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15

第一百零七章 东北小鬼张风友
  
  新兵入营已有半月了。
  半个月来,新兵们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了大致的了解。原来新兵九连是与老连队分开了的。老连队就住在隔院的机关大楼上。这是总参谋部的一个军事机关,别看设在山里,却高楼林立,透着一种神秘,老连队就在这个神秘的机关里执勤。所谓保卫中央首长,其实就是保卫军事机关。不过李思城在炊事班帮厨时听老兵讲,的确有保卫中央首长的,但不是九连。九连是负责军事机关的安全的,同样任务艰巨。
  新兵班的班长都是老连队挑出来的,整体素质比较好。尤其四班长赵东伟,是全团响当当的人物,曾因军事比武拿过三项第一,荣立三等功一次。赵东伟已是第六年兵,在班长中资格最老。六名新兵班长,就有三名是他亲手训出来的,到现在那几个班长还经常跑过来向他敬烟。据其他班长讲,四班长提干的名额已经上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批下来。四班长在老连队时就是一排的代理排长,这次是主动申请训新兵的;排长杨耀祖的兵龄和四班长一样,不过人家是从正规军校毕业,根本没把从志愿兵转干的牛连长放在眼里;牛连长是河北人,虽然满口粗话,但的确是个干才,连训了三年兵,年年在全团拿第一。如果今年达到预期效果,他极有可能由老连队的副连长调成正连长;对于马指导员,也到了提升的年限,自然要争取,所以在政治思想工作上也没少下功夫。
  不过李思城在半个月来的训练中,没有感到四班长有什么过人之处。四班长平时很少讲话,训练时很认真,一招半式都讲解得很清楚。反正除了指导员外,连长、排长和班长火气大得惊人,动辄痛训新兵,不过没有出手打兵。这一点,新兵们都很感动。
  半个月的时间并不短。奇怪的是并没有搞过一次紧急集合。在家时风闻紧急集合的严重性的新兵们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有几个穿着衣服睡觉的新兵也干脆脱了个精光,放心地打起了鼾声。
  半个月的时间,新兵们对单双扛、队列基本动作以及一些体能训练方法都有了了解。但大多数的新兵身体素质都不行。能拉五个以上引体向上的新兵,加起来不到一个班。
  李思城终于认识了全班的新战友,山东的、辽宁的、山西的、河南的都有。他们都比李思城小。最小的那个辽宁的小战士张风友,只有17岁,估计小学都未上完,瘦得像个营养不良的猪猴,窄窄的小脸上长一对猫眼。李思城在澡堂里发现张风友的肋骨历历可数,胳膊细得像麻杆。李思城敢断言,他最多不会超过90斤。
  张风友对李思城那身肌肉特别佩服。洗完澡后,张风友把李思城叫到锅炉房假装打水,从袜子里摸了一盒烟让给李思城一支。吸完,张风友便示范似的在水笼头底下冲尽了嘴里的烟味。张风友很哥们地对李思城说:“老哥,我看,那个刘涛想当咱们的副班长。”李思城突然对这个人小鬼大的东北小鬼另眼相看了。
  李思城说:“人家细小工作抓得紧嘛。”
  张风友骨碌了两下猫眼,说:“屁!这家伙想出风头!要我说啊,这副班长你当最合适。”
  李思城笑了笑,没有和他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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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元月。下了一场大雪,天气更冷。新兵们往家里写的信都基本有了回音。李思城收到父亲和姐姐的信。信很短,意思是要李思城不要分心,在部队好好干;李思城写给师父陈思吾的信已收到。陈思吾回了一封很长的信,鼓励李思城不要忘记练功,在部队好好锻炼;林老师也来信了,除了鼓励学生外,还特别说明:如凤和你都在北京,你们要多联系,相互有个照应。李思城踌躇了半天,才给清华大学的林如凤写了一封信。
  新兵们的信都是通过班长从老连队通讯员那里拿过来的。拿着一大叠信的赵东伟班长没有信。每一次来信的时候,赵班长的脸色都不好看。那双鼓着的眼睛被一种由失望堆积成的愤怒装满。一般情况下,来了书信的新战士都得到院子里的军人服务社,买一盒两三块钱的香烟孝敬班长。有一次张风友没有买烟,班长就在张风友悲愤的泪水中当场撕碎了他的家信。这一点李思城是很不满的。李思城觉得班长在这一点上做得过分,可又不敢说。李思城的信最少,而且,班长一直待他不错,也知道他没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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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16

第一百零八章 誓言
  
  1989年元月9日,新兵又被装上兵车拉到团里复检。张风友的重量出乎李思城的意料:居然是105斤。回营后,李思城跟着急着上厕所的张风友,发现此人急不可耐地从作训服里掏出两块砖头。
  第三日,团里组织全团新兵,到北京万安公墓举行入伍新兵宣誓大会。黑压压的人头,穿着作训服的新兵们努力地寻找自己的老乡。在陌生的环境里,新兵们不知偷偷地哭过多少回。但新兵连不准乱说乱讲,所以见着了老乡也只能狠狠地盯上一眼。
  宣誓大会在李大钊烈士墓前举行。李思城一眼就看见了在车站接兵的那个副政委。副政委站在台上操着山东口音讲了话。李思城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今天起,所有的新战士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了,你们要刻苦训练,苦练杀敌本领,将来为保卫祖国、建设社会主义服务等等。副政委铿锵有力地讲完后,有一名新兵代表上台,拿着一份宣誓词,举起右手作振臂一呼状,然后大声地念宣誓词。新兵代表在台上念一句,台下所有的新兵跟着念一句,声音轰然,震耳欲聋。
  李思城的热血涌动。置身于整齐的队伍中,他恍然如梦。成为一名革命军人了?这是他前些年根本没有想过的事。以前他一直想以个人的力量去碰撞这个社会,而现在,他被一种集体的力量震撼着!他的脑海里潮水般地涌着他所看过的关于战争的电影,那种时代和生活的隔离使激荡人心的场面只能在短时间内像潮水一样漫过他的皮肤,有一种麻痒痒的悸动;而置身于这样的队伍中,成为这方队中的一员,他感每一个细胞都有扩散,每一根神经都在放射。这种壮怀激烈的感觉无法阻止地浸入他的皮肤,淌过他的血管,渗入他的骨髓……林老师在信中说:……你以前的生活,多是以个人的意志行事;如今成为一名军人,是在国家的培养教育下依靠组织的力量去发挥你的专长。这样,你就不会在迷茫中失去自我……“向后转,跑步走!”有口令传来,李思城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在节奏明快的跑步声中,李思城攥紧了正向前一耸一耸的拳头。
  部队像沉缓的巨浪咆哮着涌向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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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下!”
  刚入营门,牛连长就命令全连新兵按固定姿式蹲在砂地上。
  有北风阵阵袭来,天气阴冷,铅灰色云块直压下来,使这个处于山中的军营空气凝重。
  “宣布三件事!”牛连长哑着嗓音,对着新战士吼道,“第一件事,八九年度新兵训练从今天正式开始!因为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共和国正式军人了!革命军人的职责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如果违犯了军纪,军法从事!跟你们讲,以前的训练都是不算数的,今后的训练要严十倍!去年,就曾经有新兵逃跑,全都被抓了起来!我今天宣布:凡是怕苦怕累想逃跑的,逮住就送军事法庭处罚!第二件事,我们的杨排长因工作需要调走。根据团里的通知,由我们的四班长赵东伟同志任新兵九连代理排长,负责新兵连训练工作,各班班长、各位新同志,要无条件服从赵东伟同志的指挥!第三件事,由九连通讯员王双成担任新兵连四班班长。现在,赵东伟同志出列,给大家讲下一步的训练任务!”
  站在排头的赵东伟疾踢一步出列,转体磕脚,两脚跟“咔”的一声脆响,身体就笔直地钉在地上。赵东伟鼓鼓的眼睛射出一种寒光,扫了一眼新战士们,大声宣布:“我们警卫部队,要比一般部队多训练两个月。三个月的正常课目:第一个月队列,第二个月战术,第三个月射击。其余两个月,训练专业技术擒敌和执勤,大家一定刻苦训练!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队列里的新兵们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只是稀稀疏疏地答应了一声“有。”
  赵东伟大吼一声:“有没有信心?”
  新兵们这才齐声大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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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17

 第一百零九章 班长王双成
  
  新调来的四班长王双成细皮嫩肉的,高挑的个子,双眼皮下是又圆又大的眼睛,长得简直无可挑剔,甚至比刘涛还要帅气。王双成穿一双翻毛皮鞋,军衣的风纪扣未扣,露出里面质地很好的毛衣。
  王双成一脸笑容,很和蔼的样子。刘涛第一个上前去倒水。王双成看了看刘涛的脸,笑问道:“你爸爸是干嘛的?”
  “副县长。”刘涛有点不安的样子,但还是说了出来。毕竟,这是入伍以来第一个问他家世的班长。
  王双成笑了。李思城觉得这笑里有一种阶级成份。看来,这个新班长出身肯定不差。李思城心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挠了一下。
  接下来王双成问李思城:“你爸爸是干嘛的?”
  李思城说:“农民,捏锄头的!”说完后他后悔自己带有情绪。
  王双成温暖地笑了笑,又问别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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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们在王双成的笑容中安然睡去。临睡前王双成安慰新战士们:“你们请放心,我会像赵排长那样对待你们的。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训练。”他的目光温柔得像一个女人。
  夜深了,偶有寒风在窗外悲鸣。李思城没有睡着。他正排列着每一个留在记忆里的人与王双成对照。突然,四班床头响起了急促的口哨声。王双成陡然大吼一声:“四班打背包紧急集合!”
  四班的新兵们全部惊醒。黑暗中大伙儿慌了头,乱撞乱碰。李思城虽然没睡着,但也毫无准备,心也跳了起来。但他还是比较从容地打好了背包,刚刚穿上鞋,就听到王双成又吹了一声哨子,命令道:“全体出发!”
  门被打开。四班新战士跟着冲出门去。外面是寒风,刺骨的寒风。王双成带着队,一直沿着大院跑出门去,在冬夜的昏月下沿着山间马路疾奔。新兵们的喘息声加重,折腾了一圈,回到院子里列队。王双成的手电亮了,但见12个新兵有十个的背包散了,有的新兵衣服没有扣好,有的衣服穿反了,平时精明的张风友连鞋也少穿了一只,光脚上正流着血。
  四班的新兵中,只有李思城和刘涛服装整齐,而且背包被捆得很结实,王双成使劲拉了两下也没有散。
  王双成的脸再也没有那种温暖的笑意。狼狈不堪的十名新兵傻眼了,他们在惊慌中等待新任班长的发落。
  然而王双成却没有对发傻的十名新兵发难。他一抬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站在排二的刘涛脸上。王双成冷冷地骂道:“你他妈的,跟老子摆什么谱?县太爷的公子就牛逼啊?整不死你!”这一举动大出新兵们意料之外,连李思城也没有想到。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又以一记迅猛的耳光抽在李思城的脸上。李思城脑子一懵,就听王双成骂道:“你他妈的也别来劲,贫下中农就牛逼呀?告诉你,少给老子摆脸色,整不死你!”
  其余的新兵全都傻了,心想两个背包没有散的人都挨了揍,下一回该轮到自己了。却不料王双成打了刘李二人,就把手反剪于背后,大声训道:“告诉你们,以后老老实实地训练,少跟我来邪的,落在我手里,不死也得蜕层皮!什么县长贫下中农?凡是跟我牛逼的,叫你哭都哭不出来!到这儿,都是军人!清楚不清楚?”
  “清楚!”新兵们这次全都齐声应答。
  王双成领队回宿舍。新兵们经过惊吓,全都毛发悚然,怕再来一次紧急集合,便磨磨蹭蹭脱衣服。王双成命令:“全部把衣服脱掉,只穿裤头背心!”大家心里更慌,不过只得抖索着脱。十分钟过去,被窝里终于暖和了些。王双成又吹了哨子,大家又神经质地找衣服。不料王双成命令:“不准穿衣服,全部到门外集合,我抓最后一个!”新兵们便一窝蜂往门外的寒风里跑,有的连鞋也没顾得上穿。
  室外的寒风把新兵们吹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王双成也不管,径直让新兵们跑步到军体场。
  军体场在宿舍前面的沙地上。有单双扛、木马等军体器材。王双成把新兵们领到单杠前,自己做了几个引体向上,对新兵们命令道:“挨个上!你们不是冷吗,增加点温度。”第一个上的是李思城。李思城刚才挨了一巴掌,心里很不服气,但忍了。他轻轻跃起抓住了冰凉的单杠,晃着身子拉了几下。王双成命令:“下来!下一个!”刘涛战战兢兢地晃着白净的腰身上前,终于跳起抓住了杠,但双腿来回晃悠了几下,就是拉不上去。王双成冷冷一笑,对骨瘦如柴、脚下受伤地张风友说:“今天先饶你一命。回去穿衣服,多拿几根背包绳来!”快要哭出来的张风友恨不得给班长跪下了,张了几下嘴,说声:“涩涩(谢谢)班长……”,拼命地跑向宿舍。
  张风友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拿来了一大把背包绳。刘涛还没有拉上去一个,但已急出了汗。王双成骂道:“就你这素质还想在部队混?门都没有!李思城,张风友,把刘涛给我吊在前面那根单扛上!这个办法效果不错。”
  李思城迟疑了一下。他怕刘涛以后记恨在心,毕竟是老乡,他愿意替他受这罪。他大着胆子说:“报告班长,我愿意替刘涛吊!”其他的新兵们都替他捍一把冷汗。不料这个喜怒无常的王双成呵呵一乐:“好,好!刘涛,你和张风友去吊李思城!”
  这回刘涛也迟疑了一下,屁股后面就挨了王双成一脚。王双成命令:“我数五个数,数完你还没有把李思城吊起来,就吊你!”刘涛也顾不得许多,便迅速拿绳子去吊李思城。
  被吊起来的李思城感到手腕处疼痛钻心。但他咬了咬牙,一声不吭。这时,其他新兵们都把两扇牙撞得“咯咯”直响。王双成一声令下,大家原地趴下做俯卧撑。平时训练最怕做这运动的刘涛此时非常愿意做了。但他刚趴下,就被王双成提起来。王双成亲自把他吊在单杠上,然后把李思城解下来。王双成冷笑着说:“就你这种人还想混进革命队伍?人家李思城看你身子骨不行,想替你受罪,你倒好,拈轻怕重!我最恨这种人!现在我宣布:李思城和张风友跑步回去休息,其余的同志,做引体向上达不到五个以上的,全部吊起来!”
  冷风中的新兵们已经失去了一切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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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城和张风友回来,听到大屋里别班的新兵们在轻轻翻身。李思城知道,新兵们感觉到了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王双成才领着几近瘫痪的新兵们回来。刘涛几乎是爬着上那矮矮的通铺的。不一会儿,李思城感到刘涛的整个被窝在抖动,他无声地哭泣着。
  突然,哨声又响了。班长王双成命令掀起被子准备行动的新兵们原地不动。王双成拿了一瓶感冒药,命令每人两粒立即服下。这次王双成亲自端水,一个一个地送。
  所有发生的一切,在里屋住着的代理排长赵东伟好像一点都不知道。
  长夜里,新兵们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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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17

第一百一十章 烟鬼马威
  
  第二日清晨,全连新兵全副武装出操。赵东伟喊着宏亮的口号声,领着队伍一直向山外跑去。四班的新战士们昨夜的伤痛今日发作了,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即栽倒在地上算了。但这次出操大约只跑了三公里就折回,有两名新兵当场口吐白沫。带队的赵东伟铁青着脸讲评:“这次没有跑远。告诉同志们,下次出操要加路程。我们警卫部队,一般早晨要跑五公里。不然,以后五公里越野是个问题!你们身体素质不行,今后,每天晚上必须做体能,仰卧起坐、俯卧撑,每人每天至少100下;单扛引体向上50下,双扛50下。各班班长听好了,这个数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完不成的,自己想办法!一个星期后会操!”
  体质不太好的新兵们一听,双腿顿时发软。
  早饭是馒头,平时还有点吃不惯的南方兵们这时也不客气地一把就抓了两个,猛往嘴里塞。李思城这一顿就吃了五个馒头。
  白天正课时间,主要是训练队列。先是一轮军姿训练。有脖子歪斜者,牛连长就从口袋里抓一把大头针,别在“歪脖子”的衣领上;有腿缝的,连长继续“抓肉”;手贴不紧裤缝的,被逮住一次就原地趴下做50个俯卧撑;背有点驼的,就在背上别一木头做的“十字架”,强行纠正。站军姿的标准不太高:谁在寒风里一动不动地站出了汗水,且汗滴顺着下巴滴下来,就可以休息一会儿。李思城学会了一招:使劲吸气,然后拼命把腿夹紧,用力收腹挺胸,浑身绷成一根棍。这样不到半小时,就会流汗。
  每天,李思城的衣服都要被汗水浸湿三次。
  每天,都有去卫生所看病的新兵。
  刘涛已经变得面色蜡黄。
  李思城必须每顿饭吃七八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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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双成似乎有点变态。他老是讲当初他刚入军营时,接受训练的残酷性。他讲当时班长命令他们在冰上做体能,在雪里爬战术,在风沙里练眼功。王双成绘声绘色,目的只有一个:现在的训练比以前轻松多了。以前他们没有几次吃饱过,而现在的新兵,上级安排了统一的生活标准,能吃饱穿暖。这些讲述不管是真是假,随着他不断的重复,久而久之,在四班每一名新战士的心中形成了概念: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王双成在这概念的基础上实施了他的训练方法,形成了他的理论。王双成总是说:不管你在地方是地痞也好,秀才也好,农民也好,少爷也好,到了部队,就得听班长的,叫你干啥就干啥,没有那么多客观条件可讲。他讲自己当初入营时的情景,无非是告诉新兵们,自己只是延续了部队的优良传统而已。反正这个“白面书生”认真起来,凶猛得像一只母狼。在敦促新兵们拼命训练体能的同时,他还灌输一种军人独有的战斗意识。兵与兵之间要有竞争;班与班之间要有竞争。为了训练这种意识,他甚至采取激怒、挖苦等煽动情绪的方式点燃新兵们心底的冲动。他总是挑选两名新战士进行比较,然后自己在一旁评说,往往收到不错的效果。
  可是,新兵们在短暂的麻木之后,心里同样产生了抗拒情绪。但这种情绪最好别让明察秋毫的王双成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四班有一名山东兵,叫马威,在地方时是个小痞子,打架成性,是个烟鬼。马威经常跑到厕所里偷偷吸烟。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高个子现在学会了装傻,而背地里却吞云吐雾。他的藏烟技术实在太绝,似乎比海洛因贩子还要高明,你很难发现他的烟藏在什么地方,连精明的王双成搜了几次都没有结果。而且,马威通过洗衣服、打水、出公差等机会暗暗与老连队的老兵接上了头,学会了许多对策。王双成暗暗下定决心治治这个烟鬼。
  星期六晚上,新兵连各班自由活动。王双成便去找赵东伟,商量怎样整治马威。赵东伟站在全局的高度,对当前不少新兵私下吸烟的问题进行分析。最后二人达成一致意见:最好是杀鸡儆猴。二人商量停当,就把马威叫到小屋里,让他坐下,便不再理他。赵王二人各自掏出香烟,喷出一口口烟雾。马威心痒难熬,面露贪婪之色。二人吸到第三根烟的时候,马威的双眼就快眩了,嘴角开始淌口水。时机已到,赵东伟便笑着对马威说:“马威,想不想吸烟?”
  马威疑虑地看了看排长,点头。赵排长说:“想吸烟可以,不过你得吸个够,我们叫你吸多少你就吸多少。”
  马威又拼命点头。心想只要让我吸,死了也情愿。王双成便笑了,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条“红梅”。马威一看是好烟,口水就涌满口腔。王双成亲自为马威点火,微笑着说:“全新兵连,就你一个人受排长特殊照顾,你应该感谢排长,好好吸!”马威使劲的吸了一口,眼睛里顿时有了光泽。
  烟是好烟。马威吸到第三根的时候,觉得瘾已过足,便欲起身报告。王双成一把按住他,严肃地说:“这是排长的命令,必须把吸烟当成任务来完成!马威,你别以为平时和老兵们的事我不知道!今天,你必须吸个够!什么时候把这条烟吸完,什么时候停止。我叫你平时不遵守纪律!”
  马威无奈,吸。吸到第七根时,马威的脸变成了苦瓜。
  小屋里着火了似的,浓烟滚滚。
  赵王二人也不说话,看着汗水已爬满额头的马威。让他们惊诧的是,马威居然一连吸了三盒烟,居然没有反应!
  赵东伟铁了心,继续为马威上烟。当他打开第五盒烟时,他坐不住了。因为小屋里的空气已经很稀薄,不得不开门出去透口气。
  赵东伟开始后悔了。这条烟是王双成送给他的。这么好的烟,他自己也舍不得吸。如今却被一个烟瘾奇大的新兵蛋子一连干掉半条!他把目光移向王双成,王双成也没料想到这个马威还真有两手。王双成眉头一皱,便叫马威停止吸烟。
  王双成抽出三支烟,把烟丝捻出来放进茶杯里,然后倒水下去浸泡。一会儿,一杯浓浓的“烟茶”泡成,王双成命令马威立即喝下去。
  马威的瞳孔在收缩。但马威还是喝了两口。王双成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一会儿功夫,马威的脸色变了。马威张大了嘴想呕吐,但什么也没有吐出来。马威坐在地上,像一个痨病鬼一样不住地叫唤,脸色像刚刚喝下去的烟茶一样焦黄。
  赵东伟打开了小屋门,对马威命令道:“你沿着大屋爬一圈,向战友们宣传一下吸烟的感受!”
  马威的头已快炸裂。马威“上路”了。马威噙着泪水,每爬动一步,就对端坐在小马扎上的新战友说:“吸烟不好,不要吸烟。”马威的声音很微弱。马威简直像一个快要死去的吸毒者向世人发最后的警告。
  李思城的脸色变了。李思城藏在袖子里的那支烟已被汗水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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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18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李思城的反抗
  
