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29

《冷月暗香魂--杜十娘》--作者:玻璃唇

那曾经迷惑过无数男人的肉体


    我又回来了,一身白骨,一箱珠玉,站在沙滩上,身边躺着刚刚让我从水中捞起的女子,她已无气息,我救迟了她。

    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六百年了,我日日在水里将那城窥望,看它日异繁华。

    我是一只鬼,除了夜里看城,白天便在水下打开我的百宝箱,一粒粒的看那些珠宝,翡翠、玛瑙、猫儿眼……聚敛了我一生的时光。

    我知道鬼要这东西是没有用的,但我舍不得丢了它,那些珠宝里有我一世的历史,阅人无数,终还是读不懂一个男人,他叫李甲。

    六百年了,华服己蚀,肉体不在,我只是一具白骨,却不肯转世,不肯投胎,不肯开始另外的一生一世,因为我怕。

    是啊,我怕,为了鬼我仍怕,怕另外的转世的人生,再为女人,再遇到男人如李甲。

    于是我宁肯在水底看着自己的肉体,那曾经迷惑过无数男人的肉体,被鱼虾一点点吞噬,也不去孟婆那儿喝一口汤。鬼差抓我,苦苦哀求,拿珠玉贿赂他,他大声斥我: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忙一一应他,他便放了我。

    伸出白骨粼粼的五指,这女子的皮肤好滑,一如当年的我。

    可惜死了,一缕芳魂,在我刚拉她出水面的时候,便离了肉身,我紧唤慢唤叫不住她。

    咦,想问她为何投江?可也是男人负了她?却是问不着,那魂儿急着贪恋另一世的浮华。

    不救也罢。

    月华如舞台的灯光,把我的白骨印在沙上,一根一根,实是丑陋的可怕,还是进水里罢,水下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宝儿,宝儿,宝儿……

    是男人在唤她。

    唤声如狼嚎,显是受了伤。不禁胸骨一痛,那里无心,但骨头会痛,我坠水时,李甲不曾这样唤我。

    忙拉那女子尸身至石后匿藏,看看那男人是何等模样。

    剑眉、星目、红唇、肤微黑,身形高大,显然是一个潇洒英武的少年郎。

    宝儿,宝儿,宝儿……

    他身后随了一群的人,也是大声的唤,召魂一样。

    别人声线焦灼,独他忧伤。我在石后看他,可是负了心,做戏给人看,才故意弄得这等慌张?

    男人的情,不能听言语,看表面,需剥开了心,才能弄得清真假。

    这是李甲送我的课业,六百年了,我反反复复研究它。

    我想看看这男人的忧伤是真是假。

    人群渐远,我看着那女子的肉身,边用十根白骨手指轻轻的揭她的皮,边喃喃的问她,为什么死呢?过了六百年,你为何还要学我?

    她不回答。

    皮落了下来,月光下好生精致,绢纱一样。我撑起来,抖落,展开,穿衣一般披在身上,真是一件好皮囊

    我不由的临水照影,现在水波里不再是一具骨架,它己丰满,曲线玲珑,肢体婀娜。

    宝儿、宝儿、宝儿……

    唤的人又回了来。我忙把那无皮的肉身扔下了江,且穿上她的衣裳。

    这衣裳好生奇怪,我穿着不太舒畅。肩紧,领硬,银灰色,是当下世上叫的什么职业装。哪若我那时穿的衣裙,织锦缀花,行时生香,坐时也生香。

    那男人见我立在水边,忙跑了来,一把拥住,宝儿,我可找到了你。

    泪水一粒粒落下,打湿了衣裳,我的骨头也被敲的生痛。难道六百年后男人的眼泪也增加了份量?

    我不曾拥他,我的怀里抱着百宝箱。

    他又道,宝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原谅他什么?原是不知首尾,怎么原谅?我惟有看他,不说话。

    他说,宝儿,你好凉,我送你回家。

    我站着不动,家?家在什么地方?

    众人过来,一阵劝说,皆劝我与遇春回家。

    遇春?六百年前,李甲倒有个知情知义的朋友,也叫遇春的,可就是他?

    我不出声,默默打量。他看了看我,然后说了几句,令众人散了。自己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披我肩上,且伸手取那百般箱,说,宝儿,这个给我,我帮你拿。

    我摇头,这个怎能予他,男人皆是信不得。六百年了,李甲卖我后见到珠宝时的那副贪婪样子,我至今记得。但我仍一手抱着百宝箱,一手伸出。

    他懂我意思,便马上握着。于是我任他牵着我的手,走往那人世的道路,万家灯火,千丈红尘,我又踏足归来,虽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但也是一个男人牵回了我。

    前路茫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0

永不是女人依靠得柱梁

他送我至一栋楼房,六层B座27,我默默随他。

    房间大而素雅,以粉白为主,四下设施对一只久未临人世的鬼而言,实在奇特的夸张。

    他又抱我,且在我耳边说,原谅我,宝儿,我迫不得己。

    呵,一句多么熟悉的话,李甲也讲过的啊,六百年了,负心的男人难道没有进步,只会说这么一句推搪的话?

