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5

《蜃景》--作者:若花燃燃

引子 死亡十字路口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这是海蓝一早就预料到的。她的父亲海桐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事实上,很多人认为他古板,难以接近。

  吊唁词散发着中国的人情味,致辞的是校长,海桐在他嘴巴成了一个兢兢业业,为学生鞠躬尽瘁的模范老师。这一直是海桐的目标,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从未得到这样的赞赏。

  “……让他安息吧。”校长终于结束他的致辞,司仪不失时机地说:“默哀三分钟。”所有的人都吁了一口气,意识到葬礼已进入了倒计时。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大家络绎地走到海蓝面前,拍她肩、和她握手,语气沉重地劝慰她节哀。

  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灵堂,海蓝悲从心出,当他们全部离开后,父亲也要被送进焚化炉。她干涩的眼里又有眼泪涌出了,泪眼朦胧中,有人重重地拍着她肩,说:“你就是海蓝呀?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真不幸,你父亲就这么走了……”

  这人的声音很陌生,海蓝眨巴着眼睛终于将他看清,是个陌生人,她从没见过,至少印象里从没。这人五十上下,中等个子,一个硕大的鼻子稳稳当当地占了大半张脸。既便沉浸于悲痛之中,海蓝依旧口呆目瞪地想着,好大一个鼻子。

  大鼻子又说些“节哀”“保重”之类的话,这才转身离开了。冷清的灵堂更加冷清了,工作人员过来打招呼,说时间到了,该进焚化炉了。海蓝含泪点点头,深深地看了父亲最后一眼。

  母亲死的很早,海蓝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也弃她而去,世间再无亲人。她回到家里,处处都那么熟悉,却又透出些许陌生气息。又一阵的痛彻心肺,她扑倒在沙发上哭泣,哭着哭着,也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全黑了,房间里漆黑一片,外面传来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电视声、咳嗽声、婴儿啼哭声……声声都令她备感亲切。腰间有硬物撂的慌,一摸原来是电视遥控器,顺手一按,电视屏幕慢慢地亮了。

  “城事追踪,民间话题,尽在城际快线……”

  “……今天傍晚六点十分,在春风路与长城路交叉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当场死亡……”六点十分,春风路与长城路!海蓝悚然一惊,从沙发上弹起,盯着屏幕。镜头正好切换到现场:宽阔的马路上,死者卧在地上,手脚折成不可思议的造型,这种姿式海蓝见过,她的心提了起来。镜头推进,当事人的脸一晃而过,好大的鼻子!海蓝霍地站了起来,冲到墙边将所有的灯打开。屋里刹那间光明透亮,可海蓝却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大冰窖里,又黑又冷。

  镜头切换到现场目击者:“……那时我和他并排站着,红灯亮了,他忽然冲了出去……”

  “……三天前,这个路口发生过一起类似的交通事故。令人惊讶的是,肇事司机是同一个人,他就是市公交公司0214号司机……”镜头切换到肇事司机,他手里捏着帽子,神情惶恐,目光游离,反复地说:“……见鬼了,见鬼了,和三天前一模一样……”身后是他开的橙色公交车,屏幕里没显示车号,但海蓝知道是15路。

  啪的一声关掉电视,她跌坐在沙发里,心如小鼓咚咚作响,太阳穴突突狂跳。

  六点十分,春风路和长城路交叉路口,肇事车辆15路公车,肇事司机0214号司机,意外原因:死者在红灯亮时忽然冲到马路上,象蓄意自杀。

  除了死者不同,今天的交通事故与三天前一模一样。

  三天前,死的人是海蓝的父亲海桐,今天,死的是海桐葬礼上的陌生人大鼻子。

  据说,海桐并没有当即死亡,在场的目击者曾说他嘴巴一直翕动,吐出一个“海”之类的字。

  “请问你是海蓝小姐吗?”

  海蓝点了点头,扶着门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尽管他看起象个老实人,这年头老实人很多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他笑了笑,说:“我叫刘江河,我是刘绍良的儿子。”

  刘江河这名字从未听过,刘绍良这名字似曾相识。海蓝嗯了一声,依然扶着门,问:“有什么事?”

  刘江河没想到她毫无反应,微微发呆,说:“你不记得了?上个星期我爸曾来参加你爸的葬礼,然后被车……”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6

  她记起来了,大鼻子就叫刘绍良,刘江河长得跟他一点也不象。她请他进了客厅坐着,但对他为何来找她,还是不解。刘江河看破她心思,说:“我来得很冒昧吧,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

  海蓝给他倒了杯茶,说:“别客气,有事尽管说。”

  刘江河说:“我们家在H城,离你们这里约200公里,我开始并不知道我爸爸到这里来干吗?后来才知道是为了参加你父亲的葬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报纸和一张照片,报纸是“T城晚报”,海蓝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十天前的,上面登有父亲的讣告。

  照片是她从没见过的。黑白照片已经泛黄,上面两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身着汗衫短裤,勾肩搭背的,看起来很亲密,那是许多年前的海桐和刘绍良。她细细地看着照片,问:“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刘江河说:“具体时间不清楚,应该是25年前吧,我爸说过他那时还没有我,我今年25岁。”

  那时候也没有我,海蓝心道,留意到照片的背景怡人:海浪绵绵、海礁奇姿、海帆点点,好奇地问:“这是哪里?”

  刘江河想了想,说:“我爸说过的,但我不记得了。”

  海蓝轻轻地哦了一声,忽然想起刘江河还没有说明来意,问:“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江河沉吟一下,说:“海小姐。你也知道,我爸和你爸死的很古怪。”

  心呯地跳了一声,海蓝勉强笑了笑,说:“我可不知道哪里古怪了?只是意外。”

  刘江河摇摇头,说:“世界上哪会有一模一样的意外?时间,地点,同一辆车,同一个司机……我查过,连当时的表情都一样。”

  表情!赶到医院时,父亲还没被送进太平间,逐渐僵硬的脸上满是惊愕,眼球几乎要突眶而出。这个表情一直深刻在海蓝的脑海里。刘江河说:“海小姐,这么多的巧合,你不觉得邪门吗?”

  邪门!当然,这两桩交通事故成了T城最大热闻,在坊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还有十来位高人信口旦旦地说,春风路与长城路守了个饿鬼。海蓝轻笑,说:“难道你也认为那里守着一个恶鬼?”