  新年就快要到了。李思城被推选为副班长。最不服气的是刘涛,好几天没有和李思城说话。
  王双成折磨人的法子越来越多。
  通常,王双成并不出手打人。他有的是法子。只要有两个以上的新兵让他不满,王双成就请他们出列,面对面站着,叫他们互相打对方的耳光。起初,无可奈何的新战士只是轻轻地在对方的面部抚摸一下。但王双成就命令其中一个加劲。这一来,双方打在对方脸上的力度加重了。这种变相的体罚让新兵们的内心扭曲着。
  他们恨班长王双成。
  王双成让他们蹲姿,站马步,吊单扛。使用这些“招”的时候,王双成就让李思城监督。所以,像刘涛这样对李思城不满的战友也开始恨李思城。
  饭后蹲姿是王双成的“专利”。本来肚子里吃得饱饱的,但一回宿舍,王双成就开始讲新兵们的“毛病”:说说讲讲哪、装病哪、剩饭哪、有人偷着抽烟哪,反正班长的理由处处有。只要有一个人犯错误,就牵连全班遭难。
  星期一中饭是鸡腿,这可是“百日不遇”的好菜。大家打完饭,按常规等王双成洗完手上桌扒下第一口饭后,他们才敢动筷子。但今天,别的班都已急急地吃开了。张风友忍不住抓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被赶过来的王双成碰个正着。王双成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四班出去集合!”
  大家扔下了冒着热气的鸡腿,有些悲壮地出去了。王双成气愤地说:“你们吃过鸡腿吗?今天的小值日给我把鸡腿全部倒了!叫你们吃!成天就知道吃!训练成绩怎么样了?昨天会操得了个第二名,满意了?牛逼了?今天谁也别吃了,原地卧倒,爬回宿舍!我抓最后一名!”
  “抓最后一名”也是王双成的整人绝招。抓住了,肯定像猫玩老鼠一样整个半死。所以大家虽然肚子里有气,但还是争先恐后地往回爬。一般情况下,最后一名是体质最弱的张风友。而张风友今天由于受不了鸡腿的诱惑激怒了班长,不死也得掉层皮!李思城在被战友们掀起的灰影里,看见张风友的眼睛里盛满恐惧。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他成了最后一名。
  四班的新兵满身尘土,喘着粗气整齐地蹲在空荡荡的宿舍里。
  王双成的脸色铁青。王双成盯着李思城,冷冷一笑。李思城的心跟着凉了一下。
  屋里死寂。半个小时过去,腿部如刀刺般疼痛的新兵们热汗涔涔而下。“一,二,三,四!”屋外传来番号声,其他班的战友们已于饭后列队回来,番号声异常响亮。
  蹲在李思城身边的张风友突然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出声。他的举动影响了战友们,一时间至少有五个人身形晃了一下。王双成激怒了。王双成一步蹿上来,抬起翻毛皮鞋,照着张风友踹过去!
  这一腿疾如闪电,李思城的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李思城想也没想就疾伸双手,就势抓住了班长踹向张风友的腿,一发力,王双成的身躯突然飞了起来,直接撞到墙上,然后像一条死狗一样疲软地跌落于地上。
  刚刚进门的赵东伟排长惊呆了。四班的新战士们惊呆了。站立起来的李思城惊呆了。
  赵东伟一把扶起了王双成。反应敏捷的刘涛不失时机地跑上去扶王双成,并大叫了两声“班长!”
  赵东伟以闪电般的速度狠抽了李思城两记耳光。
  李思城麻木地站着。李思城感到自己的脸和心一样麻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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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点名。
  牛连长宣布撤销李思城副班长的职务,由刘涛担任;新兵连正在研究,很有可能给李思城记警告处分一次。
  李思城被叫进小屋的时候,牛连长、马指导员、赵东伟、王双成都在里面。
  李思城低着头,对王双成说:“班长,我错了。我接受处分。”
  代理排长赵东伟突然转过头对牛连长说:“连长,我请求辙除对李思城的处分。李思城同志平时表现不错,只因一时冲动才违反纪律,我也有责任。我愿意帮助李思城同志改正错误。”
  马指导员也发了言:“鉴于李思城同志刚入军营不久,对部队的纪律掌握得不够牢固,我认为对李思城同志应该采取批评教育的态度。我负责政治指导工作,平时只顾搞面上的教育,没能深入战士们中间进行摸底,说明我的工作做得不够。我认为李思城同志平时表现不错,对这件事要做出深刻的书面检查。”
  牛连长把目光转向沉声不响的四班长。王双成这才抬起头,表示同意排长的意见。
  这个决定大出李思城意料之外。
  在走出小门的时候,赵东伟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傻小子,以后别干傻事了。挨了处分,就很难入党,懂吗?”
  李思城差点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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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19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试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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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雪还没有化尽,而春节却很快地过去了。
  新兵九连的训练已经走向深入。队列训练完毕,开始了让新兵们心惊胆战的战术训练。
  队列训练无非是流汗。而战术训练,没有一个新战士不流血的。
  训练场在离营房二里外的山间,是没有经过平整的野地,乱石野草荆棘遍地。春节虽然离去,而这山里却没有一丝生气。阴沉的苍穹下,北风呜呜地嚎叫着,大群大群的麻雀飞落于光秃秃的枝桠上,使这静寂的山间更加萧杀。
  每天上午八九点钟,全副武装的新兵们高声地吼着“一,二,三,四”,脚步声震荡着山谷,到山里来训练。腾起的灰尘雾一样飘散在草丛里,乱石里。灰头土脸的新战士们疯了一样使尽全身力气摸爬滚打,汗迹斑斑,血泪斑斑。
  战术训练其实主要是针对步兵对敌时按照不同地形实施的战斗方法。其中用得最多的是冲锋的攻击方式,分为匍匐前进、跪姿前进、跃进等。这是很严酷的训练,说穿了就是以血肉之躯与泥沙、石块搏斗。新战士们起初还怕弄破了衣服,卧倒时有些犹豫。代理排长赵东伟在第一天训练时作了示范。牛连长列队完毕,对手握“五六”式步枪的赵东伟命令道:“卧姿装子弹!”浑身绷紧的赵东伟左腿疾出,一步砸在地上,顿时灰烟腾起。赵东伟在出腿的同时左手也迅速地竖起向前刺探过去,像一把犁铧划过泥土,身子整个斜贴在地面上,直冲出去好几步远。但见赵东伟以闪电般的速度打开弹仓,装子弹(只是走一个程序,并无子弹),合弹仓,毕,枪身与身体保持平行,枪口略斜。此时的赵东伟像一条发现了食物的穿山甲一样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冷风把他骤然掀起的灰土吹得远了。这时牛连长又命令:“侧身匍匐前进!”但见赵东伟握枪的右手不动,抬起支撑身体的左手肘部,像一个耙子猛地同前耙去,曲起的右脚跟猛地踩地,左腿胯部同时配合着向前挪动,顿时又起烟尘,整个身子就如同一只青蛙一样贴着地面向前蹦进,快如疾风。行进约七八米,牛连长又厉声命令:“出枪!”赵东伟突然顿住身形,左胳膊肘一下磕在地面上,整个身子弹起三四寸,像一片树叶般轻盈。与时同时,赵东伟借着左肘的撑力,迅速地将右手的枪轻轻地一转,左手正好握着枪的护木,而右手则迅速地卡住了枪柄,两手形成了一个支架。此时,后面的双脚翻转过来,由两只脚尖撑地,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后半部分完全贴于地面,而前半部分借助后半身的固定,已然很稳固地架起了枪。这一连串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许多新兵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蹲在前列的李思城不由地对排长敬佩万分。这身手,自己起码苦练三年才能达到。
  隐,准,狠。战术的要求仅此三字。新兵们这时才觉得成天叫苦的队列训练与此比较起来,简直和儿戏差不多。接下来赵排长又示范了匍匐前进(正面、侧面)、跪姿、跃进等。赵东伟身材清瘦,平时绝难看出他的军事素质会到了这般境界。此人一到训练场,就有一种杀气,叫人望而胆寒。李思城脑海里又闪现出电影里关于步兵作战的场面。李思城觉得,赵排长要是在战争年代,肯定是个英雄。李思城的内心里,对赵排长的一些强制性训练的不满渐渐由一种尊敬所替代。
  赵排长表演完毕,满嘴灰土,一脸冷漠。牛连长对战士们讲:“作为革命军人,连死都不怕,这点训练任务还完不成?部队有句话,叫做训练场多流血,战场少流血。我们现在将要训练的战术,都是我军在作战中总结出来的有效战术,都是革命先烈们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摸索出来的,它已经成为我军优良传统的一部分。现在是和平时期,但谁敢说就没有战争了呢?尤其作为首都警卫部队,这种步兵的战术最为重要!我们如果连这个都练不好,拿什么来保卫中央首长、保卫国家机关?我看连保护自己都是困难!同志们,在训练中免不了要受伤,免不了要流汗。但现在你们是革命军人了,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历史的经验证明,凡是能打胜仗的军队,无一不是军事过硬的军队!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苦练精兵!各班班长听好了,谁要是敢偷懒,交到我这儿来单独操练!”
  牛连长的“单独操练”在队列训练中已有不少新同志体会过。这些同志私下里对战友们讲:只要是不想死的人,最好别让牛连长单独操练,那简直生不如死!
  各班带开,自由选择场地训练,山野的沉寂被喊杀声撕破。喊杀声震飞了成群结队的麻雀。
  四班就有两个人流泪了。不用说,肯定是刘涛和张风友。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0

第一百一十三章 副班长刘涛
  
  副班长刘涛在入营后就昏倒过两次。一次是半夜的紧急集合,他实在跑不下去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昏倒了。他是副县长的儿子。在家时,他跑步没有超过三公里过。而这五公里的路程让他感到心脏在胸腔里乱撞。他怕心脏弄狠了会从胸腔里跳出来,因此昏倒了。但这次昏倒没有得到同情。牛连长在讲评中大声地训斥道:“我们的队伍里有县长的儿子,现在我请他出来让大家看看!”战战兢兢的刘涛出列,就被牛连长甩了一记耳光。牛连长说:“我当过卫生员,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昏倒?你那么娇气,在家里享福算了,干嘛来当兵?你认为你真是少爷啊?!你现在是一个兵!小兵!入列!”刘涛含着眼泪入列了。牛连长对着队伍吼:“同志们,你们当中还有县长的儿子吗?”“没有!”兵们声嘶力竭地吼道。第二次,是在训练正步时,赵排长对全体新兵说:“什么是正步?正步就是教你,要堂堂正正做人,别玩儿虚的,假的!正步是教你们走好人生的第一步!现在,我和大家一起踢这第一步。我不放下,你们也不准放下!”赵排长倏地踢出一腿,绷直的脚尖定在身前的空中。队列中的新兵们也别别扭扭地伸出一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十分钟时,多数的新兵身体开始打晃。15分钟后,有新兵开始歪咧着嘴。包括李思城在内,所有的新兵心里都在喊爹叫娘,都盼望排长的脚赶快放下来。但排长却纹丝不动,像一座雕像。刘涛的汗水已经钻进了眼中。刘涛闭上眼,让泪水和汗水一起流出来。终于,他昏倒了。他的昏倒引来了一片倒地声。排长没动,和排长一起坚持到最后的新战士不过十名。四班比较争气,李思城和马威都超过了半个小时。
  自那两次后,刘涛曾发誓不再有下一次了。他恨自己,但他又不承认自己不如战友们。他每天总是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继续拖地板,擦桌子。他以这种方式来赢得领导和战友们的信任,艰难地维系着四班副班长的职务。
  他已经不是副县长的儿子,他现在是一个兵。
  但今天的刘涛不行了。细皮嫩肉的刘涛看着战友们拼命地用血肉之躯与粗糙的地面碰撞,殷红的鲜血就在被石子划破的手掌上汩汩冒出来,和泥沙冻结在一起,他心寒了。他的那双手原本是书生的手,细,白,嫩,和妈妈的皮肤一样。他的母亲是县广播局局长,平时还花钱买护肤霜保护手呢,而现在自己却要在领导的命令下刻意去破坏这双白嫩的手,他犹豫了。他看看身边的战友们,他知道他们大都来自农村。如果不当兵,他们的手也同样会被田间的土疙瘩和强烈的紫外线变得粗糙。而且,他知道他们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与自己的不一样。自己的血,是干部子女的血;而他们的血,是农民的血。具体区别在哪儿,只上到高三且阅历并不丰富的他说不出来。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当兵,他就可以在县城里上他的学,将来到更大的城市上大学,再于城里工作和生活;而这些农民们,天生就是受苦的命。刘涛虽然因为自己是副县长的儿子而被牛连长训过,被赵排长训过,被王双成训过,但他还是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每当他因训练赶不上别人而懊恼的时候,他就会安慰自己:别理他们,他们是农村出来的,自己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他们军事训练再好,将来是无法考上军校的。而自己,军事训练再差,只要干好细小工作,入党肯定没问题,即使将来考不上军校,回县城后也可以任意挑选工作。干嘛和他们这些农民较劲?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我又何必自甘下贱?况且,我还不是当上了班副了?每次老乡李思城在训练场上受到表扬的时候,内心复杂的刘涛便用这些想法来平衡自己歪斜的心灵天平。刘涛强忍着训练的劳累,他已经恨透了连长排长班长,是他们强迫他训练。他在日记里就曾写过:部队是一所变相的监狱!部队催残着美好的人性……不过,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好兵,肯干,老实,尊敬领导,团结同志。他已经向家里连续发了三封告急信,要求百忙中的老爸赶快带点土特产到部队打点,免受皮肉之苦。他快要挺不住了。
  今天,刘涛在领会了动作要领后,迟迟不敢大肆运动。地上是石头,是干硬的泥块,是杂乱的野草。一看到这些,他的心里就生出无端的恐惧。他相信自己的决心是大的,他也相信能够战胜自己,但他就是不敢像李思城一样亡命地苦练。这个时候,他愿意选择至今仍让他后怕的“吊扛”,五公里长跑。这个白面书生在困难面前,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选择。
  但现实会让他选择吗?当初接兵的杨连长在他家做客时,就许诺过他的父母:刘涛到部队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可恨那个矮个子副政委,硬是活活把他们分开了。如果要是在杨连长的连队,肯定会少吃很多苦。让刘涛想不通的是,现在是和平时期,干嘛还那么拼命地训练?在他看来,部队是一块跳板。父母看自己成绩不太好,认为走这条路比较保险。然而这荒凉的训练场却让他胆寒。他恨李思城这样的人,要是大家都和自己一样多学习条令条例,多干细小工作,在训练上差不多就行了,班长也没有办法。他恨恨地看着已经被灰土包裹起来的李思城,心里骂道:你的命贱,就往死里搞吧!我才不呢,谁跟你一样傻?他一边像一条马虾一样趴在地上瞎比划,一边分神去注意班长。班长正忙着给马威纠正动作,给张风友纠正动作。能躲一时是一时!他坚定了信心……
  刘涛正胡思乱想着,屁股上挨了一脚。它一回头,就看到了牛连长。牛连长那双灯泡似的眼睛刺得他神经紊乱。
  牛连长一把就把他捉了起来,把那张大嘴贴在他耳根上,说:“你很幸运,被我选中了!”
  刘涛的瞳孔盛满了恐惧。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0

 第一百一十四章 熔炉血泪
  
  第二天出操的时候,刘涛刚跑了两步就扑倒在地上。
  他受了重伤。昨天在牛连长的亲自操练下,他的肘部血糊糊一片,脚也肿了。
  刘涛放声痛哭。马指导员把他领回宿舍,费尽口舌教育他,鼓励他,但不管用。后来,指导员说,如果他不参加训练,就撤销他的副班长。刘涛这才慌了,当即诚恳地表示,一定坚持到底!
  其实,何止刘涛,每一个新战士都受了伤。李思城的手掌、肘部、膝部经过无数次摔打,皮肤早已破裂。早上起来的时候,他感到受伤的部位被内衣牢牢地粘住,分不开了。在四班,烟鬼马威似乎天生是一个当兵的料,战术动作协调,一学就会。李思城下了狠心,一定要赶上马威。因此,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就无数次重复着动作。不过,在刘涛看来,这是李思城想赢得领导的表扬,想夺回副班长这个职务。为了这个,刘涛咬紧牙跟着练。
  最可怜的是张风友。这个鬼精的小兵遇上了克星王双成,一点办法都没有。王双成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他身上。王双成怕他在会操时拖了全班的后腿,所以一直盯紧了他。
  冷风吹干了战士们的汗水,冷风把战士们流淌出来的血变成黑色,与山里的泥土一起冻结。训练场的喊杀声由粗豪变得微弱而沙哑。有过路的种地农民,也只是看了三两眼便匆匆离开。如果是妇女,是不敢观望的,背着脸急急地跑开了。
  一周以后,李思城的作训服被磨得破损不堪。他的肘部、膝部,磨得能看见里面的肉。那厚厚的棉衣棉裤活活磨穿,露出了棉花。这棉花已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被鲜血和汗水浸泡得像阴沟里的死耗子皮。他的伤处结了疤,又被磨破;磨破后,又结了疤。
  但李思城没有感到累。李思城反而觉得体内的液体流出后,是一种舒爽的释放。不过,入伍后从未换洗过的作训服已经破得像乞丐服了。没有磨破的地方,已经脏得能刮下厚厚的一层油腻来。一次李思城洗完澡,去服务社买牙膏,那个漂亮的服务员拿了牙膏就往他身上扔,好像他是一个病毒携带者。李思城心里一阵难过,如果售货者是个男人,李思城真想揍他一拳。但对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李思城没有勇气和她对视。
  