    我不回答。

    他看我,咬了咬牙,又说,宝儿,不原谅我也可,只是答应我,不可胡思乱想,做出什么傻事,好吗?

    我点头,傻事已做,他不知也罢。

    至于你爸爸,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好了。他看着我又说,一脸尴尬。

    哦,我还有爸爸?不不,应该是我这张皮囊还有爸爸。我那一生是不知父母的,只叫那老鸨妈妈。

    然后他走出了房,临出门之际,仍说,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我站在门口,看他背影,却喊出了来到这人世的第一句话,柳遇春。

    他回首看我,表情错杂,好似我不该连名带姓的叫他。我心下明了,我猜的没错,他就是柳遇春,轮回了六百年,我却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那么李甲在哪?

    他看着我,我缓缓地关上门,不再看他。

    六百年前,他与李甲同游教坊司院,二人一样的风流倜傥。李甲恋我,院中姐妹徐素素爱上了他。谁知他来一次,再也不至,弄得素素枉自牵挂。求李甲牵线,李甲笑说,那柳遇春是一等一的情圣,自幼与他表妹青梅竹马,不会贪恋这烟花巷。

    他不贪恋这烟花巷,今生却令女人为他自杀。可见男人,永不是女人依靠得柱梁。

    不可为人,一为人便要遇到前世今生的孽障,我还是回到水中,做一只鬼且安生吧。

    墙上四处是画。画里皆是那叫宝儿的女子的模样,或颦或笑,或纯或媚,我不由一路细细看下去,直至看到一张大床上方一个男人的像。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高额方颐,眼神流光,宛然会说话。哦,这眼光与宝儿极像,难道这男人是宝儿的爸爸?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响。

    我一阵惊惧,不知是什么东西。忙跑去看,一个方匣子,被震的铃铃响,忙颤惊惊的拿起,铃声不响了,却有人在里面说话。

    喂,孙宝儿吗?是个男声。

    我忙嗯了一声,看来这个宝儿姓孙。

    明天九点到市体育场,那儿有一场秀要走。

    秀?什么东西?我仍是胡乱的嗯。

    你是不是睡着,只会嗯?那人问,且边问边笑。

    我仍是嗯。

    我还是给遇春打个电话,真怕了你这糊涂虫。那人说完便“咚”的一挂。

    管他。明日我便走了,先还是看看当下人类的生活吧,我在屋里走来走去,终找到洗澡的地方。脱下了人皮,泡在水中洗刷,江水太咸,别腌脏了宝儿的冰肤雪肌,那端得糟蹋。

    洗了又洗,我看见了浴镜中自己的那副骨架。

    它无欲无望,因害怕而躲藏尘世的一切。

    它一根一根,白得好像一句句真理一样。

    我已习惯面对它。

    拎起了人皮,抚摸一下,丝绸般光滑。不禁怜爱,拿至妆台上,描细的眉,抹白的粉,涂淡淡的胭脂粉红,唇轻轻一抿,又是那倾国倾城的一点红。

    画好细看,不由痴了,这样美的人皮衣裳,多找来几件,复至水下,不也可作只繁复多样花红柳绿的鬼么?

    想至此,不由一凛,鬼差的话又至耳边巨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己是应了的,不要再妄想。

    穿上人皮,走至阳台,夜风习习,星辰满天,有人向这边眺望。

    我是一只鬼,我能看见一切人类不能看见的。

    那是个男人,在远远的一个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圆筒,向这边眺望。

    看来这个宝儿早已吸引了这男人的眼光。

    我突然顽皮,对着那圆筒往下脱人皮,一点一点,直至脱的我粼粼白骨,拿着人皮向他挥舞。

    “咣铛”一下,那圆筒显然掉至地上。那男人被刺了一刀般尖声喊叫着冲进了室内。

    我不由笑了,这是我六百年来笑得最开心一次。

    我第一次知道做鬼原来也是有乐趣的。

    我轻轻抚摸着那人皮说,杜十娘啊杜十娘,这些年你太寂寞啦。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1

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

寂寞尽处是笙歌,我曾是妓女,知人世惟一的好,便是可以惊喜怨愤颠,百感交加。

    做鬼很无聊,做水鬼更是无聊,只能日日数着鱼虾与水泡渡日,哪有这样的男人,可供我当夜点消遣,白骨绽欢颜啊?

