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43

  锐利的白牙之中,隐约可见蠕动的红色舌头。

  原来是那舌头——

  老人暗忖。

  刚刚正是那根舌头舔过自己的耳朵。

  “你到哪里去了?为何至今都没跟我联络……”老人说。

  “事情太多了,一直都忙着——”黑猫嘴角上扬,无声地笑道。

  那是令人不悦的笑容。

  “我有话对你说。”老人用干枯声音说道。

  “有话?”

  “是宫里现在发生的事。”

  “什么事?”

  “不要装胡涂。会做那样事的,非你莫属……”

  “哪样的事?”

  “苍蝇在御膳上飞绕,乐师的月琴接连断弦这些事……”

  “是吗?”

  “你不是还潜入皇上寝宫,威胁皇上吗?听说是只黑猫。”

  呼咻......呼咻......呼咻......黑猫边吐气边狞笑着。

  “你呀,那女人……”黑猫无视于老人的话说道。

  “女人?”

  “没错。你不是存放了一个信匣在女人家里……”

  “信匣?”

  “就是你从柳宗元宅邸盗走的信匣。”猫一说完,老人顿时紧张起来。

  “那,那是你要我盗,我才盗出来的。你叫我盗出来后,存在香兰那里。我不过照你咐吩去做而已……”

  “你还好意思说?偷东西的不正是你吗?”

  “那是因为你威胁我,不这样做,就要说出一切……”

  “呵呵。”

  “把道士周明德丢在那屋子,也是你交代我的。”

  “那男人,死了吧……”

  “呃,死了。自己跳进沸锅里烫死的。”

  “咯咯咯……”

  “是你吗?那也是你搞的鬼吗?”

  “这个嘛——”

  “在皇上寝宫现身的猫,向皇上说:接下来就是你,然后消失踪影。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德宗驾崩,后即李诵……”黑猫唱歌一般地说着。

  接着,黑猫抬起一只脚,做出舞蹈般的动作。

  “什么?!”

  “永贞皇帝大概也听过这句话了吧。那男人应该知道‘接下来就是你’的意思。”

  李诵——是顺宗登位前的名讳。

  他在德宗皇帝驾崩后,继位为大唐皇帝。

  顺宗皇帝曾耳闻,德宗驾崩前不久,黑猫出现在金吾卫官员,也就是刘云樵的宅邸里,预言德宗皇帝之死。而且,他也听说了徐文强棉花田里传出确定德宗死讯的暗夜谈话,其后又从地底爬出兵俑等等这些怪事。

  后来,长安大街上竖立的布告牌,上面所写的文字,他也知之甚详。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43

  布告牌上写着:“德宗驾崩,后即李诵。”

  正是黑猫现在口吐之言。

  “永贞那家伙,恐怕正提心吊胆着吧……”黑猫表情愉快地说道。

  “是你吗?果然是你吗?”

  “是又怎样?”

  “那么,那个怎么办呢?”老人加重语气问道。

  “哪个?”

  “梦想。”

  “什么梦想?”

  “我和你说过的梦想。我们说过,要改变这个都城……”

  “不是改变了吗?”

  “还没有!我还一事无成。不是才刚动手吗?不,连动手都还没有。我们之间的约定到底怎样了?”

  “约定?”

  “不是约定好的吗?我和你……”

  “我很遵守约定。”

  “很遵守约定?”

  “如同我们所约定的,我不是已经缩短德宗的寿命了?”

  “那么,这回永贞皇帝的事又作何解释?因为有他的存在,我才能改变这个国家啊。”

  “改变这个国家?不过是个陪下围棋的人,何时发迹到这种地步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皇上?”

  “你听好,我所做的承诺,只有一件事,就是缩短德宗皇帝的寿命。至于永贞皇帝,我可没做过任何承诺。”

  黑猫再次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

  老人欲向前揪住黑猫,它制止似地伸出前肢,蹲踞了下来。

  “慢着。”

  老人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我教你一个好法子。”

  “什么?”

  “你听好,明天到宫里,见到永贞时,你可以这样告诉他:皇上,能解决最近纷扰的人,非青龙寺惠果阿阇梨莫属——”(译注:阿阇梨,佛教中指能教授弟子法式,纠正弟子行为,并为其模范的人。意译为“轨范师”。简称为阇梨。)

  “惠果阿阇梨?”

  “没错。把那男人拉出来。”

  “——”

  “这样就全部到齐了。全部……”

  “全部?”

  “所有一切。如此准备妥当,就可开始了——”

  “开始什么?”

  “盛宴。”

  “盛宴?”