  刘江河怔了一下,说:“不是,不是,我是不相信有鬼魂,但是真的太巧了,太巧了。”

  海蓝说:“你跑了200公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太巧了,很古怪,很邪门。”

  刘江河说:“不,不是,我觉得这事件有蹊跷,我们应该查一查。”

  海蓝失笑,问:“怎么查?”

  刘江河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来和你商量的。”

  和老实人打交道原来这么累,海蓝叹了口气,身子深深地埋进沙发里。坐在她对面的刘江河变得局促不安。

  “城事追踪,民间话题,尽在城际快线……”

  “……今天傍晚六点十分,在春风路与长城路交叉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当场死亡……”海蓝缓缓地从沙发里坐直身子。电视镜头缓缓地推进,死者的面容一闪而过。如她所料是刘江河。下午他离开她家时,说要去现场看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婉言拒绝,说:“那个路口我去过千百次,什么也没有。相信我,这只是个意外。”然而他还是去了,并且制造了另一个意外。

  “这是半月内该路口发生的第三起交通意外,而且……而且一模一样……”主持人不仅在结巴,而且好似在流汗。

  其实还是有不一样,已经换成0288编号的原来0214号司机当场就疯了,先是呆呆地站着,然后忽然拍着手唱着:今天的天气真正好,七个铜板就卖两份报……十分地天真活泼。

  海蓝觉得脑袋很沉,不得不用两手捧着,觉得身子很冷,不得不缩进沙发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6

第一节 夜半幽歌

  海蓝放好行李打开窗户,山下的海域和古镇跳入眼帘。此时天色向晚,太阳在西边的海域慢慢地沉没,依着山势而建的石屋一点点地黯淡,好象被黑夜吃掉了。

  她纵身倒在床上,伸展着自己的四肢,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终于离开T城了,终于离开人们的指指点点了。三宗相同的交通意外在T城掀起了翰然大波,她的生活则象搅拌机里的肉,支离破碎。警察三番四次地问讯她,为什么这三人最后见得一个人都是她?为什么见了她之后都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她苦笑着说,但愿我知道答案。

  人们开始躲避她,象躲避瘟疫。同事们要求她离开公司,左邻右舍要求她搬家……所有的纷乱象长春藤一样纠缠了她三个月,她踩着春天的尾巴离开T城同,开始漂泊。

  现在是四月中旬,她来到滨海小镇石塘看中国大陆的第一道曙光。石塘古镇有东方巴黎圣母院之称,宁静安详,风情别致。她入住的旅馆是解放前一个渔霸的住宅改建的,四层高,全部长条镂花石堆垒而成的。建在半山腰,放眼四望,辽阔海域和整下古镇尽收眼底。

  房间新装修过,既不豪华也不寒碜,恰到好处的舒适。天花用贝壳镶了幅画,现代主义的抽象画,她努力看了许久,也没有明白是什么,好象是一个白色的螺丝,又好象是漫画书里妖精逃跑时化成的烟。稍微看的久了,头晕乎乎的。

  旅途劳顿,吃过晚饭后,她就上床睡觉了。睡到半夜忽然觉得很冷,那种阴冷由外到内深入骨髓,又好似由内至外发自骨髓。海蓝惊醒,发现被子盖的好好的,那是上好的蚕丝被,柔软轻薄且保暖。她用手轻轻一摸被窝,十分暖和,然而她身子却是冰凉的。正在诧异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好象风刮过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后来那声音渐渐变清晰了,断断续续、忽高忽低,但不再飘忽不定了。

  有人屋外在唱歌。海蓝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能是有人喝醉了,也有可能这里有着沈大文豪笔下边城里的风俗。听说古镇是闽南惠安人迁居建成,闽南也是爱极唱山歌、款曲传情的地方。她这样想着,翻转身继续睡觉。可是耳边却总是萦绕那歌声,虽然听不清楚在唱什么,但旋律幽然沉落,却叫人一阵阵的鼻子发麻,心酸不已。

  楼上响起了打开窗户的声音,跟着传来一个男人的骂骂咧咧:“娘的,谁大半夜的在这里鬼哭狼嚎?”或是因为好奇心,或是因为有人壮胆,海蓝也跳下床,探头往外看,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

  古堡是坐北朝南的,三南环海。她房间的窗户是朝东的,放眼望出去,正好是古堡东面的悬崖。天上有乌云遮住星光,在朦朦胧胧中,依稀可见一条黑影立着。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不知为何海蓝心跳开始加速。

  歌声变得清晰,哀伤而婉艳,海蓝依然听不懂。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天上乌云吹散了些许,星光倾泄下来,周围景物清晰可见。就在那时,那黑影忽然纵身一跳。海蓝想起悬崖下面就是大海,不由“啊”的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头顶也响起了一声“啊”,紧接着是“吧哒”的关窗声。

  海蓝飞快地开门出房,拍着左右房间的门,大叫:“快起来,快起来,有人跳海了,有人跳海了。”跟着飞快下楼,抓起柜台的座机拨了110。

  第二天,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她,她很不悦地问:“谁啊?”昨晚因为人跳海的事情折腾了好久才入睡呢。

  “是我,阿霞。海小姐,有派出所的警察找你。”阿霞是这家旅馆的主人,一个能干的女子,跟海蓝年岁相仿。

  肯定是为了昨晚跳海的人。海蓝穿好衣衫,匆匆洗了把脸,跑下一楼大厅。从沙发里站起一个年轻警察,眼睛通红,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他同海蓝握手,说:“我叫赵文杰,你就是海蓝?昨晚是你报的警?”

  海蓝点点头。赵文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慢吞吞地说:“海小姐,我们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去海上查看了一番,不过我没有发现任何人或是尸体。”

  海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不可能。昨晚我清清楚楚看到有人跳下悬崖的。他可能是沉下去,你们再仔细找找呀?说不定他顺海水飘到其他地方了呢?”

