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0

  不过当那种感觉持续了十多下的样子之后,开始觉出它的劲道来了。

  因为刮痧用的调羹是金属的,刚开始的几下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的舒服,多刮几下皮肤开始受不了了。那个火辣辣啊……一下又一下还盯着一块地方不放地刮,直把我辣得从最开始压着嗓子哼哼,到后来忍不住扭着身体乱叫。

  实在是疼,简直是挖骨头割肌肉似的疼。

  把林绢给吓坏了,站一边尖叫着想阻止她三奶奶的继续动作,可是并不成功,因为三奶奶的调羹依旧在我背上一上一下划着,固执而专注。

  “出血了!她出血了!”停了片刻,林绢又尖叫。

  “这不是血,是痧。”

  “痧怎么这样啊!都发黑了!你快停啊!要出事了啊!!”

  “这丫头!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没见过刮痧么。”三奶奶说着话嗓门也大了起来,倒把林绢的声音给一下给压了回去。然后又听见她继续到:“这颜色说明她身体里头的病都发出来了,越是重颜色越黑,如果都跟刚才一样粉红色的,那奶奶也就不刮了。哎,你说这孩子,到底是撞磕到了什么,怎么会病成这样。”

  “撞磕,什么意思?”

  林绢问的,其实也是我想知道的。不过三奶奶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沾着酒在我身上沉默着又刮了几下,她这才道:“没什么,既然痧能逼出来,说明也没什么大碍。宝珠,舒服点没?”

  听见三奶奶问,我点点头。

  倒不是为了礼貌所做的违心之举,而是确实真的舒服,虽然刚才背上被那把调羹刮得刀割似的疼。

  久了之后,等那些疼痛慢慢变成一种比较麻痹的钝痛,背上开始被一层暖烘烘的感觉所包围,本来阻塞在身体肌肉每个部位那些酸胀得让人身心具疲的感觉,随着这种感觉的到来逐渐消失了,身体开始变得放松,好象压在身上很久了的某些沉重的东西一下子没有了,也在这同时开始感觉到了床的舒服。于是整个人不由得飘飘然了起来,在背后那股浓浓飘来的酒香之中。

  耳朵边似乎三奶奶和林绢又絮絮地说了些什么,我没怎么听。那会儿头脑变得有点模糊起来,眼睛也是。只感到两个人一直在交谈,不过声音听上去很轻,也挺远,远得好象在另一个空间里似的。

  只有背上那种热烘烘的感觉是清晰的,我贴着软软的被褥和枕头感觉着这种软软的烫,然后觉得周围所能看到的东西也都变得软了起来,软软地摇晃着,软软地随着灯光变成一团软软的模糊……

  模糊里似乎有一团软软的影子。

  苍白的颜色,在那一团软软的晕黄里头慢腾腾地朝前走着,对着我的方向。

  近了,似乎是个人的影子。

  我贴着枕头动了动头。想转过身去叫林绢,可是脖子软软的没有力气,只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朝我靠近,然后低下头,贴近我的脸:“你陪我么……”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我睡了大半个夜加一整个白天。

  依稀记得昨晚伴着那些奇怪的感觉我好象做了个什么奇怪的梦,不过梦里到底有什么,我却是拍着脑子都想不出来了。

  不过那也不是我特别想去关心的,身体舒服了,暂时就图着享受这种舒服了,别得什么都管不到。因为一觉醒来烧已经褪了不少,虽然身体还是很虚,不过折磨了我昨天整整一天那种难碍的酸痛感彻底消失了,而且人也有了那么点胃口,闻着吃的味道开始觉得香了,甚至一口气喝掉两碗粥。

  看样子土方子确实有它那年代的神奇之处的。

  不过脸上和眼皮上的肿还是不见起色,虽然雨停后林绢和她家人又送我去那家医院复诊了两次,然而吃了不少消炎药外加敷了中草药,可就是没有一点效果。后来连那里的老医生也没办法了,只说了一个比较专业的某种药的名字,而那种药是镇上这种小医院所没有的,他们让我上城里医院去配。

  于是在林绢三奶奶家住了四天也折腾了整四天之后,没多耽搁,在第四天傍晚我俩收拾了行李,在他们一大家子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相送之下,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我们居住的那座城市,一路沿着华灯璀璨的高速公路往家的方向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颠簸了几小时的我横在后座上没法动弹,不是因为累,而是晕车。

  “喂,你还好吧。”感觉到我的不对劲,从后视镜里看看我,林绢问。

  我答不上话。只觉得一开口胃里就排山倒海似的,傍晚喝的那两碗粥没地方去,憋着劲就想往我喉咙外头窜。所以只能摇摇头。

  “你脸色很难看啊。”说着话,一辆车从边上擦过,猛超到了前面,林绢卒不及防晃了下方向盘。

  我支着胳膊肘坐起来:“你就别管我难不难看了,多看着点路啊大姐。”

  “没事,现在车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1

  “有事就来不及了。”

  “别用你那双豪猪眼瞪着我,乌漆麻黑怪吓人的好不好。”

  提到眼睛我的胃又一阵痉挛,忍不住弯下腰缩起身体,而林绢显然被我这样子给吓了一跳,头一转看向我:“喂!怎么啦??”

  “我……”正想提醒她看着点前面,前面一团强烈的白光猛地闪过,刺得我手忍不住朝眼前一遮。就那么刹那间的工夫,一阵尖啸伴着道尖锐的喇叭声轰鸣着从边上疾弛而过,车声隆隆,像贴着耳朵刚开过一列火车。

  好险,真的好险。

  那么大辆翻斗车,都没见是什么时候迎面开过来的,要不是林绢反应快猛把着方向盘从边上擦过,我们这辆小小的POLO车差一点点就成了那只庞然大物底下一滩扁尸了。

  “靠……这么晚居然还有这种车?!”直到那辆车一卷风似的在公路尽头消失成一个小黑点,回过神,林绢停下车朝那方向恨恨看了一眼。

  眼神是心有余悸的,及至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向我,脸色从刚才的苍白一下变成暴红:“你!!宝珠!!!你!!!!!”

