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0:57

  好几次都想——逃走。可是,逃走便拿不到工资了。

  或许,两人知道有人偷窥,但未必知道是我们。

  或许,女人转头只是偶然的动作,并不是想搜寻躲在树上的我们。

  或许,老人说完话,那女人转头,不过是想转回原来的位置而已。

  或许,我们看得胆战心惊,因而误判自己败露形迹了。

  一定是这样子。

  那样的距离,即使被发现,也不至于看得出是谁在偷窥。

  距离既远且暗,辨识人的脸孔应该有困难。

  万一不幸被发现,对方也不知道是谁才对。

  两人想着这些事,一夜未合眼,便迎向黎明了。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果然,他们没被发现。

  心情一变得开朗,两人胆子也壮了起来。今晚干完最后一次活。拿了工资,就此告别,一切便结束了。

  倘若被问起什么,佯装不知就好了。

  即使对方不相信我们的话,至少,他们也应该理解,就算我们看到那些景象,也不会告诉别人。

  如此作想之后,两人决定等到傍晚,完成最后一次工作。

  可是,那天无人带虫、蛇前来。夕阳即将西沉之际,有人出现了。

  他们立刻知道来者何人。

  是那老人,身躯瘦弱细小。

  错不了!他来做什么?

  两人已商量好说词,再怎么被问起,都要推说不知道昨晚的事,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两人身子已微微地颤抖起来了。

  老人缓步走来,在两人面前停住,不发一语,只以可怕的黄色眼眸,凝视两人。

  “没、没……”两人说不出话来。

  嘴巴无法出声,身体却不自主地激烈颤抖着。

  然后——

  “看到了吧……”短短几个字,像是说给老人自己听。

  突然,老人的右手一闪。某个亮闪闪的东西,自男子们眼前飞过。是锐利的金属光芒。

  一瞬间,同伙男子的下颚,迸涌出鲜血,喷洒在老人脸上。

  鲜血。

  喉咙已被割裂。

  发不出声来,同伴向前摔倒,停止呼吸。

  接着轮到男子。

  咻。

  老人来到自己面前时,男人吓得无法动弹。只能无意识地浮出傻笑。

  站在面前的老人,右手又是一闪。

  噗哧一声,喉咙割裂了。

  鲜血从自己的下颚喷出,洒向老头脸上的瞬间,男子的意识脱离了肉体。

  男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恢复知觉时,察觉到阿里朝耳畔呼唤自己:“还好吗?”

  奄奄一息的他,将事情经过告诉阿里。

  说是对着阿里讲话,其实更像发烧的人在胡言乱语。几乎只有一方在说话,说完话,男子便在阿里手臂上断了气。

  好不容易带来的狗、虫、蛇,在这情况下已经卖不出去了。

  而且,一直待在这里若被看见,也会带来困扰。

  于是,阿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00

  空海和逸势,走在西市的嘈杂人声里。

  诚如马哈缅都所言,市集的确比从前热闹许多。商贩叫卖声变大,绝非自我感觉作怪。人群中的笑声似乎也变多了。

  在众声喧哗的人群中,空海面有难色地走着。

  “逸势啊。这事会愈来愈棘手。”空海说道。

  “刚刚马哈缅都所说的事吗?”

  “嗯,事情愈来愈有趣了。”

  “喂,空海。”

  “什么事,逸势。”

  “这样的事,不该说出有趣之类的话。”

  “是吗?”

  “倘若被哪个坏心人听到,不知会被传出什么话来。”

  “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对话,不必担心。”

  “不会就好——”逸势语带些许不满地说:“——可是,空海啊。你那样说,真的就没事吗?”

  “那样说?”

  “你不是对马哈缅都说,别担心吗?”

  “嗯,说了。”

  “就是那事呀。”

  “除了别担心——还有其他说法吗?”空海反问逸势。

  “其他说法——”

  “大概也只能那样说了。”

  所谓“那样说”,是指前不久空海对马哈缅都所说的话。

  说完米马尔·阿里的事,马哈缅都问空海:“这事情,阿里担心得要死,怎么办才好?”

  “不必太担心吧。”空海回答:“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没看见、没听过——同平常一样过日子,就是最好的办法了,请您这样转告阿里先生。”

  “这样就行了吗?”

