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15

  “空海先生。”白乐天说道。

  他把手贴在自己胸前:“我的心里,充塞着各式各样的事物。哎,该怎么说才好呢?”

  白乐天扭动身子,宛如发狂似地直望着空海:“那是一堆没有名字的生物。有兽、花、虫,甚至更莫名其妙的形体。我必须引诱它们走入语言的栅栏里,为它们命名……”

  这些生物在自己肉体深处,散发着神秘的磷光。是一群在森林深处迷路的不知名动物,或是一群深海生物——

  这些生物相互捕食,某些被消灭了,成为其他生物的一部分。某些则成长茁壮了,它们让自己的躯体近似被自己捕食的生物,变成更巨大的生物,漫步在白乐天内心的暗夜森林。也有些生物在白乐天内心的深海泅游着。这些生物到底呈现何种形状,取名为何,白乐天也一无所知。

  这些漆黑的巨大生物,蜿蜒泅游于白乐天肉体深处……

  “我或许太浓烈了。”白乐天说。

  “太浓烈?”空海问。

  “情感。”白乐天仿佛想咽下如鲠在喉之刺,扭曲着嘴唇说道:

  “情感太浓烈了。”

  “——”

  “我就像是吸尽厨房污水而被晾在一旁的破布。”

  “——”

  “好想早日洗净,这样才能快活些吧。”

  “换句话说,指的是创作这回事——”

  “是的。”白乐天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将心里的东西都作成诗,或许可以轻松下来——”

  “难道不行?”

  “不行。再怎么写,也不会减少。完全轻松不起来。只能饮酒而已。我像是被污水与酒渗透的破布了。”

  白乐天一脸认真,露出微笑,然后,微笑僵硬了。白乐天眼前有一面镜子,当他发现镜里映照着自己的神情,突然回神过来。

  “说了一堆无聊的话——”

  白乐天唇上数次浮现的微笑消失了,又恢复平素一贯木讷的神情。

  “不说傻话了,没一件是好事。”

  重振精神般,白乐天望向空海。

  “对了,空海先生,关于宫里的事,您已听说了吗——”

  “什么事?”

  “皇上身边似乎发生了怪事。”

  “怪事?”

  “乐师的月琴突然断弦,苍蝇老在皇上身边盘旋,不然就是猫开口说话……”

  “猫?”

  “是的。”白乐天颔首:“前几天,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似乎曾入宫觐见皇上。”

  “惠果阿阇梨吗?”

  “正是。”

  “我不知道。”

  算一算,柳宗元也有一段时日没跟自己联络了。有关晁衡——也就是安倍仲麻吕的第二封信,迟早应该有消息,不过宫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件,或许就不是联络的时机了。

  “空海先生,我想这件事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才说给您听的。”白乐天直直看着空海的眼睛。

  那双眸子,似乎想透过名为“眼”的小洞,窥看空海的内心世界。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空海默默承受白乐天的窥视。

  不久——

  “空海先生。”白乐天说道:“您也有不少隐情吧……”

  “——”

  “如果可以透露的时机到来,您能不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好的。”空海点头。

  “那么,我就失礼了。”白乐天起身说道:“心情变得快活些了。容我先行告辞——”与空海简单话别之后,白乐天告辞离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18

  “空海啊,总觉得那个男人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乐天一走,逸势如释重负地说道:“有那男人在,总让人感到疲惫。”

  此前,逸势默不作声,现在却说个不停。

  “话又说回来,那男人到底是为何而来,空海——”

  “大概是理不出内心的头绪吧。”

  “内心?”

  “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称心如意,这时任谁也会到处闲逛瞎走,手忙脚乱的……”

  “他不是想写玄宗皇帝和杨玉环的诗吗?”

  “汉皇重色思倾国……”空海将白乐天想创作的诗念诵了一小段。

  “汉皇啊——”

  “指的是汉皇耽溺女色,作梦都想着美人。”

  “可是,为什么是汉皇呢?”

  “——”

  “所谓汉皇,不就是唐朝之前的汉朝皇帝吗——”

  “没错。”

  “可是,白乐天想写的不是玄宗皇帝和杨贵妃吗?”

  “嗯。”

  “既然是唐王朝之事,为什么说是汉皇帝?不是应该写成唐皇或唐帝吗?”