  赵文杰轻轻地摆手,示意她平静下来,说:“海小姐,你有所不知。现在是休渔期,渔船全部返港了。这几年渔船增加了不少,港湾里停不下了,悬崖下边也停了船。如果有人跳海,会摔在船上,不会掉在海里。我们找过了,没有人。”

  听他这么说,海蓝呆住了,张口结舌地说:“可是,我昨晚亲眼看到。而且,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402的房客也看到的呀。”

  赵文杰轻轻地“哦”了一声,看着一旁的阿霞。阿霞会意地上了楼,一会儿她下来时,后面跟了衣着华丽的两人,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男人,长得尚算英俊,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子。他们是一对情人或是夫妻,那男的叫王华,女的叫许倩倩。

  王华下了楼梯,瞟了海蓝一眼,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与赵文杰握手,说:“赵警官,你好。我听阿霞说了怎么回事了,我跟太太昨晚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什么?”海蓝连忙接下话茬,说:“怎么可能?昨晚你明明开了窗,说了话……”她把昨晚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王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海小姐,我知道年轻小姑娘都想象力丰富,但我不知道你的想象力丰富到这种程度。”他不待海蓝反驳,又说:“你看你自己,黑眼圈这么重,分明没睡好,不是把梦境当成事实了吧?有机会去看看医生吧,年轻小姑娘,做做梦没事,得了臆想症,那就坏了。”海蓝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赵文杰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呵欠,说:“海小姐,你可害得我一夜没睡呀。以后要先弄清楚是不是做梦再报警。”说完,他跟阿霞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王华与许倩倩看也不看海蓝一眼,一起进了餐厅。

  海蓝回了房间,趴在窗口看着金色阳光下的蓝色大海,也心生疑惑,难道真的是我做梦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7

第二节 松子林里

  阳光如金色的细沙从天空飘落,一望无际的大海流淌着细碎的鳞光。如此沁甜的天色,也不能尽除海蓝的困扰。她站在悬崖边小心翼翼地往下张望,果然如赵文杰所说泊了不少渔船,下了帆的船桅直直的冲着天空,象某个不雅的手势。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海蓝回过头来,是隔壁房间301的徐苹。她的眉描的又高又细,在涂满粉的脸上好似括号,嘴唇是猩红的,象刚刚吸过血的吸血鬼。她穿着一件改良式旗袍,脖子扣的极紧。瞧不出她的岁数,三十岁到五十岁任何一岁都有可能。这是个奇怪的女人,但究竟奇怪在何处却说不清楚。

  她走过来与海蓝并肩站着,面朝大海,说:“你还在想昨晚有人跳海的事?”她的声音十分奇特,好似捏着嗓子说话。

  海蓝点了点头,说:“太真实了,怎么可能是梦呢?我明明听到楼上402号的……”徐苹冷冷地截断她的话,鼻子轻哼一声,说:“那家伙不是个东西。”声音里透出隐隐的愤慨。

  “什么”海蓝惊讶地扭头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苹神情微变,怔了怔,说:“因为……他居然那样子对你。”

  真是奇怪的人,奇怪的逻辑,海蓝想,他这么对我,也并不能得出这个结论呀。从徐苹的神情言谈里,分明她与王华早就认识,打过交道,并且吃过亏。

  “你看清楚昨晚跳海的是男是女吗?”人在平和状态下与紧张状态下,说话音调、口气是不一样的。尽管徐苹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变的声音依然暴露了她真正的意思。

  海蓝正在思索她为什么问这个奇怪的问题,忽听身后传来“卡嚓”一声。她与徐苹吃惊地回转身。住在303号房的石向东扬了扬手中的相机,说:“两位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阳光里,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呀。”

  谁说甜言蜜语能打动人?假若这句话是由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说出,倒是会博得女士们的好感。但由一个矮胖的老头,一个留着“地方支援中央发型”的老头,一个眼神“湿漉漉”的老头,说出这话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徐苹轻轻地哼了一声,快步地往古堡走去。石向东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背影,问海蓝:“海蓝小姑娘,你说她有多大?”

  海蓝心生厌恶,冷冷地说:“你可以自己问她。”撇下石向东,也离开了悬崖。

  在古堡的西面二百来米外,有一条蜿蜒的山道,几千级台阶全是石头砌成的。在隧道未通以前,这条路是石塘古镇通往外界的唯一陆路。每隔几百级台阶建着小小的八角亭子,那是供行人休憩的。海蓝信步而下,才走了几十台阶,后面响起了吧哒吧哒的脚步声,顷刻,身侧现出石向东满是褶子的笑颜:“你也去镇上呀?我们一起了。”

  海蓝摇摇头,说了声不是,迳直走上旁边的岔道。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石向东还呆在原地往这边张望,当下加快了脚步,只求离他远点。这岔道两旁风景甚是秀丽,海蓝索性信马由缰。岔道另有岔道,她随意走着,只知道山脚的古镇越来越小,看来路是向上的。

  羊肠小道渐渐淹没在杂草丛里。面前现出一片好大的松树林,海蓝正好走得浑身发热,决意进林子凉快一下。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各式各样的光斑。一抬头,见斜坡上面有一条黑影,海蓝悚然一惊,心想可不要在这里碰到歹人,正准备退出林子,听到有人好似在喃喃自语:“奇怪,奇怪,应该在这里的,怎么没有了呢?他娘的,吃饱了撑着,种这么多树干吗?”

  海蓝听得清楚,这是王华的声音。她对他印象很差,不想撞到他多生事端,慌忙转身离开。可能转身过快,脚下一滑,脚底泥沙发出簌簌的响声。她连忙闪身旁边松树后,也不敢大声喘气。

  林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阳光也好似忽然没了,整个林子光线黯淡,海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一股冷气从脚底蹿了上来。过了一刻钟,都听不到有人走动,也看不见人影。可是王华方才明明在这里的,海蓝不敢妄动,双腿早站麻了,她小心翼翼地靠着松树坐下,心里浮起了重重疑云,这王华究竟在干吗?

  林子外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海蓝回头看见林子边有个秃顶在探头探脑,原来是石向东。他在跟踪我,海蓝心中又是一惊,想起他满是肉欲的眼神,身上开始微微冒冷汗。

  石向东往林子深处走来,边走边张望,象只出外觅食的耗子。幸好林子里没有固定的路,他渐渐地往上走。海蓝吁了口气,照这个路线,他只会遇到王华,而不会撞到自己。

  石向东边走边低声说:“奇怪,明明看见她进来的,怎么就消失了呢?”