  “没错。”空海断然回答。

  其后,马哈缅都的女儿们也加入闲聊,说了一些市集热闹的话题,不久,空海和逸势便告别马哈缅都的帐篷离去了。

  “你听好,逸势,现在卡拉潘没空管这种事。假使阿里没向任何人提起,那么,阿里便有生命危险,但他已经说出去了,所以阿里是安全的。”

  “咦、咦——”发出叫声后,逸势问道:“可是,如果阿里说出这事,被卡拉潘知道,难道卡拉潘不会发怒而来惩治他吗?”

  “为什么会?”

  “因为,就是……”逸势一时语塞。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00

  “倘若卡拉潘知道阿里说出去了,那表示,堵住阿里的嘴也无济于事了。再说,阿里既没有毁弃与卡拉潘的约定,也没有背叛他。”

  “嗯。”

  “如果我是卡拉潘,在得知阿里已告诉别人,或者,知道他准备要告诉别人的话——”

  “怎样?”

  “大概会逃走吧。”

  “逃走?”

  “刻不容缓,从那废宅逃走。”

  “是吗?”逸势抬高声音。

  “在知道那两人已目睹一切时,便开始准备了吧。”

  “——”

  “杀那两人之前,应该早已安排妥当逃逸步骤了。”

  “你是说——”

  “即使现在去到那废宅,恐怕也杳无人迹了。”

  “你肯定吗?”

  “肯定。”空海明确地点点头:“逸势啊,先前我说有趣,是因为很多事情已开始逐渐明朗了。”

  “开始逐渐明朗?”

  “嗯。”

  “什么事?”

  “譬如说,这个卡拉潘可能就是杀了周明德、阿伦·拉希德的督鲁治咒师。”

  “本来就是那样吧。”

  “还有,逸势啊。督鲁治咒师和我们听过好几次的白龙,恐怕是同一个人——”

  “什么?!”

  “白龙的名字,你知道吧。”

  “听过。是你从丹翁大师那里听来的。”

  “没错。”

  “不过,可是——”

  “先前我就认为可能是这样,结果真是这样。卡拉潘的事和贵妃事件,有诸多牵连。”

  “——”

  “你听好,我们去挖贵妃墓地时,不是挖出狗骷髅吗?那上面所写的正是波斯文字。”

  “我知道。”

  “与贵妃事件关系密切的,有黄鹤、白龙、丹龙三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01

  “嗯、嗯。”

  “刘云樵宅邸的妖猫事件,徐文强棉花田出土的兵俑,有人诅咒缩短德宗寿命,如今又准备对永贞皇帝下手等等,全都有牵连。”

  “皇上被下咒的事也有关联吗?”

  “嗯。”空海点头后,望着逸势说:“这次督鲁治咒师收集狗、虫、蛇——”

  “怎么样?”

  “这是为了下蛊毒。”

  “——”

  “为了对皇上下咒,督鲁治咒师才收集那些东西。”

  “换句话说,对皇上下咒的人是督鲁治咒师?”

  “从刚才开始,我就是在说这个啊。”

  “那么,那两人就是因为窥探到督鲁治咒师——也就是白龙对皇上下咒的场所,才被杀害了。”

  “大概吧。”空海道。

  “唔……”逸势叹息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气:“空海,我被你这么一说,也似乎有那种感觉了。可是,为什么白龙要做出那样的事?”

  “做出哪样的事?”

  “想要施咒让皇上减寿。”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件事和贵妃有很深的牵连——”

  “而且,王大人应该也有份吧。”

  “嗯。”空海点点头:“提起王大人,这市集能够如此热闹,也是拜他之赐。可是——”

  “怎么了?”

  “关于这件事,我愈来愈觉得王叔文大人的牵连是不好的——”

  “我也这么想。”

  “今天应该带大猴来。”

  “带大猴来?”