  “对,盛宴……”

  黑猫语毕,站起身来。

  “记住,你可要好好传话。现在能救永贞皇帝的,只有惠果和尚一人——”

  话一说完,黑猫便从窗口跃入庭院。老人慌忙赶到窗边,俯视庭院,却已不见黑猫形迹。

  庭院里的树木,沐浴在青色月光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冷冽夜气之中,正待迎春的植物,像是为了盛宴的到来而甘美芳香地绽放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47

  身形瘦削的惠果,悄悄进到屋里,老人还掩着面。

  白色灰泥墙壁,一扇圆窗,那是极少家具的素朴房间。

  地板以方石铺就,其上有一木桌。隔着桌子,对放两张椅子。

  老人坐在其中一张。双肘撑在桌面,把脸埋在双手之间。

  “到了——”带领惠果来到这房间的人,招呼一声后,便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上,老人缓缓抬起脸。

  “抱歉,劳驾您过来——”

  老人打算起身。

  “您坐着别忙了……”惠果制止老人:“身体不适吗?”

  “不,没事。”

  老人起身,示意惠果坐到对面椅子。

  “请坐——”

  惠果坐定后,仔细端详老人。老人此刻正慢慢坐回原来的椅子。

  王叔文——

  对惠果而言,并非初次会面。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之时,老人便随侍在侧。他是个奕棋高手,除了教奕棋,也深得皇太子李诵的信任。

  德宗皇帝正月驾崩后,皇太子李诵便登上现在的皇位。现任皇帝背后,正是这位王叔文在操控着,或者可以说,他是大唐帝国幕后的最高权力者。

  新朝体制的人事、政策,他都可以出口干预,并付诸执行。

  各种宫廷仪式时,惠果和他打过照面,也曾交谈过无数次。不过,在这种地方,如此单独见面,却是头一遭。

  王叔文应已支开旁人。四周不见人影。

  惠果并不讨厌这位老人,或者说,他喜欢这位老人。

  他看似野心勃勃,其实态度温和,待人接物圆融周到。

  惠果也猜测得出,王叔文掌握幕后实权,到底想做什么。甚至打算,倘若情况允许,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虽然自己没野心,这男人却有,而且还隐藏得很好。

  然而,眼见王叔文的脸孔时,惠果为之一惊。他似乎一口气老了十岁,身形憔悴。

  在惠果来到之前,似乎受到极大的苦恼折磨,脸上皱纹加深许多。

  惠果心想,他应该比自己年轻些。现在却面呈青色,满脸病容。

  “要不要叫人过来?”惠果问。

  “不,不用。”王叔文举起一只手,左右挥动。

  不知是否睡眠不足,他的眼球上缠着几条血丝。凹陷的眼圈下一片暗黑。

  “您的身子似乎欠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48

  “我的事情,我完全明白。旁人怎么看我,我心里也明白。所有事我都很清楚,所以才找你来的,惠果阿阇梨——”

  “是的。”惠果点点头。

  今早,马车载着一名使者来到青龙寺。

  带来了一封王叔文的密函。

  打开信函,上面写着:要事待商,务请拨冗见面。如果可能,请与使者前来府下。

  喔,原来有事找我。

  惠果心想。简单打理一番,将其他事交代弟子后,便乘坐使者马车,来到王叔文宅邸。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王叔文竟会如此憔悴。

  “总之,您有何事呢?”惠果催问王叔文。

  王叔文深呼吸数次,调匀气息之后说:“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惠果阿阇梨想必已耳闻——”

  “若是皇上身边发生的怪事……”

  “嗯,没错。就是为了那事,才请惠果阿阇梨来的。”

  王叔文向惠果简单说明了皇帝身边发生的怪事。

  “那事之后,皇上十分烦恼,渐至食不下咽了。”

  “这样不好。”

  “所以……”

  王叔文用衣袖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无数细微汗滴:“所以,宫里有人认为,怪事的起因,是有人施咒欲危害皇上。”

  “嗯。”

  “若是如此,我想请惠果阿阇梨施行法力,保护皇上,让皇上远离诅咒——”

  “此事义不容辞——”

  “那就万事拜托您了。”

  “不过,我也不能贸然前去宫里。您找我来的事,皇上可知情?”

  “皇上知道。关于这事,宫内都认为要破解此咒术,非惠果阿阇梨不可。这事也传到皇上耳里了——”

  “速度真快。”

  “皇上也认为,只有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才办得到。找您来,其实也是皇上的意思。”

  “可以的话,能否拜谒皇上?”