  半个月后,部队开始训练投弹。刘涛投了20米左右,张风友投了25米。而李思城,也只投了35米。作示范的排长赵东伟,一投最起码六七十米。
  李思城听说拉背包带能锻炼投掷力量。晚上,他学习完条令后,就在宿舍前的大树上拴了背包绳,一下一下使劲,直到手臂发胀发疼。半个月后,他一投就是70多米。而刘涛的投弹记录还保持在30米以内。
  训练任务重重压来。接下来是步枪、手枪的训练。新战士们对这玩艺兴趣浓厚。不过,玩了两天后新兵们见了枪就害怕。牛连长是个射击好手,曾经有过步枪手枪双50环的好成绩。牛连长向新兵们道出了其中原委:训练时在枪杆上吊砖头。其实,像刘涛和张风友这种体质,什么也不吊,端一会儿枪就臂酸腰疼了。李思城似乎天生是个打枪的料,大约是出于遗传吧。他的父亲李青山就是当地有名的猎手,而李思城曾跟着父亲上山打过猎,对枪并不陌生。但父亲的枪毕竟是土枪,与部队这样的正规枪支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李思城心里早就下了决心,争取拿个第一名。一般情况下,他要吊两块砖,而且吊在枪口上。
  总之,李思城对训练越来越感兴趣。在训练枪法的中间,开始以练拳为热身。部队的拳无非是军体拳和擒敌拳,李思城早已在排长赵东伟开的“小灶”中学会。但李思城并没有表露自己曾经在少林寺学拳的经历。他知道,在部队,再有本事的新兵不能在老兵面前狂。在最没有本事的老兵面前,都要叫“班长”。许多新兵简直把老兵敬若天神。而李思城,尽量少讲话,多学习和训练。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将来当上骨干,考军校或是提干!一个人一旦有了目标,就会忍耐,就不怕苦累。李思城做到了这一点。
  一开始,李思城对易主的副班长还是特别在乎的。不过,特别喜欢他的赵排长告诉他,只要军事过硬,到哪里都不怕。新兵连的副班长其实是没有用的。下到连队后,还要进行大调整,新兵连比较优秀的新兵,很有可能被上面挑走。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1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排长赵东伟
  
  代理排长赵东伟因操劳过度,肺炎发作。牛连长派李思城送排长到团部卫生所去。牛连长对李思城很放心:第一,李思城训练好,不会耽误课目;第二,李思城比较心细,且与排长关系不错。牛连长觉察出排长这些日子有些不对,他在为排长收拾行装时悄悄地对李思城下了指示:“给你两天时间,你给我探探排长的家里是不是出了事!”
  团部卫生所是一幢三层的小楼。排长被安排在二楼一间小屋里。第一天检查,果然是严重肺炎,要求住院半个月。
  晚上,李思城坐在病床前,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排长沉默了半晌,转头与李思城聊天。排长说,他有老乡在师里当参谋,等下了新兵连,他会想办法把李思城调走。“你以后有两条路。如果想走提干的路,就呆在基层好好干,干出了成绩,自然会提你;如果走考学的路,应该调到机关去。说白了,到了机关,不是班长也照样可以考学。”排长翻眼看了看李思城,认真地说:“我看你是个料子,不想让你走弯路。以前,我比你傻多了,只知道干活,不知道怎样进步。现在干了六年,才知道路是人走出来的。首先要拿得出成绩来,再就是疏通好关系。我见你太老实,才把我多年的心得告诉你。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全靠自己奋斗。说真的,我真希望新兵中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可是,今年的兵源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就拿你们四班来说,张风友和刘涛,考核时肯定要拖后腿的。”
  李思城没有说话。排长叹了口气,又说:“不过,凭我的经验,那个刘涛将来肯定比你先穿军官服。你刚来的时候,见过的那个排长,曾经和我是一年的兵,你不相信吧?那时他的军事动作简直和刘涛一个样!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调走?人家上面有关系!”李思城愕然。
  排长坐了起来,不住地咳嗽。他接着用一种坚强的语调说:“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当上军官。不过,如果每一名战士都是为了当一名军官而不择手段去谋取,是很无聊的,我最看不起这种人!军人,首先要有牺牲精神。当兵六年,我从未回过一次家。”他突然从衣服的里层拿出一封信,递给李思城。
  李思城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赵东伟在陕西老家的女友写来的绝交信。女友是一名民办教师,在赵东伟未当兵前他们就相爱了。可是人家等了六年,连面都见不上,屡次催赵东伟回家,赵东伟都因工作太忙而放弃了。信中说,赵东伟不但不回去,而且连信也不回一封,对方认为他已经在北京找到了女朋友,这才狠心来了一封绝交信。
  李思城看完信,回头看了一眼排长。排长的脸很疲惫。李思城想说句安慰排长的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良久,排长转过身,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她是一个好女孩。她已经等了我六年。我从小没有父亲,我娘常年患病,她又要教书又要到我家去照顾我娘,不容易啊!我欠她的,这一辈子也还不清。我的一个同学在家里开了砖厂,有钱,也如我一样爱他。后来我想了想,干吗拖累人家呢?于是我就不给她回信了。我不能给她幸福,所以,我打算放弃了。”
  李思城突然明白了:排长的病不完全是因为操劳过度。
  李思城大着胆子问:“排长,难道你不爱她吗?”
  排长许久没有吭声。半晌,才反问李思城:“你说呢?”
  李思城心里一动。他突然有了一个让自己兴奋不已的想法。不过,他没有告诉排长。
  
  李思城回到新兵连。在训练的间隙,他找到各班班长,给他们讲了排长的私事。班长们想不到平时沉默寡言的李思城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其中,也有两个班长知道排长的情况的,就不解地问:“这事不好办,连排长都很为难,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写信!”李思城扫了一眼全连的新战士,激动地说,“只要班长们发动新战友们,每人写一封信,就是70多封信!70多封信绝对会感动排长的女朋友的!”
  “怎么写?”班长们觉得非常好玩。
  “把排长的情况向大家讲一讲,然后按各自的思路去写!写排长为什么没有回去,为什么住院,为什么没有给她回信。我相信,她就是一块石头,也会被融化的!”
  班长们笑了。在这枯燥的训练生活中,这个想法的确让他们感到有意思。
  牛连长知道后,哈哈大笑,当即发话:“见者有份。我来写第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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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1

第一百一十六章 艳阳天
  
  排长在第四天就回到了训练场。排长是拔掉了针头逃回新兵连的。第一次住院的排长说不习惯医院的生活。但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倔强的老兵是对训练正吃紧的新兵们放心不下。
  新兵连共同课目基本完毕,进入紧张的考核期。新兵们已把枪擦得锃亮,有好奇的新兵早就想真枪实弹地打两枪了。据说团里已运来了不少手榴弹,新兵们就可以投一投真手榴弹,而不必成天投那木柄做的假手榴弹了。
  但是团里来了通知,要把考核期限推迟。紧张得直冒汗的牛连长顿时松了口气。
  擒拿格斗训练开始了。
  先是一轮基本功。前倒,后倒,侧倒,侧扑……累得新兵们骨头快散了架。一时杀声震天,隔墙机关大楼的玻璃窗,一到训练时间全都关得紧紧的。幸好练基本功前先是用铁锹把训练场地挖松,所以鼻青脸肿的多,流血受伤的少。
  再下来是对练,两人进行,一为操作手,一为配手。这可是真干,班长们做的示范,凶猛得如两只野狼厮斗,新兵们不由心悸。
  进行对练的第一天,阴沉了几个月的天空突然露出了太阳明灿灿的脸。整个训练场很温馨。大院里树木的枝头不知何时已长出了新芽。曾经拿过全团警功比赛冠军的赵东伟排长对新兵们笑了笑,问:“有哪位敢出来试试?”
  新兵们都把头低下。排长笑了,说道:“李思城,难道你也不敢?”
  李思城硬着头皮出列,软软地站了个架式,充当配手。排长也不客气,一弓身,扛起李思城就掼在地上。李思城爬起来,排长又疾伸双手,又把李思城弄倒。掌声就响起来。
  好战的王双成见李思城虽然配合得好,却没有精神,心下有气。王双成大声命令道:“李思城,排长可是照顾你。我看你素质不错,你就大胆和排长干!那次你弄我那一下就够味嘛,怎的现在不行了?”
  牛连长也在怂恿。李思城压抑了许久的豪气顿时从心中涌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排长说:“排长,我们来散手怎么样?”
  “好啊!”排长也意气风发,指着李思城对新兵们说:“我就喜欢李思城这样的同志,敢于挑战!”
  李思城凝神聚气。他已经知道排长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了。果然,排长的双腿弹簧似的跳起来,在寻找他的破绽。李思城原地不动。排长等不及,疾起边腿攻向李思城。李思城轻轻一格,眼睛直盯排长,不动。果然,边腿过后,尘土飞溅。排长连起三腿,向李思城猛攻。二人移位换形,走马灯似的干开了。新兵们睁大了眼睛。他们哪里料得到平时不吭不哈的李思城,对敌经验如此丰富。排长疾如山雨的攻击,居然被李思城一一轻巧地化解开。
  这时,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悄然地停在训练场外。从车上走下一位矮个子的军官。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这场精彩的打斗,就连牛连长也像一个拳击裁判围着打斗者转,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口水挂在嘴角也懒得去擦。
  排长已经开始喘气。李思城见时机已到,疾出右腿,正中排长腹部。李思城突然有些后悔,冲力稍减,收脚速度稍微慢了些,被精明的排长逮个正着。但见排长向后退了半步,双手如闪电,一手托着李思城的鞋跟,一手抓牢鞋尖,虎吼一声:“躺下!”李思城果然被排长用力旋转了半圈抛起来,兵们大声惊呼。不料李思城身在半空翻身一纵,右脚便从鞋里挣出来,一个后翻稳稳地落在地上,而呆了的排长手里还握着那只破鞋。
  兵们忘了鼓掌。但这时,场边传来了“啪啪”两记掌声。牛连长一回头,吓得踉跄一步才站稳。牛连长马上立正,马上命令部队:“立正!”兵们神经质似地站直了。牛连长这才提拳于腰际,笨拙地向前跑了几步,双腿一磕,向已立正等待的军官敬了一礼:“副政委同志,新兵九连正在组织擒敌训练,请指示!新兵九连连长牛志军。”那矮个子军官还了一礼,命令:“稍息!”
  李思城一看,原来此人正是在北京站站台上,命令杨连长把刘涛分到九连的副政委。
  副政委径直走在场心,用一种老父亲看儿子的目光上上下下一看了看赵东伟,又看了看李思城。他的目光此时变得很温柔。他拍了拍赵东伟的肩膀,说:“东伟,你看看,谁来了?”
  人们的目光随着副政委的目光向训练场边的那辆车看去。车门被副政委的司机打开。车上,缓缓地走下一个穿花布袄的女子,相貌清秀,扎着两条长辫子。
  排长的脸一下子变得很苍白。刚才还威猛无比的赵排长,此时简直站不稳。他的嘴翕动了几下,终于从咕咕的喉咙里吐出含混不清的两个字:“翠莲……”
  翠莲,一个苦等了赵东伟六年的女人,此时正一步一步向她朝思暮想的人走来。她晶亮的眼泪在今春第一个艳阳天下,带着金子的光泽滚落在训练场上。
  
  副政委并没有做过多的指示。副政委对牛连长命令道:“训练任务由你负责!代理排长赵东伟放假一个月,陪他的未婚妻。你找两名同志去收拾一下连部家属院那间屋子,今晚就让翠莲住进去!”
  牛连长像接受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坚定地答道:“是!”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2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意外事故
  
  赵排长并没有按副政委的命令休一个月的假。他只有抽了一个星期天,陪他的女友翠连去了一趟天安门。遗憾的是,他拍的照片一张也没有洗出来,曝光了。
  赵排长陪未婚妻玩了两天后,又出现在训练场上。那个文文静静的民办老师翠莲,简直就是新兵们眼中最漂亮的军嫂。好奇的新兵们只要通过那一排已经爬满毛茸茸叶芽的白杨树,就会看到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姑娘,手拿了一本书或一团毛线,静静地透过树的缝隙向训练场这边观望。这段时间,排长训练耐心多了,粗话也大大减少。而兵们,哭哭啼啼的也少了,敢打敢摔的多了。李思城敢肯定,只要这个扎长辫子的姑娘远远地站着,比团里下来督促训练的参谋们还要管用。
  但是,新战士们很快就失望了。绿叶覆盖着枝头的时候,兵们尖利的眼睛再也不能从树背后搜寻出那个长辫子的姑娘。后来兵们知道排长的未婚妻走了。她已经看到了部队,看到了在部队的恋人。她悄悄地消失在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之中。
  她是带着无限的憧憬走的。团里已经告知了她赵东伟将被提干的消息。而且,团里已经批准了由九连打上来的报告:赵东伟在一个月后,回乡完婚。
  
  “轰!轰!”
  沉寂的大山被摇晃着。团部把新兵们集合在九连所在的山里,进行手榴弹实弹投掷。投掷现场选择了山腰一个平台,平台下面是万丈深渊,手榴弹只要扔出十几米远,就掉进深渊里自行爆炸。平台上还挖了掩体,团里的副参谋长亲自做了示范,将手榴弹拉环套在小拇指上,使劲把手榴弹扔向深渊,然后迅速趴在掩体下。
  动作就这么简单。但为了安全起见,副参谋长把各连的新兵分成小组,在平台后面的山坡下等候。等投完了一批,再上来一批。
  新兵九连由赵排长带队,是第二组。马威在坡下听到轰然大作的手榴弹爆炸声,兴奋得发抖。但多数的新兵还是有些紧张,包括李思城。
  第一组很快完毕,非常顺利。马威的瞳孔发着光。不过,他不是第一名投弹者。第一名是刘涛。刘涛在跑步上前取弹时,紧张得忘了向发弹员敬礼,而是把满是汗水的手使劲地在裤子上蹭了几下。
  赵排长亲自监投。赵排长看见刘涛拿着手榴弹晃晃悠悠地向掩体靠近,刘涛便叫着口令:“预备――”刘涛紧张得把左手的食指套在手榴弹的导火索上。
  明艳艳的阳光照在刘涛苍白的脸上。排长正准备再下命令,但刘涛的手在哆嗦,不经意间拉开了导火索。手榴弹嗤嗤地冒着白烟,排长只立即下命令:“投弹!”但已经晕了头的刘涛却回头看着排长,一脸茫然。身后不远处,队列中的李思城急得用老家话大叫:“刘涛,甩啊!甩啊!”
  刘涛像一个受了精神刺激的人一样仍然把手榴弹死死地攥在手里。手榴弹继续冒着白烟,急出了汗的排长当下虎吼一声:“快投!投!”刘涛这才如梦初醒,把手榴弹抛出,却只有几米远,落在掩体前方离深渊还差两米左右的草丛里。
  弹是投出去了,但刘涛却傻了似的呆立当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排长突然飞身一个虎扑,一下把刘涛扑进掩体里。排长瘦削的身子整个压在刘涛的身子上。
  “轰!”一声巨响,手榴弹爆炸了。弹片横飞,掀起滚滚浓烟。在远处的李思城感到有东西从耳旁呼啸而过。一阵惊呼过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代理排长赵东伟,静静地趴在新兵刘涛的身子上。兵们跑过去的时候,他鲜艳的血液才从被撕成无数碎片的作训服里流出来。那血,温热,欢畅。李思城感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和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烟尘一起弥漫在山间。
  副参谋长疾奔过来,抱起赵东伟就往救护车跑。满嘴是泥、目光深洞的刘涛被王双成一把拉起,也被送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呼啸着向山外驶去。李思城听见马威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排长……”
  阳光很灿烂。草叶上的血迹鲜艳得刺痛了兵们的眼。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3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英雄赵东伟
  
  赵东伟牺牲了。
  团里的卫生院没有办法救活一个早已断气的人。而刘涛,也受了伤。有三块弹片钻进了他的小腿中,不过是轻伤。刘涛在团部卫生院住了下来,他多么希望自己永远也不出院。刘涛在梦里哭醒了三次。
  团里的领导没有责怪刘涛,而是前来安慰刘涛。
  赵东伟的母亲来部队了。不过,她阔别了六年的儿子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老太太空洞的眼里没有泪水。她甩开了正扶着自己的翠莲,对团领导说:“那娃,救活了没?”团领导就默默地领着老人进了卫生所。
  老太太干瘦的手抚摸着刘涛的头。老太太用手吃力的抹尽了刘涛的眼泪。在仔细地察看了刘涛的已经结疤的伤口后,老太太放心地走出了病房。
  老太太终于把儿子的骨灰盒紧紧的抱在怀里,老太太对团领导说:“我要把俺伟伟带回老家去。”团领导同意。团里专门成立的“劝慰小组”没想到老太太根本没闹,甚至没有哭。哭肿了双眼的翠莲,一声不吭地跟着老太太。这个已经办好了嫁妆等待做新娘的民办教师,提了她的要求。她要和赵东伟带过的兵合一个影。
  四连的全体新老兵默默地列队。队列的背后,是枝叶浓密的柏杨树。白杨树和兵们的军姿一样挺拔。
  老太太终于走了。
  就在老太太走的第二天,军区提干的命令已传到了师里,授予代理排长赵伟少尉军衔。
  
  赵东伟牺牲后,新闻记者们来到了四连进行采访,首都各家报刊报道了他生前的事迹。光采访李思城的记者就有四五个。李思城搞不明白,为何赵东伟排长生前就没有人报道他的事迹?据李思城所知,赵排长生前除了军事训练特别优秀外,并无其他感人事迹。但是,报刊上发表出来的洋洋长文,讲述了赵排长生前是如何爱兵,如何把部队当作自己的家。甚至,有的文章很煽情地写赵东伟的女友翠莲在家已经腌好了肉,贴了喜联,就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入洞房了。就连赵东伟小学时的老师,也接二连三接受采访,非要叫他们讲出赵东伟小时候的英雄事迹来不可。他们抓腮挠耳,想不出来,记者们便把事先构思好的故事讲出来,问他们是不是。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们急得出汗,无话可说。记者们认定沉默就是默许,便大书特书,将关于赵东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感人事迹上了报纸……
  随后,赵东伟被追认为烈士,被军区授予“新时期优秀带兵人”的荣誉称号。
  
  不管怎样,赵东伟牺牲了。
  训练还继续进行着。春天的脚步即将远去。新兵连所有的军事训练课目已经完毕,新兵九连的军事考核成绩在全团名列第二。
  新兵下连了。正是杨花飘飞的时节。
  团里来挑兵了。师里来挑兵了。每次只要上级的车停在营房门口,副连长牛志军就把李思城等几个军事训练比较好的新兵领到炊事班“关”起来。
  结果,张风友被调走了,据说是为一位首长当公务员,此前,他的老爸来过部队;刘涛伤好回连队后也被调到师卫训队去学医,据说将来至少可以到团里当卫生员,此前,刘涛的副县长老爸来过部队;马威到师汽训队学开车了,此前,马威的姑妈来过部队。
  李思城被分到九连一班。李思城对牛副连长把他“藏”起来是很不满意的。他想被调走。他想进机关或者是学个技术。但是,调走的毕竟是少数,多数还是留在连队。
  李思城整天跟着老兵上哨所,下菜地,训练,学习。下了新兵连的新兵们开始有些活跃了。以前那种冷酷的训练已被和煦的春风吹走。
  每日黄昏,李思城总是像一名退休老工人,在白杨林间缓缓地走,听轻柔的风拂动着油油绿叶,听院子里石桌上机关干部们的棋子敲出的脆响。家信依旧是“好好干”的内容。而林如凤只回过两封信。心境已经渐渐平淡了的李思城,变得似乎迟钝了。紧张的强化训练骤然停歇,他感到不适应,他闷得慌。
  有时候,他甚至想在白杨树下大叫两声。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3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逢似梦中
  