  他果然在跟踪我,这老家伙居心不良,海蓝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忽听王华阴恻恻地说:“原来你在跟踪我呀。”

  上面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好似石向东连退了几步,说:“不,不,不是。”

  “你看到什么?” 王华的口气很不善。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是找你的,你别误会?我是来找姓海的小姑娘的。”

  王华冷冷地说:“我在这林子里呆了几个小时了,鬼也没一个,那有什么姓海的小姑娘呀?”海蓝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他没看我呀。王华又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口气十分凌厉。

  上面传来了沙沙沙杂乱的脚步声,好似两人在互相追逐。忽听石向东又惊又急地说:“你,你要干……”“嘛”字没有出口,就变成呜呜哦哦声,沙沙声变得规律,好似有人不停地蹬脚。约一分钟,沙沙声越来越轻,随即林子死寂一片。海蓝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雷。

  “扑通”一声,跟着重物滚落的声音,由上至下地撞在海蓝藏身的树上。海蓝定睛一看,石向东死鱼般的眼睛正对着自己。她吓得尖叫一声,慌不迭地站起身来,往外跑去。

  惊惶失措下绕了许多弯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几乎要虚脱时,面前现出了古堡宏伟庄严的身姿,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她如溺水的人遇到了船只,冲进古堡大厅,说:“杀人了,杀人了……”

  “什么杀人了?”阿霞的脸凑到她面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跟着在厅里的一干人全围了过来。

  海蓝吞咽着口水,说:“王华杀了石向东。”众人惊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大门。海蓝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看,王华与石向东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沐浴着夕阳,有说有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8

第三节 全家福

  海蓝拎着行李快步走到柜台前。阿霞温柔地看着她:“海小姐,你真的要退房?”

  海蓝苦笑一声,想起刚才的情景,她就要抓狂。王华与石向东并肩走了进来,连头发都没少一根。所有的人看着她就象看到了鬼。石向东纵声大笑,而王华没有笑,他的眼神象针一样刺进她眼睛里,他的话象把刀:“海小姐,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不要小看臆想症的危害。”

  来古镇石塘是为了散散心的,结果事情越变越糟。除了离开这里,海蓝别无选择。她费力地从包里抽出皮夹,没拿稳,皮夹掉在柜台上,从皮夹里滑出一张全家福。阿霞拿起看了一眼,眸子里精光闪烁,她“用力”地把照片递给了海蓝。只所以说用力,只因为递一张照片根本不需要力气的,然而阿霞的动作幅度却很大,随着这个动作,海蓝听到“叮”的一声。声音很轻很细,象寺庙里磬声。

  海蓝本来心情烦躁,听到这一声,顿时觉得遍体清凉。她这时才留意阿霞右手腕戴着两只古式镂花手镯,说:“好漂亮。”

  “是吗?”阿霞抿嘴一笑,特意将手腕伸到她面前,两只手镯又撞在一起,发出悠悠的一声“叮”。海蓝浑身舒畅,好似薄醺后的飘然感觉。

  “这是你的押金。”阿霞把一叠钱递到她面前,双镯相撞,又是“叮”的一声。海蓝接过钱,一手拿着钱包,一手拎着行李包,施施然地往外走,满脸笑容。至于笑什么,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心情非常好,好象置身于一个桃源仙境,琴韵叮咚,仙鹤起舞,脚下踩着萋萋芳草,软绵绵的,说不出的惬意……砰,她绊在大厅与天井的门槛上,重重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手中的钱包在半空划了个弧形,“啪”的一声摔在天井里抽烟的王华脚边,他低头一看,正好看到一张全家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蓝悠悠醒来,第一感觉就是头痛欲裂,忍不住伸手一摸,额头馒头大小的一个包。

  “你醒了。”徐苹五颜六色的脸凑到她面前。

  “我怎么了?这是哪里?”海蓝慢慢坐起,有点迷糊,有点虚弱。

  徐苹说:“你退了房要走,谁知道在门口摔倒了,阿霞将你弄回到302房,托我照料呢。”

  “这样子呀,谢谢你。”一开口,肚子也跟着咕咕叫,海蓝红了脸。

  徐苹笑了笑,亲热地拍拍她手背,说:“别客气,我下楼去给你弄点吃的。”

  徐苹一走,海蓝静心回想刚才的情景,但绞尽脑汁都想不周全。只记得自己拎着行李到了柜台,钱包掉在柜台上,滑出了全家福照片,阿霞手腕的镯子发出好听的声音,此后发生什么事再无印象。可能是太累了,昨晚没睡好,今天下午又上演“夺命狂奔”,海蓝揉着额头的大包安慰自己。

  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想必是徐苹回来了,海蓝想也没有想,跳下床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王华和石向东,海蓝第一反应就是要关门。王华动作奇快,一脚已踏了进来:“海小姐,我们向你道歉的。”

  石向东跟着挤了进来,说:“是呀,是呀,海小姑娘,对不起,我们的玩笑开大了。”

  海蓝阴沉着脸盯着两人,心里只犯嘀咕,这两人又要玩什么?

  王华的态度很温和,与先前的嚣张、凌厉判若两人,“下午在松树林里,我与石先生知道你也在林子里,就决心戏弄你一下,我假装掐死石先生,然后让他滚到你身边。结果没想到将你吓着,还让你受伤了,真不好意思。”

  石向东连声附和:“是呀,是呀,我还真差点让他掐死了,海小姑娘你看。”他解开衬衣扣子,果然脖子里一道紫色的勒痕。

  “这么说,我没有臆想症。”海蓝暗暗吁了一口气,差点连自己都怀疑自己有臆想症了。

  “没有,没有。”王华笑得尴尬,毕竟自己打自己嘴巴不是件愉快的事。“不过昨晚有人跳海,这事我真的没看见。”海蓝微微一笑,对于他的话不置是否,脑海里思绪排山倒海。她相信松子林里王华与石向东演了出戏,可他们演戏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王华在松子林里寻找什么呢?石向东又为何跟踪自己呢?为什么自己晕倒后一醒来,他们态度大变?古语说巧言令色鲜仁矣,他们居心何在呢?

  徐苹托着一个盘子进来了,看到王华与石向东,她吃惊地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在门上,发出哐啷的响声。盘子里盛的菜与米饭差点洒了出来。王华与石向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反应这么剧烈?