  “大猴在的话,就可以让他到崇德坊探看一下。”

  “说的也是。”

  “总之,这件事还是要先告诉柳大人才好。”

  “那男人也很辛苦啊——”

  逸势这么说时——

  “空海先生。”有人从背后打招呼。

  空海和逸势一起回头看,见到韩愈站在眼前。

  “喔,是韩愈大人。”空海说。

  “请随我来。”韩愈深深一鞠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04

第六章 蛊毒之犬

  此处是个小房间,有炉灶、桌椅,还有看似装了水的大水缸,锅盆碗筷则搁在墙边架上。

  空海和逸势,与柳宗元隔桌对坐。

  除了柳宗元,房内还有刘禹锡、韩愈,以及两位年约二十来岁的男子。韩愈坐在柳宗元身旁,那两人则站在窗边和门旁,静默地注视围绕桌边的四个人。

  空海和逸势也才刚进到屋内,方才,韩愈唤住两人,为他们带路。一开始,韩愈并未带他们来这里。他先往南走,又往东走,在市内转来转去好一会儿。

  不久,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近他们,对韩愈说道:“没有跟踪者。”

  如同靠近时的利落手脚,男子随即又没入人群,失去踪影。然后,一行人往西走去。这房子位于西市西边尽头附近。是间土墙环绕的小屋。

  韩愈穿过门户,带领空海和逸势进到这个房间。一进门,柳宗元已等在那里了。简短寒暄之后,此刻,空海和逸势正面向柳宗元而坐。

  “专程要先生走这一趟,深感抱歉。”柳宗元说道。

  “请别挂念。我们不在意——”空海答道。

  “跟上次一样,这是熟识友人的屋子。我已支开闲杂人等,不会有人打扰。请放心畅所欲言。”柳宗元说。

  “那就不客气了,在柳先生说话之前,有件要事得先向您说。”空海答道。

  “什么事?”

  “皇上状况如何?”

  “状况?”

  “病情。这几天有何变化吗?”空海说毕,柳宗元表情突然僵住,一直保持回问空海时的模样。

  经过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柳宗元开口说道:“真是令人震惊。如空海先生所言,皇上病情的确发生变化。”

  “是否二、三天前,状况突然转好,身体舒服许多了?”

  “正是如此。”

  “不过,昨晚或今天起,病情又恶化了吧?”

  “没错,确如先生所言。只是,您为何知晓此事?”柳宗元问。

  根据柳宗元说明,两天前,卧病在床的永贞皇帝状况好转,至今为止几乎不开口说话的他,竟然“一大早就开口说肚子饿,连吃了好几碗粥,还吃鱼、水果等滋养品”。

  众人本来以为这可能是惠果阿阇梨祈祷奏效。

  “不料今早又转坏了,恢复到先前的模样。”柳宗元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继续说道:“只是,空海先生为何如此清楚?这是极其秘密的事,很少人知情啊——”

  “空海,你刚才没——”逸势硬生生把“没说这事”这几个字给吞了下去。

  空海这番话,逸势同感震惊。在这种场合,有时空海脸上会出现可以说是不够谨慎的表情,那表情仿如笑容。是一种看似满足的神情,就像小孩因其能力而让大人备感震惊的得意神情。

  此时,空海正是如此。

  一瞬间,他的嘴角看似即将浮现这种神情,他却巧妙地收敛住,说道:“其实——”

  空海将不久前从马哈缅都那儿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柳宗元。听毕,柳宗元说:“空海先生,这么说来,是那个督鲁治咒师在施法折磨皇上——”

  “正是。”

  “喔。”

  “因被那两名男子窥见,督鲁治咒师才仓皇变换作法场所。”

  “——”

  “当他变换场所之时,诅咒皇上的力量也减弱了。”

  “这……”柳宗元不胜感叹地轻呼出声:“您究竟是何等之人啊。光从督鲁治咒师这事,就能联想到皇上的病情?”

  “请您尽快行动。”空海道。

  “尽快行动?”

  “最好赶快派人到崇德坊搜查那废宅。万一督鲁治还留在原处,这事便能在一眨眼功夫解决了。我想,就算报官,他们只怕也无法立刻理解此事的重大。最好还是先通知您。我早就想好,与您碰面时,无论如何,都得先将这事告诉您。”

  空海刚说毕,柳宗元已站起身,吩咐入口处男子:“子英。”

  “是。”名叫子英的男子点点头。

  “照你现在听到的话,知道该怎么办吧。”

  “是。”

  “快去准备——”

  “知道了。”子英点头后,以眼神向空海和逸势致意:“失陪了。”随后立即奔出屋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06

  “话又说回来——”柳宗元再度转身面对空海和逸势:“有几件事要说,就从晁衡大人的另一封信说起吧。”

  “您信上说,那封信是高力士大人所写,并非晁衡大人——”

  “是的。经我再次询问家母,家母说记错了,本以为是晁衡大人的信,其实是高力士大人所写才对。两封信放在一起,所以搞错了。另外,家母也想起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白铃夫人曾看过高力士写的那封信。”

  “噢。”

  “她虽然看不懂倭文信,高力士大人那封信却是以汉文写成的。”

  “信上写了些什么?”

