钟内完成,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因为兔子穿的本来就是没有口袋的睡衣。他们把兔子手脚绑好,丢在地上不管,接着去翻箱倒柜,搜查一切可能隐藏机密的地方。屋子很大,家具也多,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就更到处都是。搜查不限于隐秘角落,他们怕那要找的东西违反常规藏在一个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屋子里很快就杂乱无章了,他们的目标最终落在了大柜子上。就是牛以前用来睡觉的柜子。
柜子有锁,他们拿出工具,熟门熟路撬起来。没用,他们立即发现这根本不是一般的锁。一定是在这里了,没错。贼们一起跑去对付柜子,把傻乎乎的牛晾在了一边。柜子的锁有4把,两把从外面锁,两把从里面锁。牛曾经费了很多心思在这锁上,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可能打开这锁,除非砸烂柜子。贼们换了更专业的工具,几个人一起研究那锁。他们一下子就明白遇见高人了,这锁绝对不是市面卖的。
牛还是坐在床头,睁大天真的眼睛看着他们,牛看出来了,他们很焦急,因为他们弄不开那锁。牛弄懂了这件事情,没有浪费一秒钟就站起来,大步走向柜子。贼们惊觉牛还有行动的自由,立即有两个人扑上来,抓住牛的胳膊,可是牛依然笑得灿烂,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图,他示意,他可以开这锁。显然,牛很高兴有机会向大家炫耀这锁的开启难度。
贼的头目考虑了一下,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让他试试,不过要看紧点。另三个贼迅即成扇面,分别“保护”住牛,同时严密盯着他,防他的小动作。
兔子躺在地上,她的嘴堵着,她只能用鼻子表示她的感想。她抽泣着,泪水从眼睛里哗哗流下。
牛三下两下就弄开了锁,得意洋洋地看了看贼们。柜子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立刻飞舞满床。衣服,袜子,破七烂八的玩意。贼们把每一件可能隐藏秘密的东西都翻了个遍,直到他们从柜子最里面找到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盒子比快餐盒稍微大一点,长方形,绘着古典雅致的图案,很漂亮的样子。它没有锁,也没有缝隙。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这盒子上了,牛,兔子,贼们。
要说这盒子里藏有机密,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贼头脸上露出半个微笑,随即又冷峻起来,命令把屋子再仔细搜查一遍。没等他们动手,牛的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盯上了那盒子,他睁大的眼睛比死人的还可怕,他张开嘴巴大叫一声――幸亏有胶带封着,不然他的声音会惊天动地。牛摆脱了抓着他的手,猛扑过去,抱住了小盒子。没错,秘密一定在这里。贼们很满意,贼头经验丰富地示意不必继续搜查了。
牛抱住小盒子,紧紧地,抢宝贝似地,不顾贼们的殴打,一股劲要往柜子里藏。他翻滚在地上,和大堆的旧衣服搅在一起,手指被掰得流血。贼们怒了,不再在乎是否留下尸体,他们照牛的要害部位来了几拳,牛痛得脸色苍白,倒在地上,小盒子落到了贼们手里。
东西到手了,贼们一起看贼头,用目光询问:是否灭口?
贼头考虑了几秒,决定把这两人都带走,要活的。牛是个傻乎乎的白痴,兔子是个弱小的女人,他们都没有反抗能力,可以随便由他们摆布。再说,这盒子里的机密也许需要他们解读。在这个城市里,失踪俩人是很平常的,警察不会多加注意,可要是死两个人,那麻烦就大了。贼头决定带他们走。
麻醉剂,还是用蘸了药水的手帕捂在俩人鼻子上,牛和兔子都软得像砧板上剔完骨头的肉。大柜子被派上了用场,牛和兔子被装在里面,又塞上些旧衣服,免得摇晃得太厉害让他们清醒过来。柜门他们不会锁,就贴点封条,然后四个人像模像样地扛着柜子往外走。
四个穿搬家公司工作服的人抗着一个硕大的柜子,从14层1号门出来,脚步沉重地走向电梯。
如果他们花些功夫好好踩点的话,他们一定会对14层2号的那个人有足够的警惕。14层2号是1号的对门,这单元每层只有两户人家,1号是牛住,2号的门长年关着,谁都不知道里面住没住人。可是这4个人抬柜子出去,迎面就看见2号门开着。
不仅开着,门口还有一个人。
10、哪位英雄这么喜欢救美人
这是一个悠闲得无所事事的男人,叼一支香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贼们的眼光是犀利的,他们感觉,有把刀子把他们的五脏六腑都仔细剜了一遍。男人和四个人一对目光,马上从嘴角拿下香烟,客气地点了点头,寒暄说:“搬东西呀?”
“搬点东西。”贼头回答。
男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贼头手里的小盒子上扫了一下,接着说:“辛苦!找点钱不容易呀!”