  春夏之交,小雨绵绵。这一日上午,李思城从哨所上下来,就见通讯员跑过来,神秘地对他说:“李思城,有人来看你了!”
  李思城一进屋,就看到了林如凤。
  已经五年未见的林如凤长高了,成熟了,那头披肩长发还是一如既住地自然垂着,如故乡的山泉从山岭上洒下来。不过,林如凤戴上了一幅眼镜。那双明澈的眼睛透过镜片,闪动着一种惊奇的目光。
  林如凤穿一条白色的长裙,仙女般地站在兵们热辣辣的目光里。此时,她的整个人都像一团云一样向李思城飘过来。李思城感到喉头很渴。不过,他站定了。他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向林如凤笑了笑。二人对笑过后,开始简单对话。林如凤先开口:“思城,这身军装不错嘛!”李思城说:“怎么过来的?”林如凤说:“坐公共汽车,还走了半里路。”
  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脚。那双纤美的脚上,套着一双水晶凉鞋,鞋上沾满泥土。
  李思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自己脚上穿的是一双解放鞋,有明显的汗印。李思城感到面部有些发热。不过他很快就把林如凤引到桌前。这时,有战友低头为林如凤倒水。二人坐下后,又没了话。李思城感到浑身不自在。
  班长过来打圆场:“李思城,你来了同学,就到下面去吧,我们要开个短会。”班长是山东人,善解人意。
  李思城领着林如凤在战友们滚烫的目光中下楼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昨夜下过小雨的营院很湿润,轻尘不飞。林如凤捋了一下长发,笑着用家乡话说:“你的战友们真好玩。”
  李思城这才放松了,说:“我们这儿是男人的世界,像你这么漂亮的大学生,当然要引起注意的。”
  林如凤又笑了,说:“几年不见,你变得油嘴滑舌了。新兵都这么油,到了老兵,怕不是根老油条?”
  李思城也笑了,说:“如凤,别笑我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林如凤仰起月亮般的脸,反问道:“你呢?”
  李思城说:“很好。”
  林如凤又问:“以后,打算怎么办?是考军校,还是提干?”
  李思城没有回答他。不知是何原因,他发现林如凤与自己之间好像有一条鸿沟。五年了,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林如凤,音容笑貌没有变,但在八角亭一起独坐的那种感觉却找不到了。究竟是什么原因,李思城想不出来。千言万言压心头,本来想一吐为快,但现在却全部堵塞在喉头。他踢起一颗石子,对林如凤说:“在大学里的生活还习惯吧?”
  “还行。”林如凤说,“我现在是大二的学生了。”
  李思城又踢起一颗石子,无语。
  林如凤望着李思城,幽幽地说:“你的信我都收到了。这几年,我几乎每天都在想你在干什么。你在部队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能不能讲讲那几年的生活?”
  所谓“那几年”,就是李思城流浪的经历。李思城低下头,没有做声。他的故事,连爸爸和姐姐,他都没有照实讲过。他曾经固执地认为,最好的听众是林如凤。只有林如凤才真正了解他,他曾经无数次排列和梳理那些故事,为的是让这些故事能够立体地呈现在他最关心的人的面前。可是,今天他突然决定不讲了,他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李思城吹掉了一缕飘落在他鼻子尖上的杨花。他站住了,对正扶眼镜的林如凤说:“没有什么好讲的,平淡得很。况且,都已经过去了。”
  林如凤停下脚步。她说:“思城,你变了。不过这种变化对你是有益的。说真的,刚才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感觉出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李思城。你稳重了,成熟了。看来,思萍不该为你担心的。”
  李思城问:“姐姐怎么了?”
  林如凤说:“思萍在你来北京后,一直都在给我写信,要我来看看你。我因为功课太忙,今天是请了假匆匆赶来的。”
  李思城心里一沉,他本想说“如果姐姐不委托你来看我,你就不来,是吗?”但他没有说。
  林如凤似乎看穿了李思城的心思。她说:“这倒不是你姐姐让我来看你我就来了。这些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想到你。想你在干什么,想你会不会在生活的压力下失去斗志。思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了解你吗?说真的,如果你一直上学,你肯定早已上了大学,我和同学们多么希望你也能上大学。”
  李思城突然抬起头,说:“难道一个人非得上大学才能成才吗?上不了大学就只有死路一条吗?”他激动起来。
  林如凤吓了一跳。但她也意识到,李思城是很忌讳提上大学这件事的。嘴角上已经长了胡子的李思城,潜藏在那张成熟的面孔下的,是一种自尊,男人的自尊。林如凤转过身,温柔地看着李思城。
  有微风轻轻地吹。微风里有飞雪般的杨花,无声无息地飘在林如凤白色的长裙上,然后向下滑落,最后在被风掀起的裙摆上留恋片刻,终于飘进风中。
  李思城不敢看林如凤温柔的目光。这久违了的目光像一条柔软的鞭子轻轻地抽在他的心上,抽得他既想畅怀大笑又想放声大哭。多少次梦里出现的目光,如今就这样温暖地笼罩着他,使他觉得这个雨后的晴天让人眩晕。
  林如凤看着李思城,说:“思城,请原谅我的不是。我刚才的意思并不是说一定要上大学才有出路。中国成千上万没有上过大学的人,照样要生活。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具备上大学的条件的,你的成绩一直很好,只不过由于命运的安排,你暂时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但你现在当兵了,在部队有考军校的机会。考上了军校,不但上了大学,而且还是一名令人羡慕的军官。我们都希望你这样,爸爸,我,思萍,李伯伯都希望你这样。”
  李思城的心被温暖了。他向林如凤射过去一种感激的目光,但他平静地说:“如凤,谢谢你的关心。说真的,我爱部队。虽然我在部队生活不到半年,也吃了很多苦,但我觉得部队相对于地方,少了一些铜臭。我们县副县长的儿子刘涛,当初是接兵干部关注的重点对象,但在训练中仍然没有受到照顾,仍然挨训挨整。我在入伍以前,不了解部队,以为和平时期的部队不过是一种摆设,但自从我们的排长牺牲后,我认识到军人的伟大。”
  林如凤吃惊地问:“你们排长怎么会牺牲?”
  李思城说:“他是舍身救刘涛而牺牲的。刘涛胆子太小,投手榴弹时拉燃了导火索却没有扔出去,最后手榴弹落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当手榴弹快要爆炸时,我们的排长奋不顾身地扑在他的身上。结果,排长牺牲了,刘涛只是受了轻伤。”
  林如凤扶了扶眼镜,说:“是不是报纸上报道的那个赵东伟?”
  李思城点点头,说:“他是我们团最优秀的基层骨干。他牺牲后军区的提干名额就下来了。他本以为训练完我们后就可以回去做新郎,想不到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林如凤沉默不语。李思城低下头,也没有说话。
  牐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4

第一百二十章 谈心
  
  中午,李思城把林如凤送出营门。哨兵很夸张地向他们敬了一个礼。
  目送林如凤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杨花里,李思城痴痴地站立着,直到牛副连长来叫他回到连部。
  牛副连长对正在拖地的通讯员说:“小刘,你出去一下,我要和李思城谈谈心。”“谈心”是部队的术语,一般情况下都是秘密进行。知趣的通讯员就赶忙把门碰上,出去了。
  李思城有些紧张。牛副连长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递给李思城一支。李思城不敢接,牛副连长就用命令的口气说:“抽吧。你以前和马威在锅炉房抽烟,我都知道。新兵连嘛,得严一点。但现在,你已经下到老连队,不要担心。”
  李思城这才怯怯地接了,站起来把烟伸到牛副连长的打火机上去点。牛副连长让他坐下,笑眯眯地说:“小李啊,你是个好同志,训练成绩不错,思想表现也很好。前段时间,我把你藏在炊事班,你可能怪我耽误了你的前程。你的档案我看了,你的情况我是很清楚的。我呢,当初也跟你一样,在部队没有任何关系,全靠自己努力。说真的,我舍不得你走。你可能认为,那些调走的同志就有出路,这不一定。是块金子,放在哪儿都闪光。”牛副连长用力吸了两口烟,继续说:“我当了十几年兵,对部队看得很透。哪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不愿意在部队长期干下去?你是高中生,比我强,我只上过初中。我把你留下来,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干。别看这些小伙子们,都有心计,工作训练没有几个含糊的,都在竞争。想进步,就得做出成绩来。基层连队其实最锻炼人,那些机关战士,吊儿郎当的,不吃苦,不学习,能有什么大出息?作为一个农村来的战士,在部队一定要踏踏实实地干。不管考学还是提干,都得干出成绩,当上骨干,加入党组织,才有希望。你们一班,老兵多,你们的副班长都是第三年兵了。你在短时间内,要当上骨干很难。况且,你们副班长已经是第四次交入党申请书了,还是没有名额。上级分给连队的名额就不多,并不是说没有入党的同志就不合格,实在是没办法,每年,连里为这事很头疼。所以我想了半天,决定让你到一个特殊的岗位上去锻炼。”
  李思城心里一热,连忙问:“干什么去?”
  “去养猪。”
  李思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想不到牛副连长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却是要他去养猪!我李思城训练不好?工作不认真?还是由于自己的相貌严重影响了连队的整体形象?李思城想不通。但他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哪有选择的余地?
  牛副连长望着目光灰暗的李思城,问:“愿意去吗?”
  李思城回过神,说:“我……我接受组织的安排。”虽然,他心里不断地重复一个字:不!
  牛副连长站起来,拍了拍李思城的肩,说:“你可能又误解了,认为我是高射炮打苍蝇——大材小用。实际上,我岂会轻易埋没一个人才?你别小看养猪,这项工作有三个好处:第一,能够很容易地入党。养猪是大家都不愿意干的活儿,所以,每年连里都特别照顾饲养员,而战斗班的同志也不会有意见。如果干出成绩,很容易立功的。我是搞后勤的,每年团里都有两个三等功名额,嘉奖在后勤保障上做出贡献的同志,比例是在战斗班的20倍;第二,考学提干优先。每年团里报考的战士,后勤单位占的比例非常大。你军事训练不错,到时候稍微练练就可以了。说实话,当年我就是在农场搞养殖业才转的志愿兵,后来也是因为在后勤保障上有了成绩,才得以转干;第三,自由空间较大。到了养猪场,你就不用天天出操,训练,过战斗班那种紧紧张张的生活。你可以买资料好好复习功课,还可以学一些科学知识。说真的,我看你老实,有潜力,才选中了你。我是管后勤的,权限之内,可以照顾你,你考虑考虑吧。”
  牛副连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李思城还是不想去。不过,作为一名新战士,他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当下便答应了。
  养猪就养猪吧。反正,养猪也是为部队养,养的是“军猪”,仍然是军人嘛!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4

第一百二十一章 猪倌张顺
  
  九连的猪场在离连部三四里地的山下,一个小村庄旁。猪场很小,一共才七头猪,其余的猪圈都空着。牛副连长带着李思城看完那被猪拱得快要塌下来的猪圈后,便把他领到圈旁的一间砖墙小屋。
  小屋内有两张床,一张是光床板,另一张床上睡着一个头发很长的胖老兵,满脸都是灿烂的青春疙瘩,正呼呼大睡,米汤一样的口水顺着被胡子覆盖着的嘴角流下来,死蛇一样蜷于解放鞋中的袜子发出难闻的臭味。墙上挂着老兵的帽子,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牛副连长使劲地拧了一下老兵的耳朵。老兵怒睁红眼,骂道:“操!”一看是副连长,才坐起,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说:“我道是谁,原来是连长啊,咋?领了个新劳力来?”老兵一口河南话,倒让李思城生出一种亲近感。
  牛副连长生气地在床沿上坐下来,说:“张顺啊,你看看都几点了,还睡!圈里的猪都快饿死了。起来,起来!”
  张顺揉了揉眼,说:“那么冷的天,起来干嘛?”
  牛副连长说:“你看你哪还像个兵样?没人管了是不是?你别忘了,下个月就是你入党转正的时候。不好好干,你还想通过?”
  张顺说:“啊,我怎么没好好干啦?这鬼地方我才不想呆了呢!本来以前是两个人干的活,好,现在你把孙强调回连队复习去了,我一个人干,累得都快吐血了。干活的时候,领导看不见;休息的时候,领导就看见了。”
  牛副连长说:“这不给你调人来了嘛?你又没本事去考学,成天瞎玩,叫我怎么办?”
  张顺一掀被子,说:“算了算了,反正年底该打背包走人了。连长,怎么着?中午到村里撮一顿?我请客。”
  牛副连长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你可别把我们的新同志给带坏了。”他拍了拍李思城,对张顺说:“他叫李思城,各方面素质都不错,我可是给你挑的,你得好好带带他。老兵要有老兵的样子。”
  张顺看了看李思城,说:“没问题。在我这儿啊,保管他一呆下来就不想回连队了。”
  牛副连长又交待了一些事项,便要回去。张顺光着上身撵出来,涎着脸说:“连长,这次没给我带烟来?”
  牛副连长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这小子,就知道蹭别人!咋?又断粮了?”说着,从裤袋里摸出大半包烟,扔给张顺。
  李思城送副连长出门。副连长说:“这个张顺,稀拉了点,但本质不错。他是没什么文化,考学没戏。你呢,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要像他那样吊儿郎当的。”
  李思城低声说:“是。”但见副连长已经上坡了。李思城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
  张顺胡乱地穿上了衣服,对愣在那的李思城说:“进来进来,干嘛呀?这是个好地方,破是破了点,但舒服自在。”
  张顺掏出副连长给他的烟,递给李思城一支。李思城不接,说:“班长,我不抽。”
  张顺就生气,说:“我看你是被训傻了吧?我老张这人,最烦人腻味。新兵连过去了,就得放松一下。来来,抽。”
  李思城便接了。张顺问:“新兵连整得不轻吧?”
  李思城说:“没什么,还过得去。”
  张顺又问:“谁是你们班长?”
  李思城说:“王双成。”
  张顺便笑了,说:“就那新兵蛋子还训兵?真是越来越扯蛋了。听说今年的新兵训得一般,唉,可苦了我们那批兵了,往死里整,你看――”他挽起袖子,李思城见他的肘上有一块疤。“那时候老牛还是志愿兵呢,把我们往死里整。当时有一个兵受不了,跑到机关的楼上往下跳,结果摔成残疾。看来,一年不如一年了。”张顺有些失望地叹息着。
  李思城不语。张顺便过来使劲捏了捏李思城的胳膊,然后又撩他的衣服,一眼就看见李思城的肘部有鸡蛋那么大的肉疙瘩,吃了一惊,说:“你,你玩命了?”
  李思城说:“好多战友都这样。我在连里,一般得很。”
  张顺摇摇头,说:“你甭骗我,我当了四年兵还不知道?你这素质,当个班长没问题。我搞不明白的是,老牛干嘛把你调到这儿来?”
  李思城见张顺人虽粗,但很坦诚,便将副连长讲的关于前程的事一一告知。
  “扯蛋,扯蛋!”张顺听完后说,“据我所知,全团就没有兵从猪场考上军校的。说白了,猪场是‘冷宫’,是把连里认为很操蛋的兵发配到这儿来受罪的,你以为这里有油水?这猪啊,肥了就来拉走,养得不好,还得挨批。在战斗班,热闹得很,休息时还可以打牌。这鬼地方,冻死了也没人知道。”
  看着李思城失望的脸,张顺扔掉烟屁股,帮李思城铺床。他说:“不过呢,这地方还是有好处的。可以睡睡懒觉,喝点小酒。反正啊,当兵就那么回事,一开始都抱着热情,梦想当什么官啦,立什么功啦,结果啊,入个党都困难!”他说着把李思城的背包打开,随便一卷就放在床头。李思城去打开,要重新叠。张顺说:“叠个球!又没人来检查,叠给谁看?”但李思城还是固执地叠好了。
  张顺说:“你先歇着,我去村里搞点吃的来。孙强走了,这几天我懒得做饭,火都灭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5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李思城养猪
  
  猪圈在村边。村边是桃林。桃花还没有开,枝头的芽苞蠢蠢欲出。
  李思城在张顺的指挥下掏猪圈。那猪圈里的粪已堆起尺厚,黏稠,奇臭。那猪在圈里跑来跑去,长长毛上粘满了猪屎,而肚子扁如菜刀。瘦猪的轻身功夫较好,老是飞出圈到村里捣乱。村民考虑是“军猪”,也只好把它撵回来,没有把这毛多肉少的家伙宰了。
  连日来,李思城已经清楚了养猪的程序:每日骑着脏得让人发呕的泔水车,到七八里外城郊的几个饭店拉泔水。泔水里有烟头、筷子、纸、塑料袋等杂物。拉回来后,倒进大盆里拣干净,再倒进圈中的猪槽里喂猪。至于牛副连长说的什么养殖技术,老兵张顺是不屑一顾的。连里送来的几本关于养猪的书,被张顺随便地仍在窗台上。当他在酣睡中被该死的大便憋醒时,他就随手扯两页书纸,趿上拖鞋向猪圈旁的露天厕所疾奔。至于小库房里的配合饲料,张顺用法比较简单,每天拿两包洒在圈里。“死猪瘟猪,爱吃不吃!”张顺对这些猪很讨厌。除了猪生病不吃食,张顺一般不管它们死活。逮住一个跳墙而出的猪,张顺便用石块、砖头外加木棍猛揍一顿,惨叫声压过村里成天响着的高音喇叭。
  不过张顺对李思城不错。张顺不知从那里弄的钱,上村里的小饭馆请李思城吃饭,颇有江湖好汉那种“老板娘,拿酒来”的气势。要不是他穿着油腻腻的军装,很可能会被陌生人认为他财大气粗。不过,这个村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张顺的,即使吃完饭不掏钱,人家也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张顺倒也不赖账,最多拖欠半把个月,肯定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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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边的桃花已经开得灿烂无比。
  李思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每天上午去拉一次泔水,余下的时间都用在修补猪圈、清扫卫生上。现在,这个猪圈已经干净得可以让人躺下去了。一开始张顺劝他别弄,但李思城默不做声,只是干活。倒不是为了取得什么成绩,主要是他看不惯这乱糟糟的一切。张顺后来也懒得管他,自顾自跑到村里去玩,有时甚至半夜才回来。
  春天的城郊山村很温馨。累了,李思城便在猪圈外练拳。许久没练,好多套路已经生疏,不过由于功底比较扎实,慢慢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感觉。生活有了规律的猪们再也没有跳出圈来,见了李思城都亲切地叫唤两声。它们的皮毛光滑了,肚皮圆了,再也没有“飞”出圈来的勇气。倒是李思城练拳的声响吸引了它们。有时,它们中的某一个把双腿扒在圈边,伸头充当忠实的观众。不过没有掌声,它们只是用喉头发出的声响向李思城表示行赞赏。
  无聊至极的张顺也曾要求李思城教他拳法,但此人只学了几个动作,就累得直喘,干脆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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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李思城常常感到一种无奈的寂寞,他害怕这种寂寞。半夜里,他常常被村里零星的狗叫声惊醒。窗外是朗朗的月亮,屋内是张顺呼呼的鼾声。他睡不着,有时甚至想跑回连队去。他想摸枪,想在训练场上虎吼一声把战友们掼倒,想和战友们一起出操,用沉沉的步伐有节奏地震颤着地面……哪怕入不了党,考不了学!
  牛副连长再次来检查的时侯,狠狠的拍了拍李思城的肩,大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小李啊,放心吧,今年九月份,我保证给你入党!”
  刚刚转为正式党员的张顺白了白眼,说:“党员有啥用?照小李这种干法,不立个把功,对得起人家?”
  副连长拉长脸对张顺说:“你少废话!你看人家小李,来了一月,就搞成这样,我看你兵越老,越懒。再说说讲讲,叫你回连队上哨去。党员没有用,干吗你还写申请书?要不是我啊,就你这表现甭想入党!”
  张顺吐了吐舌头,说:“感谢首长关照还不行吗?”
  不几天,牛副连长又购得猪崽四头,放进圈里。
  副连长把一盒烟塞进李思城的手里,狠狠地拍打李思城敦实的肩膀。
  李思城看着副连长充满信任的表情,回连队的想法说不出口;副连长走了,他又很后悔;副连长再次光顾时,他又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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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6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任务
  