  我吐了。

  就在刚才车身猛一转的当口我的头一下子撞在了车背上,这一下撞得我再也憋不住了,嘴只是那么一张,胃里憋了几个小时那团厚厚的东西几乎是同时迫不及待从我喉咙里直倒了出来。

  一片绿绿黄黄,一片酸气冲天……

  我在这一堆酸气冲天的东西当中充满歉意地对着她看,用我那双被呕吐折磨得泪眼婆娑的眼睛。

  在离家还有半条街的地方,林绢放我下车然后离开了。

  其实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虽然腿很软人很虚,但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憋在车厢那股风都吹不散的味道里头了。离开时留意了下林绢的脸色,虽然照顾到我的情绪她掩饰过了,但表情依旧很难看,有种欲哭无泪的可怜。天知道她有多宝贝这辆车,从买回来那天“宝贝”这词就不专属于她家那个小情人了,情人是宝贝亲亲,车是亲亲宝贝。

  而我把她的亲亲宝贝弄成了一只臭鼬……

  看着她一脸郁闷地开着车闷声离开,我拖着自己的包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脚高一脚低,不过心情总算是安稳了点,胃里也不觉得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可能是吹多了凉风的关系。

  抬头看看家里那栋楼,隐在周围那些层层建筑间,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想起一直都没有联系到狐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也不知道他和那只麒麟……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不敢多想,因为想着头就开始晕了起来,我只能加快了步子朝家门口方向赶。

  到家门口,不知道为啥先在窗口这儿朝里头张望了几眼,做贼似的。

  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里面太黑,只能看到店里面桌子椅子都摆得很整齐,我觉得自己心定了定。伸手去包里摸钥匙,没摸着。把包拿下来放在地上兜底翻了一遍,还是没找着。难不成是忘带出门了?琢磨着,我朝门上拍了拍。

  连拍三下,里面没有反应。我加重了力道又拍了几下。

  还是没反应。

  怎么回事,真的没人在?

  想着我绕过店门口走到客厅的窗户边,对着里面看了看。里面很黑,但路灯能照的范围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的,里面很整洁,狐狸专用的那只杯子在茶几上搁着,边上摊着几份报纸,同往常一样,和我离开时没有多大区别。

  于是我贴着窗用力拍了两下:“狐狸……狐狸!”

  “汪!汪汪!!”叫了两声没有听见狐狸的回答,隔壁家的狗倒被我吵醒了,大着嗓门冲着天乱叫了几嗓子,被它主人从窗口一声呵斥,蔫了回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空荡荡的安静,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和衣服悉悉琐琐的声音在夜风里轻响着,特别的孤单。

  难道家里真的没人……

  突然发觉自己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霉,从跟林绢去吃喜酒后到现在。

  转身对着那条空无一物的马路。钥匙忘带,家里狐狸又不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早知道应该听林绢的,跟她回去睡一晚就好了,因为明天她要带我去医院看我的脸。而这会儿……看样子只有干守在风里等出租车了。

  真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2

  不过幸好,狐狸不在,那家伙看上去也不在。他不在就好,不然,我真要认为我是撞到衰神当道了。

  边琢磨着,边抱着包看着马路,期盼着出租车快快出现好载我赶去林绢家过夜。

  就那么干坐在台阶不知过了多久,身子一摇一晃开始感到发软,远远一辆出租车朝这方向驶了过来。

  一下子跳了起来。

  抓着包正准备奔向马路,还没迈步,头顶冷不丁飘来一道话音,在我耳边轻轻回转:“回来了?”

  我一喜。

  听上去像是狐狸。抬头循着声音望了过去,正想开口回应,及至看清楚二楼那道坐在窗台上的身影,我头皮猛激灵一下,然后一阵冷冷地麻。

  窗台上坐着的那个人,穿着狐狸的衬衣,穿着狐狸的牛仔裤,连身高身形都几乎和狐狸一模一样,却并不是狐狸。

  斜倚着窗台一双长腿在窗下轻轻晃悠着,他看着我,手指拈着脸侧一缕银白色的发。在我望向他的同时眼里暗紫色的光一闪而过,纵身从窗台跳下,轻轻落到我的面前。

  然后侧身,微颌首,像个优雅的绅士般:“可找到驾驭麒麟的方式了么,我的神主大人。”

  只是——看上去像个绅士般的优雅——而已。

  我听见自己心里一声尖叫:铘!!!!!!

  话说当年麒麟私下人间造成天下大乱,而遭天谴被高人用锁麒麟困住了魂魄之后,其实两千多年以来,一直都有知道这个传说的人在千方百计地搜寻这根锁麒麟的下落。

  因为传说,得锁麒麟者,上观阴阳,下测鬼神,凡人得之能开天眼,修道者得之可谓通天。还因为自古的一个说法——得麒麟者得天下。

  麒麟这种既被世人描绘成一种祥瑞,又无一不在那些描绘间隐露着它们煞气的神兽,它是成就一代枭雄的圣物。

  听起来相当的诱人。

  但麒麟这种生物,得之,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够操控并加以利用的,正如并不是所有拥有王者之相之才的人,都能够成为一代霸主。何况这一头麒麟,它的降临于世并非遵照天意。铘是逆天的一个罪者,对于当时的朝代乃至今后的时代,它是多余的。

  因为罪孽深重并且戾气不散,它既不能上天,又不能放任它在人间不管。所以为了防止它有一天脱离锁麒麟的束缚之后,由于没有更强力量将它约束而再次失控,在那名高人将它困住之后,神给予高人一个特权,也是个契约。