  王华说:“海小姐,你好好休息。”拉着石向东离开了海蓝的房间。徐苹一直靠着门,低着头,好似不愿意与他们正面相视。等他们离开了房间,她的眸子里忽然射出充满仇恨的眼神。这眼神不过瞬间而逝,但海蓝一直在留意她,所以看的清清楚楚。

  “吃饭了。”徐苹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顿了顿又说:“他们来找你干吗?”她背对海蓝,看不到脸上神色,但从僵直脖子可以想象她的紧张心情。

  海蓝把两人来的目的说出。徐苹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这两人一向这样子。”海蓝一怔,走到她面前问:“什么?你跟他们以前就认识吧。”

  “啊,”徐苹警觉地住口,强作笑颜,说:“没有了,我只是觉得这两人不象个好东西。他们居然想出这么歹毒的方式吓人,真坏呀。对了,对了,你吃饭,我还有点事。”她急冲冲地离开了房间,留下众多疑问。听她话音,分明与石向东、王华相识甚久,而且她还知道两人的不少劣迹,甚至在两人手里吃过苦头。但为何石向东、王华却又不认识她呢?

  海蓝匆匆地扒了几口饭,越想越觉得蹊跷。她摔倒晕了过去了,醒来后为什么所有的人对她的态度都不同了?想了许久,都没有理出个头绪。一仰头又看到屋顶的贝壳抽象画,几秒钟后,她头脑发晕,倦意大盛,伸了个懒腰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感觉房间里有人,并且在盯着自己,她骤然惊醒。睡开眼,只见眼前一片强光,十分炫眼。强光里隐隐浮出一个白色漩涡,不停地转动着,越来越快。她呆呆地看着。听到从漩涡里传来了声音:“你为什么来这里?”

  “爸爸死了,他的剪报里有很多关于石塘的,所以我来看看。”海蓝的声音很呆滞。

  漩涡又问:“你爸爸怎么死的?”

  “车祸。”

  “他有没有特别的东西留给你?”

  “好多,好多,树根烟斗,两本剪报……”

  ………

  黑暗里有人叹了声气,轻声说:“她看来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窸窣声,那人翻看着海蓝的行李。

  而海蓝的眼前,又忽然变得黑漆漆,强光与漩涡同时消失了。她头一歪,又睡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8

第四节 谁杀死了他

  走出药店,斜风卷着牛毛细雨扑到脸上,海蓝精神大振,抬头遥望,雾一样的细雨锁住了古镇石塘。错落有致的石屋在雾霭中时隐时现,变化多端,象是沉睡千年即将舒醒的老妖。

  额头的大包已消了大半,但昨晚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令她醒来后脑袋如同铅块一样沉重。她从古堡下到镇里,买了点药,本来还想在沙滩上随意逛逛,但下雨了只得作罢。沿着蜿蜒山道,一级一级往上走。半山腰的古堡好似飘在空中,森寒而孤单,遗世独立。她见惯了阳光的华丽而厚实的古堡,忍不妨见到它的另一面,背脊一寒,如同蚂蚁在爬。伸手一摸,才知道雨水滴进了脖子,沿着脊椎往下淌。

  在斜风细雨里把伞登高,自有一番诗情画意。海蓝不是不浪漫的人,但当人在心事重重时,情调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东西早躲了起来。眼看着离古堡最近的亭子到了,海蓝想,那个瞎眼老头还会在吗?

  事实上,第一天到古堡,她便看到了亭子里的瞎眼老头。他坐在亭子的石凳上,腰板挺得很直,穿着旧衬衣旧中山装,白多黑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尽管前方是根柱子。身边搁着一杆手杖。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瞎子,任何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海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今天上午,这个看法才被颠覆。那时她正准备穿过亭子下山买药,看到这个瞎子时,心里还嘀咕,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吗?然后听到他在叫:“姑娘,姑娘。”他说话时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前方,身子一动不动。

  海蓝环顾四周,并无他人,大着胆子问:“你叫我?”

  瞎子说:“是的,你过来。”他抬起鸡爪一样的手冲她招了招,这个时间他依然看着前方,除了手身子一动不动。

  海蓝浑身起鸡皮疙瘩,脚底好似生了根一动不动,问:“有事吗?大爷。”

  瞎子微微叹了口气,嘴唇翕动:“姑娘,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身上煞气好重,你会有大麻烦呀。”海蓝心中格登一声巨响,快步地穿过亭子,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别怕,别怕,这不过是江湖术士招徕生意的套数。

  尽管如此,心里还是不踏实,前一阵子的遭遇已够让她食之无味、寝之不安,她现在基本上处于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现在还冒出个神棍,告诉她前路依旧黯淡无光,无异于在心底安了一个定时炸弹。

  亭子的尖顶已浮现在眼前,海蓝一步一步踏得特别沉重,一步一步……终于到了亭子里,她长吁一口气,亭子里空空的。眼角余光逮着一条人影在西边山路上疾步如飞,定睛细看,那人目光直直,身子直直,不是瞎子是何人。只是他用盲杖探路,居然在泥泞的山道上走得如此快,叫人咋舌。海蓝知道住家都在山脚镇上,西边并没有人家,不知道一个瞎子去荒山上干吗?

  回到古堡海蓝吃了药小睡了小会儿,雨是越下越大了,她百无聊赖坐在窗前看雨。后来不断地有人来打扰她,先是阿霞端了点东西让她补补。后是徐苹问她身体如何?然后石向东来了,满脸涎笑地说了会儿话。最后王华与许倩倩来问她要不要一起斗地主?除了厨师和打扫卫生的祥嫂,古堡里所有的人都在她房里露了会脸,而且笑容可掬、春风满面。

  海蓝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写了招人喜欢四字。相反额头青紫色的包,微陷的眼窝,憔悴至斯她从来不曾有过,也从来不曾被这么多人看重过。

  第二天,天色放晴,满目阳光照得青山、大海熠熠生辉。海蓝本欲退房的打算打消了,上午在海滩上捡了会儿贝壳,下午准备爬到山巅感受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是这个想法被两只小小蝴蝶给搅乱了,那时她已爬了一半路程,回眸古堡,也不复雄伟感受。这就是登高的好处,能令一些强大的东西变得渺小。

  然后,春风徐徐,花香漫天,两只美丽的蝴蝶相依相眷,蹁跹而来又蹁跹而去。山可以明天再爬,但蝴蝶明日却未必再来,何况又是如影相随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海蓝踩着杂草追随着蝴蝶,蝴蝶经过的地方迎春花开得极盛,蝶比花娇、花比蝶香。这一路抒情畅意自不在话下,直到一条人影出现在海蓝的视野里。这人矮矮胖胖,毫无身材,而且头顶还折射着阳光,手里拿了支木棒,走走停停,戳戳探探。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碰到石向东,真是大倒胃口的事,于是赶紧折了个方向。走了老大远,回头时石向东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看不清楚相貌,不过长得高高大大。两人好似在说着话,还互相推搡着。她想起了石向东与王华的恶作剧,走得更快,她可不想历史再度重演。