    留下来罢,我对自己说,杜十娘,耍它两日再走,方不亏回来一遭,换取些许记忆留待日后品尝。

    复走回屋去,拿起百宝箱,四下查看,看可有地方将它隐藏。

    走近衣柜,轻弹木质,回声钝钝,原是上好红木造就。

    “咿呀”一声,打开柜门,映入眼帘的尽是衣裳,尽是黑白灰三种颜色。

    这个宝儿,穿衣原是偏于素淡的。

    心虽不喜,但仍一件件试穿,穿着穿着,不由想起十三岁那年,有天,也是这般试衣。只是衣是红衣,鞋是红鞋,鬓角红色的金步摇,嘴里含的也是一粒小小红玉。

    平常人家的女儿着了红衣,一般是嫁人,图个喜气。我这样的女子,却是图个把自己买了出去的吉利,从此被人挂了牌号做成生意,只祈流通于市,换回钱币。

    红与红也有不同的含义。

    侍儿画眉帮我细细梳洗,老鸨妈妈则坐在身侧,授我做婊子,诱男人的规矩。

    我细心听取,哪一行哪一门要出人投地,无需付出努力?

    天然本事也得经人调教,才可日趋完美。

    名妓并非天生,除了美,除了艺,讨好男人,从嘴头到床帷都要流着蜜,方可令他百般依恋,不得不回,身不由已。

    我永记得第一个男人,五短身材,面目丑陋,如有的选择,第一次,我不会要他进入我的身体。

    而我却是个妓女,做为妓女,我得谢他,他出手阔绰,黄金一千两,奠定我出道的地位。

    对一个新人而言,千两黄金,价格不菲,别的处子破身,最多百两,而我,是她们的十倍。

    柜里最后一件衣,咦,似曾相识,不是黑白灰,烟霞般灿烂,薄极,显是我也穿过的叫软烟罗的纱质内衣。

    当下社会也有这样名贵的衣着,可供女子穿着?真是一奇。

    忙穿在身上,腰间的带儿一系,镜中人马上慵懒娇媚。

    此时一首好听的歌儿响起,忙循着声音寻去,是门,门在唱歌,打开一看,柳遇春立在门外,身后是一片亮光,天已大亮。

    想不到我试了一夜的衣。

    他眼圈发黑,显是没有睡好,说,我来接你。

    接我干什么?一边摆弄纱衣,一边看他,声音不由放至极娇极媚。

    他看我,突地拥住,眼里隐然含泪,说,宝儿,宝儿,你终于原谅了我。

    原谅了他?不由心底冷笑,负心男人都不可原谅。男人这种东西,给点好颜色,便能开个大染坊,专门会错意。

    我不过是六百年来未穿华衣,着了一件,便带出了旧时积习。

    但偎他怀里,不舍一推,因我听到了他的心跳,“突突”的,那么有力。伸手摸他胸腔,画了一个圆,拿眼软软看他,旧戏刹时上演,管不住自己,想只想问一句,李郎,李郎,这块领地可属于十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2

六百年前我常常和李甲做这样的游戏。

    而李甲总情深意绵,低低喃语,十娘的,只是十娘的。

    只这一句,便令我决意洗尽铅华,从良为妻。也是这一句,令我在做鬼的日子里,反反复复问自己,李甲,李甲,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是黑的,还是红的?可否有万分之一的诚意?

    咦,这个男人,心跳如此有力,“突突”的声响,震我十指皮骨微微舞起。不似李甲,需俯耳上去,才能听清他心跳的声息。这样铿锵有力的心脏,不知是如何负了宝儿呢?

    十指微扬,温柔丈量,指尖欲念突然暴长,它想,它要,它希望,看看,只看一下,这个男人的心脏是什么样?他为何负她?她为何投江?

    用力挖下,指尖已呈刀状,他却俯下了头,寻我的唇,似要吻下,喘息悠长。

    犹如咒语,鬼差的话又在回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皮上沁出一身冷汗,我是一只鬼,回来,便携了杀光。

    急忙停了,使劲推开他,声音变冷,面若冰霜,审判一般问他,接我干什么?

    他失望地看我,以为宝儿仍不肯原谅他,说,包家文没给你打电话?

    我不说话。

    他又说,今天有一场秀要走,你快去穿好衣服,我等你。

    于是进了卧室,脱了软烟罗纱衣,拿它裹住了百宝箱,放进衣柜一个角落。并忙忙穿了一身黑色套装,跟他身后,去赴那叫秀的勾当。

    满大街都是冒烟的轿子,像绿色的水龟,在路上飞奔,他拉住我的手说,咱们挡的。

    “的”?这东西叫“的”,好生奇怪的名字。

    一会儿到了市体育场,远远地听见音乐在响,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便迎面过来,说,快,快,孙宝儿,就缺了一个你,快快换衣、上妆。

    我被推进了化妆室。

    那里四处是镜,女人成堆,个个坐在椅里,对着镜子又涂又抹,且嗡嗡声不断。我刚坐入一张空椅,便有人拍我肩膀。

    是谁?