  桃花落尽,桃林密叶层层叠叠。火热的骄阳晒得李思城皮肤黑黑的。
  李思城养的七头大猪全部出栏,又被副连长拉了十几头小猪填补了空缺。副连长对李思城说,营里已经知道了他的工作情况,准备给李思城一个嘉奖。副连长说,这嘉奖不但要留在他的档案里,还要给他老家寄一份喜报,地方武装部是要敲锣打鼓送到家里的。等下次通知他回连队开会时就宣布这事。
  这一日下了小雨,李思城正呆呆地望着如丝如网的雨线出神,外面响起了汽车声。一会儿,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猪圈旁。
  车上走下了那个山东的焦连长。李思城赶忙上前去,却见焦连长身后跟着一个中尉。李思城敬了礼,焦连长进屋,张顺连忙从床上下来,神情慌乱地叠被子。谁都知道,焦连长是全团出了名的“虎连长”。
  焦连长没有理会张顺。他对李思城说:“团里的赖参谋来看你了。”
  李思城又站起,向赖参谋敬礼。赖参谋笑了笑,对他说:“我来,是想通过焦连长把你要走。军区下了命令,今年要组织军区大比武,每个部队要按自己部队的特长选拔一批军事素质过硬、政治思想坚定的同志组成一个小分队进行训练。我们团十分重视这项工作,安排孟副参谋长和我具体负责此项工作,现在的人员基本到齐。在研讨会上,魏副政委提到九连有一名新战士不错,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你,我和焦连长就来了。你收拾一下,马上登车跟我到训练基地去报到。”
  太突然!李思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李思城感到了作为一名军人的使命。他答了声“是!”开始动手收拾。张顺默默地帮李思城收拾行李。行李不多,除背包外,就一个部队统一配发的军用提包。
  小分队训练基地在北京香山植物园旁。此地名为“杏林山庄”,是中央首长休息的幽静之所,有警卫严守。驻守的部队是九连的兄弟部队七连,小分队就住在七连的训练场后面。
  小分队共十个人,九名是老兵,只有李思城一人是新兵。这些老兵沉稳干练,有的脸皮黝黑,有的面如重枣。从他们的军衔来看,最老的是上士,多为中士,只有两名下士。而佩着列兵军衔的李思城反而有些显眼。
  分队长是赖参谋;班长是一位个头高大的山东兵,姓武名铁军,腰细腿粗,头皮刮得精光,眼里寒气逼人;总指挥则是团里的副参谋长孟中魂,此人早年曾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陆海空三军仪仗队排头兵,往那一站,山一样巍然。
  小分队的训练任务非常艰巨。孟副参谋长说,此次训练是全团军事实力的展示,关系到全团的荣誉。自然,每个部队都挑选了精英。为期三个月的训练,身体素质不好,很难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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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北京香山植物园,人潮如涌。
  北京著名的“桃花节”早已过去,青草繁茂,绿树成荫。林如凤戴着荷叶草帽,和她的同学孙虹一起在植物园游玩。这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天,毒日头逼得树叶低垂着。树荫下的长椅上早就坐满了人,她们只好往园边走去,想找一个无人的所在歇歇脚。
  靠近山的地方,是一道铁栅栏。栅栏那边是一个训练场。哨声响过,身穿绿军装的官兵们便各自回房休息,惟有一组赤了上身的士兵正在一个军官的呼喝下训练。孙虹是个好奇的女孩,她拉着林如凤向那边一指:“你看,那些当兵的在训练哩!”其实林如凤早已瞧见。她此时在想李思城。每当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穿军装的军人,他都会想到李思城,想他现在在干什么。本来,今天她很想到京郊去看李思城,由于身边有了孙虹,她打消了这个计划。说不清楚为什么,她不愿意同学们知道她有一个朋友在部队。
  训练场那边的喊杀声沙哑而坚硬,如中了猎枪的野狼在发出嚎叫。明烂烂的骄阳下,一字排开的战士们黑黝黝的上身像抹上了一层油。他们的头发清一色被剃光,一块块肌肉如弹簧一样收张,绿色的军裤早已被汗水浸染成黛色。他们的前面,是一个负手而立的教官,大声地呼喝着什么。随着教官的呼喝,战士们便整齐划一地伸拳踢腿,沙尘飞起,杀气弥漫。林如凤与孙虹第一次看到部队训练,感到很新奇,便驻足远远观望。
  但听那教官大喝一声:“预备!倒!”顿时十条汉子像一根根木棍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尘烟腾起,那十个兵却死了一样不动。那教官命令起立,大家又整齐划一地起立站好,仍在一条直线上。那教官又命令:“前扑准备!开始!”顿时十名汉子如猎鹰般跃起,四肢展开,在空中划了一道道美丽的弧线,然后扑于前方两三米远的地上,又巍然不动。孙虹对身边的林如凤说:“你看见没有?最靠那头的那个飞得最高!”林如凤当然看见了。那是一个个头稍低的兵,腾起时威猛无比。而他的前面是并不平整且满是碎石的地面。林如凤心里一紧。她感觉得出排尾那名战士就是李思城。她扶了扶眼镜,极目望去。训练场那边果然有了变化。那名教官喝令大家起立,并走向排尾,仔细地看排尾那名战士的全身。林如凤把目光聚集到那人身上,果然是李思城。
  林如凤突然担心起来,她总感觉到李思城受伤了。果然,那名教官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大家就解散了,纷纷围过去。林如凤想看看李思城到底怎么样了,但她看不清。铁栏那边,光着上身的兵们已经把李思城扶回宿舍里去了。
  孙虹拍了拍呆了的林如凤,说:“怎么啦?失魂落魄的样子?”
  林如凤说:“没事儿。”但她的眼睛还向训练场那边看。
  “那个兵摔得不轻。”孙虹说,“当兵真不容易,成天摔摔打打的,说不定就弄伤了,落下一辈子残疾。”
  林如凤心里更紧。她真想翻过铁栅栏去看看李思城。但戒备森严的部队,她怎么进得去?她突然问孙虹:“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进这个院子?”
  “干吗?”孙虹说,“这是部队,你以为是学校啊,想进就进?”她突然问林如凤:“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为刚才那个摔伤了的兵担心啊?”
  林如凤急得快要哭出来,终于说:“他是我的中学时的同学。”
  孙虹睁大了眼,说:“没那么巧吧?怎么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林如凤急道:“回去再跟你讲,当前,是想办法进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没事的。”孙虹说,“部队训练经常都这样,伤点皮肉算什么?看你的样子,是不是你那个同学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很重要?”
  “瞎说什么?”林如凤急了,“我们从小一起上学。他是一个很怪的人,有很多不幸遭遇,但也是我见到过的最坚强的人。”林如凤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但我很敬重他。有时,我甚至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
  孙虹不语了。孙虹突然说:“你跟我来,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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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7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虚实之间
  
  孙虹和林如凤绕到部队前面的哨所,客气地向木头般的哨兵说:“同志,我们来找一个人,麻烦你给通报一下。”
  那哨兵问:“叫什么名字?”
  林如凤说:“李思城。”
  那哨兵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林如凤看着哨兵那张被太阳炙烤得油亮的脸,心想是不是我看错了?
  孙虹说:“有,刚才我看见他还在操场上训练。”
  那哨兵想了想,说:“你等一下。”便回哨楼打电话。
  哨兵出来,说:“你们稍等一下。”便又木头般地站在哨上。但孙虹明显感到那哨兵用余光狠盯她俩。
  出来的人不是李思城,而是那名教官。那教官满脸堆笑,对二人说:“请问你们是李思城什么人?”
  林如凤心里一喜,便说:“我是他的同学,现在在北京上学,今天特来看看他。”
  “他正在训练。”那教官说,“我们是封闭式训练,不接待客人。等他训练完了,再让他去看你们。”
  “我们是学生,又不是特务!”孙虹不高兴地说,“我们看看他就走。”
  那教官还是笑着说:“部队有部队的纪律,二位同学就别为难我了。我告诉你们,李思城同志表现不错,现在很好,你们请放心。”
  “很好?”孙虹嘟起小嘴说,“那我们刚才怎么见他摔伤了?”
  那教官吃了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他说:“李思城同志没有摔伤。再说,训练中偶尔有一点小伤也是难免的。”
  孙虹得理不饶人:“我们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那教官显出为难的样子,耸了耸肩,说:“二位同学,请你们支持我们的工作。这次李思城同志训练很特殊,不能见到外面的亲友,以免分了心,影响训练。二位请回吧,有什么事,你们告诉我,我会转告他的。”
  孙虹还要说什么,林如凤打断了她。林如凤说:“同志,我只是担心他受了伤,并不想打扰他。请你告诉我,他到底伤得怎样?”
  那教官说:“没什么事。他只是磕了肘,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如凤又问:“他现在的训练成绩怎么样?”
  那教官说:“非常好。很可能他入伍前基础很好。这次训练任务中,他是惟一的新兵,而且是团领导亲自要的,你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林如凤心下的石头才放下来,就拉着孙虹要离开。但当那教官转身要走的时候,林如凤突然问:“像他这样的素质,有可能上军校吗?”
  那教官愣了一愣,随即说:“大概没问题。如果他继续好好地干下去,即使考不上军校,保送上学的希望是比较大的。”
  林如凤拉着孙虹的手放心地回去了。直到今天,她才想信了父亲“李思城只要到部队,肯定成材”的说法。对部队一无所知的林如凤,她坚信那位教官的话是真的。
  孙虹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孙虹说:“好啊,你在部队在一个男朋友,还瞒着不告诉姐们,回去请客!”
  林如凤突然叹了口气,说:“孙虹你别瞎说。我和他是姐弟关系,是那种不是亲姐弟胜过亲姐弟的关系。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从小就过着苦难的生活。他远比我聪明,我们一起上学,我的成绩从来都没有超过他。但他为生活所迫,辍学后出去流浪,受尽磨难。他的妈妈死了,他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考上军校。”接着,林如凤便将李思城的故事一一讲给孙虹听。
  入了神了孙虹突然回头对林如凤说:“我就不明白,你干吗非让他考上军校不可?人活着,难道非得上大学才行?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功利?要是我啊,只要我喜欢他,不管他干什么,我都跟着他!”
  林如凤叹了口气,说:“孙虹,人要面对现实生活。你要知道,对于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要是上不了学,就得重复祖祖辈辈的耕种生活。爱情,是建立在同一个生活层面上的,只有这样,爱情才会结实,才会放射出光芒。否则,是悲剧。你喜欢喜剧,还是悲剧?”
  “悲剧使人深刻!”孙虹说,“凡是感人至深的作品,无一不染上悲剧的色彩。梁山伯与祝英台,张生与莺莺,林黛玉和贾宝玉,都是悲剧。可是正因为这些悲剧才成为千古不朽的佳作!”孙虹有点激动了。
  “那是文学作品。”林如凤说,“现实中,你愿意重复这种悲剧吗?你会为你心爱的人放弃你的理想和追求吗?”
  孙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呢?”
  林如凤说:“我比较现实一些。人其实就在现实和理想中活着,但更多的是活在现实里。这就好像几何里的线条。现实是实线,理想是虚线。实线是主体,虚线是为了辅助实线完成一个证明而设定的。实线本来就存在,而虚线是一种意念,不是主体。”
  孙虹也叹了口气,说:“但愿你的那位大兵能够为你画一道实线。”
  “他现在正在画!”林如凤坚定地说,“用他和血与汗,一丝不苟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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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7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沙场秋点兵
  
  黄沙漫漫地从塞外吹来,打在兵们的脸上,麻麻的,像母亲的手轻轻地拂尽儿子的泪与汗。
  秋。
  深山里的某部靶场成了今日的比武场地。
  天空阴云密布。有冷风疾吹军旗,猎猎作响。山野死寂,容纳了上千人的山野让人窒息。杀气弥漫,那只欲俯冲下来的老鹰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展翅远飞了,苍穹里只留下一声哀鸣。
  将军如山一样矗立在台上那张木桌后面,冷森森的目光扫过他的部队。将军鬓边的白发如根根钢针刺得他的士兵们不敢正眼看他。经过简单平整的野地上,列队站着队队士兵。士兵们耸起他们的胸脯,步枪上雪亮的刺刀映着他们木雕般的脸。没有人敢动一动,包括站在排头的领队军官。
  将军检阅完他的部队,双手一挥,命令道:“大家唱支歌,我来指挥!”将军的大手像帆一样缓缓张起,似乎双手蓄积了千钧之力。将军虎吼一声,张大嘴唱道:“团结就是力量,预备——起!”台下的官兵们一齐张大嘴巴跟着吼起来。顿时,洪水般的声音震碎了山的宁静,躲在树丛里的鸟儿们受到惊吓,扑楞楞乱飞。这声音如狂风暴雨,雄浑而粗豪,如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撞击着大山。毕,将军有力的大手向前抓了一把,好像把这惊天动地的声音抓在了手中,场上顿时恢复了原来的死寂。
  将军开始讲话。将军洪钟般的声音撞击着官兵们的耳鼓:“身为军人,士气为重。刚才大家的士气还算过得去,但还不够!杀气不够!当年,我带领尖刀连冲锋陷阵打鬼子,那场面才叫壮观!军人是干什么的?军人就是把敌人干个稀巴烂的人!凭什么把敌人消灭?一是勇气,二是技术。今天,我把同志们集合到这里来,就是要看看大家的技术练得咋样。有人问啦,这是和平时期,不打仗,干啥还整天瞎操练?这是放屁!日本鬼子当年打中国,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几时通知过你啦?越南鬼子侵犯祖国领土,给你打招呼了没有?如果平时不训练,不防范,打死你你还不知道是咋回事!所以啊,同志们不要掉以轻心,说不准那天真打起来,在战场上才知道自己不行,那就晚了,我讲的这是卫国;还有就是保家。我们身为保卫祖国心脏的部队,责任重大。一些不法分子亡我之心不死,妄图搞颠覆,搞破坏,不择手段,阴险毒辣。所以,作为军人,必须练一身过硬本领,才能担当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听人讲了,你们这次参加比武的同志,都是精心挑选的。我不管这个,今天就看看你们这些精英部队到底精彩到啥程度!如果狗屁不是,看你们当干部的,拿什么向我交待!我老龚是个粗人,不管你其他东西搞得咋样好,但军事不行,想蒙混过关,没门!”
  干部们心里阵阵发悸。凡是知道将军的人,无一不怕他的神威。这个身上还残留着弹片的老头,一发脾气,所属部队头头脑脑们寝食难安,有的惨遭降职降衔。看来,这次比武,得往死里拼。干部们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兵,心里希望他们能够为自己争点气,别在关键时候拉了后腿。虽说平时训练,每天都讲“比武拉了稀,回来整死你”,但如果硬是拉了稀,真正挨整的却是自己。
  轰轰烈烈的大比武开始。各部队按自己的强项向兄弟部队开战,顿时杀气腾腾。荒野上,猛虎蛟龙各显神威。射击、战术、军体、投弹、400米障碍、5公里越野……远处近处,杀声震天。将军恢复了战场上那种感觉,一会儿把望远镜伸向靶场和正在越野的士兵们,一会儿和身边的陪同人员指点场中正在进行着的战术、军体。各项评比的干部拿着本子,跑前跑后,热汗如雨。
  李思城所在的小分队参加的是两轮比赛:手枪射击和警功比赛。第一轮手枪射击,打的是移动靶,十名队员的总成绩是491环,而兄弟部队是军里有名的“神枪连”,总成绩是494环,整整多了3环。收枪回来,带队的孟副参谋长脸就白了。
  李思城感到自己开头两枪心里有点慌,手稍微哆嗦了一下。现在,他心里还在咚咚直跳。
  小分队稍作调整,坐在树林边休息。一会儿,赖参谋不知从哪里灰头土脸地跑到孟副参谋面前,说:“副参谋长,搞到了。”原来,他找到了报靶员,把这一轮的成绩弄了来。
  孟副参谋长瞪圆了双眼,看了看场上,见将军正拿望远镜看山那边的越野情况,便低声喝问:“谁打的十号靶?”
  “报告!”李思城怯怯地站起来。他感到双腿抖得厉害。
  孟副参谋长气得怒发冲冠,向李思城吼道:“你他妈的!丢死人了。你看看,其他靶都不错,就你十号靶,他妈的居然还有8环的记录!”他气不打在一处,转眼看着赖参谋,训斥道:“都是你!我当时就讲了,新兵不让上,你非他妈的跟我选个新兵!没人了?老兵都死光了?你看你办这事!”
  赖参谋讪讪地说:“这……这是魏副政委给您推荐的嘛!”
  孟副参谋长骂道:“狗屁!他妈的老魏搞政工的,懂个屁!”
  赖参谋又说:“我们带的十支枪,有一支就有问题,校枪时,准心就有点儿歪。”
  孟副参谋长又瞪眼,喝问:“谁校的枪?”
  班长武铁军站起来报告:“是我。”
  孟副参谋长骂道:“你他妈的吃素的呀!都那么老的兵了,这种场合又不是年年都有。本想在老头面前露露脸,好,全叫你们给砸了!”孟副参谋长气得恨不得一头撞在树上。
  李思城看着孟副参谋长痛苦的脸,心里痛苦极了。他也想一头撞在树上算了,谁叫自己拖了集体的后腿?
  半晌,孟副参谋长才吐了口气,一摆手,说:“算了算了,还有一场呢。这场谁要再给我拉稀,回去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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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8