  蝴蝶停在一栋小小的建筑物前的花丛上,海蓝走近了一看,好似一座小庙,门锁得紧,看不清楚里面供得是什么,也没有门匾。既然是海边,想必是供了保护渔民的妈祖娘娘吧。她坐在台阶看蝴蝶在花丛里流连嬉戏,不知不觉得眼皮沉重。

  有人推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9

  海蓝奋力睁开眼睛,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至少有七十来岁了,提着一个小竹篮子。她穿着一个式样古朴蓝布大褂,挽着发髻,发际别了朵黄色绢花。海蓝站起身,脸色绯红,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

  老婆婆已打了门,脸笑得象朵菊花,说:“来,进庙里呆会儿。 ”说完,拎着篮子进去了。海蓝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庙很小,一眼看了个全。奇怪的是庙里供的不是妈祖,而是一个小孩的石头雕像。那小孩子长得好象哪咤,但不似哪咤正气。他浓眉压得极低,眉下一双黑眼充满杀气。海蓝触到他的眼神,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老婆婆从篮子端出一盘食物,恭恭敬敬地放在香案上。海蓝见盘中的食物虬曲纠结,好似猪大肠,又不全是,不由奇怪地问:“婆婆,盘里是什么东西呀?”

  老婆婆回过头来,咧嘴一笑,没有牙齿的嘴巴里黑漆漆的:“你猜猜?”她已点燃香了,转过头去,头微微垂下,高举过顶,嘴中喃喃有词。那些词象串模糊不定的呓语,令海蓝心生不安。她看着袅袅烟雾中的雕像,好似复活了一样,杀气腾腾的眼神压得海蓝几乎要窒息。她扔了句:“婆婆,我走了。”头也不回地跑了。

  再也没在登山心情了,海蓝蹬蹬蹬地往古堡跑去,心想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就退房。

  一进古堡,就觉得不对劲。所有的人,包括平常只呆在厨房里的厨师和打扫卫生的祥嫂,全都在厅里,面色阴郁模糊。还有三个警察,肩膀上的警章锃亮刺眼。

  “很好,你回来了。”赵文杰说。

  “怎么了?”海蓝怯怯地问,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溜过。大家一接触她眼神都自动地转开了视线,除了徐苹,她翕动嘴巴,给了她几个口型:出事了。海蓝心狂跳几下,祈祷着,千万不要与我有关,千万不要与我有关。

  “来,我们进休息室谈。”赵文杰和另一个警察带了她一起进休息室。一楼有个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是平时供大家看报休息的,一关上门,俨然一个小小的刑讯室。海蓝心如鼓敲。

  “海小姐,请问你下午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些啥?”

  海蓝将下午的活动简单地说了一遍。

  “海小姐,你最后一次看到石向东是什么时候?”

  海蓝忽然想起,刚才她忘了提到在山上碰到石向东,连忙补充说:“我下午见到他了,大概是2点15的样子。”顿了顿,想起方才大厅里并不是古堡全部人在,没有石向东。“他,他怎么了?”

  赵文杰与旁边的警觉交换了别有深意的眼神,然后说:“海小姐,麻烦你将见到他的情形详细叙述一遍。”海蓝遵照吩咐,非常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没了?”赵文杰皱起眉头。海蓝发怔,说:“还有什么?”

  赵文杰说:“海小姐,你仔细想一下,你接下去干了什么?”

  “我在一座小庙前睡着了,后来就回来了。”

  赵文杰的目光很凌厉,说:“海小姐,麻烦地编谎也要专业点,你说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庙。”

  “不可能。”海蓝大叫,“我还跟一个烧香的婆婆聊了会儿天。”

  “哦?”赵文杰沉吟了一下,说:“先这样子吧,等一下你带我们一起去那古庙看一看。”

  海蓝离开了休息室,到外面大厅挨着徐苹坐着,问:“出了什么事?”

  徐苹的脸不停地颤抖,浓装艳抹也俺饰不了她内心的惊惶,说:“石向东死了,在山上,而且被人掏了大肠。”

  “什么?”海蓝惊叫一声,想起了盘子里那团粘呼呼象猪大肠的肉,老婆婆没有牙齿的嘴巴,诡异的笑容,一股酸意涌上喉咙。她干呕不休,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忽的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了。大家更是惊怕失措,茫然四顾。片刻,才明白不过是一声春雷。轰隆隆的巨响一个紧着一个,从天边滚滚而来,接着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海蓝呕得眼泪汪汪,扭头望着窗外豆大的雨,悲哀地想,这注定是个多事的春天,无处逃遁,也无法逃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39

第五节 司徒其人

  “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海蓝烦躁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同样的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然而赵文杰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这位年轻的警察手段老练,他相信持续不断地盘问能够会击破疑犯的心理防线。“因为石向东扮死吓过你,所以你怀恨意杀了他对吗?”

  海蓝忍无可忍:“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你完全可以去做编剧。”

  赵文杰狠狠地瞪她一眼,说:“老实回答问题,你说你看到有人跟石向东推推搡搡,为什么你当时不走过去,反而要远远离开?”

  “他跟王华几天前装死吓过我,我可不想自讨没趣,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凶手,有心要杀他。”石向东便是在那里被人扼死,然后钩出大肠扯断。想到大肠,海蓝又是一阵反胃。

  “那人长着什么样子?”