    回头一看,一张狐狸脸,尖下巴儿,柳叶眉。

    宝儿,给你衣服。她递过一件玫瑰色的衣裳给我。

    我伸手接了,学着别的女人样,换过,随着音乐登场。

    台下黑压压的是人,台上是我刚在后台上看过的女人,一个个身材修长,风骚地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T形台上,挺胸、抬头,扭腰、提胯……

    呵,这便是秀?这样的秀没有人走得过杜十娘。

    我踩着乐点,走在了台上。台下各色人等的目光,齐刷刷集向了我。没有人能走出这样的步子,坐唱念打,为这行如风中柳的姿态,老鸨妈妈没少打我。

    一男子在呆呆看我。

    呆头鹅一只,杜十娘在六百年前见过太多。但仍是要诱惑他。

    眼风放出,开头、伏笔、高潮、结局,一路起承转合,风行水上,羚羊挂角。杜十娘的媚眼儿原是一篇好文章,引男人的心从高处跌落,跌落,跌落……

    直线地跌落。

    跌落了却不要他。

    不是我残忍,那是我做为妓女杜十娘的职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3

杜十娘滚汤圆润的爱情

全场冰凝似的静默。

    而我风中金线柳般袅袅而过,直至走回后台,掌声才从前台化成了水,泼溅而来,不肯歇息。

    他们这才醒了。

    那胖男人上下打量我,吃惊地,结结巴巴,你……你还是孙宝儿么?

    柳遇春拿瓶饮料过来递我,并厌恶推开他,说,老包,你要不要看眼科?她不是宝儿是谁?人明明在这站着,却问这样发神经的话。

    老包?老鸨!包家文。一回人世,冤家尽数遇着。

    我笑,却不说,柳遇春错了,这个老包没发神经,是个精明货色。

    老包也笑,拿胖手拍拍我肩膀,宝儿啊,人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一日不见,就害得我要看眼科。

    柳遇春也笑,你早该看了,宝儿本来就好,是你自己没有眼色。说着顺势揽住了我的腰,拉他怀里,令那胖手从我肩头滑落。

    咦,他的宝儿别人碰不得,却为何又送至这种声色场合?

    前台有人跑来在老包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包便大喊,徐素素,徐素素……唤狗一样的。

    徐素素?!

    我那同院的姐妹也在这儿?真是一个也不能少。

    一个女人跑来,喘着气儿,尖下巴儿,柳叶眉儿,一张狐狸脸,分明是刚才递我衣服的女子。

    她个儿小小,只及我嘴角,刚才因我坐着,没注意到。

    她不看我,却巴巴望着老包,说,什么事?老板。

    你快去拿几件衣服给宝儿换了,前台都等着看宝儿的秀呢。

    徐素素一脸难色,老板,现在好一点的衣服都让别的模特穿上了,我找不来的。

    那老包的脸做开了水陆道场,一脸凶色,去,剥也要从她们身上剥下来,要你是吃干饭的?

    六百年了,道道轮回,他从老鸨妈妈到包家文包老板,仍是如此死性不改,欺弱凌小。

    可人活着谁不若此?强食弱肉,天经地义,他是靠这吃饭的。

    但我不愿素素为难,笑问一句,包老板,你家可有哥哥叫包家武么?

    他回头看我,胖脸愕然。

    柳遇春也在耳边说,宝儿,你怎么了?你知道包家文没有哥哥。

    我拉了素素的手说,包老板,对女孩儿温柔点。要不你即使叫你那会动武的哥哥来,宝儿我不上台,你又能怎地?

    半笑半胁迫,对这样的人,就得给一碗馄饨汤,加一点酸辣料,我做妓女久矣,深黯其中决窍。

    六百年前,就常常这样给老鸨妈妈下药。

    那老包看我,突然抚掌大笑,说,宝儿好幽默。只是衣服不好,你还肯上台吗?我也是为你好。

    是个聪明人,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了。

    我点头,我上,别人是衣饰人,我是人饰衣。杜十娘是谁?肢体的嫣然百媚,不用靠衣裳做形容词打理。

    况我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

    而鬼,鬼是自带三分妖惑人心的魅,这个一看字便可知。

    老包笑,笑得有点谄媚。他怕我不上台,只要我肯,便适了前台观者的意。

    那笑脸渐渐收拢,收拢如六百年前妓院对门王二酒店的一种食品,嘴角处打起几个好看的褶子,一如汤包。

    我突地胸口的皮紧了一紧,皮下的骨痛了一痛。

    好在无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4

忙拉素素的手转身便行,连柳遇春在身后叫都不曾应。

    应不得,不能应。

    一如鬼差来抓,急急如律令,我只能忙忙逃遁。

    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来你还记着王二汤包,为只为了一个负心人。

    这褶子我太过熟识,它是王二汤包的徽印,菊瓣一样细细开着,令我做鬼也不能忘了其形。

    为只为那家包子皮薄、馅香、汤勾兑得好,又玲珑巧致,李甲最最爱吃了。

    在从良前一夜,我曾一手执筷轻轻拎着汤包,一手端着盛佐料的洒金碟子,在床头,一口一口喂给他,问,李郎,李郎,好吃么?