  契约里约定,麒麟铘可以被人所控制,虽然它没有命定的“宿主”。在麒麟留在人间继续其刑罚的这段时间,由那名高人暂时充当“宿主”的角色,在不滥用麒麟力量前提下掌控它,并由其亲自选择可以继承他衣钵的传人,以在他离世之后继续负责对麒麟的看押和监管。

  一代衔接一代,直到麒麟回归天位。

  这无形中束缚了那位高人的功德。因为对神的私加控制本身就是造孽,虽然之后这行为得到了神的肯定,但上古的规矩不能打破,于是这罪孽令得他不得不在独自承担那一切之后,要再继续受到轮回之苦。

  所以相应的回报,是准许那位高人每隔三代借自己传人的身体复生,并保留有前世所有的记忆,借以这样的方式,来兑换神承诺于人的长生不老——那个原本并不存在的,被从古至今世人所无限向往和追求的传说。

  所以说,除了当初将麒麟封禁的高人之外,也只有被他所认定的传人,才拥有主宰并控制锁麒麟的资格。其他的人,即使是无意中得到了锁麒麟,一旦把沉睡在内的麒麟唤醒,在一定的时间里如果拿不出那位高人所赐予的驾驭麒麟的方式,那么到了时间,他会被他召唤出来的麒麟反噬,因为他身上那根无法从血脉中剥离而去,并且时刻将麒麟牵引在他身周的锁麒麟。

  反噬后锁麒麟重新回归自由,而麒麟亦将再次回到锁麒麟中沉睡,直到有一天刑满被重新召回天界,或者被高人真正的传人唤醒为其所用。期间,任何一种力量改变不了这个契约的有效性。

  这是狐狸在送我离开前告诉我的。和更早以前,我刚得到锁麒麟那会儿他告诉我的关于锁麒麟的传说相比,更详细,但又更邪乎了一点。而那个时候我正为铘的言行而困惑不已。

  铘对我说:你还有三十八天,我的神主大人。

  那是他回到我家第二天,一早清醒过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综合狐狸所说的那些东西,听起来就像个天方夜谈,如果不是锁麒麟和那只麒麟本身活生生存在于我身边的话。而当时听狐狸说的时候,别的我都没怎么放到心上去,那些什么高人了,宿主了,长生不老了……只有那个关于得到麒麟锁的人所受到的时间限制的问题,我是留了心的。

  看起来三十八天就是我剩下的找出驾驭麒麟的方式的时间,而这点时间又在林绢的老家用掉了八天,也就是说,找出驾驭麒麟的方式以避免最后被他反噬,我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换成以往,可能我会把它当成听故事一样一笑了之。什么麒麟,什么高人,听上去就是那种小说里头都说烂了的神话故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2

  可是麒麟真的存在,锁麒麟也是。

  而我真实看到过麒麟吞噬东西的样子。

  所以我知道,被麒麟吞噬……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情形。就像那只控制人于无形的影蜃,虽然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它被麒麟活生生吞噬的样子,至今让我难以忘记。

  而从没想到过这种情形有一天可能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怕吗?不知道,那会儿觉得脑子里挺乱的。但有一点我明白得很,那天清醒过来的麒麟,很可怕。一种陌生的、无法用我苍白的语言去形容的可怕。有这么一种感觉——当时狐狸就在我身边,可是一下子因为麒麟的醒来,变得很远,而那会儿似乎周围一下子被抽空了,只留下麒麟身上那种突然发散出来的麝香似的淡淡味道,还有他那双颜色很特别的眼睛。

  直到后来狐狸把我送到林绢那儿,那种感觉才从我脑子里消失。

  那时候我似乎还是比较笃定的,可能是因为狐狸的眼神。虽然狐狸有时候说话你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跟你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我知道在重要的事情上,他不会兴口开河。他说这件事他能处理,所以我就跟着林绢屁颠屁颠地去参加婚礼了,以为回来,一切事情也就过去了,就像过去很多我不愿意面对,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种种境况。

  狐狸会帮我的。

  可现在……狐狸在哪里。

  “可找到驾驭麒麟的方式了么,神主大人。”又一声轻而优雅的话音,在我脑子里乱烘烘被那些念头包围的时候突兀打断了我的思绪。

  回过神脱口而出:“狐狸在哪儿?”

  也不知道我那句问话有没有被他听进去,铘看了看我:“你还有三十天,神主大人。”

  “狐狸在哪儿?”我又问,提高了声音。

  这回他听见了,因为他皱了皱眉:“那只畜生,”眼波流传,嘴角轻轻扬起:“他被我处理了。”

  “什么?!”我一惊。一时忘了眼下的状况,一步跨过去凑到他跟前:“你说什么??”

  他朝后退开了一点,目光对着我的衣服,眼神一闪而过的不悦。

  而这同时我突然全身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离他两步开外的距离突然间朝边上斜了出去,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已经重重跌在了马路中间。

  一辆机车在这当口从我身边飞弛而过,朝着我连按了几下喇叭以示警告,我全身一层冷汗。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腿都有点打颤了,而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走向房门,而那扇原本紧锁着的大门,在他靠近的一刹那,咔的一声自动开启。

  “你身上的味道很重,神主大人,”走进屋子,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轻而优雅的:“洗个澡吧,你很脏。”

  我看着他的背影嘴皮子动了动。

  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后又一辆车疾驰而过,卷起的风吹得我全身一个激灵,低头拍了拍衣服,我一摇一晃跟着他朝屋子里走去。

  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虽然这会儿我累得直想往床上倒。一路穿过客厅,铘就在厅里头坐着,一双暗紫色的眼睛看着我,像看着一个肮脏而卑微的奴才。

  别看他刚才一口一个神主大人,看上去温润而有礼貌,事实上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只信手捻来捻去的蚂蚁。虽然有契约在身,我这种状况拿狐狸的话来说就是——对于人,控制不住麒麟之前,就只有被麒麟所控制的份。你不得不听他的话,哪怕你心里再不乐意,麒麟就是这样一种跋扈的生物。