  “天哪!”海蓝拍着自己的额头大叫,“你已经问过我十几遍了。我没看清楚,只知道他高高大大的,象王华,也象你。”最后三个字她说的特别小声,象蚊子在哼。

  赵文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没看清?不是,因为你一直在编,一直在编。还编出古庙、老婆婆。”

  海蓝沉默了。刚才冒着大雨,她带着赵文杰几人去找古庙。他们在山上兜了一圈又一圈,还兜到了石向东被杀的现场,压根就没有古庙。难道我真的有臆想症?为什么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原来与众不同也是一种不幸。“我无话可说,也许刚才我进了其他空间,也许这世间有鬼吧?”说这话时,她觉得背脊凉嗖嗖的。

  赵文杰冷笑,说:“鬼?你还真能扯。”

  海蓝惨淡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笑容。

  ……

  洗完澡顿时精神了好多,海蓝倚着窗子看雨,这雨没心没肝地下着,好象某个庞然大物嚎啕大哭的眼泪和鼻涕。现在对这个东海滨的石镇,她充满厌恶,但是她不能离开。不仅是她,整个古堡里的人在案子没破之前都不能离开。

  扣门声显得遥远而模糊,且散发着不安的信息。又要同人打交道了,海蓝蹙眉打开了房门。蚯蚓般的眉毛刹那间平展如柳叶,她又是惊讶又是赞叹地看着眼前男人,所谓温润如玉便是如此吧。

  “我叫司徒。是赵警官让我来帮你画画的。”人生得俊朗,名字也动听,海蓝开始妒忌了,上天怎么将好东西全给了他?她侧身让他进来,趁他不注意,偷偷地理了下头发。

  “你也是警察?”

  坐在沙发上的司徒摇摇头,说:“我是美术老师,来这里写生的。赵警官知道我画的不错,叫我来帮一下忙。”

  海蓝吁了一口气,暗暗高兴,这阵子见多了命案,碰多了警察,一看到警察她就心愀。幸好他不是,她详细地将古庙和婆婆描述了一下。司徒用大腿抵着画夹,手中铅笔刷刷刷地走动。“你好象满腹心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是吗?”海蓝摸了摸自己干燥的脸颊,叹口气,“我老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他们都说我有臆想症。”

  司徒抬起头看她一眼,说:“除了古庙老婆婆,你还看到了什么?”海蓝把第一天晚上听到幽歌,看到有人跳海的事告诉他。他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非常迅速,就象平静的水面掠过一只飞鸟。海蓝再想看清楚时,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又微微低头专注于手中游走的笔。

  “不必担心,我相信你没有臆想症。”他说话的口气让海蓝特别安心。此后他们没再交谈,虽然海蓝很想同他说说话,但看他那么专心致志,深怕打扰了他。一个小时溜过了。他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画夹递到她面前,说:“看看,是这样子的吧。”他的口气很肯定。

  海蓝接过画夹,两眼瞪得极圆。一共三幅素描,一张老婆婆的模样,一张古庙的外貌,还有一张是里面的布局,全部栩栩如生。“太象了,太象了。”她抬起头,看着他,“就象你亲眼见一样。”司徒微微变了脸色,从她手里拿过画夹,说:“象就好,我走了。”

  他的口气忽然变得冷淡了,海蓝惴惴不安地送他离开,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合上门时,她忽然清醒过来,想起方才三张画不仅逼真,而且细节周详,有些她未曾提及的地方或无法形容的地方,他也画了出来。比如说老婆婆发际的黄色绢花,画上的花朵插的位置跟真实的一模一样。他一定见过古庙和老婆婆,海蓝十分肯定,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但是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没有见到他,惟有赵文杰不时地在古堡出出入入。有几次她想叫住赵文杰,问一下司徒的情况。但眼神刚与他接触,后者目光便闪烁着一种明瞭的神色,好似说,怎么样想坦白交待了吧?她只好作罢。

  古堡里的四个住客基本都聚在厅里,看报纸的看报纸,发呆的发呆。疏落地坐着,神情闷闷,彼此间视线相交立即便移开,就连许倩倩与王华也是分开坐着的,这一对情人闹着什么样的纠纷,外人看不出来。

  徐苹有时候想找海蓝说话,海蓝避开了。自从她知道发现石向东尸体的人是她,两人之间就有了隔阂。尽管徐苹告诉警察她是碰巧到了凶案现场,但基于平日里她对石向东和王华的反常举动,海蓝相信她不是在跟踪石向东,就是在跟踪自己。这里的人都揣着什么样的鬼胎?究竟父亲为什么对石塘一个三万人口的古镇如此兴趣盎然?海蓝百思不解。

  一个与海蓝年岁相仿的姑娘拎着空鱼篓从厨房里出来,她长得相当秀气,白嫩的肌肤,细长眉毛弯月般笑眼,脚步轻俏如风,海蓝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两声低呼“啊”“啊”,只见王华与徐苹盯着那姑娘,目上露出骇然之色,而许倩倩与自己一样,满脸茫然。

  呼声惊动了这位姑娘,她往这边张望了一眼,复又与柜台的阿霞说话:“嘻嘻,听说你们这里有人见到圣婴庙,真是撞鬼了。”

  阿霞飞快地瞥了脸色苍白的海蓝一眼,说:“阿秀,上个月的海鲜钱等一下我给你爸爸送过。”

  “嗯,嗯,好。”阿秀连迭点头,“是谁呀?”

  “你好烦呀。快走。”阿霞硬生生地将她推出大厅。“呯”的一声,徐苹手中的水杯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的手还在颤抖,目光艰难地在王华脸上寻找着什么,好似,好似援助。王华脸色依旧铁青,喉结滚动的厉害,他两眼满是狐疑地看着徐苹,好似在问:“你是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42

第六节 圣婴传说

  黑云翻滚如潮,海面上怒涛倾天,黑黢黢的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潮,何处是云,天地好似一起疯狂了。

      “呱”的刺耳一声,一只硕大的海鸟穿过云海或是浪潮,两只巨大的羽翼沾着幽冥的光芒,两翼之间端坐着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男孩,浓眉下的大眼睛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岸边的渔民们争相跪下,口中喃喃有词,然后将盘子里装着的各种肠子扔到海面上。海鸟便在海面起伏徘徊,将猪肠呀、鸡肠呀、羊肠呀一一吞进肚子里,那小孩子一直坐在鸟背上,灼灼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风浪依旧不肯停下,直到人们扔下活人……吃了人肠的大鸟心满意足地呱呱叫着,就会带着小孩离开,海面渐渐地恢复平静,紧锁大地的墨云也会渐渐散开。

      人们称这只鸟叫怒鸟,因为它总是在海涛怒吼时出现。这个小男孩就是圣婴。这一鸟一婴的传奇起源于三百年前。

  传奇只是传奇,不免虚构和夸张的成份。海蓝躲在镇图书馆的角落里,仔细地翻阅着古镇民间故事大全。这里有一个对圣婴与怒鸟的考据,与传说略微有些出入。

  清雍正年间,镇上住了一对渔民兄妹。

      哥哥出海捕鱼时,妹妹被镇上渔霸的少爷带着几个无赖轮奸了,并且怀了身孕。那些无赖买通周围的人,反而污蔑妹妹不守妇道。妹妹百口莫辩,便在悬崖上跳海身亡,尸首也被海浪卷走了。哥哥回来后,众人只告诉他妹妹失足坠海了。