    他点头说好,我笑着喂他,那喂着的是杜十娘滚汤圆润的爱情。

    以为这样便可一生一世,凡凡尘尘的为人妻,过淡定从容的人生,而他不肯。

    他不肯,我错了。婊子不配有爱情。婊子的爱情只是床上的呻吟,离了床,便碎尸万断,永劫不复,碾化为尘。

    愤愤恨恨,指尖只想抓紧什么,捏碎,捏碎,把记忆也捏碎成烟,断成一节一节,做鬼从此不惦前生。

    但愿从未有前生。

    可素素似乎着了疼,一脸惶恐,惊异交加地大喊,宝儿快快放我。

    她在求救。

    后台四下人群聚拢。

    忙松开手,素素的掌心已沁出血来,五个指甲挖出的血洞,五弯月亮一般盈着暗红。

    那是我的愤恨,却不该加于素素之身。

    忙变长指甲,举手示众,说,对不起,素素,指甲留的太长了,我一不小心……

    素素惊魂未定,哭着摇头,不,不,你那不是指甲,分明是刀。我痛啊,痛……

    边喊边摇着那只伤手。

    柳遇春与包家文此时跑来,赶开人群。

    包家文看也不看,大喊一声,徐素素,你娇气什么?不就几个指甲印,有那么矫情?

    素素不敢哭了,他是她的衣食父母。

    柳遇春却走过去握住那只伤手,一看,显是吃了一惊,抬头看我,目光严厉,欲言又止。

    素素,对不起,宝儿这两天有点事,心情不好,不小心伤了你,实在对不起。

    呵,他替我道歉,道得还诚诚恳恳。

    你别哭,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他边说边拉她往外走。

    我也跟着,对于素素,我不想伤她,这一切皆是意外,一只失控的鬼的意外。

    孙宝儿,你去哪?包家文在身后唤我。

    我陪徐素素去医院一趟。我边走边答。

    换衣服,去走场。他说,声调平平,却斩钉截铁,军令如山。

    我不由站住,回身把手轻搭他肩上,指尖软软捏拿,并娇笑问他,如果我不去走场,包老板,你会怎么样?

    他胖脸一端,表情莫测,声线更平,不肯吃我花花招式。冷冷地说,如果孙宝儿脑子里没养鱼缸,她会知道我将干什么。

    是个利害角色,利字当头,能软能硬,见风施舵,不肯因色失大。

    我不是孙宝儿,而是杜十娘。我是一只鬼,皮下根本便是一堆白生生的骨,那有脑汁为鱼做食,何必讽我是个傻瓜?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不怕失业,可徐素素怕。

    看来这次我输,包老板知我软胁在哪,一如老鸨妈妈。

    可我不愿输,六百年前太傻,输给了爱情。六百年后,我不想输给一介凡夫。

    搭他肩上的手,柔腻如蛇般游走,抚他发丝,一根一根,风吹发底是头颅,包家文的头颅,他有脑,而我没有。

    声音软至发酥,调了蜜油,包老板,让我看看,只看一下,哦,你的脑子里可有鱼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4

脸揣在屁股里死乞白赖的嫖客

不要玩了,快去换衣。包家文用力推开我,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显见是指尖的冰凉,令他感到不适。

    我在水里呆得太久,已是寒气入骨。

    仍笑看他,怎么?包老板不让我看么?

    包家文脸色一转,堆了一脸的谗笑,宝儿,你知道我也不易,咱这模特班子,又不是正经的名牌班子,还不是人家叫怎样就怎样?看我平时待你不错的份上,好好走场子,再说,这对你说不定是个机会呢。

    惯常的老鸨做派,诱人以利,伏低做小,我才不会上当。

    还不肯?他边推我进更衣室边说,孙宝儿,告诉你,台下有位电影导演,说不住看上你,你就从此当了电影明星,青云直上了。

    电影明星?什么东西?能令人青云直上?

    这可是个机会。他眨眨眼说。

    机会?