  “家母当时问过白铃夫人,不过,她说信上所写乃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也就没告诉家母了。”

  “原来如此——”逸势说道。

  “白铃夫人死后,那两封信才落到老夫人手中吧。”

  “是的。”

  “晁衡大人写给李白大人的信留了下来,就是我们上次拜读的那封。”

  “没错。”

  “至于高力士大人所写那封,您信上说,被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买走了——”

  “正是此事,我想说的正是此事——”

  “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白铃夫人死后不久,约莫二十年前了吧。”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空海问道。

  “这……”柳宗元用舌头舔湿了嘴唇,开始说了起来。

  据说,白铃死后一月有余,有一自称青龙寺僧人者,前来拜访。那位僧人说,他与白铃生前有一小小机缘——

  “我应该早些来拜访,得知她亡故,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他自称名叫“惠果”,在白铃的灵前诵经荐亡。

  “请问,白铃夫人遗物存放何处?”惠果在诵经后问道。

  白铃遗物,实际并没多少,她也没有任何亲戚。所以,身后物全寄放在柳老夫人那儿。

  “多半在我这里——”

  “其中是否有信件?”

  “信?”

  “是已故的高力士大人寄给晁衡大人的信,白铃夫人生前曾跟我说好,那封信要托付我——”

  老夫人仔细讯问之下,得知白铃曾对惠果说过,自己保存着这样一封信。由于该信涉及大唐王朝秘事,白铃曾让惠果过目,请教他该如何处理才好。

  读完那封信,惠果当时如此说道:“这是不得了的信。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我在世时还可以做到,死后便不知会如何了。烧掉也是办法,不过有生之年里,我想留在身边,用以追怀晁衡大人。”

  倘使有朝一日自己过世了,会安排把那封信交付惠果,到时候烧毁与否,全凭他处置……

  据说,白铃对惠果说过这样的话。

  “关于那封信,白铃夫人可曾说过什么?”

  柳老夫人因此想起白铃生前说过的话。

  “我曾听她提起信的事。”

  “噢。”

  “虽然没听说要把信交给惠果和尚,却知道她手上确实握有这样重要的信。”

  “您读过那封信吗?”

  “没有。我只听说过,但不知信的内容为何……”

  “信在何处呢?”惠果问。

  柳老夫人带惠果进入白铃房中,从柜子里取出几封信,再取出一个信匣,说道:“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了。”

  打开信匣,里头有一文卷,是白铃的亲笔信,说明自己死后任何人不得阅读信匣里的信件,只能交予青龙寺惠果和尚。

  “是这个吗?”

  柳老夫人递出信匣,惠果稍微拉开文卷,匆匆一瞄说道:“没错,就是这个。”

  惠果恭敬地收下了那信匣。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08

  “于是,那封信连同信匣一起被惠果阿阇梨带走了。”柳宗元说道。

  惠果告辞之际,取出纸包的金子,打算留给老夫人。

  “我不能接受这钱。刚刚您说,白铃夫人本来就要把这信匣交给您的。”柳夫人推辞说道。

  “由我这个和尚来说可能有点奇怪,就算是供奉给白铃夫人的吧——”

  惠果如此说完,留下金子,告辞而去。

  “原来如此。所以,那封信现在在青龙寺惠果阿阇梨的手上吗?”空海说。

  “应该是吧。如果没被烧毁的话——”

  “那,您是认为,这次的事跟那封信有关——”

  “有关。”

  “您跟惠果阿阇梨提过此事吗?”空海问。

  柳宗元有点忧愁地摇了摇头说:“还没说。在这节骨眼上,实在不知道这番话该不该说。或者,正因为在这节骨眼上,才该说——”

  柳宗元顿住话,欲言又止地将视线朝下。

  “不过……”柳宗元保持俯视姿势,喃喃说道。

  “是王大人吗?”空海开口问道。

  “没错,空海先生。正是这样啊。我才为这件事伤神。”柳宗元抬起头来说:“若提起高力士大人的信,也就不得不提晁衡大人的倭文信。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也就不得不涉及王叔文大人或许偷信的事了?”