  而它们愿意放低姿态来控制你,已经算是对你这个人最大的恩惠,自古有多少人在“荣幸”见到了麒麟降世之后化成了飞灰,就因为入不得麒麟大人的眼。

  这话也是狐狸说的。

  有时候觉得狐狸知道的东西真多,虽然他也不过就五百年的道行。两千多年前的事情能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我想他大概几百年里没什么事做,除了修行就是拿这些故事当乐子了吧。

  一头钻进卫生间,开了灯拧开水笼头。灯光扎得眼睛有点疼,揉着眼睛往镜子前一站,没仔细看,已经被自己照在镜子里那道影子给吓了一跳。

  乌漆麻黑一张脸,痨病鬼似的。几天没吃好睡好以至颧骨下的肉都陷下去了,可是从太阳穴开始往下一直到下颚那块边缘地带却都还肿着,那种似胖非胖的古怪样子,冷不丁看上去,好不吓人……一双眼睛就别提了,蒙猪似的两坨鼓胀着,中间泛着透明发亮的红,边上一圈铁青色的黑。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想起之前这张脸一直被铘盯着看,没来由忽然沮丧起来,而且这沮丧几乎一时压过我身体的不适和对铘的恐慌。

  根本性地忘了铘是只麒麟,他是个男人,一个好看得让女人都会因为他的美而感到嫉妒的男人。然后突然意识到,即使在这种时候,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人,女人虚荣的心理居然还是比性命更加重要一些。我的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4

  不过沮丧只是一小会儿,身体的警告很快又让我回到了现实。

  一路上的颠簸加上后来的呕吐,之后又被靠近铘时那一下突然的撞击,原本在铘面前可能太压抑自己了,所以没怎么感觉出来。这会儿放松了小半会儿,那些难受团在一起连本带利地回来了。一时难受有点得想放弃,蹲在马桶上坐了会儿,缓过劲勉强脱了衣服往冲淋棚里一站,等那些热水一把把刷在我身上,这才感觉全身的难受劲似乎缓了一缓。

  从受伤生病到现在,我都还没好好洗过一次澡呢。

  洗澡有点难度,因为受伤的关系。

  小心翼翼避免水冲到那只受伤的手,一边小心给自己涂上沐浴露,感觉自己像是在避雷。不过那只手愈合得还挺好,虽然小镇上的医生说我发烧是因为伤口发炎引起的,事后证明他的话是错的,在拿着可笑的幌子忽悠我们。

  明天差不多就可以把线拆了吧,翻开纱布朝里面看的时候我心里琢磨。那些线把我的手缝得像只蜘蛛网似的,但愿拆线不会太疼。不过谁知道呢,最近我实在是有点够背的。

  重新贴好胶布把纱布遮好,我把满是肥皂泡的手腕放到花洒下头去冲,刚把泡沫冲开,准备换只手,一眼瞥见手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一层淡青的颜色,在我手腕上随着泡沫的消失而逐渐清晰。

  不确定那是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脏东西。用手搓了半天没搓掉,对着光线照了照,好象是块淤青。

  挺长的一块淤青,沿手腕而下,大约有五六公分的长度,但我想不起是哪里碰的了,而且手指压上去,也感觉不到疼。于是也就没再继续注意,我低头继续冲身体。

  冲着冲着,觉得水有点过烫,我把凉水调大了点。似乎没用,因为水依旧挺烫,于是伸手把凉水开关调得更大。这一下又似乎有些过了,因为水温一下子低了下来,甚至直往凉里走了,我忙转过身。想把凉水笼头往回拧,手还没摸到笼头把,花洒里那股水陡然间一冷,又在同一时间里骤然喷出一股滚烫到沸腾般的水来!

  我一声尖叫。

  一时不知道应该是去关热水还是把凉水开得更大,那些烫得像一把把针往皮肤上扎的水,劈头盖脸朝我身上浇过来,而我唯一的反应就是朝冲淋棚外直跳出去!

  脚落地,被地板上水一滑,整个人砰的一下就栽到地上了。

  膝盖撞地,然后是肩膀。

  那一下真的是重,因为当时根本毫无准备,而且边上除了马桶,连搭个手的地方都没。一下子跌得人都闷掉了,等反应过来,一片鲜红的血已经顺着脚底下的水花团似地漾了开来。

  很大的一片,衬在雪白的瓷砖上面红得让人心惊肉跳的刺眼,而同时发觉自己这条腿已经没办法动了。躺在地上歪着头看着我这条腿,腿朝一边拧歪着,用着一种相当别扭、而我一点都没有知觉的姿势。

  “咔!”正脑子一片空白地在地上抽搐着,脖子后一凉,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门就撞在我的头上,我一声闷哼朝里缩了缩,再抬头,就看到铘站在门口,一手搭着门把,一双眼睛沉默着对着我看。

  我当时就呆住了。浑浑噩噩地感觉不到自己的表情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片刻就见他一个转身,反手带门像是要准备离开。

  眼看着门就要在他身后合拢,他的脚步却突然一滞。

  因为我的手抓在了他的脚脖子上。

  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依旧是安静的,事不关己的安静和淡然。

  我在他那样的眼神里嘴巴蠕动了半天。然后一把把他的脚踝抓得更近,在他试图抽离的时候,总算从嘴里憋出几个字来:“我要去医院……”

  “医生,化验报告出来了吗?”