    我最不相信机会,六百年前的那个机会,己令我百身莫赎,追悔有加了。

    但仍进去换衣,他是老板,总得给他方便,以后好予素素方便,她是人,要衣食住行,活路一条。

    又走在台上,三千青丝,随着身子一步一摇,缠缠绵绵,婀婀娜娜,越发衬出孙宝儿的好皮囊,杜十娘的好韵致。

    台下那只呆头鹅,看得脖子伸长,眼睛直了。

    不禁想诵首骆宾王的《咏鹅》给他听了,这一招曾和一位京里的官爷玩过。

    那时正是尴尬时刻,李甲在院中居的久了,囊箧空虚,手头拮据,老鸨妈妈时不时给他脸色。那官爷却来了,仗着银子,进了院子,点名道姓要我杜十娘,而我正和李郎情好意密,如胶似膝,怎肯接应他了?

    老鸨妈妈急赤白脸,软硬胁迫,在我的房门外指桑骂槐,妓院是风月的场,销金的窟,谁到老娘这儿谈情,就该备足了银子。没银子,做不起嫖客,就该爽爽落落走人。如今却占着大好的人不付钱,以为老娘是万岁爷派来开人肉救济粮的?老娘还靠此讨生活,过日子,天下哪有这等坏人生意,把脸揣在屁股里死乞白赖的嫖客?

    显是在骂李甲,我气得心若刀割,李甲却面呈灰色。

    我忙用双手揉他英俊的脸,李郎,李郎,不要生气。

    希望把那灰色揉了下去。

    这老东西,贪心不足,李甲给她的不少,她在我身上赚来的银子那真是数也数不着。如今却蛇心吞象,狗急跳墙,翻脸不认人了。

    她竟骂他!看我怎么收拾。

    我理了理衣裳,叫画眉开了门,走了出来,低笑着说,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儿明说,女儿去接便是,用不着这样扯喉咙,弄嗓子。

    她看我肯出来,立马换了脸色,亲热地拉住手说,女儿,你面薄,这穷小子,让妈妈替你发落。

    呵,还是为我操心的?可见天下人为己的时候,都打着红艳艳的幌子。

    我下楼见那官爷,他着了一身白衣,皂白靴子,手里还摇着扇,一脸蠢相,看见我活脱脱成了一只呆头鹅。

    我浅浅一笑,低声嘱画眉,拿我的织锦红帕和红绣鞋来。

    画眉不知何意,却是去了。

    老鸨妈妈忙嘱人布酒菜,我却按住,说,妈妈且慢,还有个事没做呢。

    且边说边媚媚地看那官爷,要我陪你吃酒,有个游戏先要做的,官爷可能应承了?

    那呆头鹅哪受的了我得眼风,只剩一味地点头,好的,好的。

    画眉拿着织锦红帕和红绣鞋站我身侧。

    我使了个眼色,画眉,放下绣鞋,还不快过去给官爷的头发修饰修饰?

    画眉走了过去,拿着红帕往那人头顶的髻上包扎着。

    我笑着指点,哦,就这样,很好,画眉,你越来越会打扮人了。

    并娇声对那人说,官爷,十娘喜欢的客人,才让给头上顶红呢。

    那呆头鹅以为得了份外的垂青,更高兴,乐得合不拢嘴了。

    老鸨妈妈似看出了什么不妥,在耳边说,女儿,不要胡闹,客人得罪不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5

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之仇

得罪不得?

    我偏要得罪,令她银子得不着,客人也走了,从此知我的李郎才是骂不得。

    我站起,转身对她说,妈妈不让女儿玩,女儿便上楼了,这客人妈妈来陪好么?看他要你不?

    老鸨妈妈白我一眼,好好好,随你的性子。身子一拧,走了,气走了。

    老鸨妈妈也是女人,是个老女人,老女人最怕人说没男人要她的。我捏她痛处,蛇打七寸。

    画眉,把官爷的靴子脱了。我又指点着。

    画眉脱了那人的靴,我把红绣鞋一抛,令她接着,说,画眉,给官爷穿上。

    画眉不肯,为难地看我,女人的鞋不能随便给男人穿的,况那是一双人尽可夫的妓女的鞋子。

    我故意语音糯糯地求他,官爷,十娘就喜欢看官爷穿红绣鞋,官爷可以穿给十娘看么?

    那呆鹅忙说,穿,穿,我穿。

    鞋子只挂他脚尖,他的脚大,令红绣鞋打着秋千。

    我立起身子,靠近他说,官爷,十娘还会做诗,官爷要听么?

    要,要。这呆头鹅伸长脖子,头扎红帕,脚穿红鞋,坐在椅里,手舞足蹈,对我的提议,显是求之不得。

    惯常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如今却要调个个儿,快意恩仇。于是着意提高了嗓子,声清音朗,大声诵读: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没等我诵完,楼下别座陪客吃酒的姐妹们早笑成一团,画眉抱着肚子笑着蹲在地上,那些客人们笑着喊他,鹅兄,鹅兄……

    人人爱看闹剧,相叫甚欢。

    那呆头鹅脸色由红转白,瞬息五彩斑斓,半天才过神来,愤愤看我,不知拿我如何操办。

    我仍含笑看他,做天真无邪状,娇声问他,官爷,十娘做的诗可好么?