  “因为乐天先生有所顾忌。”

  “顾忌?谁呢?”

  “当今的朝廷。”

  “——”

  “突然在诗的起首,写下唐皇重色的文句,怎可能发表在今日呢?”

  “可是,只要继续读下去,总应该懂得他在写什么。了解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

  “为什么?”

  “街谈巷议不也是这样?”

  “街谈巷议?”

  “嗯。当某人正在讲述某人的流言时,因有所顾忌,故意讲成其他城镇其他人所发生的事,这时,凑巧该人来到现场,指责说话者岂有此理——”

  “那就等于承认流言的主角是自己了?”

  “正是如此。”

  “嗯。”

  “若非太过分,一般都会置之不理吧。”

  “原来如此——”逸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男人是秘书省官员吗?”

  “应该是吧。”

  “官员也写诗……”逸势叹道。

  “怎么了?”

  “看到那男人,我总觉得仿佛看到自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19

  “是吗?”

  “你说的,和那男人所说的,我全都明白……”逸势自我解嘲地说:“无法心想事成时,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心里也就像刺猬一样……”

  “——”

  “不知不觉中便忘了对别人应该和言悦色……”

  “——”

  “倘若像李白翁那样才华洋溢,或许还能文思泉涌地作诗,可是——”

  “可是怎样?”

  “即使拥有那样的才华,从发迹的角度来看,李白翁不也是怀才不遇吗?”

  说完,逸势搔了搔头继续说道:“空海啊,不行哪。我总是用才能或是发迹来衡量一个人。仔细想想,人的一生幸不幸福,是不能用此来衡量的,不是吗?可是,空海,即使如此,李白翁、玄宗皇帝或是贵妃殿下到底是否幸福,我终究还是在意的啊——”

  “逸势啊,你真是个正直的汉子。”

  “我吗?”

  “嗯。一般人是不会对别人说出这番话的。”

  “因为你不是别人。空海,是你我才会这样说。话又说回来,刚刚乐天先生不是说,宫里发生奇怪的事?”

  “嗯。”

  “猫和苍蝇?”

  “看来,事情将要开始了。”

  “什么事?”

  “五十年前尚未结束的事——”空海说。

  “经过五十年还未结束?”

  “嗯。”

  “玄宗皇帝死了,晁衡大人、高力士大人、李白大人、黄鹤,加上贵妃也都死了,你说还有什么没结束呢?空海啊。”

  “人的……”

  “人的?”

  “该怎么说呢?逸势。”

  “空海,问话的人可是我哩。”

  “怨怼或憎恨,或是更……”

  “更什么?”

  “应该是人。”

  “人?”

  “嗯,终究是在于人。”

  “光说是人,我听不懂。”

  “是一种情感。”

  “情感?”

  “情感就是人本身。”

  “倘若情感是人本身,那不是永远不会结束?”逸势说道。

  “逸势,你说什么?”

  “我是说,倘若情感是人本身,只要这世上有人,情感就永远不会结束。”

  “逸势,正是如此。”

  “譬如,无论谁死亡,或谁出生,或经过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情感会一直伴随人而存在,永远不会结束。”

  “逸势,你真行。”

  “行什么?”

  “现在你所说的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20

  “说情感不会结束这回事吗?”

  “正是。”

  “被你赞美,真开心,不过,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更加难以理解。”

  “是吗?”

  “是的。”

  “然后呢?”

  “所以才需要佛法。”

  “佛法?”

  “正因为如此,才有佛法,才有密教。”

  “密教?”

  “正是密教。我特地前来长安想取得的东西。”

  “唔。”

  “佛法说,这世间物一切皆空。”

  “空?”

  “是的。”

  “什么都没有的意思?”

  “不,不是。”

  “那是怎样呢?”

  “怎么说才好?”

  “你刚刚不是说过,一切皆空?”

  “是说过。”

  “也就是说,现在我所看见的地板,对面的庭园,庭园里生长着的松树、盛开的牡丹花,也全都是空?”

  “没错。”

  “那么,你又是什么呢?”

  “我也是空。”

  “那我呢?我这个名为橘逸势的人,我也是空?”

  “是空。”

  “我是空?”

  “你听好,逸势。”

  “嗯。”

  “你是谁?”

  “空海,你在说什么啊,我难道不是橘逸势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20

  “那么,橘逸势现在在哪里?”