  “还没收到呢。”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都几天了。”

  “你这种化验需要的时间多一点,不要担心。”

  “哦……”

  这段对话,几乎已经成了我入院几天以来的例行公事。

  住了四天,等了四天的化验报告,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这种类型的化验特别麻烦,还是化验的地点和别的都不一样,我到现在都没等到这个报告。不过脸上的肿在这几天连续的吊针下,和我手背上被针扎出来的青肿成正比地消退了下去,至少这一点,让我安心了不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4

  四天前的凌晨三点,我被送进了这家颇具规模的市中心医院,当然不是铘送我过来的,而是我爬到客厅打电话把林绢叫到家送我来的。

  说真的,当时想把那只麒麟杀掉的心都有,因为根本没想到在那种状况下我居然会被他丢下不管,而且面对那种状况的我,他甚至连伸手扶我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就那么转身走了,在我刚求他送我上医院去之后。干脆直接得让我有点想不通。

  总想说,就算再不把人当回事儿,好歹有点同情心吧,至于做得那么绝吗?后来想想,也许我是过于高估了这只麒麟在人类外表下面所存在着的那一些可能存在的人性,或者根本就不应该以“人”的行为和思想来要求他吧,不过也正因为此,我在卫生间被他撞上那种样子后那瞬间的窘迫,后来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发觉那就跟被阿狗阿猫撞上没什么区别。

  被送到医院那会儿,我的腿肿得伸都伸不直,腿上的伤口被缝了四五针,膝盖和小腿骨严重错位。

  不过这并不是造成我住院的根本性原因。

  医生在对我全身做过检查之后,决定让我留院治疗的主要原因是我身体的过敏,以及身上没有完全消退的热度。他们在我的血样报告里发现,导致我脸和眼睛过敏成这样的原因似乎并不单纯是青霉素,还有些别的东西,而那些东西需要更进一步的化验和观察。

  虽然听完医生的说法以后,我挺害怕的,因为得过病的都知道,看病最怕医生说不清楚你得病的原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那就意味着根本确定不了你病的危急程度,也没办法完全对症下药。不过躺在医院病床上之后,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输液从点滴管里一点一点输进我身体,心还是稍微定了定的。没别的原因,虽然从小到大就不喜欢医院的气氛和味道,但是有了病,而且还病得不轻的时候,这地方比什么样的环境都能让人觉得安心。

  说起来,这几天多亏了林绢的帮忙了。

  从帮我挂号,到陪我化验,取报告,找病房,安顿我直到一切都搞定……我都不晓得如果她不在的话我该怎么办。我甚至连住院申请都不知道该怎么领,该怎么填。每每看着她风风火火地从这个服务台冲到那个服务台,一边看着化验单一边跟人谈着病房的事情,真觉得挺佩服她的。虽然说一起上课,一起逛街,一起腐败了那么多日子,常常的只看到她懒散而没有任何责任心的一面,她在医院里的这样一种样子,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通常,林绢每天会来看我两次,上午和晚上,给我送点骨头汤什么的,顺便陪我聊会儿天。她不在的时候挺寂寞,因为整个病房只住着我一个人。

  说起来似乎住院也分淡季和旺季,我住的这段时间正好是入院淡季,空出个房间我一个人用,单人套房似的让周围路过的病人都羡慕不已。不过我知道,羡慕归羡慕,真要让他们跟我换,还未必就有人乐意,因为这房间的优势只体现在白天。白天它够清净,够独立,这和其它被人来人往探病的人堵得有点拥挤的病房比起来,看上去别样的美好。不过到了晚上,这美好难免就变得有点诡异了。

  林绢说这家医院的停尸间和住院部是一体的,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那时候是我入院的第一天。坐电梯直上十七楼,当时就我和她两个。医院的电梯是比较老的那种,听说都用了十多年了,所以铁腥味挺浓的,加上头顶那盏不温不火的白炽灯,种种因素促成了林绢某些方面的感觉,所以电梯刚朝上爬了会儿,她就在老电梯嗡嗡的声音里,煞有其事地指着B2那只按钮对我说:“喂,宝珠,他们都讲这层楼里是放死人的,嘿嘿嘿……”

  说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的,不过……如果她当时要能看得见她说话时那个站在她后面一动不动的身影,我不晓得她是不是还能继续笑得那么高兴。

  后来那电梯突然就停了,停在十楼,那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等了半天没见它恢复的动静,于是推着我绕了半层楼到了第二个电梯的地方,可巧,那部电梯居然也停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办法只能叫了几个人一起把我抬上十七楼,而整个过程,那个电梯里站在林绢背后的身影始终在我们后面几步开外的距离,影影绰绰地跟着,整张面孔在楼道惨白的光线里看上去模糊不清。

  后来就住进了这个房间,而那个身影在我进了这房间后的一瞬就再没出现过。

  以为视野里就此清净了,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这样,那天的遭遇,其实不过是个开始。

  从那天之后的第一个夜晚开始,每天晚上关上灯,我总会看到边上那张空床上有个女人躺在那里。

  有时候脸朝天,有时候侧对着我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些谁都听不见的话。虽然也不是不知道,对这样的东西最好的方式就是无视,可是无视这种境界不是说说就能达到的,尤其是不得不一个人被迫面对这种状况的时候。

  有一次被吓坏了,因为一睁开眼,那女人就躺在我的边上,歪着头对着我看。然后就感觉鼻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来了,仔细看,原来是她嘴一开一合后从嘴里喷出来的一丝丝的冷气。

  当时我吓得一下子就滚下床去了,落地的时候绑着石膏的那只脚还吊在床架子上,疼得我眼睛发黑。

  而事后都还没办法和林绢或者医生解释。

  只能说自己倒霉吧,反正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被林绢视作绝对的撞到天煞星下凡了。为此她还从庙里给我请了个符回来,据说开过光的,不过也只能摆着看看而已,这年头商品时代,也亏她还信这种庙门口几块钱一个的符都是和尚开过光来的。

  后来倒也开始慢慢习惯了这种环境,有姥姥的珠子在,那些东西也就是能在你眼前显着,只要不存心招惹,倒也是相安无事的。而那段时间一直都没看到过铘的出现,也没有任何狐狸的消息。