    他急,你,你,你……

    显是急火攻心,却无奈我何。

    我转身轻移莲步,往楼上走去,画眉还在那儿疯笑。我唤她,傻丫头,上楼罢,好戏完了。

    便一前一后,一节节的上楼,李郎还在房里等着我呢。

    只听身后那呆头鹅直着嗓子,杜妈妈,杜妈妈……

    老鸨妈妈风一般从别处刮来,且边刮边说,官爷可有什么吩咐,好酒好菜,正等着给您上呢……

    那呆头鹅此刻不呆,飞快地摘下红绣鞋,双双扔到老鸨妈妈的脸,啪啪两声,音脆声响,如烙烧饼,如摇快板,如裂锦帕,如撕纸扇,好不赏心,好不悦耳。

    我立在梯上,不由冷笑,现世现报,不到一个时辰,有人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之仇。

    你这老婊子,大爷来行院里游玩是买风流,弄快活,难道是化银子买气受来……那官爷边骂骂咧咧,边从头上往下扯着红丝帕,好不燥急。

    老鸨妈妈吃了打,知发生了不快,一边捂脸,一边道歉,官爷,您别生气,是我调教不好……

    要钱不要脸。

    可妓院本来就是要钱不要脸的勾栏,人人没脸,人人的脸却艳如桃花,开得热闹声喧。

    随着乐点,我又走到了后台。包家文过来拍马屁,宝儿,你真得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你穿什么都好看、正点、酷,我服了你。

    正点?酷?什么玩意?但听他和好看连在一起,显是夸赞才用的词语。

    但身上的这件衣,实是糟糕之极,浑身缀满了亮晶晶的碎片,鱼粼一般,显我如人鱼出水。我不喜欢。别的模特不捡它,怕是嫌它太显身躯罢?

    而孙宝儿,身材倒是巧致,穿这衣不丑反美。

    可我,这只叫杜十娘的鬼,六百年了,六百年沉溺水里,看了太多的鱼,它们曾贪婪地蚕食我肉体,一如妓院里南来北往的客,把我消费。

    急急进更衣室,马上脱了,鬼也有怕的东西。

    出的门来,迎面便和一物撞个满怀。抬眼一看,是那呆头鹅,知他会来,果然是追到后台。

    孙小姐,我……

    你怎么了?我侧脸看他,故做顽皮。

    他避我视线,咽了口唾沫。喉结缓缓蠕动,似乎刚刚生吞了一只小型乌龟。

    杜十娘的千娇百媚,只露出冰山一角,花圃一隅,他便如此消受不起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6

当一个好妓女的金科玉律

我……我是电影导演白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演电影?说着,又咽了一口口水,显是因了色,而闹了饥渴。

    杜十娘六百年前是那水性物质,专在烟花巷里为男人解饥解渴,而今却是一只鬼,带了毒,饮不得。

    演电影?电影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哦。拿桃花眼看他,脸轻相逼,好掩问的天真,使他不觉唐突。

    孙小姐真会开玩笑。那白原终敢移过眼来正视我,历来都是问傻问题的女人令男人没有压力。

    包家文过来拍他肩膀,说,嘿嘿,白导,就你那电影,我真怀疑拍出来有没有人看。并转身对我耳语,宝儿,别信他,整个一三流导演,整天拿着拍电影的幌子,哄骗无知少女。

    不刚刚说是机会,转眼间又成骗局?真是风水唇齿转,说好是他,说坏也是他,杜十娘岂能由他摆弄了?

    定有蹊跷。

    那白原对包家文却是另一副嘴脸,用眼斜睨着他,白眼仁多过黑眼仁,好似整个眼晴是围棋摊子,白棋子一下赢尽了黑棋子,说,包老板,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胡说八道,糟踏艺术。

    包家文冷哼,双手乱摇,得,我是俗人,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你那艺术没人看,别白白的费人前程,宝儿还有正经事干。说完,使我眼色,示我快快走了。

    我偏不走,还耍娇憨,白导,你拍什么电影哦?

    那白原巴不得细细解释,亲近于我,实验性的,属于先锋派,国内……

    包家文冷笑着打断,先锋派?我看你们根本便是把观众当SB,又实验又先锋的,半天也讲不清楚一点事,正经点说卖座赚钱才是真的。

    赚钱?那白原重复了一句,突似被醍醐灌顶,黑白棋子和了局,笑了,包老板,明白说,你是怕孙小姐一走,你这模特班子就垮了吧?