 第一百二十六章 警功比武
  
  警功比武开始时,其他部队的比武已接近尾声。将军又站在那张桌子后面。这位当年曾以拳脚击毙过三个日本特务的老英雄对徒手技击当然有所偏好。
  李思城站在队列里,心里鹿跳。对手是和“神枪连”属一个团的“特侦连”。这个连队一直是首长们视察训练工作情况时挂在嘴边的王牌连队。现在他们每个人面前放了一块砖。他们狂妄地在比赛开始前要来一个震慑敌方的动作——头顶开砖。李思城这边的小分队平时只顾练基本功,散打、对练是重头戏,却没有在这种硬气功下功夫。
  只见对方领队的少校一声令下,十名选手拿起砖头,流水作业,一个接一个往头顶上砸。呼喝声中,果见每块砖头都被撞得粉碎。台下掌声如雷。当然,这掌声主要来自他们所属的部队。
  看着这些表演,李思城心里突然不慌了。他想起在少林时,师父曾讲过:“硬气功在实战中用处并不大。因为实战中,人是活的。而硬气功的局限有三:第一要运气,这样就延误了战机;第二是所练部分并非全是要害。一般硬气功练的部分是头、手、肘、腹、膝等部位,但敌人的阴险攻击一般为阴部、肋部、眼睛、咽喉等;第三是硬气功缺少灵敏度。大凡练习者把力量聚于一处,全身协调力差。所以,与练硬气功之人交手,切忌以硬碰硬,避实就虚,攻敌之所必救,可以得胜。”
  接下来双方剑拔弩张。手握小红旗的裁判正欲下令,突然,将军大喝一声:“一对一单独操练!”将军看了今天的比武,大多数比较满意,眼见只剩下最后一个比赛项目,他要亲自督战。
  排头的武铁军刚被孟副参谋长训了一顿,心下有气,便对对面那个同样人高马大的对手点点头,疾踢一步,站到场心。
  裁判哨声一响,对方不待武铁军反应,疾扑过来,抓住武铁军欲扛摔。武铁军双腿生根,对方没得逞,便错腿勾他下盘。武铁军突出左肘,击中对手肋部。李思城心里叫好,对方果真苦了一下脸,但紧闭了嘴唇,疾退回去。
  对方发觉用擒敌对付武铁军效果不太明显,便双腿弹跳,摆成格斗姿式,伺机进攻。武铁军也握紧双拳,侧身相对。二人你来我往,拳脚并用,拼力出击。忽然,对方出奇不意一脚踹在武铁军大腿上,那边的官兵们大声叫好,不料武铁军一记勾拳打在对方的面部,顿时鼻血如注。那兵也够硬气,擦也不擦,猛攻武铁军。武铁军打得兴起,又一拳打在对方的眼眶上。那兵疼得呲牙咧嘴,就是一声不吭。几个回合后,他眼睛高高肿起,可能是看不清对手,竟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一场武铁军胜,但他已累得气喘如牛。赖参谋扶他休息时,一摸他大腿,已肿得老高。
  第二场同样激烈,双方都鼻青脸肿,但李思城这边的选手由于挨了对方一劈掌,头部眩晕,终于坐倒在地。
  李思城偷偷抬眼观看自己的对手。对手仅一米七二左右,比自己矮,但肩宽背圆,眼如铜铃。李思城感到一种压力。因为师父曾讲过,练武人其实最好在一米七左右,高了,底盘不稳;低了,拳脚在距离上吃亏。一看那家伙气定神闲的样子,李思城就感到今天的克星来了。况且,那家伙佩着上士军衔,一看至少当了五六年兵。而且,他那双垂着的手和他的脸庞一样黑黝黝的,似有层层老茧。
  半个小时后,场地上只剩下李思城和那名矮个老兵。九场比赛,双方力均势敌。前八场各自输赢四场,第九场一个呕吐,一个晕倒,算是平局。这场拼杀各自都拼了命,要不是将军怒目在侧,裁判员很可能早就结束了这场让人惊恐的打斗。幸好伤者有在一旁等候的军医治疗,出不了人命。
  在前九场比赛中,将军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像大家一样高声叫好。
  场上只剩下李思城和那个矮个老兵。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29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决战时刻
  
  李思城感到对方的眼睛像两个一千瓦的灯泡直射过来。
  对方的拳已握得“咯咯”直响。对方看着李思城肩膀上那根稻草似的黄道道,眼睛里闪过一丝冷笑。
  裁判把手中的小红旗往下一砍,使劲地吹了一下哨子,上千双眼睛齐向打斗场面望去。
  李思城垂手站立,全身放松。那老兵突然大吼一声,侧进两步,飞起右腿连踢三腿。
  李思城认得,这叫“连环三踢”,第一腿踢得低,名“寸腿”,脚呈铲形,专踢敌人胫骨,只要给踢上,小腿顿时丧失战斗力,等于只剩了一只腿;第二腿名“撩阴腿”,脚尖勾起,专踢敌人裆部,如被踢中,轻者蹲在地上乱滚,重者残废;第三腿踢得高,名“穿喉腿”,脚尖绷直,直踢敌人咽喉。这三腿变化繁杂,讲起来慢,但那老兵踢起来却快如疾风,观战者张大了嘴,忘了叫好。李思城迅速一闪身,眼睛始终盯着那老兵的眼睛。眼看老兵快得手的三腿落空,大家都以为老兵会尽快收腿,却不料那老兵高腿未收,脚尖变勾,向下猛劈,他居然能在单脚支撑了连环三腿的情况下把“点腿”变为“劈腿”!人群中有行家大声惊呼,因为这下李思城无论怎么躲都无法全身而退。大家还没瞧得清楚,李思城的身体已向后反弓,疾伸双手抓住了老兵的脚,使劲往上抬!眼看李思城反败为胜,要把老兵抛出去,没想到老兵突然随着李思城的举力腾身跃起,左腿狠命向李思城踹过去!李思城不得不松开双手急忙闪身,那老兵身子就势摔在地上。但老兵双手拍地,居然将劣势转化为一个漂亮的后倒,一后滚翻站了起来。一直虎着脸的将军此时咧嘴一笑,大声对惊呆了的官兵们叫了一声“好!”
  第一个回合让双方都开始重视对方,隔了两三步远的距离对视着。李思城以前认为部队的拳法生搬硬套,不够灵活,现在他发现老兵的应变能力迅猛果断,不由心下佩服;而老兵,再也不去瞧李思城肩膀上的列兵军衔。
  副参谋长孟中魂擦了擦头上沁出来的汗水。刚才那几下,差点让他的心都蹦出来。他认得那名老兵。去年他到“特侦连”去参观军犬,就见过这个老兵。这个老兵能在山上撵军犬,而且把军犬撵得“呦呦”直叫。后来据兄弟部队的副参谋长介绍,这是一个第六年的老兵,因为训练时打兵被告发,没有提成干,但由他训练出来的兵年年比赛得第一。本来他想在开战前提醒李思城,但孟中魂害怕近在眼前的将军。将军的眼睛里容不下一粒砂子。
  李思城此时在找对方的空档,找不着。对方的身体此时已绷成一个无懈可击的整体。对方现在都不轻易出腿了。而李思城也知道,即使自己出腿,其高度也决不能超过对方的腰部,否则对方一举手就破坏了自己的根。
  双方僵持了足有两三分钟。老兵终于等得不耐烦,猫腰向前探了探,见李思城没有反应,顿时疾冲一拳,捣向李思城的下额。李思城以进为退,反身弓腰欺到对方怀里,并一把把对方扛起往地上猛掼!老兵的战友们根本没料想到练惯擒敌的老兵居然会着了此道儿。李思城掼倒老兵后正要实施“锁喉”,老兵忽地双腿弹起,直蹬李思城咽喉。李思城急忙向后就势一倒,但老兵已顺势卷腿滚将过来,准备压住李思城。李思城弓起双膝形成一个支架,伸手抓住了老兵的脚,一用力,老兵滚落在身旁。
  二人迅速立起,再寻战机,但都开始喘气。
  将军带头鼓掌。顿时掌声如雷。二人都狠下心:一定要搞倒对方。
  经过两次交手,李思城恢复了在少林时那种野气。他正想用什么有效方法把对方搞倒,突然,对方已飞身跃起,一个迅猛无比的腾空侧踹真踢过来。官兵们看到的是李思城被活生生地踢出去了,一个滚翻才坐起来;而老兵只是一个漂亮的侧扑扑于地上。
  掌声轰然。赖参谋脸都青了。裁判员当然是判定老兵赢了。
  忽听将军对裁判员喝道:“且慢!”径直走向还保持原状卧于地上的老兵,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样把老兵抱了起来,对军医招招手,喊道:“快过来!”又对裁判员说:“是他输了!”
  官兵都瞪大眼睛。
  将军的目光又射向人群,忽然大声问:“谁看清楚了?”
  半天,无人回答。
  将军有些愠怒地再问:“谁看清楚了?”
  这时,孟中魂出列,答道:“报告,我看清楚了。”
  将军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
  孟中魂指了一下老兵,说:“在他踢出腾空侧踹击中对方左腰的同时,对方出右腿在他的右大腿根部踢了一脚,现已重伤。”
  将军高兴地点了一下头,说:“下去吧。有你这样的人训兵,我放心!”
  “是!”孟中魂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潮湿。
  将军又过去把李思城拉起来,轻声问:“没事吧?”
  “没事,首长!”李思城站起。
  将军凝视他良久,才缓缓地说:“当兵,就要当好兵,当合格兵!”
  将军铁一样的语言撞击着李思城的心。
  将军转身走了。
  秋风吹来。有沙子吹进李思城的眼里。
  将军的身影模糊而高大。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0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林如凤的暇思
  
  时光已进入1990年。
  北京的春天来得很晚。下过两场雪,光秃秃的枝头才冒出蠢蠢欲出的芽苞。
  如果走上街头,如潮的人流中,你根本感觉不出季节的存在;但在宁静的校园内,春天的脚步格外响亮。
  林如凤站在宿舍楼的窗前,看窗外明澈如水的晴空。这是小雨初歇后的第一个晴天,缕缕清风从窗外轻轻地吹进凌乱的房间,吹进林如凤凌乱的心里,把她的烦闷吹走了。天气有时会和人的心情一样,如果是一个晴天,你会尽量去想一些让自己高兴的事。虽然,这种事实在太少。
  林如凤决定去北京图书馆。清华大学里有图书馆,但林如凤更愿意挤公共汽车到城里的图书馆去小坐。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各自翻着自己心爱的书,直到管理员站起身来告诉书迷们时间已到,然后踩着昏黄的路灯懒散地回到宿舍,这种生活适合一名力求上进的大学生,林如凤喜欢这种生活。她不愿意像孙虹那样,一天换一个男朋友,然后回到宿舍饶有兴致地评说男人的虚荣和可怜。
  李思城的信就夹在笔记本里。李思城的信和他本人一样生硬而且正气凛然。林如凤读完后,感觉里就如同读着报刊上公诸于世的文章。但一封封信叠加起来,都在讲述一件事,那就是李思城把在部队的感受向林如凤描绘。
  李思城实际上充当了一个投诉者的角色。
  林如凤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读,后来,林如凤不满意了。部队的故事与她本来就毫无干系,李思城也根本没考虑收信人对他的故事感不感兴趣。这就好像一个尚武者老是给一个讨厌暴力的人讲述自己如何将一个壮汉在三秒钟内解决掉一样。不过,林如凤经过反思后,认定自己也存在问题:本来自己和李思城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交叉一样,怎么能说这两条线孰轻孰重?李思城没在大学里上学,哪里又知道一名大学生是怎样看待生活的?林如凤对李思城的连天叫苦由淡然进而产生了同情,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况且,李思城对部队的抱怨,从另一个角度也表明他热爱部队。虽然,李思城在文字中经常为部队枯燥平淡的生活表露出一种莫名的烦躁。
  林如凤知道李思城是把自己当作知已的。这一点,无论心情多坏,她都没有质疑过。毕竟,他们一块儿长大,曾经拥有过共同的生活。他们曾经站在一条起跑线上,后来李思城从另一条道跑走了,而自己坚持下来了,上了全国最著名的清华大学。她刚入清华的那一天,简直如入迷宫。这个校园大得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纵横交错的马路和层层叠叠的高楼,还有温文尔雅的教授身上散发出那种诱人的知识魅力,让她恍若梦中。现在她对这一切都熟悉了,甚至,当她的教授们为了一套房子背地里骂骂咧咧的时候,她存留于心间的敬仰之塔开始有些晃动。后来她明白了,清华大学虽远在城郊,但仍在尘世之内,免不了人间烟火的侵袭。而作为一名学生,除了学得知识,还应该学会与人相处。而这个相处,远远不是在舞会或演讲台上激动一番就可以收到实效的。有时,他甚至羡慕起李思城来。李思城毕竟身体力行地与世界的某些事物联系起来,品味了世间百味,也难怪他能够经受住种种考验。
  林如凤现在已是大三的学生。明年,她就要毕业并走向社会。她已经向父亲讲过,准备考研。但父亲的意见却是让她在社会上锻炼锻炼。“社会是最好的课堂。你已具备了一定的专业知识,但实践才能出真知。所学的知识不去接受检验,又有什么用呢?”林玖铭来信说。“另外,你得帮帮思城。你们离得近,要常常去看他,鼓励他,帮他找一些复习资料。”林如凤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她当然知道父亲的用意。李思城一直是父亲关心的对象,甚至,林如凤感觉出父亲关心他的程度决不会亚于自己。
  林如凤一共到过李思城的部队三次,其中第二次没见着李思城。其时李思城正参加军事大比武。第三次,是李思城已经加入了团部的防暴队。林如凤差点认不出李思城来了,李思城简直就如同刚从非洲空运过来的黑人。他在去年年底当上了骨干,是副班长。除了训练,他就和战友们巡逻。但这个平安的年代,街上的车匪路霸非常少。即使有,也不会撞在这些手痒难煞的军人手中。林如凤传达了父亲的意思,让他好好学习,一有机会赶快报考。李思城说,部队有规定,即使骨干也得第三年才能报考。
  反正林如凤对李思城考学的事,已经没有了最初那种激情。她现在考虑的是明年毕业后干什么的问题。她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当初,她是冲着“高科技”三个字才报考的。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离学校近在咫尽的中关村已经雄踞了联想、四通、方正等电子公司,她相信,凭自身的实力,找个工作不成问题。如果让学校分配,那就难说了。况且,思想比较先进的她认为,只要自己有本事,不一定非到国有企业去不可。但有一点,她必须在北京留下来。她喜欢北京,北京是祖国的中心,是人才集聚之地,有相对较大的发展机遇。
  有时,她甚至想,如果李思城当了军官,那么他们就可以组成一个家,有一个能够单独生活的空间,再也不要重复这种一间屋睡八个人的生活。
  她已经23岁,到了可以考虑恋爱的年龄。孙虹都已谈了十几个对象。而自己,仍然用一种不谙世事的目光面对那些虔诚的追求者。上中学时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发愤读书,多少个枯燥的不眠之夜掠夺了作为少女应有的浪漫,花季和雨季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消失在模糊的记忆里,她甚至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只能在电影里、小说里把自己的情感毫无收获地注入进去。她难道就不喜欢与异性相处吗?不,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已经变了样的李思城就会像月亮一样爬上她心灵之窗,占据着她的思维,占据着她的梦和幻想。
  她得承认,她是喜欢李思城的。李思城是她同窗五载的朋友,她感觉得出,无论什么时候,他们之间都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他们的心。但在沉沉的梦境中,她总是隐隐觉出一种说不出的麻乱。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1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帅哥许丹阳
  
  靠窗的位置,是林如凤最爱坐的地方。看书看累了,可以凭窗眺望。可是,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林如凤一进阅览室,就发现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人。
  好像有一种奇怪的牵引力把她的目光引向靠窗的位置。那里,果然有一个空位,不过上面端端正正地放了一个书包。书包的旁边坐着一个英气逼人的青年,正聚精会神地看书。看得出他的灵魂早已走进书里,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潇洒的外壳而已。
  年轻人最多二十二三岁,戴一幅金边眼镜,穿一身咖啡色的休闲装,头发梳得丝丝不乱。他的脸是一张电影明星才可以具备的脸,简直无可挑剔,即使在如烟的人流中你仍然可以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的全身干净利落,好像一只刚刚从深潭里沐浴而出的鹤,清清爽爽,卓尔不群。林如凤对这张脸很熟悉。每次,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看得入迷后,猛然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身旁坐着这个人。这个人就如同一个幽灵,只要林如凤到图书馆来,他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但他每次只是看书,他的目光从来都没有向林如凤瞄过,甚至连侧目一瞥也没有发生。所以,他的出现让林如凤断定为偶然。
  今日路上堵车,林如凤来晚了。休息日的图书馆总是挤得快要爆炸,林如凤拿了一本杂志,终于挤到窗前,准备透口气。却见那位青年站起来,友好地对她说:“你好,这里有个座位。”
  林如凤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她感到很不自然。但她还是坐进了那个被一个书包占据了不知多久的位子。说实话,她是不愿意坐进去的,但她的腿不听使唤,硬是跨进去了。她竟然连最起码的“谢谢”都没说。她在考虑这位除了面孔外都很陌生的青年是不是算准了她要来?
  不过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想法可笑而多余。对方把她让进去后,又专心致志地看书了,半眼都没有瞧她。她突然感到自己太敏感太可笑。
  但这次林如凤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专心看书了。身边的男青年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她摄入余光里。男青年不但默默地看,还不时做笔记,一支派克钢笔沙沙地在精美的笔记本上划动着,挥洒自如。
  林如凤经过了好长时间的调整才渐渐把思绪收进书里。本来,她应该到隔壁的自然科学期刊阅览室去看那些关于集成电路和电子元件的期刊。但是,她每次来馆,总是不自觉地跑到社科类期刊阅览室来。她在经年不息的科技名词的充塞下已很麻木,她需要到这里来润滑调节。尤其期刊上痴男怨女牵动人心的故事情节,往往让她留连往返,乐此不疲。
  林如凤感到脖子有点酸。她抬起头,发现周围空出了许多空位。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身旁那位小伙子不知去向,但他的书包和笔记本仍然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林如凤瞥见他的笔记本上写着“北京大学”几个字。字很潇洒,行云流水一般。
  北大毗邻清华,林如凤去过,明显感到北大的学生男性化,就连那女生们也经常把“平等”、“自由”、“人权”等词挂在嘴边。这个学校好像专门为政治和文化开办的,自五四运动起,就已世界闻名。但清华不一样。北大偏重文科,清华重在理工。清华的学生文文静静的,似乎从入校的那天起,他们就做好了为科学事业献身的思想准备。
  林如凤正想着那次在北大听演讲的情况,那名英俊的青年手捧两本期刊过来了。他看也没看林如凤一眼,又开始做他的笔记。图书馆是寂静的,偶有人说两声悄悄话。图书馆是安全的,犯罪分子是不会来这个地方的。来了,一是坐不住,二是没有油水。林如凤心里有这样一个尺度:来图书馆看书的人,大体上是好人。
  下午五点,打了一天瞌睡的图书管理员起声,开始撵这些书虫们。一时人影绰绰,大家都在收拾东西,乱纷纷的,开始有人大声说话。林如凤起身把椅子塞到桌子下面,身旁的青年欠了欠身,向她微笑道:“你好,我叫许丹阳,可以认识你吗?”
  林如凤也微微地笑了笑,说:“可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座位。”
  许丹阳又笑了笑,说:“这个座位本来就是你的。每次来看书,你都坐在这里的。”
  林如凤捋了一下长发,边走边说:“你们北大的学生,像你这样斯文的好像不多。”
  许丹阳笑了:“你们清华的学生,实际上是假斯文,心里鬼着呢!”
  林如凤一惊,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清华的?”
  许丹阳说:“你名叫林如凤,计算机系的,住(3)学生宿舍楼二层205房间,对不对?”
  林如凤好像遇上了侦探一样,不由得心下骇然。但她还是平静地看着许丹阳,问:“你怎么知道的?私下打听人家的情况不太好吧?”
  许丹阳把手摊了摊,说:“难道打听别人的情况还得通知本人不成?况且,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也没的规定不准打听别人的情况啊!”
  林如凤突然有些讨厌这个道貌岸然的年轻人。她头也不回地急冲冲地走出图书馆,上了公共汽车。
  刚买完票,林如凤就发现许丹阳站在自己身后。
  林如凤没有再理睬他。许丹阳却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也是无意之中知道你的。因为,你的同学们说你是系里最古怪的人。”
  “古怪?”林如凤突然回头笑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对我有此评价,真有意思。”
  “其实,我认为这是有个性。”许丹阳说,“你那些同学说话有时有点偏激。”
  “没关系。”林如凤说,“我又不是活在别人的看法和评价当中。”她想了想,突然问许丹阳:“你怎么认识我的同学的?”
  “我家就住在清华。”许丹阳笑了,“吴谋荫是我妈妈。”
  林如凤吃了一惊,说:“原来是吴教授是你母亲,那就难怪了。”吴谋荫是她的老师。
  “所以啊,你也别那么紧张,咱们说起来也算是师兄妹嘛!”许丹阳眼睛很亮,接着说:“妈妈老是提起你,说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以后没事,可以到我们家坐坐。我们家就在73号楼三单元504号房。”
  “谢谢。”林如凤说。
  “什么时候去?”许丹阳追问道。
  “说不好。”林如凤虽然放松了警惕,但对许丹阳的邀请还是心存疑虑。
  “我妈妈不但会教书,还烧得一手好菜,正宗的川菜。”许丹阳眉飞眼色。
  “去你们家,不太合适,因为许教授是个严厉的人。”林如凤找不出什么理由推托,便欲用师生关系去搪塞。
  “我妈妈在课堂上只会教书,但在家里,却只会烧菜。”许丹阳把头晃了两下,不无得意地说,“再说,我们也算半个老乡。我外祖父是成都人。妈妈的手艺纯属家传,是假不了的。”
  “那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去给吴教授打打下手。”林如凤想早点结束与许丹阳的谈话。她认为与一个男孩子说得太多,难免有说漏嘴的时候。
  “太好了!”许丹阳双眼发出灼人的光,像发现了金元宝的乞丐。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1