  “在这里啊,就在你眼前。”

  “那么,我眼前的眼睛是橘逸势吗?”

  “不是。”

  “那么,鼻子是橘逸势吗?”

  “不是。”

  “那么,嘴是橘逸势吗?”

  “不是,嘴巴不是橘逸势。”

  “那么,耳朵是吗?”

  “不是。”

  “那么,脸颊是吗?额头是吗?头是吗?”

  “不是。那些都不是橘逸势。”

  “那么,躯体是橘逸势吗?”

  “也不是。”

  “那么,手臂是橘逸势吗?”

  “不是,手臂是手臂。手臂不是橘逸势。”

  “那么,脚是橘逸势吗?”

  “不是。”

  “既然如此,我就夺走你的两只手臂。去掉两只手臂之后,剩下来的是谁?”

  “是我啊,橘逸势。”

  “那么,再夺走两只脚呢?”

  “剩下来的还是我,橘逸势啊。”

  “那么,先前你说不是橘逸势的东西,我全部夺走。”

  “全部?”

  “现在已夺走了两只手臂和两只脚。然后,再夺走躯体。接着再夺走眼睛,其次是耳朵。嘴巴、鼻子、头也通通夺走。结果,剩下的是什么?会剩下橘逸势吗?”

  “不,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我夺走的东西,全都是你先前说不是橘逸势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

  “这就是空。”

  “什么?”

  “那我再问你一次。”

  “嗯。”

  “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头、躯体、两只手臂、两只脚,全在那里。那是橘逸势吗?”

  “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21

  “那么,如果是一具死尸,又当如何?”

  “什么?”

  “橘逸势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头部、躯体、两只手臂、两只脚,全都在那里。只不过它们依附在死尸之上,又当如何?橘逸势的死尸,是橘逸势吗?”空海问道。

  “唔……”逸势呻吟起来:“我是儒者。”

  “儒者又怎样?”

  “以儒者的立场来说,答案只有一个。橘逸势的死尸,不是橘逸势。”

  “那正是空。”

  “空?”

  “那么,我再试问。”

  “又要问?”

  “橘逸势到底是什么?到底基于什么,让别人称呼你为橘逸势?”

  “唔……”

  “基于什么?”

  “唔……”

  “说呀。”

  “空海,你说。既然你问了,就应该知道答案。你快告诉我。”

  “是魂魄。”

  “魂魄?”

  “是的。别人称呼你的魂魄,叫作橘逸势。所谓橘逸势,指的是你的魂魄。”

  “唔??嗯。”

  “不过,逸势啊。就算是你是橘逸势的魂魄,你能只以魂魄向别人表示,这是橘逸势吗?”

  “不、不能。”

  “是的。基于此道理,你的魂魄与美丽、悲哀、喜悦这类东西的性质,是相同的。”

  “空海啊,你怎么说出如此毫无道理的话呢?”

  “绝非毫无道理。”

  “我完全摸不着头绪了。”

  “你听好,逸势,当你眺望日落时,内心会感受到美丽或悲哀的情绪吧。”

  “嗯。”

  “那么,你能从那日落之中,单独取出你所感受到的美丽或悲哀,给别人看吗?”

  “——”

  “怎样?”

  “不、不能。”

  “道理正是如此。因为美丽或哀愁,并非存在于日落之中,而是存在你的内心里。”

  “存在哪里都一样,空海。因为不论是在日落中,或是内心里面,无论哪一边,人都无法从中单独取出悲哀或美丽给别人看,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这不是很明白了?”

  “所以呢?”

  “虽然不能取示于人,但美丽或悲哀却确实存在。不过,无论美丽或悲哀,都因为有日落和凝视日落的你的存在,才能存在于这世间。光是日落或你本身,是不够的。”空海凝视着逸势,如此说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23

  “换句话说——”逸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某个物体存在与否,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物体本身与感受到那物体的人心之作用。”

  “嗯。”

  “那我也是这样啰?”

  “没错。”

  “所谓橘逸势,指的是橘逸势的身体、手足、脸孔、声音,因为有了这些,才能存在于这世间?”

  “正是。”

  “这就是佛法所说‘色即是空’的道理吗?”