  不过奇怪的是,有次晚上我好象梦见铘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5

  那时候我正朦朦胧胧对着对面床上那个女人磨牙,突然发觉她不见了,然后闻到一种庙里檀香似的味道。淡淡的,慢悠悠在鼻子尖绕动,怪舒服的。闻着闻着就想睡过去了,那当口翻了个身,就看到窗玻璃外头一道身影晃了晃。

  当时人迷糊着,也没怎么留意。后来醒了一个人躺床上没事干的时候又想了起来,自己琢磨着,感觉有点像铘,主要是因为那把头发——那个出现在窗外的身影是背对着我的,长短没记得太清楚,只记得那把头发颜色很亮,在走廊的灯光下,好象水银似的流着光。

  也就在那天晚上之后吧,确切的说是第三天晚上之后,到第四天早晨醒过来,睡饱了的我发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照镜子发觉自己的脸也开始消肿了,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消了很多。

  而我的“霉”似乎也因着进了医院一直躺在床上没法动,所以告一终止了。烧褪了,腿只要挂在架子上不动也感觉不到痛,脸上的肿现在也开始在慢慢复元中……期间没有出过任何别的意外,除了那份迟迟不到的血样报告还让我挂着心,还有我手臂上那块看上去像乌青、可摸上去不痛也不痒的东西。

  不过就是那个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慢慢消失。发觉到的时候它至少已经有一半已经看不太清楚了,所以虽然它的出现挺古怪,但我还不至于太担心。

  于是开始琢磨,这倒霉倒到现在……应该是到个头了吧。事实上这两天在医院里给我的感觉正是这样了。于是安安心心地养病,并且开始为了别的事情而开始挂心,比如狐狸的行踪,还有铘给我定下的、已经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期限。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第五天,第六天……

  血样报告一直没来,而我也似乎刻意忽略似的把它从我脑子里剔除,一心只盼着早点恢复好早点回家,早点回家好早点和铘认真地谈一次,去问问他,他嘴里所谓的对狐狸的“处理”,到底是把他怎么“处理”了……

  而那个驾驭麒麟的方式,我又到底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该怎么样去找。

  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我要去关心,多到在我脚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我几乎都已经忘了我这阵子以来身上的“霉”。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说真的,打从那人的出现,我才发觉这世界上,霉这种东西,没有最霉,只有更霉。而之前我也一直都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这种生物她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叫做‘钱’的女人。

  认识她共六天,接触共三次,之后再没见到过这个人。而我直到这一切过去之后,始终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她对我说的那些东西究竟是真是假。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如果我后来所碰到的那些事都是因为她,那么我宁可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虽然很可能,这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在找她。

  钱小姐口音本地人士,和我住同一层楼面,同一排,中间只隔五个病房门。不过就是这五个病房的距离,隔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虽然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同属于一家医院。

  钱小姐住的病房是特别病房。所谓特别病房就是指特别高级的病房了,这点从进入她所住的那片病房区大堂接待处就可以知道。地上是铺地毯的,真皮的沙发水晶玻璃的茶几,接待处那两个护士比空姐还要漂亮和年轻。尤其是——进那片区域得拉卡。先进吧,很有点科幻电影里那种走进生化实验室的味道,不过自从见识过之后我一直在纳闷,这玩意儿眩是眩,可装了有啥用,那片区域病房外的阳台跟我们普通病房是连一体的,你正面大堂不给人随便进出,走阳台还不是一样……无非到了晚上阳台那道铁门会锁一锁而已。

  听说,那个病房区住一晚的价钱不亚于五星级宾馆套房标准,这也是此家医院继整形和肿瘤技术外的特色之一。之所以说是套房而不是普标,那是因为这标准是根据面积来算的,一间病房按普通病房算可以住四个人。所以,相比宾馆普标方的面积,自然算得上是套房了。

  所以能住这样病房的人一般都是很有点钱的,而且不是小钱,而是大钱。住院可不比住宾馆,一两个晚上就能打包走人,那可是少则以星期,多则以月来论的,对于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讲,这不是烧钱玩么。

  所以,钱小姐自然也是那种很有点钱的,听说在我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将近半个月时间了。

  能认识钱小姐,纯属偶然。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忽然醒了,听见窗外头好象有什么声音,所以就爬起来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让我吃了一惊。外面有个女人,背对着我站在阳台的围栏边上,一手撑着围栏,一条腿正往围栏上跨。

  该不会是想不开吧……

  琢磨着,人已经下地,我拄着拐杖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风很大,吹得那女人一身肥大的病号衫扑楞楞直响,她似乎对自己的动作很专注,低头慢慢朝围栏上爬着,虽然我的拐杖在水门汀上撞出来的声音挺大,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很快另一条腿也爬上了围栏,她朝楼下看了看,人还在围栏上头半匐着,忽然朝上一挺身,看样子像是要站起来。

  “你在干吗?”冷不丁地问,她的身子一震。手一滑眼看着半个身子就往阳台外头斜出去了,我赶紧把手里的拐杖一丢,一把抱住她的腰:“喂,危险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6

  她的头又朝下探了一探。半晌肩膀一个激灵,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哦,那你可抱好了。”

  “你这是在干啥。”抓着她朝里拉了拉,看她在围栏上爬稳了,我也朝楼下看了看。

  楼下一团漆黑,除了几盏路灯在医院的车道上闪着荧荧的光,一片空荡荡的安静。

  听我问,她没立刻回答。只是眨眨眼又看了看我,片刻转头望望阳台外那片灰黑色的天,抿了抿嘴唇:“我看风景。”

  “爬在这上面看风景?”说话声可能有点大了,因为边上有几个病房的灯亮了起来,眼角瞥见一两道身影从窗台里探出头看了看我们,见着这状况也都愣了愣。有人似乎想说什么,朝我们方向指了指,嘴巴动了几下,愣是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而这当口,那个女人就势转身搭着我的肩膀,从围栏上跳了下来。

  “我一直想看看没围栏挡着,往下看那感觉是什么样的。”落地拍了拍裤子,她瞥了我一眼:“不过好像头有点晕。”