  此后过了三四年,有一次哥哥在海里捕鱼时,起大雾迷路了。却有一个小男孩驾驭着一只尖喙巨翎的大鸟破空而来,领着他回到了海港。此后每次哥哥出海捕鱼时,这一婴一鸟在身边时隐时没,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帮助他。

      后来一婴一鸟时常出现在古镇海港,并且每次伴着狂风怒涛。镇上的人见到这种异象,又见小男孩与跳海的妹妹面目有几分相似,都说是妹妹成鬼后生下了孩子,来找大家复仇的。

  那群无赖吓得魂飞魄散,渔霸的儿子说服镇上守兵发炮攻击海鸟海婴。

      结果非但没有击中他们,反而激怒了圣婴,连着七天的狂风怒浪,击毁渔船无数,石镇也危在旦夕。人们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渔霸的儿子扔进海里,那大鸟飞扑而下,尖喙一下子就刺破了他的肚子,扯出他的肠子一口吞下。

      但是怒涛依旧不息,人们又将当年强奸妹妹的那几个无赖全扔进海里,他们也遭遇了恶少一样的命运。海婴这才心满意足地催使着海鸟远去,海面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渔民们为了安抚海鸟海婴,不仅定时供给食物,还在海边山上修了座庙,并为他取名叫“圣婴大帝”。这就是“圣婴庙”的由来。起初“圣婴庙”有求必应,香火盛极一时。大约在海婴十岁左右,海鸟海婴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古镇了。“圣婴庙”的神力随之消失了 。

  关于圣婴和“圣婴庙”的全部记录杂七杂八,但大抵就是这么些内容,也没有任何资料交待“圣婴庙”于何年何月因何事被毁。海蓝默默地合上书本,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找了一个晚上的资料也就这些,看起来跟聊斋志异没啥区别的神鬼故事。为什么阿秀提起这个圣婴庙,却神情异常呢?

  海蓝走出图书馆,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已磨得平滑如镜,路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歪歪扭扭象蚯蚓。对面商铺玻璃门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也映出她身后的赵文杰。她冷笑,心想原来你在跟踪我。索性同他开个玩笑,也不返回古堡,在沙滩上蹓跶一下吧,反正后面跟了个警察,怕什么呢?

  今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沙滩上黑黢黢的,海港里停满了船,海浪声琐碎的象女人家的窃窃私语。遥望岸上的错落石屋,层次的明艳灯火,不象是真实的世界。

  后面的脚步来得很快,跟着就响起了赵文杰不耐烦的声音:“见鬼,都几点了,你还在这里混?”

  海蓝冷笑:“怕什么,有你在保护我呢?”

  “去你的,想得美。” 赵文杰骂骂咧咧,跟着脚步声远去。终于将他赶走了,海蓝长长地吸了口气,空气里夹杂着咸咸的海腥味。她的毛孔忽然竖了起来。她明白有人从后面走过来了,虽然脚步声细不可闻,也许根本没有脚步声,但他一直在靠近,她倒立的汗毛知道。一团寒气已包围了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0-14 22:42

  海蓝不敢回头,也不敢眨眼,她深怕一回头一眨眼间,世界变得陌生而可怕。等了很久,她浑身都快要僵了,明白自己如果不想站成“望夫石”,就必须有所行动。她假意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哝着:“真没劲,回去睡觉了。”低着头转身迅速地往岸边走,

  “真的要回去了吗?”声音若断若续,宛若游丝一缕,充满了森森鬼气。

  海蓝呵呵笑着,说:“是呀,太晚了,明天再来了。”她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好后悔自己远离了人群。

  “你还有明天吗?”嘿嘿的干笑象抽风机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你会死的,除非……”

  “除非什么?”海蓝急切地问,她只有24岁,可不愿意这么早离开万丈红尘。

  “除非你交出一样东西,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知道的。”他飘浮不定的声音如此的笃定,“为什么来古镇?为什么住在古堡?你不要告诉我一切不过都是个巧合。”

  “你是人还是鬼?”海蓝倏忽抬头,眼前却人影全无。她骇然转身四顾,沙滩上空无一人。

  “你在找我吗?往地上看。”游丝般的声音响起。

  她低头一看,只见隔了自己不远的沙地上立着半截身子。浑身黑呼呼的,只有一只独眼,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岸边跑去。岸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赵文杰着急地喊着:“怎么了?怎么了?”原来他一直没走。

  现在海蓝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亲的人了,她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说:“半……半截身子。”

  “什么东西?好了,有我在,别怕,别怕……”赵文杰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拔出了枪,问:“在哪里?”

  海蓝闭着眼睛对那个方向指了指。赵文杰持枪过去察看,海蓝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跟着,但一直不敢睁眼。

  “操。”赵文杰怒气冲冲地一把甩脱她的手,说:“娘的,忘了你有臆想症。”见海蓝紧闭着两眼,胆战心惊的样子,怒吼:“睁开眼吧,大姐,鬼影没有一个。”

  “什么?”海蓝睁开眼睛,黑森森的沙滩上,视野范围什么也没有。

      那半截身子居然消失无影无踪,试问人怎么可能做到呢?“鬼,一定有鬼。”

  “对,我看你心里就有鬼。”赵文杰骂骂咧咧地往岸边走去,海蓝紧紧地咬着嘴唇,跟在他身后,说:“我真的看到了,半截身子,一个眼睛,他还跟我说话了。”

  “哦,他跟你说了什么?”赵文杰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

  “他让我交一样东西出来,否则就要死。”

  黑暗中赵文杰的目光忽然亮了,说:“什么东西?”

  “一样不属于我东西。”海蓝蹙眉思索,“可是我觉得他说的好矛盾。既然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怎么可能在我身上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或许那样东西是属于别人,而被你或是你家里人强占了。海小姐,你仔细想一下,是不是有这样一件东西呢?”赵文杰目光闪烁,向海蓝逼近了一步。海蓝瑟缩着身子,后退了半步,肯定地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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