  “世间所有物,皆以这种形式存在着。不论你或牡丹花的存在,都基于空色不可分离的道理,而存在于这世间。”

  “唔……”逸势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了?”

  “空海,你刚刚说过,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是空。”

  “嗯,我说过。”

  “那么,刚刚说过的人的情感,又是什么呢?浮现在人心的情感,也是空吗?”

  “是的,逸势。”

  “那么,悲哀是什么?人心被撕裂般的悲哀呢?”

  “逸势啊。所谓色,是指这宇宙存在的所有物。那不单是指人、牛、马、牡丹、石、蝶、雨、水、云这些。”

  “——”

  “浮现在人心的所有一切,也是色。”

  “——”

  “男人爱慕女人的情感,女人爱慕男人的情感,那也是色。”

  “憎恨也是吗?”

  “没错。”

  “悲哀也是吗?”

  “悲哀也是色。色即是空。”

  “色即是空吗?”

  “因此,悲哀也是空。”

  “空海,倘若如此,倘若悲哀是空,那么,人的悲哀可以消解吗?”逸势问。

  空海望着逸势,然后徐徐摇头。

  “逸势啊,即使理解了人的悲哀本然是空,也无法消解悲哀。”

  “——”

  “事情正是如此,逸势。”

  “空海啊,你刚刚不是说过,正因为人心的情感无止尽,才需要佛法?”

  “说过。”

  “倘若悲哀也是情感的一种,那么,不是可以借由佛法消解吗?”

  “办不到,逸势。”

  “为什么?这么说来,佛法无能为力?”

  “没错。佛法无能为力。”

  “怎么回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24

  “在统辖这个宇宙的法则面前,所有一切都是无力的。连佛法也不能例外。因为佛法自身已言明,佛法是没有力量的。这就是佛法。”

  “——”

  “逸势啊,所谓佛法,就是这宇宙的法。那个法与这世间一切紧密贯连。”

  “——”

  “法也算是答案之一。”

  “答案?”

  “世间一切都会变化。”

  “变化?”

  “持续不断地变化。无论任何物事,都无法永恒存在于这个世上。”

  “——”

  “譬如,花会开会落。人无法青春永驻。人会衰老然后死去。非人独然,虫、马、犬、树也一样。”

  “我也是吗?我也是这样吗?”

  “没错。”

  “空海,那你呢?”

  “我也是。”

  “——”

  “不论是谁,青春不可能永远停留于其肉体之上。”

  “那么,这张书桌呢?”逸势手指着眼前属于空海的书桌。

  “书桌也是。”

  “石头呢?”

  “石头也一样。”

  “那么,山怎样?”

  “山也一样,在这法的面前,不可能永远是山。”

  “这天地怎样?”

  “天地也——”空海断然地说道:“即使天地也是如此,不能经常以一种形式持续——”

  “——”

  “人会衰老。山跟天地也会衰老。会一直变化。对人来说,山和天地看似永恒存在,那是因为人所生存的时间,和山、天地所生存的时间,有很大的不同。山和天地生存在比人更巨大的时间之中。因此,人的尺度便无法度量山、天地。”

  “——”

  “逸势啊。在这法的面前,连佛陀也不例外。”

  “这——”

  “释尊不也会老、会死吗?连佛陀也逃不开如此的命运。”

  “那么,佛法究竟是什么呢?空海。”

  “连释尊也会老、会死,这就是佛法。”空海提高声音说道:“你听好,逸势。就算理解了佛法是这天地之法,也不表示人可以永生。”

  “——”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24

  “道理是一样的。”

  “什么道理?”

  “关于悲哀。”

  “喔。”

  “也就是说,就算知道悲哀是空的道理,悲哀也无法消解。逸势——”

  “什么意思?”

  “人会逐渐老、死。任何东西都不能在这世上永存。悲哀也不能因为理解了天地之法而消失。清楚明白这样的道理——”

  “会变成怎样?”

  “人才可以面对悲哀。”

  “——”

  “人才可以视悲哀为同类,而接受悲哀。”

  “——”

  “逸势啊,你放心好了。即使是悲哀,也无法永远持续下去。了解这层道理,人才可以和悲哀共存。”

  “——”

  “可是,逸势啊。”

  “什么?”

  “和人的一生相比,悲哀有时会持续得更长久——”

  “你指的是什么?”

  “贵妃的事。”

  “贵妃的事?”