  “是的,正是如此。”

  “——”

  “到底如何是好,我无法判断。”

  “——”

  “只好私下找到惠果阿阇梨,向他说明一切,商量如何是好。要不,就是跟王大人明言,要他说出心里话——”

  “王大人目前状况如何?”

  “很糟糕。”柳宗元断言道:“可以说非常糟糕。食不下咽,瘦得不成人形。晚上就算上床了,大概也辗转难眠。”

  如此一来,柳宗元的负担势必加大。他看起来似乎也睡得不多,眼圈都已泛黑了。

  “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您该如何做才好。”空海坦白地说。

  “如果惠果阿阇梨没有烧毁高力士大人的信。那么,信应该还留在青龙寺。若能读到那封信,也许会有新发现。”

  “惠果阿阇梨知道另一封信的事吗?”

  “晁衡大人那封倭文信吗?恐怕还不知道吧——”

  “若是这样,我们或许有机会读到惠果阿阇梨的那封信了。”

  “此话怎讲?”

  “可以告诉惠果阿阇梨,我们手上有一封这样的信,并且拿给他看。至于信上写些什么,柳先生可加以说明。接着再问他,若他手上还握有高力士大人那封信,能不能也让我们看看。”

  “说的也是。不过,还是有问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09

  “刚才说的那事吗?”

  “王大人或许曾偷走那封信的事,是否该告诉惠果阿阇梨?”

  “嗯。”

  “另一件是,现在惠果阿阇梨正专心为皇上施法,是否该在这种时候告诉他这种事?”

  “此事的判断,不该是我,而是身临现场的柳先生吧。”

  “诚然若是。我必须自行判断。”柳宗元咬着嘴唇说。

  “对了,惠果阿阇梨此时正在施行何种法术呢?”空海问。

  “我们未曾探问过。”柳宗元答道。

  “说来也是。万一风声走漏,下咒者知道惠果阿阇梨所施行的法术,他们便可取巧闪避。如此一来,法力也将削弱大半了。”

  “真会这样吗?”

  “是的。”

  “在那咒法之中,大概有许多不为吾人所知的微机妙处吧。”

  “正是。譬如说,受咒的一方——以此次而言,如果皇上得知本身被施咒,反而容易受制于咒法了。”

  “皇上已得知此事了。”

  “若已知晓,恐怕无法忘却吧。当务之急是皇上必须意念坚定,绝不可臣服于咒法。”

  “惠果阿阇梨也这么说。”

  “嗯。”

  “虽然我不晓得他施行的是何种法术,但惠果阿阇梨在皇上寝宫前设坛,法坛正前方置放一尊面目狰狞的佛像,然后,他坐落在像前祈诵。”

  “原来……”空海意领神会般点头说道:“法坛中央是不是矗立着这么大的筒状物呢?”他两手交合,在胸前比划大小。

  “您怎么知道?”

  “惠果阿阇梨正在施行的可能是——”

  “且慢,空海先生。如果您要说出法术名称,我们不听也无妨。万一我们听到了,又以某种形式传到对方耳里,法术威力恐怕会折损吧?”

  “是的。”

  “既然如此,我们宁可不听。”

  “好。”空海点头继续说下去:“不过,有一点需言明在先。如果惠果阿阇梨施行的法术如我所推测,那么,将是极为强烈之法,每一位皇帝仅能施行一次。”

  “这真是让人振奋的话啊。”柳宗元点点头后,问道:“对了,空海先生,刚刚您说到——”

  “什么事?”

  “若能得知对方所施行的咒术,将有方法可使咒力减半——”

  “我是说过。”

  “若敌方是您先前提到的督鲁治咒师,那么,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他所施行的咒术了吗?”

  “可说已有一些线索了。”

  “数量庞大的虫加上狗——可以推测出是何种咒术吗?”

  “惠果阿阇梨所施行的若是天竺法术,那么,督鲁治所施展的,很可能是唐国的咒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10

  “我国的咒法?”