  “随时都可以。”

  “我想先亲自看看,到底是哪一种咒术造成的?之后,准备妥当再到宫里去。”语毕,惠果颔首致意。

  果然——

  惠果低头暗忖。事情和白龙预言的一模一样。

  “宫里早晚会传唤你——”

  果然没错。虽然不知道自己还剩几分法力,但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当他抬起头那一刻,便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既然如此,今天可以觐见皇上吗?”惠果以低沉安稳的声音如此问王叔文。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48

  王叔文现在的官职是翰林学士起居舍人。

  工作内容为以文字记录皇帝的言谈。

  早先他只是与皇太子对奕的棋手,如今却已贵为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从官位看,起居舍人只是从六品,不算高官,可是,他的职务是记录皇帝的“言”。

  与它相近的职位是起居郎,主司天子的政事及行动记载,也就是记录皇帝的“事”。

  起居舍人、起居郎记录下的文字,日后便成为编纂正史的主要材料。

  浏览中国历史时,从学术层面来看,那些记录便是“历史”,而所谓史书的编纂,则是国家事业。在世界史中,没有任何民族如同中国民族那般,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记载民族历史这一项工作之上。

  因此,上述二者官位虽然不高,所扮演的角色却极为重要。

  而且,起居舍人因为要记录皇帝的“言”,必须经常随侍身边。他和皇上说话的机会,自然远多于起居郎。

  这时期,最接近顺宗皇帝的臣子,排第一的是女官午昭容(译注:“午”是姓氏,“昭容”为女官名,汉代开始设置,唐代列为“九嫔”之一,属正二品。)

  其次是宦官李忠言。

  再来是左散骑常侍王?伞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53

  顺宗皇帝躺卧在四周都是丝绢帷幕的寝台上,上半身不能自由移动,口齿也不清晰,加上最近的怪事,确实身心交瘁。

  地板上铺着胡国地毯,窗口也垂挂着丝绸布幔。紫檀木桌上,搁着一只美玉与玛瑙镶成的凤凰。一座雕工精细的象牙——上面镂刻着神仙国图案。描绘自古知名仙人羽化成仙后所在的国度。

  胡国壶具、南海贝壳、黄金佛像。盛装水银的水盘之上,有一只黄金打造的乌龟泅泳其间。这是由被视为长生不老仙药的水银,和象征长寿的乌龟组合而成。

  极尽奢侈的寝宫。

  寝宫正中央,就是寝台。此刻,顺宗皇帝单独躺卧其上。

  帷幕上扬,隐隐可见顺宗的身影。

  站在寝台旁的人,是宦官李忠言。

  “惠果大师、王叔文大人觐见皇上。”带路的女官低声通报后,随即安静退下。

  王叔文和惠果缓步走进寝宫。宫外有几名士兵守卫着,里面只剩王叔文、惠果、李忠言和顺宗皇帝四人。

  之前已先行通报惠果入宫之事。

  “臣已将惠果大师带来。”王叔文在入口处停下脚步,恭敬禀报。

  “好……”顺宗皇帝不太灵活地说道。

  病倒以来,顺宗只能以简短话语应对。一旦对方无法领会他的意思,顺宗便心情大坏。

  在这情形下说“好”,是表示来人可以靠近。

  王叔文向惠果示意,两人往前走近。

  “皇上龙体无恙?”停下脚步,王叔文问李忠言。

  李忠言恭敬行礼后,说:“皇上的心情……”

  王叔文重新转向顺宗。

  “叔文啊……”顺宗以不灵活的舌头,结巴说道。

  “臣在。”

  “做得太过火了。”顺宗说。

  王叔文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顺宗的意思是说,皇位更替后改革做得太急促了。

  “是——”王叔文沉默地低下头。

  “做得太急了,不是吗?”顺宗重复说了一遍。又说:“应该很恨吧……”

  这意思是指,那些因改革而被罢黜贬谪之人。

  “尤其是李实……”

  李实是前皇帝德宗时代——也就是两个月前的长安京兆尹。

  他是荼毒百姓、横行长安、渎职收贿的中心人物。可以说,李实是改革派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陆淳、吕温、李景俭、韦执谊等人的死对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53

  李实深得德宗宠幸,所以拥有莫大权力,正是在李实的威名下,五坊小儿才会进行榨取、残暴之事。为政猛暴。

  《旧唐书》留下如此记载。

  他是虐政之主,大量屠杀阻碍他或看不顺眼的人。

  德宗一死,李实权力尽失,新取得权力的王叔文等人将他罢黜,贬到通州。

  他在通州的位阶是正六品。与京兆尹从三品相较,算是重大降级。

  这是迟早会被“赐死”的左迁。

  李实的党羽宫市及五坊小儿中,有不少人因恶行暴露而被诛杀。

  唐朝子民为此改革莫不鼓掌大叫快哉。

  “即使在‘谅暗’之中,李实杀害之人不下数十。”王叔文压低声音说道。

  所谓“谅暗”,是指皇帝驾崩之后举国服丧期间。在这期间,杀人被视为重大罪行,一律死刑处罚。

  想到此事,有关李实的人事处置,一点也不出人意表。

  “李实失势,百姓欣喜雀跃。”