  我也开始觉得有点头晕:“开玩笑,摔下去怎么办,风多大啊。”

  “风大好啊。”

  “好什么。”

  “高的地方没有风那就没有感觉了。”

  感觉?我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当时想这人不会是搞艺术的吧,只有搞艺术那种人才会说出这种看上去挺“感性”,实际上和废话没什么区别的东西来。

  于是干脆回了一句:“感觉出人命来就更没感觉了。”

  话音落,她原本转过身要离开的步子停住了,转过头搭住我的肩,朝我笑笑:“那明天不就热闹了。”

  我一时无语。

  边上那几个亮了灯的房间这会儿灯又都熄了,原先因此而掀起的一波小小骚动就此停止,周围再次静了下来,而我和这个之后被告之叫做钱小姐的女人,就此通过这件事,这番糊里糊涂的对话而相识。

  第二次见到钱小姐,她披着条围巾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钱小姐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圆脸,脸上很多雀斑。烟瘾相当重,一下午抽掉一烟缸的烟头,抽烟时有时候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和我聊上几句。

  聊的内容是她的家庭和她的丈夫。她说她想要个孩子,可是她丈夫给不了;她说她想要个爱她的丈夫,可是结婚一年,他们分居已经半年多;她说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听过之后,我当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不缺钱还能缺什么呢,现在生活哪样离得了钱。婚姻不合适可以离,想要孩子,就算丈夫给不了,这年头还有个叫做精子库的东西。而钱……什么都缺,独不缺钱,这话说得不是调侃人么?为什么有钱人老喜欢拿这种话来变相地炫耀他们的钱。

  刚想完,她就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眼神感觉有点奇怪,好象看透了人的心思似的,然后她问我:“知道什么叫有钱人么?”

  我看着她,没回答。

  她笑了笑,伸手递给我一支烟:“这世界上每个人都缺钱。”

  我本以为她是想让我也抽上一支,正准备摇头拒绝,一眼看到烟的包装,呆了一呆。然后拿过来捏在手里看了看,找到边缝小心剥开,摊平,再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眼。

  然后确定,没错,是英镑,货真价实的英镑。

  当时我就傻了。

  这女人抽的每支烟都是用钞票包外皮的,这女人包烟用的钞票每张面值五十英镑,这个女人一下午抽掉的烟大约价值人民币两万。

  “除了我,”她又道,随手再次点燃一支烟:“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叫钱。”

  我还是没回应她,因为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跟我说笑话。我是个缺乏幽默细胞的人,她这话听上去有点可笑,但我笑不大出来。

  而后一句紧跟而来的话终于让我笑了,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也可以叫我财神。”

  一个有钱的女人。

  一个私生活可能让她很不满意到需要借助一些奇怪的语言和想法去发泄的女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7

  这是当时和她聊完天后我唯一的想法。

  之后再没见到过她。而后来所发生的一些事,也让我渐渐淡忘了这个富裕空虚得以至有点古怪的女人。

  在离拆石膏还差那么两三天的时候,林绢告诉我,她可能不再有时间像之前那么每天白天晚上地跑来照看我了,因为她的“老公”刚从英国回来。

  林绢过着种外人看来相当舒适而自由的生活,舒适地享受着很多同龄人所享受不到的奢侈,自由地支配着她所有的时间。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而其实不尽然,她的自由只限于那男人不在这座城市的时候。

  说起来那男人在这城市留的时间也并不多,虽然这座奢靡的城市是他那些奢侈的商品最主要的销售点之一。更多的时间他往返于各个国家,还有回那个远离这座城市千里之外,他自己那个真正的家。而一旦来到这座城市了,那么林绢,包括林绢的所有时间和她所有私人的东西,全都毫无保留地留给了他,因为他是她的主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于是我不得不面对一些以前有人照顾时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的问题,比如自己排队去领饭,自己洗碗,自己想办法在吊针过程中解决上厕所的问题……这些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一个人做的时候比我想象中要难。

  而谁想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发现,让我原本在这样处境中变得有点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又陷进了谷底——

  我在我身上发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虽然在入院前它在我手腕上出现过,可是后来进医院不多久它就彻底消失了,那块按上去不痛也不痒的淤青似的东西。一度我几乎都快已经把它忘记了,可是在一次梳洗的时候,我再一次发现了它,而这回,它是在我小腹上。

  和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一样,它看上去颜色很淡,似有若无。而且体积还比原来更小了一些,如果不仔细,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可它就那么横在我小腹以上靠近胃的那块地方,就好象某个不注意的时候我被什么东西在这地方狠狠撞了一下,于是,想忽略都难。

  更奇怪的是,它现在不止像块淤青,更像是某样东西的轮廓,虽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到底像是什么。

  依旧的用手按上去感觉不到一点痛痒,问医生,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继续观察吧。于是只能由着它去了,可是每每照镜子时还是忍不住要翻起衣服看一看,每次看的时候总忍不住问自己,这块莫名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而它的存在对我的身体而言意味着什么……

  之后第三天,我又一次见到了钱小姐。

  那天医院来了很多人,拎着公文包面色古怪地进了钱小姐的病房,大约半小时后又都出来了,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等了将近半小时,直到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从里头走出,这一行人才沉默这离开。

  经过我身边时发觉那男人看上去有点面熟,直到他进了电梯才猛地想起来,原来是曾经红极一时的那位林姓电影明星。差不多息影有一年了吧,听说他改行入了商场,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他,没来得及跟他要个签名怪可惜的。只是不知道……他和那位钱小姐是什么关系。

  而当天下午,钱小姐一身外出装扮,拎着只小小的皮箱走进了我的病房。

  她说她是过来告别的,因为她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

  她说她今天正式和她的丈夫离婚了,在考虑了半年又二十一天之后。她的丈夫就是那个最后从她房间出来的电影明星。这让我很惊讶,因为媒体上从没有做过相关报道,而至今那位明星公布在报刊杂志上的信息,始终是未婚。