  “譬如,贵妃即使能活到百岁、千岁,她所怀抱的悲哀,也将与她持续共生共存……”

  “——”

  “人不能以山的尺度而生存。”

  “怎么说呢?”

  “结果,人只能活在人的尺度之中。人只能在人的尺度、人的法中诞生,然后死亡,而非佛法。”

  “——”

  “换句话说,因此才了有密法。”

  “密法?”

  “嗯。我千里迢迢来到大唐所求取的密法,其教义就是如何将宇宙的法——佛法活用在人的尺度之中。”

  “喔。”

  听了空海的话,逸势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一径地点头。正当逸势似乎有话要说,才刚开口,外面便传来呼唤声。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声音。

  “什么事?”空海答道。

  “又有客人来了。”大猴说道。

  “哪位?”

  “柳宗元大人那儿的刘禹锡。”

  “喔。”

  “他似乎带着柳大人的信。”

  “快请他到这里来。”空海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27

  刘禹锡仿佛生气般紧闭着双唇,绷着脸坐在空海和逸势面前。脸色不怎么好看,眼底也有黑眼圈,蓬发覆盖额头。一眼便可看出他的憔悴,惟有凝视空海的那双眼眸炯炯有神。

  “您似乎很疲累。”空海道。

  “几乎没合过眼。”刘禹锡说。

  “柳大人很忙吗?”

  “是的。”

  “王叔文大人也为宫里诸事繁忙着吧。”

  想到柳宗元、刘禹锡都在王叔文手下做事,应该都很忙碌,空海开头便先行问候。

  “空海先生,宫里发生的事,您可知晓?”

  “如果是指让皇上深感困扰的苍蝇或猫——”

  “正是。”

  “青龙寺的惠果和尚出面了吧。”

  “您已知晓到这地步,我想您应该也可推测到,如今我们所面对的状况。”

  “想必很费事吧。如果右手和左手、右眼和左眼经常得同时进行不同的事情,那么,任何工作也无法做得完整。”

  “正如您所说。我们现在已经为时不多了。不知还能有多少时间——”

  “你指的是皇上还剩多少时间,是吧?”空海话一出口,刘禹锡便露出惊吓的神情,屏气环顾四周。

  “是的,空海先生。这事不能随便开口,却正如您所说的一般。只是,难保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皇上龙体很糟糕吧?”

  对于空海的话,刘禹锡不发一语,只用眼神肯定而已。

  德宗皇帝驾崩后,继承皇位的是儿子李诵。李诵登基后,改年号为永贞,也就是顺宗。深深打动顺宗心扉的人,则是教他下棋的王叔文。

  王叔文现正推行政治改革。废止宫市,罢黜李实,贬降五坊小儿等等。这是德宗传位给顺宗之后,才能办到的改革。不过,继位的顺宗,却是有病之身。

  他得了脑溢血,半边身体已不灵光,非常虚弱。即使继位成为皇帝,又有多少年的光景?

  倘若时间允许,改革便能根基稳固地进行,王叔文的地位也可稳如磐石。不过,皇帝体弱多病,在世的日子也不多了,改革所需要的时日还有多少呢?

  在此状况之下,如今,顺宗皇帝身边又是一片混乱。有人为了想趁早结束顺宗皇帝的性命而下咒。

  王叔文因为政治改革和顺宗被下咒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柳宗元、刘禹锡、韩愈等人也忙得仿佛身子要被拆散一般。

  “还没问您有何要事呢。”空海说道:“您是不是带来了柳大人的信?”

  “嗯。”刘禹锡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卷好的信件。

  “就是这个。”

  空海收下刘禹锡拿出的那封信。

  “这是昨夜柳大人写的。他要我请您当场看完,给予答复。”

  “明白了。”

  空海打开信,开始读取内容。刘禹锡默默望着读信的空海。

  “知道了。”空海读毕抬起头来,颔首说道:“请转告柳大人,说我答应此事。”

  “承您帮忙了。”

  “七天后的晚上吧。”

  “是的。正如空海先生所说,柳大人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不到七天后的晚上,实在抽不出空来。”

  “届时我想带这位橘逸势一起去,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刘禹锡点点头:“那么,我先告辞了。”

  仿佛已办完事情,刘禹锡从座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刘禹锡立即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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