  “我明白。”顺宗答道:“朕所说的,不管是李实或被诛杀之人,大概都很怨恨朕……”

  “当有可能。”王叔文斟字酌句答道。

  “是他们这些人做的吗?”顺宗问。

  顺宗是以大家都知道宫内所发生的怪事为前提,而说出这句话。

  顺宗想问的是,自己周遭净发生些不吉祥之事,难道这是因改革而遭诛杀者,或李实党羽所为?

  “是谁对朕施咒?”顺宗又问道。

  “这事暂且……”

  出声的是一直默默聆听顺宗和王叔文谈话的惠果。他跨前一步,低下头说道:“贫僧惠果。”

  “喔,是惠果阿阇梨啊……”

  “是。”

  “你终于来了……”

      顺宗从寝台抬起上半身,李忠言拿来两个丝枕塞在顺宗背下。

  顺宗以撑起上半身的姿势,环视众人,面容憔悴不堪。

  因左半身无法行动,连表情也显得僵硬。

  他的左半边脸也无法动弹,脸颊凹陷,肤色干涩而苍白。虽然包裹在金银丝线刺绣而成的华丽衣裳里,其精气尽失的身躯反而更加引人注目。眼眸暗淡无光。

  乍见之下,不由得令人错愕,这是帝王之尊吗?怎会如此虚弱。

  眼前是皱纹浮现,宛如即将死去的病人,四十岁上下,未老先衰,完全是一副老人模样了。

  “惠果啊,你怎么看这事呢?”顺宗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57

  “皇上,您是指,施咒的人是否是为被整肃而心怀恨意的人吗?”

  “是的……”

  “这也不无可能,不过,我认为还有更深一层的根源。”

  “惠果,你是否得知什么?”

  顺宗的问话,让惠果痛苦地闭上双眼:“是——”颔首答后,再度睁开双眼。

  “你知道些什么?”

  “这个……”

  “说吧。”

  “目前不过是我的想象,现在说出来,恐怕皇上会因此心烦。”

  “想象的也罢,说吧。这是我自身的事。”顺宗不太灵活地说道。

  不知是否因为兴奋,他全身竟微微颤抖起来。

  “明白了。今天来觐见皇上,贫僧早有觉悟,要将这件事说出来。不过,在说之前,我能否先确认一件事?确认过后就可说出来了。”

  “你想确认什么?”

  “我想确认的是,是否真的有人向皇上施咒。”

  “噢……”

  “假如没有的话,那我即将要说的事,皇上就当它是笑谈吧。”

  “如果真有人施咒,那又如何?”

  “那皇上就当它是大唐的秘密,请用心倾听。”

  “秘密?”

  “是的。贫僧也非全盘知情,并无把握说得条理分明,总之,请听我陈述。”

  “此事旁人可知情?叔文啊,你听说过吗?”顺宗将视线投向王叔文。

  “不,臣未曾听闻。”

  王叔文额上冒出细微汗滴,行礼致意。

  “贫僧从未向旁人提过此事。惟一知情者,是贫僧师父不空阿阇梨。不过,不空师父也和其他人一样,已入鬼籍——”

  “已入鬼籍?”

  “如玄宗皇帝、晁衡大人、高力士大人……”

  “这……”顺宗低呼出声:“这……”

  惠果说的,是如此出人意表的名字。

  “距离今日,那已是五十年前的往事,包括其他人,应该都已作古——”

  “为何说是‘应该’?”

  “是的。如果还有依然健在者,那么,该人可能就是今日令皇上烦忧的施咒者了……”

  “你是说,有人施咒?”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58

  “这正是我讲述事件之前必须确认的事。”

  “能确认吗?”

  “能。”

  “如何确认?”

  “可以取皇上一根头发吗?”

  “朕的头发?”

  “是的。”

  “要做什么?”

  “人的头发一向对咒术敏感,要向某人施咒时,只要利用头发,效果可以倍增。而被施咒者,其头发也一定会受到咒术影响。这就是我现在要确认的事。”

  “朕准可。要拔十根、二十根都随你。这太容易了。”

  “是。”惠果颔首继续问:“可以靠近皇上吗?”