  “宝珠,你知道失去财神的庇护会是种什么样的结局么。”还在发着呆的时候,听她这么问我。

  没等我回答,她又道:不久之后……我想你应该可以看到,如果……

  如果什么,她没说,只是在说了那两个字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我们各自守着各自的本分,所以虽然我俩有缘分,但我爱莫能助。只是既然相识一场,走前,想送你一份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吧……总之,希望能够对你稍有帮助。”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提着包离开了,没再回头看过我一眼。

  而她所说的礼物到底在哪里又或指的是什么,不知道,也没看见。

  直到第二天。

  又是寂寞沉闷的一天。

  没人陪着聊天,眼睛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也不敢多看杂志。所以在经历了一上午倍受折磨的吊针摧残之后,用热水袋敷着手,我昏昏沉沉在床上睡了一下午。直到被楼里的说笑声吵醒,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晚饭吃的是蘑菇烧鸡。一闻着味道我就想吐了,这鬼地方似乎对蘑菇有特殊癖好的,每天不是蘑菇烧XX,就是XX炖蘑菇,好容易换个别的菜,必然还会加个蘑菇XX汤。所以领了饭菜,没吃,我搁一边然后撕开了林绢给我买的小包装蛋糕。这是她给我准备的储备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 20:07

  蛋糕很好吃,可能是最近甜东西吃得太少了,两口一个吃得很快,半会儿工夫一包就没了。不死心在底下挖了挖,挖出一片蛋糕渣,底下还粘着片纸。我把蛋糕渣塞进嘴里,撕开纸片外头的塑料袋,捏在手里看了看。

  原来是张兑奖券,这家颇为知名的西饼店十五周年庆,所以对外推出了价值二十万的抽奖活动。一等奖是十五万。

  类似的东西,这种小零食里能看到的太多了,从来就没抽到过奖,末奖都没。所以看完了内容,和往常一样我准备顺手把它丢掉。手伸到一半,忽然想看也看了,不如刮刮看吧,于是手又收了回来,拿到膝盖上摆平了喀喀喀在锡纸上一阵乱刮。

  隐隐看到个“您”字,看样子就是老掉牙的那三个字——“谢谢您”了。叹口气。刚要停手,边上一划,露出个“中”来。

  我的心一跳。

  坐直了身子仔细在那上头用里再划了几下,表面的东西都划干净了,吹口气,上面几个大字愣是把我两只眼睛看得一阵发亮——

  “恭喜您中得一等奖!”

  我当时抓着奖券坐在床上几乎就没跳起来了。

  想尖叫,压制了半天才让自己的喉咙收敛,然后抓着那张纸看了又看。反复确认的确没有看错,而且也领奖日期也没有过期之后,我强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给林绢打了个电话,然后再坐回到床上,抱着奖券,激动得浑身发抖。

  不容易啊,倒了那么些日子的霉,终于给迎头砸上件幸运的事,这一砸就是十五万哪!!

  兴奋之余不知怎的,耳朵边忽然响起钱小姐一句话:“你也可以叫我财神。”

  财神,虽然一句戏言,可自古不有句话吗,叫承人美言。

  看来,我时来运转了。

  那天一晚上没睡着,激动了一晚上,乐了一晚上。

  而那当口,我压根也没意识到,这笔钱,以及这份突然而来的财运,将会对我意味着什么。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好象有很多人在我床边走来去,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以为是护士过来给我吊针,所以没怎么在意。翻个身继续睡,睡着睡着,就感觉边上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

  眼睛睁开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我床边上。

  个子很高,头发很长,一张脸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样白。见我看向她,她弯下腰脸朝我凑近,不一会儿我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在了我的喉咙上,一下子觉得透不过气来了,那东西缠得我很紧。而我全身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看着她默默盯着我看,然后突然咧嘴对我一笑。

  那双嘴唇是鲜红色的,就像几十年前那种口红千篇一律的颜色,我一个激灵,眼睛再一次睁开。

  床边的女人不见了,事实上我的两只眼睛正对着的不是床边,而是天花板。

  原来是梦。

  醒过来人还在不停喘着气,感觉喉咙里卡卡的,于是一个劲地咽着唾沫。这当口林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叽里呱啦地叫:“中啦??真中啦??”

  一下子想起了我捏了一整晚的那张奖券,我一兴奋,不到几秒种就把那梦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天在林绢的陪伴下我向医院告了假,和她两人一吃好午饭直奔那家西饼屋。通过身份验证,签字,公正等等一系列繁琐的手续之后,捧着那张六位数的支票回到医院,那个美啊。

  回到家开始“分赃”。正说到她拿几我拿几的当口,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邻居王大伯。

  电话里他声音听上去很急,而且周围相当的吵,好容易等他找了块比较静的地方,就听到他用他那双几乎高过九十分贝的音量在手机那头对着我吼:“宝珠啊!不好啦!你家出事啦!!着火啦!!!!你家怎么就一个人都没有啊!!胡离呢??快让他回来看看啊!!!!”

  我当时一听就傻眼了。嘴上还带着算钞票时兴奋的笑,看着边上等着我的林绢,两只眼睛都有点发直了。

  然后再次跟医院告假,坐着林绢的车直奔我家。

  到家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虽然医院离我家其实并不算远。

  从离家两条马路远的地方车就开始堵了,一路上消防车的声音,警笛声,车鸣声,把原就不算特宽的马路上弄得一团糟,直到我家的那条街,汽车根本就没法子动了。一路上全是车子和人群,隔着老远就看到一团团黑色的烟在我家上方那块天空上盘旋,我在林绢的搀扶下一拐一拐走过去,经过交警拉出来的警戒线,来到家门口一看,脚底心一下子就发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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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连载--《宝珠鬼话》--作者:水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