第一百三十章 李思城进城
  
  车窗外是晴朗的天气,阳光明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热。公共汽车晃过城市的郊外,已吐出新绿的柳树开始舞动柔美的身姿。马路清扫得很干净,宽敞得让李思城的心灵之窗猛然打开。
  李思城站在公共汽车上。他的军衣简直一尘不染。这套军装是他的精心洗涤后放在宿舍里晾干的,而且专门请团部孟副参谋长的公务员小心地熨过,绝对没有褶子。所以他良好的军姿配上这套军装,招徕了不少乘客的目光。
  这是李思城第一次单独请假走出营门,这种机会本来就不多。本来,他很想去天安门照照相。入伍一年来他攒了100元钱,他相信这钱是足够让他照两张相的。当兵一年了,家里还没有看到他穿上军装的照片。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去天安门,反正自己已决定在部队呆下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今天要去看林如凤,他要来个突然袭击,给林如凤一个惊喜。
  倒车,倒车,清华终于到了。清华的大门毗邻着圆明园,简直像一座城楼,让李思城不敢正视它。进进出出的学子们脸上都漾溢着春花般灿烂的笑靥。李思城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清的酸楚。他感到今天的阳光太明亮,明亮得把世界所有的东西都照耀成晶体,自己的身体被千万缕强光汇聚,穿透。他听到了阳光照射在身上的声响,嗤嗤的,仿佛要把他燃烧,让他感到喉头很渴。
  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就在眼前。李思城感到那高大的校门把自己隔离得永远也无法走进它。清华,属于那些聪明的、幸运的同龄人们,不属于自己。李思城在流浪中,在部队,用自己的血与汗抗争着一种自信,而这种自信在闻名遐迩的高等学府门前,被稀哩哗啦地打碎了。这里不是一个比赛体力的竞技场,潜藏着的是知识的力量。李思城感到,那些娇小玲珑的女学生,都比自己高大。
  李思城痴立于大门外面。现在,他没有勇气走进去了。他进退两难中忍受着暖春骄阳的炙烤,汗水已把内衣一点点浸湿。
  走,回去吧,这不是我呆的地方,李思城想。他打定主意要回部队了。现在他明白自己是属于部队的。部队的番号声部队的军体拳,以前都是厌烦的,但现在李思城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些。生活的信心是需要许多事物作支撑的,李思城似乎明白了这一点。
  林如凤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林如凤,李思城想。林如凤自从走进这个高大的门,就已走进了另外一种人生。李思城强烈地感到,这个明朗的春日,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与林如凤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突然很后悔自己把那么多部队的生活强加于人地向林如凤介绍,真傻!林如凤有她的生活,我干嘛要扰乱她的生活呢?
  走!他命令自己。他埋头折身往回走,他想尽快离开这个眩目的地方。他感觉到周围的人群如烟雾般飘动。
  “瞎了眼了,你!”随着一声娇喝,李思城感到自己的左腿被自行车猛撞了一下。惊慌中,他的视线里有花裙子在飘。
  “对不起。”李思城低头说。
  “咦,怎么那么面熟?”那人已扶好了自行车,说,“对不起,我撞了你,伤着了吗?”
  “没事。”李思城说。他一抬头,一张靓丽的面孔就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不过显得很成熟,圆圆的脸和薄薄的嘴唇,透出荷花般的清纯。
  那女孩瞟得李思城的脸发烧。她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突然失声叫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叫李思城对不对?”
  李思城吃了一惊,但听那女孩爆豆般的声音已充塞着耳鼓:“我见过你的,不过那天你正在训练场,而且还没穿上衣,你那天的动作真漂亮,小老虎似的。啊,我明白了,你今天是来找林如凤的吧?”
  李思城只得点了点头。那女孩接着又说:“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孙虹。孙中山的孙,彩虹的虹,林如凤的同学兼铁姐们。喂,你见着她了吗?”
  “没有。”李思城还是不敢正眼看她。
  “走吧,我领你去。”孙虹说,“我出来的时候,她正在洗衣服哩,现在肯定洗完了。”她竟像老朋友似的一把拉过李思城,推上自行车,径直向校园走去。
  李思城恍惚地跟着身上散发着浓郁香水味的孙虹进了校园。走了一小段,孙虹便对李思城说:“来吧,你带我吧,还有一段路哩,我可吃不消了。”
  李思城红了脸。23岁了,他从来都没有骑自行车带过女孩子。他嗫嚅着说:“我……我还是走路吧,我……脚有点疼……”
  “唉呀!”孙虹不高兴了,“怎么回事?忸忸怩怩的!咦,是不是刚才真把你伤了?”她居然伸手去摸李思城的腿。李思城一缩身,连声说:“没事,没事。”
  孙虹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你们部队真把人弄得刻板了。好了好了,这样吧,你就呆在原地别乱动,我回去叫林如凤去。说好了,你可别乱走,啊!”
  李思城巴不得这个开朗大方的女孩早点离开,便使劲点头。
  一串铃声响过,孙虹像一只小鸟一样很快消失在春意盎然的校园。
  李思城吐了一口气。他暗骂自己真是混蛋。胡子都长出来了,怎的反而越来越胆小?
  林如凤出来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得沉稳一些,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越大越脓包。李思城咬了一下舌尖,脑子里清醒了许多。
  十几分钟左右,孙虹带着林如凤来了,远远就听见孙虹银铃般的笑声。李思城猜想她一定向林如凤描述了自己刚才的窘样。
  林如凤一如既往,站在阳光里向李思城微笑。林如凤不顾在一旁调笑的孙虹,径直走到李思城面前,说:“思城,你瘦了。”
  “最近部队伙食不好。”李思城突然也笑了,“我们队长命令我们把去年冬贮的一窖白菜全部吃完,所以我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如菜叶一样。”
  孙虹也咯咯笑了。她对林如凤说:“这人刚才装傻,骗我当了一回通讯员,直到我把他真正想见的人叫来,他才肯露出本来面目。”林如凤也笑。
  李思城说:“如凤,她刚才差点把我送上了西天。况且,像我这样单纯的人在一位美丽的少女面前,肯定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这怎能怪我?”
  孙虹又咯咯地笑。笑完,才对林如凤说:“你们好好聊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拜拜——”她又跨上了自行车。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2

第一百三十一章 清华园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林如凤说:“这个孙虹,真逗。”
  李思城说:“要不是她,我还找不到你呢。如凤,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还行。不过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生活也规律多了。”
  “给家里写信了吗?”
  “写了。”
  “走,我们走走吧。”林如凤说。
  “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吧?”李思城说。
  “什么话?你怎么越来越把我当外人了?今天是星期天,没事。”
  “这里面真大。”李思城岔开话题,“比起翠竹中学,这简是大100倍。”
  “这里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比方说清华园,还有荷塘,就是朱自清笔下的那个荷塘。要不要去看看?”林如凤说。
  “去啊!我倒很想找找感觉,看能不能写个续篇什么的。”李思城突然觉得浑身放松,步子也坚定起来。
  “你现在还写吗?”林如凤问。
  “写,不过是写日记。”李思城说。
  “不准备写些文学作品?部队的生活也挺独特的嘛。《解放军文艺》,我几乎每期都看的。”林如凤说,“但我提个建议,你还得先把功课补一补,考学要紧。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些书,刚好今天你来了,一会儿带走吧。”
  李思城突然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林如凤每次见他,每次给他回信,无一不提及考学之事。虽然李思城也知道这是林如凤关心自己,但他的心里却有一股劲在抗拒这种关心。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关心。自从那次比武之后,他开始热爱部队。他认为评判一名军人的标准并不是考没考上军校,而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一名合格的兵。他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向林如凤说明。
  牐
  朱自清笔下的荷塘让人神往,然而如今的荷塘简直让人产生不了一丝灵感。裸露着的石头和满塘的污泥,很浅的菜绿色的水面上,零星在散着早已枯萎的荷叶,偶有荷枝刺向空中,却无蜻蜓光顾。李思城想,名家笔下的物事,往往是作者赋予了它的生命。许多读起来唇齿生香的美文把山河勾画得如入仙境,但若身临其境,不免会大失所望。
  李思城回头看着林如凤。林如凤长裙飘飘,文静靓丽,宛若天人。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明澈,她的脸仍如月亮般皎洁,她的长发仍然像瀑布一样飘洒。她使周围的风景黯然失色——古树枝头的翠叶,舞姿妖饶的绿柳,婷婷玉立的荷枝,都无法与她一比英姿。
  林如凤被李思城看得不好意思。她说:“思城,讲讲你在部队的故事吧。最令你感动的故事。”
  李思城想了想,说:“赵东伟的故事你已听过了。还有一个,是关于一个老兵的故事。”
  林如凤在听。
  “去年冬天,我值勤回来,就看到他在屋里等我。我们曾是比武场上的对手。他把我踹倒了,我也踢伤了他的腿。他已把领花军衔全部摘下,看样子是退伍了。我心想,一定是他那次不服,来找我算账的。他却一把拉着我的手,到了团部外面的一家小饭馆,点了几个小菜,喝干了半瓶二锅头。部队不准喝酒,但他退伍了,已不再是军人。当喝干了大半瓶的时候,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他把浑浊的眼泪滴进酒杯里,然后喝了下去。许久,他才说他舍不得离开部队,但又必须离开。他是山东临沂人,一岁死了娘,四岁死了爹。11岁那年,惟一的哥哥刚刚结完婚,就死在煤窖里。刚刚过门的嫂子才20岁,一手把他带大,送他上学,送他当兵,照顾他的老奶奶。嫂子惟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在部队能当上军官,为这个不幸的家庭争口气。他在部队拼命地训练,拼命地工作。他训练出来的兵总是全团第一名。但他也打兵,他说自己忍受不了新兵们的娇贵、懒惰和怯懦。他说人有时只有实施强制手段,才会收到好的效果。虽然每次的比赛成绩都名列前茅,但上级因为他‘简单、粗暴’的训练方式而没有给他任何奖励。他没能提干。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他是无法考上军校的,而且,这个工作狂是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学习的。去年是他在部队的最后年限,军区龚副司令员亲自作了指示,为他争取了一个名额。但是,家乡传来消息,他的嫂子得了终身残疾。其时正是秋天,但他是在两个月后才知道的。他听到消息后,一连几天沉默寡言,明显消瘦了。他找到了连长,坚定了退伍的决心,他要回家照顾他的嫂子一辈子。
  “他舍不得离开部队,但更不能不管嫂子。嫂子为了他们家,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他在这两难中终于选择了回家。他来找我,是因为他觉得那一次他不该输的。他要我告诉他,为什么我是一名新兵,居然能战败他。他虽然要离开部队了,但他对自己的军事技术非常自信。他不相信自己苦练多年的技术会打不过一个新兵。其实当时我也是侥幸取胜,但他是一个认真的人。面对这个固执的人,我只能把我未入伍以前的经历讲给他听。我告诉他,我专门练过拳脚。他听后哈哈大笑,终于放心地走了。临走时他叫我答应他一件事——他要我好好在部队干下去,当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兵。”
  林如凤听是痴了,问:“他叫什么名字?后来跟你联系过吗?”
  “他叫王二孬,是个矮个子兵。上星期他来信,说他已和嫂子结了婚。”
  李思城从腰带上解下一物,递给林如凤,说:“这是他送给我的东西。”
  是一枚五角星。特殊的五角星。
  五角星带着李思城的体温。
  五角星由五枚弹头巧妙构成,丝丝入扣,看不出半点拼凑的痕迹。弹头早已磨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牐牎扒宸绮吞”是一家小饭馆,在清华西门左侧。
  牐犃秩绶镆丫答应李思城今日“请客”。
  牐犂钏汲呛土秩绶镒定,服务小姐拿着菜谱过来,轻声问两个沉默的客人:“请问你们要什么菜?”
  牐牰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异口同声地对服务小姐说:
  牐牎八岵擞恪!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4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春无战事
  
  月亮如一个银盘,洒下千万缕清光。长夜,清风,圆月,使营院静谧安祥。
  李思城持枪立于哨位上,听秋风吹落枯叶,听沙尘轻轻撞击窗户,听猫头鹰在古树的枝头唱凄婉动人的歌。战友们的鼾声从身后的楼上传来,模糊而遥远。天边飘动的浮云烟雾般飘渺,几颗大如灯花的星星乱闪着。北国的秋天的夜,是诗的夜,哨兵的夜。
  哨兵品读着长夜的细节,用诗的意境和诗的语言。
  李思城握枪的手已冰凉。
  李思城让思绪潮水般奔涌在静止的躯体内。想家,想未来,想林如凤,想一切能够去想的东西。无尽的思索在缠绕着他,他的激情和活力已被这无尽的思绪慢慢地磨成一种无奈的忍受。忍受平淡,忍受骚动,忍受无边的寂寞和无尽的空虚。
  时光已走进1991年秋天。李思城现在是防暴队一班班长,已是第三年的老兵。
  考学的事泡汤了。防暴队只分了三个名额,队长董浩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让文书张扬、代理排长武铁军和炊事班长吴明。文书是军里副参谋长的侄子,军干部处专门来过电话,而且小张的工作不错,应该;武铁军更不用说:老班长,代理排长,是全队最受尊重的老兵,应该;炊事班长的吴明在工作上是公认最苦最累的,更应该。不是说李思城不应该,他已经23岁,已是最后考学的年限。不过董浩告诉他,到时候组织上会给他想办法,改改他的档案什么的,他明年还有机会考。而且,董浩已及时给他入了党,让他当了一班班长。这种补偿不能说不是特例,李思城心悦诚服。
  结果,连里只考走了张扬一个,是石家庄陆军学院。武铁军军事考了全团第一,但文化课相差太远,只得垂头丧气回来;吴明是初中毕业,考师教导队的中专班也差26分。毕竟军队每年考上的人少,虽然名落孙山者吊着脑袋,食欲不振,但对那些只想在部队混三年回乡再寻发展的老兵来说,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林如凤毕业了。林如凤的竞争也很大。每年高等学院留京的指标极少,所以她也遇到了困难,疲于奔命,只是给李思城来了信,说她在老师同学的帮助下已留京,正于一家公司工作。信很短,字迹缭乱,仿佛也颇不顺心。李思城也没有心情去看她,只是写信告诉林如凤,他今年没有争取上名额,明年可能没有问题。林如凤回信说,只要大家都在北京,都在努力,就有希望。她说等她理顺了工作头绪后再来看李思城。
  反正,李思城隐隐觉得林如凤在变。林如凤已不是当年那个用手轻抚他额头的林如凤。林如凤很现实,她像很多人一样,为了自己的目标而不断努力,从不做梦。她把现实与理想有机地组合起来,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不到黄河心不死。
  部队的生活渐渐由新鲜变得索然无味,每日重复着一种模式,偶尔发生一些战友们口头流传的“新闻”,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防暴队是团部的直属部队,连级编制,是为应付突发事件和执行特殊任务的机动部队。和平年代,特殊事件又是那么少,整天除了训练,就是执勤和劳动。李思城以前所在的九连还专门负责了总部一个机关的警卫任务,而团部的哨位就那么几个,不过是拦住来团部办事或走访的生人,打个电话登记一下而已。有的老兵居然敢私自离哨,跑到附近的苹果园里找大姑娘们聊天。当然这种情况极少,逮住了肯定要挨处分。
  李思城还是那样沉默寡言。他有自己的想法。他经历过许多苦难,所以他珍惜现在的一切。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总是想起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的话:“当兵,当好兵,当合格兵!”他总是想起牺牲了的代理排长赵东伟。那种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的气概让他刻骨铭心。他在同年的战友们中是年龄比较大的,他不能像战友们一样,私下里放任青春的骚动,见了小姑娘就走不动路。每当战友们私下里讲“当兵整三年,母猪赛貂蝉”等俏皮话的时候,他就躲进别的屋里,看队里订阅的几份报刊,或是在日记本上写下当日的感想。
  不管怎么样,李思城带的那个班是非常优秀的,至少在训练上李思城从来没有马虎过。他没有训过新兵,这是一个遗憾。防暴队的队员都是从各连连队挑选训练比较好的新兵组成,基础扎实,省了不少劲。但李思城训练起来身先士卒,示范讲解都很到位。防暴队都知道他入伍前就有老底子,加上在部队勤学苦练,叫人心服口服,大家自然都热情高涨,汗浸衣衫。
  总之,李思城在整个团部已是人人皆知。最关心李思城的还是副政委魏国全。他单独找李思城谈过心,他欣赏李思城踏实肯干的性格。副政委当兵时没有考军校那一说,是被直接提干的。所以他不止一次对李思城交心,只要他好好干,将来肯定会有出头之日。副参谋长孟中魂,已经调到师部当军务科科长了,但每次下来检查,都免不得拍拍李思城的肩膀,鼓励几句。而且,队长董浩曾暗示过李思城,武铁军不管今年是提干还是退伍,到了年底李思城都有当代理排长的希望。对李思城来说,在部队一无关系二无财力,能入党能提成骨干已经是很理想了。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5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共建活动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乌云里。冷风吹来,李思城打了个寒噤。楼前的树影下有轻微响动,一会儿一条人影闪过来。“口令!”李思城脱口而出。那黑影答了一声“红墙”。李思城听出是队长董浩的声音。
  董浩等李思城回令并报告完毕,轻声说:“快下哨了吧?”
  “还有半小时。”李思城说。
  “最近我们得忙一阵。下星期一,210医院幼儿园要来参观我们防暴队的内务卫生,你们一班得带个头,这两天准备准备。还有,团里准备在各连抽调骨干组成一个班,到大学里去搞军训,防暴队有一个名额。我考虑,你比较合适。本来这两件事要等明天晚点名才宣布,现在我告诉你,是让你有一个思想准备。”其实,董浩每次有什么消息总是提前告诉李思城。李思城是他信赖的兵。
  团里年年都有去大学里军训的兵,这是部队与地方搞的共建活动。李思城知道,人人都想揽这活儿。大学里军训有三个好处:一是待遇好,好吃好喝;二是舒服,成天不训练不出操,还能当大学生的“教官”;三是有奖励,训期满后,校方总会打电话到部队感谢,为训练大学生的战士们邀功请赏,部队自然会有所表示,弄个把嘉奖什么的。这是“美差”,武铁军就去过,每当提起这事,总是脸上放光。
  “去年武班长去军训,不是春天吗?怎么今年改成秋天了?”李思城问。
  “我也不知道。现在去什么大学我都不知道,下午参谋长才对我讲。反正不管怎么样,得派党员骨干去。学校女生多,前两年就出过问题。七连派去的一个班长,晚上偷看人家女生洗澡,结果被除名回家。所以这两年选人就严格了,政治思想不合格的不让去,军事差一点倒没关系。”董浩说。
  李思城想,既然是军训,就得像回事,而且这是向社会展示军队形象的一次机会,怎么可以让军事训练不怎么好的人也参加呢?他想问董浩,但董浩交待了两句后,又去巡查别的哨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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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儿园的花朵们张开纯净如水的眼睛,在“阿姨”的带领下,好奇地打量着军营。防暴队早已严阵以待,地板拖得锃亮,玻璃擦得透明,床下的牙具、脸盆摆放成一条钱,尤其是床上的被子,刀砍斧削般整齐。雪白的床单,简直比医院里的还要白,拉得没有一丝褶子,让人不忍心在上面坐。
  幼儿园的老师和团里陪同的干部们都很满意。这个标准是严格按照军队的内务条令实施的,整齐划一,清洁舒坦。然而小孩子们并不知道什么条令,他们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一切,有的甚至跳到床上滚动着,害得阿姨们手忙脚乱。
  “阿姨,叔叔们弄得那么好,晚上还睡不睡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问他的老师。
  “叔叔们晚上还要站岗。”小孩的问题总是很多,阿姨们已经习惯,只是随便地解释了一下。
  “叔叔,你们晚上不睡觉?”那小孩子拉着李思城的衣角。他要弄个明白。
  “有时也睡。”李思城如实说。
  这时,一个胖胖的小女孩趴在李思城的床沿上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似的。一名20来岁的漂亮阿姨去拉她,轻声说:“早早,你在看什么?快起来,别把叔叔的床单弄皱了。”
  那女孩扬起天真的脸,突然指着床单问阿姨:“阿姨,你快看,这是什么东西?”
  李思城的脸烧得厉害。
  大家都随着女孩胖胖的手指望去。雪白的床单中间,有一块比拇指大一点的污迹,看得出已被狠狠地揉洗过,但仍呈谈黄色,仔细一看就能分辨出来。
  阿姨的脸也红了。陪同的干部们瞠目结舌。面对纯真的孩子,如何回答?
  还是阿姨老练,在瞬间就做出反应。阿姨轻轻地抚着那女孩的头,说:
  “噢,那是叔叔们晚上擦枪时不小心,把枪油滴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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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5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驻校军训
  