  “无妨。”顺宗答道。

  惠果走近顺宗寝台,停住脚步。

  “皇上,请将头靠向这边。”

  “唔。”顺宗语毕,将头靠向惠果那侧。

  “失礼了。”

  惠果伸出双手。左手轻托顺宗的头侧,以右手拇指、食指夹住一根黑发。

  “要拔了。”

  惠果拉回手指,从顺宗头上拔下一根头发。他以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这根毛发,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惠果走到紫檀木桌前,将放在桌上的那只玉制凤凰挪开。

  他将左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尊可搁在手掌上的佛像。那是一尊黄金打造的小佛像。

  开屏的孔雀上,安座一尊明王,原来是佛教尊神孔雀明王像。

  “看不清楚。朕也想看一看。”顺宗在寝台上说。

  王叔文和李忠言闻言,两人合力将紫檀木桌搬到寝台边,方便顺宗观看。

  因李忠言将凤凰像撤下,桌上仅剩下黄澄澄的孔雀明王独坐着。擦拭净亮的桌面上,映照出黄金色的明王尊像。

  “此佛像搁在我每日诵经的房内。在我之前,是不空师父诵经——”惠果以手示意黄金打造的佛像,如此说明:“这尊佛像是不空阿阇梨自天竺带回来的。”

  “用佛像做什么?”

  “先把皇上的头发,搁在佛像前,然后开始诵念孔雀明王真言。”

  “喔……”

  “如果皇上没被施咒,头发就不会起变化。”

  “如果被施咒了呢?”

  “毛发会移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5 23:58

  “移动?”

  “是的。如果毛发受到恶念或诅咒的影响,便会因为想远离佛像而移动。”

  “当真?”

  “确然。不过,由于毛发极为细微,所以当我开始诵念真言时,任何人都请不要动。人一动,会扰乱房内空气,使这根毛发移动。为了避免混淆,请大家都不要动。同样地,也请不要热心探看桌面,或大力呼吸。这事得先和大家说明白。”

  “明白了。”顺宗一本正经地点头。

  孔雀明王原是天竺——印度本地的神祇。

  孔雀这种鸟类,能吃毒蛇、毒虫,乃以这种能力的象征而被崇拜。

  因此,孔雀明王是以具有驱逐象征恶鬼、恶魔的毒蛇及毒虫的能力,而被引入佛教,成为尊神之一。

  “那么——”

  惠果将手中头发,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双手结了个象征孔雀明王的手印之后,便开始低声缓诵孔雀明王真言。

  惠果念的是孔雀明王咒。

  谟曩悉。谟曩悉。摩诃谟曩悉。阿多拔他。阿伽多拔他。摩怯他。努摩伽怩。摩怯娑怩……

  正当诵念真言时——

  “喔……”出声的是王叔文。

  “看哪。”

  搁在紫檀木桌上的头发动了。

  毛发扭动身子般细微地震动了一下。那动作,似乎要远离黄金孔雀明王像一般。

  并非因人的气息或风的吹拂而动。虽然极其微弱,却的确像是出于自我意志般地震动了。

  唵。摩庚·迦兰帝。娑·贺。

  随着惠果持续诵念真言,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毛发震动愈来愈大。像一条细长小蛇欲远离火焰般,在紫檀木桌上扭摆,明显地蜿蜒爬行。

  “唔——”诵念真言中,见到这景象的惠果也脱口而说:“没想到如此严重——”

  他大概也没料到毛发的反应如此激烈,肯定是极强大的咒力在作祟。

  让顺宗看到这一幕,惠果瞬间闪现后悔的表情,随即又继续诵念真言。

  这时,毛发有如在铁板上烘烤,在桌面上蠕动起来。

  正在观看之时,更令人更惊悚的景象,再度映入众人眼帘。

  本欲逃离的毛发,像是突然改变意志,想要挑衅金身孔雀明王,开始朝佛像挺近。

  宛如毒蛇扬起镰刀形的头部,毛发在桌面蛇行,还缠绕金身孔雀明王,用力紧勒。

  “啊?!”王叔文吓得手脚瘫软。脸上露出深度的恐惧。

  此时——

  缠绕在金身孔雀明王像的毛发,突然发出噗哧声响,冒出蓝色火焰燃烧了起来。

  不过是剎那之间的事情。毛发一下子燃烧净尽,化成一缕白烟。

  众人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没想到……”惠果也只能如此喃喃自语。

  顺宗皇帝则瞪大眼睛,牙齿直打哆嗦,全身颤动。

  “我,我……”顺宗说:“我将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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