贼们的目光一起投向这个男人,他们觉得这话意味深长。贼头沉着冷静地看了电梯空间,太小,放不下柜子,只能走楼梯了。
“是呀,挣点辛苦钱。”贼头敷衍着,招呼众人往楼梯方面抬。
等他们走下楼梯的转角,消失在视线外,吸烟的男人走向1号房门,推了推。房门是锁着的,这门一碰就锁上。贼们有随手关门的好习惯。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很熟练地打开了门。
屋子里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被翻过了。
“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男人骂了一句脏话,走到窗户跟前,把手里的大半支香烟,仔细丢了下去。香烟冒着白烟,飘舞着落下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四个贼好不容易把装有牛和兔子的柜子搬到楼下,又挺费劲地搬上他们开来的大货车,开出小区,上了街,直奔远方。他们没有注意到不远的跟踪者,那是一辆黄色的小汽车,牌子和型号都是这个城市最常见的,这是辆再平常不过的出租车。
牛和兔子被拖出柜子,摔在水泥地上。他们早就清醒了,并且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牛傻傻地看着周围,兔子担心地看着牛,兔子的泪水把胸衣都弄湿了。
这里肯定不是市中心,因为听不见城市特有的嘈杂声。天花板上的灯泡是几个昏黄的玻璃泡,横一根竖一根的电线如同蜘蛛网。几个破纸箱子胡乱堆着,旁边是几个破酒瓶,和食品包装袋子。大概是个废弃的工厂仓库,或者车间。没有窗户,无法判断是在第几层楼。
封住嘴巴的胶带被撕去了,兔子嘴角带了血。
“牛!”兔子叫,兔子哭了,兔子是个软弱的女人。
“兔子不哭。”牛说,他的手臂仍然被绑着,没法把兔子抱在怀里安慰。
贼头把从牛家抢来的盒子,献宝般放在一个人的面前。这个人很魁梧,胡子剃的很光滑,满脸油光,像是刚吃完肥嫩的烤鸭。他要是进入娱乐圈,没准是个逗乐的高手,可惜他现在一点也不笑,他严肃得可怕。牛在心里立刻把他叫做猪,因为他实在太肥了,说话都带鼻音,和猪的哼哼很相似。
“大哥,就是这个了。”负责绑架牛和兔子的贼头小心地说。
猪眼睛眨也不眨,随便瞄了一眼盒子,就把目光钉在兔子的脸上。
“吴小姐,你让我们找的太久了。”猪说,他随手抄起桌子上一只完好的啤酒瓶,轻轻在破旧的桌面磕着,给他的话做伴奏。
“既然来了,就陪哥们谈谈吧。”猪的啤酒瓶节奏轻快,他的皮鞋在二郎腿的颤动中也节奏轻快地点击着地面。
“说说,吴小姐。你怎么来这里的?”显然,他说的“这里”,指这个城市。“谁帮的你?哪位英雄这么喜欢救美人的?”
兔子努力睁大眼睛,把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最后和猪四目相对。
“我想,你们认错人了。这肯定是一场误会。”兔子镇静地说。
猪吃了一惊,他被兔子的话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猪的态度没有方才那么悠闲潇洒了。
“我肯定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兔子更加镇静。
“不可能吧?吴小姐,我们的规矩你不是没有听说过。”猪从惊愕中稍微恢复了一点。
“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兔子看了看牛,迟疑着不想说下去。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猪又沉不住气了。
兔子又看看牛,犹豫。
“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不能让他听见。”兔子坚决地说。
“把他弄那边去,别让他叫。”猪命令。立即有两个人,手脚麻利地用破毛巾堵上牛的嘴巴,把他拖到墙角去。这个破仓库非常大,在一角绝对听不到另一角的耳语。
牛被两个大汉拖着,背向兔子,越走越远,越走,牛就越紧张,他猛回头,想看看兔子,马上有一只强壮的手揪住他的耳朵,把他脑袋扭过去。牛的耳朵流了血,热热的,顺着耳根下来,慢慢蜿蜒到脖子上。
牛的心里一个激灵。
一只穿着厚跟皮鞋的脚把牛踹到潮湿的墙角里,牛的额头在水泥墙壁上碰了一下,疼。俩大汉没有绑牛,他们知道牛这样弱的白痴根本没有机会逃走。牛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傻,牛趴在墙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嘴里的破毛巾掏出来,大口喘了气,偷眼回看兔子那里。
看不见兔子,这废仓库实在太大了,兔子单薄的背影被大哥挡住,完全看不见。牛只是凭直觉判断兔子在和猪说话。
牛深深吸了口气,放开喉咙,用力高喊:
“兔子!不要答应他!不要告诉他!”
这话是飞快地喊出来的,刚刚点火吸烟的俩大汉急忙甩了香烟,扑过来捂住牛的嘴巴。牛奋力挣扎着,咬了他们的手指。他们开口骂牛,使用了最低级下流的语言,牛的耳朵里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同时牛感觉疼痛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下来,那是他在挨打。
“哈哈哈哈,哈哈!”
是猪在笑,非常响亮的笑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仓库的四壁稍有回音。
“这样的谎话,骗三岁小孩子都没有人相信!哈哈!”猪说。
“让这小妞尝尝拳头。”猪说,“不,等一下。把那小子带过来。”
俩大汉一秒不耽搁,立即把牛推推搡搡地弄回猪面前。
猪叼着烟卷,仔细看着牛的脸,比在灯光下鉴别一张旧钞票的真伪还要细心。看过了牛,又看看兔子。
牛热切地关注着兔子,兔子担心地看着牛。
猪吐了一个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