    包家文看他,也笑了,白导,说白了,模特队好不容易陪养出来个人,就这样走了,你说亏得慌不?

    原来如此,为他自己哄抬价钱罢了。

    况且宝儿在我这还有一年半的合约,她走,是要陪钱的……包家文说到这儿故意停了,显然等白原问他价码,讨价还价地将我卖了。

    又要被明码标价,辗转为货?

    六百年前,被人卖过三次,一次七岁,一次刚刚过了二十,一次却是被最爱的人卖了。

    第一次是强买强卖,第二次却是自己花了银子,暗递李甲,心甘情愿地求他买了。

    而最终,他却不要。

    七岁那年,不谙事世,只晓得饿。饥肠辘辘地跪在人流涌挤的市集,破衣烂衫,一脸污浊,手捧破碗,是在乞讨银子。

    哭啊,哭!你这傻子!那男人用手在我背后一拧,拧得生痛,本来发呆,也被拧得眼泪生生流出。

    不由背台词一般,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因娘亲病重,家中贫穷,无钱看病……

    泪水成河。

    是真心的,因痛与饿。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近,站我面前,却不肯施舍。

    那男人又用手在我背后暗拧一把,忙又重复,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

    那女人俯下身子,从身上淘出一块帕子,蘸着眼泪,擦我的脸,细细打量,从眼到鼻,并掀开嘴看了,说了声,好货色。

    且边说着,边从身上掏出碎银,扔给那男人,我买了。

    那男人说,大姐,这么点银子少了吧?给她娘看不了病不说,还要我们骨肉分离,您就行行好,再多给点吧。

    你要还是不要?那女人冷笑,老娘三山五岳什么人没见过,充什么爹?这孩子定是你拐谁家的,看老娘告了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人听了,忙拿了银子,转身便跑,钻进了就近的小巷子。

    强盗怕的是强盗头子。

    世事如此。

    心里感激那女人,看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知是跟了饿不着的。

    饿,是一匹噬虐的兽,对幼年的我来说,它时时跟着,无法摆脱。

    只要不饿,那都是好的。我饿怕了。

    那女人姓杜,是人老珠黄的老妓女了,从良过了年岁,脸上都有了褶子,怕坐吃山空,为日后生计打算,便拿出贮藏的银子,养了雏儿,镇日调教媚术。

    我到时已有九个女孩子,都叫她妈妈,我也跟着叫。她给我取了名,叫杜媺,排了行,称为杜十娘。

    从那拐骗的男人手里脱出,我该谢她的。

    她给我好衣好食,请老师教琴棋书画,风流媚态,歌舞行止,就连走一步,也要细细指点,慢慢筹划,看哪个姿势最适合杜十娘。还说女人美不美在其次,媚不媚却至关紧要。显是要倾心打造出一代名妓,那般尽心尽力。

    学不好要挨板子,老鸨妈妈会边打边说,要出人头地,吃香喝辣,从男人口袋里掏银子,就得时时用心,处处在意,天上不会凭白的掉银子!

    恨铁不成钢。

    可也是当一个好妓女的金科玉律。

    在她手里比拐子那儿,简直是人间天堂,我是欣欣然当了妓女,堕入烟花,猜酒行令,夜夜歌舞,吃定男人的。

    妓女有什么不好?做妓女也得妓女的快活。从客人那儿揽得银两,觅得珠宝,买胭脂头油,和姐妹们比金衣珠钗,那般喜悦满怀,它们是我挣来的,我值那样的价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19 12:36

那是做戏骗客

可李甲出现了。

    出现在外面纷传日本国侵犯朝鲜国,万岁爷发兵救助的时刻。妓院里的来客把这当新鲜时事,佐着风月,谈了又谈,妓女们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直盼有别的有趣消息,解闷儿度日。

    那日我没接客。

    素素在我房里,嗑瓜子,话来客,说到可笑处,推开窗子,想看看那个进来的客,身上可有取笑的话题引子。

    素素依在窗前不说话,我轻唤她,素素。

    她不应声儿。

    我走她身边,想掐她玩儿,看她发呆,也望了出去,自己也便呆了半个。

    谁说女人不贪色?

    李甲和柳遇春双双站在院里,头戴方巾,手摇纸扇,端地英俊风流,朗气十足。

    不是惯常的烟花客。

    他红唇星目,带着微笑,一腔儿的浓情蜜意,一身儿的清新俊朗,凝凝地看定了我。

    柳遇春却四处张望。

    四目相交,有琴音铮铮响出,我突地含羞,粉扑双颊,难以自禁,以前也含羞过,那是做戏骗客,哪比这天然情怀,令我心儿“扑扑”的擂鼓一般乱跳?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他,偌多的人声,渐至听不见了。

    整个天地小了。而他,放大、放大、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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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冷月暗香魂--杜十娘》--作者:玻璃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