  军训小组很快成立了,成员为八个人,组成一个班,李思城任班长。
  出发前,团参谋长作了动员。参谋长说:“到学校里去,一定要注意形象,保持军人的良好作风。训练大学生,只是一个形式,差不多就行了,可不能像训练新兵一样。”
  军车把他们拉走了。军车进入城区,在一所门楼高大的学院面前停下来。李思城瞥见大门上有六个烫金大字:东方政治学院。
  副校长早已在那里等候。前去交接的赖参谋紧紧地握住了副校长的手,并把李思城等人一一引见。兵们都感到这是当兵以来最光荣的一次。
  副校长是一个眼窝深陷、头发稀少的老人,姓陈,手如鸡爪,背有点驼,高鼻梁上架一副厚厚的镜片。他安排李思城等人住在教学楼后面的一所房子里,忙着为他们安排床位。李思城等人也不好意思,亲自动手,半小时工夫就安顿下来。其实兵们带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全打在里面了,不过是些洗漱用品和换洗的军装。
  安顿完毕,赖参谋小声交待几句,无非是叫兵们老老实实地训练,不要生出是非等等,然后跟车回营。
  天气尚早,大家坐在床沿上休息。窗外是一个很大的球场,有几个光着大腿的大学生在打球,细长的腿上都长满了毛,样子像猩猩。操场那边是一个花园式的草坪,有三两女学生斜坐在已经开始变黄的草地上看书,似乎还小声交谈着。兵们等赖参谋一走,便一个个原形毕露,指指点点。其中一名叫吴军的中士说:“兄弟们,机会难得哟,不如趁机发展一个对象,那该多好!”李思城说:“可别乱来。前两年就有人犯过错误,我们可不能再犯。”吴军白了一眼,说:“班长大人,人家还不一定瞧得上你呢,这就看个人的本事了。什么犯错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你会不会唱?现在吴某人改了歌词,兄弟们且听我来一段——”他清了清嗓子,唱道:“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没有老婆日子不好过……”大家便哄笑起来。
  实际上李思城知道,所谓的班长,是团里任命的,也是临时的。你想想这个班是各个连队抽兵凑起来的,谁还会真听你的不成?李思城看着这些只知道名字但却十分陌生的战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如果谁一定要犯错误,只要我发现了,一定会向团部反映的。到时别怪我没打招呼!”
  吴军怪眼一翻,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是你们班长!”李思城冷冷地说。
  “班长顶个屁用!老子要杀人,你又管得住?!”吴军脸上的青春痘因为生气,全都充血,红通通的,好像要滚落下来一般。
  “谁不听话,谁就滚蛋!要换个人还不简单?”李思城心里有数,参谋长临走时找他谈过话,这几个小鬼他自信收拾得住。
  吴军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其他的兵也拿眼瞪着李思城,好像李思城真坏了他们的好事一般。
  “你凭什么当班长?”另一个叫王勇军的高个儿说。
  “凭这个!”李思城举起了拳头。
  “有种!”王勇军是东北人,自忖自己比李思城整整高了十公分,没啥问题。他见其他的兄弟们都向他传递着一种同仇敌忾的信息,便站起身来,把粗壮的手往桌子上一放,头也不回地对李思城叫阵:“来吧!”
  李思城走过去,两只手一瞬间铁钳一样扣在一起,双方开始用力。
  王勇军的确力大无比,几秒钟后硬是把李思城的手扳成45℃角。李思城感到手在阵阵发抖。七八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感到内心有些慌乱。
  王勇军的劲道一阵猛似一阵。王勇军歪咧着的嘴快要拉扯到了耳根下。这个东北汉子已经决定把这个上级任命的班长搞倒了。李思城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野性的光,李思城想起了家乡的猎物在惨死前于瞳孔中放射的那种光。李思城感到自己的手要抽筋。他万没想到这个第二年兵居然能有此好手劲。莫非真是自己不行了?他曾经无数次和武铁军扳过腕,但每次他都让着武铁军。他自信在全团军事最过硬的防暴队,自己手上的劲是最大的,想不到今天自己要完蛋!得静下心来!他命令自己。王勇军重重的压力再次涌来时,李思城咬破了舌尖,尽量使面部表情保持平静,而鼻孔里深深吸气,慢慢调息丹田之气,一点一点增加力量。果然,王勇军进行了几次“冲刺”后,力量稍减,李思城的手腕慢慢地往上翻。两分钟后,双方的手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双方僵持着。双方的手好像凝固了似的,没有再动。王勇军突然虎吼一声,把脖子歪在一边,闭上眼睛拼命往下压。李思城手丝毫未动。如此三次,李思城还是保持原状没变。王勇军急得拼尽吃奶的力气,整个上半身都往下压。这次李思城终于没的挺住,手被压在桌子上。
  吴军高兴得跳了起来。虽然彼此都不熟悉,但吴军使劲地拍了拍王勇军的肩膀,大声说:“好哥们,真捧!”但王勇军竟蹲下身去,面露痛苦状,呲牙说了句“是我输了!”众人不解。王勇军举起了自己的手。那是一只没有了血色的手,好像是一块被捏得变了形的面团,而且在微微发抖。
  众人愕然。李思城叹了口气,说:“实际上还是我输了。我第二年兵的时候,没有你的手劲大。”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6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识司马彤
  
  王勇军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背后有说话声。大家掉过头,见一个短发女孩立于门边,向大家微笑。
  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她的微笑似乎也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感伤。她的个子与王勇军比起来,可以说是“袖珍女孩”,大概1米60左右吧,小小的嘴,圆圆的脸,长长的睫毛,瘦弱的身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她的眼睛是明澈的,就如同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晶亮得让人不敢对视,仿佛害怕从那双没有一点尘垢的眼里照出自己的污浊来。
  女孩面对着七八双眼睛,苍白的脸上飞起了红霞,让李思城感到有几滴露水洒在心上。李思城站起来,对她说:“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那女孩才回过神来,轻轻地说:“陈校长叫我来请各位教官去吃晚饭。”
  吴军这时上前一步,把李思城向那女孩一引,说:“这是我们的班长李思城同志,刚刚为我们表演了腕劲,我们都着了迷,连你进门都不知道,真是抱歉。请问小姐贵姓?”此时的吴军彬彬有礼。
  “我叫司马彤。”那女孩说,“我是这里的学生,是陈校长叫我来的……”
  “谢谢,谢谢!”大伙儿齐声说。
  女孩转身领他们出门。李思城便要求大家列队,这次没人反对,都老老实实地排好队,李思城带队,跟着女孩向操场穿去。平日里这些老兵都稀稀拉拉的,但现在都很规范的踏开了齐步,根本不用李思城喊“一二一”来纠正。反倒是领路的小女孩,慌慌张张如受了伤的小白兔。
  饭堂很大,学生们正排队打饭,乱哄哄的。陈副校长领大家围坐一圆桌,司马彤和另外几个女生张罗着端菜端饭。这反倒令李思城等人不好意思起来,王勇军还打翻了一碗饭,引得邻桌上高年级的女生们掩口偷笑。
  陈副校长向李思城介绍说:“司马彤是这次军训中的中队长,你有什么事直接找她。她爸爸曾是军人,而她在中学时候是学校里的军训标兵,以后你们要多沟通,把这次军训搞好。”李思城点头。
  陈副校长又说:“军训是我们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课,旨在锻炼学生们的意志和身体素质,当然,也增强了他们的自理能力。这批学生中,北京的学生占很大比例。他们从小就受到父母的庞爱,自理能力差,身体素质也不行。现今的学校是以学习为主,身体素质方面做得少,这不比国外,就连台湾的大学生也要服兵役的。所以,你们尽管严格训练。在这方面,你们就是老师,用不着跟他们客气。我们去年的军训搞得不太理想,学生们就学了队列,其他的东西几乎都是空白,结果连五公里都没有跑。今年,我们特地请你们警卫部队的同志来训,为的就是把这项工作搞扎实,搞出起色来。可能有的部队认为,在校生军训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但我很诚恳地请求你们一定要严,这也是对我们学校的帮助,同时也使学生终身受益。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将会尽力配合你们的,就有劳各位了。”
  大家见陈副校长说得诚恳,纷纷点头。李思城当场表态:“请校长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配合您的。”他指了指身旁的战友们,说:“这几位战友都是经过挑选的骨干,我们参谋长对这项工作很重视,我们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晚饭后陈副校长领着李思城等人参观了学院的设施,教学楼,图书馆,礼堂,学生公寓等等。老校长的讲解李思城没有记住,他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感伤。大学校园对他而言,是一个殿堂,神圣的殿堂。虽然他正身处这殿堂之中,却无法走进它。李思城望着同龄的学子们在黄昏里尽情的欢笑着,游戏着,释放着一天的疲惫,而他的内心里,被这种校园的景象堆砌成深深的自卑。
  他后悔自己不该来。他宁可上哨,宁可忍受那种没有战争的平淡,也不愿让这些景象撞击他那掩藏于心底的伤。
  这是在梦里吗?他的心内不断地拷问自己。23个春秋了,他的年龄在不断地增长,而他的梦也在不停地破碎。
  夜深了,战友们鼾声撞击着墙壁,而他却让脊梁硌得酸疼。未来,仍然像烟雾一样看不清。
  

小鱼滴滴答 发表于 2006-8-30 22:37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军训风波
  
  秋日的阳光懒懒地照着大操场,大学生们的军训开始了。
  新生们编成八个班,男生五个班,女生三个班。一开始训练很糟糕,多数学生并不怕这些当兵的,做什么动作都没精打采,腿脚软得像面条。就连吴军也气得双眼直翻。吴军也是第三年兵,在连队是班长,去年带过新兵,也打过兵,哪里容得下学生们胡闹?但这是在学校,骂两句都不敢,哪敢动手打人?而且,他分训的全是女学生,那个司马彤就在其中。当然,这是吴军向李思城强烈要求要训女学生的。训练了一天,居然有女学生敢坐下来休息,说太累了,气得吴军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
  负责此项工作的陈副校长也很生气。他的动员效果不佳,从小就没有吃过苦的学生们,对拔军姿是比较反感的。这玩艺看似简单,但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着,的确让他们承受不了。甚至有的学生偷偷找负责训他们的班长,悄悄地塞给他们烟,要求放他们一马。学生们的嘴甜如蜜糖,一口一个“教官”,使兵们束手无策。
  李思城训练的是一队男学生。他们蓄着小胡子,留头长发,大多都身材细高,白晳而瘦弱,无论怎么挺,胸脯总是挺不成一座小山。李思城一开始并不急于要求他们做动作,主要练军姿,而且自己也陪着他们练。和气、干练、有耐心的李思城两三天就让学生们感到有一种威严在感召和约束着他们,因此个别想逃避训练或是想出点歪歪点子的学生也收敛了自己的想法。他们甚至觉得,与一个善解人意的军人在一起是很有乐趣的事情。
  吴军就边就不一样。吴军一开始因为初次接触漂亮的女生而心旷神怡,他总是处处注意自己,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斟酌,怕给女生们留下不良印象。他有意无意间摆出一种教师的姿态,经常把手背着,像电影里的教官那样死板着脸,刻意地塑造自己的形象。然而这些女学生可不是新兵。新兵大多数都风闻过部队关于训练的故事,思想上首先做好了准备,所以逆来顺受,心甘情愿地接受整饬。而这些大学生都知道军训对她们而言,不过是一场开卷考试,到时候在自己的档案上记上一笔而已,是学校生活中的一个流程。所以,精细的女生们早就打听过高年级的师姐们,摸清了底数,自然不愿意让汗水把内衣浸透。对于女孩子,谁愿意成天浸泡在汗水中呢?她们又不想当“霸王花”,甚至她们对这种机械的动作产生强烈的心理抗拒:我们又不是职业军人,干嘛要流汗训练?
  吴军训练的女生中,排头是一个戴一副金边眼镜的女学生,名安娜,出奇的高,看上去像一个圆规。安娜走起齐步来手脚协调不好,立定时大家都立定了,她还往前走。如此多次,就是改不过来。吴军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吴军在一次口令中,只让大家走了三步便立定,安娜没反应过来,依旧甩开瘦长的胳膊往前冲。吴军大吼一声:“你不是去英勇就义吧?”余下的女生们便笑。安娜站定后,气得脸都白了,大声抗议道:“你才英勇就义呢!要死,也先死你们当兵的!”吴军心头燃起怒火。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决定治治这个女生。他冷冷地说:“你别以为你是大学生就牛气,你以为谁离开了你们这些人就活不成?没有我们当兵的,早乱了,你们还能在学校念书?念个屁!早被日本鬼子抓走了!”顿时学生们都生气了。有一女生说:“就你这样的军人?我看也就那么回事!你以为你是谁啊?现在不打仗了,你们白吃白喝成天没事干,来这里发什么脾气?你以为谁怕了你!”瘦弱的司马彤也说:“你放尊重点!就你这样的军人,不配来训练我们!”吴军看着司马彤,他从司马彤激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反感。本来他在分班时是训男兵的,但因为这个队里有司马彤,他主动要求与李思城换,原因还是想接触一下女生们,更主要的是想接触司马彤。他没想到司马彤居然也反对他!他认为自己实际上已经从行动上照顾了她的:他老是表扬她,虽然她的动作也不敢恭维;他老是拿温柔的目光看她,虽然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在她的动作出错时原谅了她,但她却毫不领情……吴军觉得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吴军一点办法也没有,脸色白得难看。安娜气鼓鼓地站在那,大声说:“我不训练了!你爱训练谁就训练谁去吧!让我看你一眼都恶心!”吴军也气得翻了翻眼,说:“你以为你是公主啊?臭美吧你!看你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安娜高声说:“你以为会嫁给你?就你这德性,娶个农村妇女也够呛!”吴军一时火起,大声说:“不得了了!你去找你们校长去!你以为我怕了你?说穿了,训练你们是白训练,我又没拿你们一分钱!告诉你们,我是来训练你们的,不是来伺候你们的!不想训练就滚蛋!”他的粗气直喘,简直就要疯了。
  安娜果然掩面而去。司马彤去找陈副校长。其余的女生也没有心情训练,呆立原地。
  吴军喘了几口气,猛地把腰带解下来往地上一扔,高声叫道:“老子不干了!谁愿训谁训。”转身气呼呼地跑回宿舍。
  训练场上其他班的训练还在继续,但邻近两组人员都停了下来。而在操场最西头训练的李思城,正苦口婆心地讲述动作要领。东头的情况,他一点都不知道。
  直到所有的班都停止训练,李思城才感到有点不对头。他停下来,就听见东头传来了哭声,便急急地跑过来了。
  正巧司马彤领着陈副校长也走过来。李思城看着几个正流着泪的女生和一根扔于地上的腰带,问:“怎么回事?”
  “吴教官骂我们。”司马彤说,“安娜做错了动作,他就生气了。”
  陈副校长尴尬地扶了扶眼镜,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刚才我走的时候都好好的嘛!肯定是你们惹恼了吴班长,否则人家好好的干嘛会离去?这真是……”
  李思城问:“谁是安娜?”
  司马彤说:“安娜已经回宿舍去了。”
  李思城对司马彤说:“麻烦你去把她叫出来。”
  司马彤走后,李思城真诚地对陈副校长说:“校长,真对不起,我代表施训人员向您深深致歉!”
  陈副校长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说:“不,不,是我们的学生不好。教练是老师,怎么可以不听老师的话呢?这真是……”
  这时司马彤跑过来,对副校长说:“安娜在屋里哭哩,她死都不肯出来。”
  李思城便抬眼看副校长,说:“走,我们一起去找她。”
  安娜把宿舍门关着,副校长苍老的声音连唤了三次,安娜终于开了门。
  哭得很伤心的安娜一直把头低着,以为副校长把吴军喊来赔不是了。谁知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安娜同学,我代表吴军向你道歉。”
  副校长也说:“安娜,李班长来看你了。”
  安娜抬起头,泪眼里是一个军容严整、身体壮实的青年。他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浩然正气,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关切。
  “我……我不去!我不训练了,校长,我挨了骂……”她还在哭。虽然已经没有了泪水,但通常情况下,任何男性在哭泣的女孩子面前都是没有办法的。
  “我保证,以后再了不会发生这种事!”李思城真诚地说,“安娜同学,只要你参加训练,无论你提出什么合理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你。”
  安娜停止了哭声。女孩子的哭通常都是在对方的妥协下停止的。她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李思城,终于说:“我不是不参加训练,不是怕吃苦,只是因为我太笨了,我学不会那些别扭的动作。”她摇着头,伤心地说:“今天的事我也有责任,但是我真的不想训练了,我学不会的……”她又想哭。
  “任何东西都是从不会到会的。”李思城说,“像你,从出生的那天起你也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更不会解题。但是后来经过学习你都会了,而且上了大学。这些事例证明,你行的。别人做的事,你都能做得到,而且,我相信你会比别人做得更好。”
  司马彤也说:“安娜,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这样吧,我们申请李教官来训练我们,你看怎么样?”
  安娜眼睛亮了,她抬眼看着陈副校长。陈副校长说:“这得请李班长决定。”
  李思城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找吴军商量商量。如果他同意,我就过来训练你们。反正有一点,无论谁训练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把军训工作搞好。”
  李思城找到正的宿舍里生闷气的吴军。吴军迫不急待地说:“换,换!这些小公主,我他妈的算是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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