  “道教咒法之中,有所谓‘蛊毒’和‘魇魅’两种,这次似乎是将两者合而为一了。”

  所谓“蛊毒”,是借用动物具有的不祥之力向对方下咒的一种咒术。

  譬如说,蛇和蛇、鼠和鼠等同类的生物大量搜集一处,放入一个容器里。然后,原封不动地放着。不久,饥饿的蛇或鼠会相互咬食,最后幸存的一只将成为施咒的道具。

  空海说明蛊毒之法后,又说:“在我们倭国,这被称为‘打式’。”

  “那‘魇魅’又是指什么?”

  “这种法术是先制作人偶,再将下咒对象的毛发或指甲塞进人偶之中,用以替代对方,再用火烧炙或钉入钉子。”

  “督鲁治咒师所用的,是将二者合而为一的咒术?”

  “没错。”空海点头说:“而且,它的数量超乎寻常。还有,就是狗。”

  “狗?”

  “将狗头以下埋入土里,让它饿坏了再斩首。大概是利用狗的执念为咒术的力量。刚才我说这是贵国的法术,可是从狗的用途来看,似乎也融入异国的法术。”

  “怎么说呢?”

  “大概也有胡国——就是波斯的咒法成分。”空海说道。

  “嗯。”柳宗元紧闭嘴唇,交抱双手。

  “总觉得对方正在施行的咒术,有些是我推测不出的。”

  “真是令人伤透脑筋。”

  “您大概非常疲累了。不过,请您撑下去。另外,有件事或者很失礼……”

  “什么事?”

  “不,这非常僭越的——”

  “请您畅言无妨。此时还讲什么失礼,多说益善。”

  “不,不是针对柳先生,我是说可能会冒犯惠果阿阇梨。”

  “请说吧。”

  “照先前的话听来,恐怕惠果阿阇梨也会做同样的事——”

  “什么事?”

  “准备与皇上等重的生肉,再请皇上赐予数根毛发,埋入肉堆中。”

  “喔。”

  “然后,将皇上常穿的衣服覆盖肉堆,放置寝宫旁侧——”

  “这是为了转移狗灵的怨念吗?”

  “正是如此。”

  “我可否先说明这是我个人看法,再向惠果阿阇梨提这事?虽然这样对您非常失礼。”

  柳宗元考虑到空海迟早得到惠果那儿,才提出此种建议。

  “应该没此必要。既然是惠果阿阇梨,他一定会想出更好的方法。”

  “明白了,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柳宗元说完,再次望着空海,压低嗓音说:“空海先生,其实,今天我另有一事相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26 01:11

  “这与空海先生方才所说的事有关。”不知是否难以启齿,柳宗元欲言又止。

  “什么事呢?”

  “空海先生,至今深受您的照顾。在这种状况下,还要开口向您请托,我实在于心不安……”

  “什么事您尽管说吧。”

  “向您请教愈多,我愈觉得,这对空海先生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事。”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刚才您提到,如果知道对方施行何种咒术,可以使其威力减半——”

  “是的,我说过。”

  “就是这件事。”

  “——”

  “我想请您调查,对方到底是施行何种咒术?”

  “——”

  “用狗头、蛇、虫等活物的咒术,我们都知道了。可是您说对方似乎打算融入其他咒术。”

  “没错。”

  “我想请您追查,到底是什么咒术?”

  “——”

  “而且,皇上被下咒这件事,也请务必保密。这件事如我方才所说,空海先生只怕也会有生命危险。”柳宗元一口气把话说完。

  空海闭口不语。

  闭上眼睛深深呼气两次之后,才又睁开眼睛,望向逸势。

  “空海……”逸势以“你打算如何”的眼神回望着空海。

  “你觉得如何?”不料,先开口说出这话的竟是空海。

  “你问我,我……”

  逸势一时吞吞吐吐,答不出话来。

  倘若空海对此有所行动,逸势势必也会被牵连。眼前的空海和逸势,虽说已涉入大半,不过,那几乎都是在偶然情况下参与的。

  如果此刻允诺了,那等于正式涉入此事。这么一来,正如柳宗元所说,空海将会置身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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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三:胡术)--作者:[日]梦枕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