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2
41
卧室里有点儿清冷,窗外的风吹进来,脸上的皮肤寒丝丝的,来茴忙去关窗户,正好瞥见周于谦从大门外走进来,小径上的落叶没来得及清理,他仍是单手抄在西装裤袋里,皮鞋踩过黄叶,有些漫不经心,步子迈得缓慢而沉重---他好像很累,好像是的。
又一阵西风,卷了些落叶,来茴冷得打了个颤,忙把窗户拉拢,今夜该降温了。转了个身到浴室把洗澡水放好,温度比平常稍稍调高了些。坐在浴池边缘,她把手伸到浴池里,指尖触到暖暖的水,兴许是刚才太冷了,她竟有些舍不得抽回手,任凭手掌在温热的水里翻覆划过。
他看起来那么疲惫,泡个热水澡再睡一觉,明天会精神百倍吧?照顾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从一开始地察言观色,为了讨得他高兴,到后来便是不知不觉地去做这些事。就快要分开,或许她做的,他只会认为这是她应该做的。
胡思乱想着,她听到门柄旋转的声音,忙迎出去,从衣柜里拿出厚实的浴袍挂在手臂上,绕到周于谦身后,脱下他的西服,说道:“热水放好了!”
周于谦闷闷不语,待她转到身前,给他解衬衫扣子时,才以手托起她的下巴,眼里全是困惑。来茴惊讶向来喜形不怒于色的他怎会有抑郁困惑的神情,心头微微一颤,她忙垂下了睫毛,不敢再看。
他极不喜欢她的逃避,松了手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窝,懵懵地低语:“我很累,这几天特别累!”
他这样说,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
“嗯,我看出来了,所以放好了热水,你先去洗澡,再好好睡一觉!”熟悉的体味,却是陌生的周于谦,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向她吐露,却想不到,在快要分开的时候,他们之间竟多了些温情,多了些依赖。
或许正是因为要分开了,他们才竭尽所能地表达心中恋恋不舍的缱绻。
接过她手上的浴袍,他径直走向浴室,卧在浴池里,温热的水钻进毛孔,腿上的酸痛得到些缓解。常年忙碌地工作,缺乏锻炼,才奔走几个小时便感到不适了,是不是该找个时间,放下工作出去转转?顺便带上她。
他知道自己又在找借口,到底是谁遗留给他这种性格,连自己心里所想的都要去推翻,都要去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愿承认是真的有了危机感,或许那是在灵魂深处蜇伏已久的,所以才在今天亲眼目睹后,心如针刺,只想着找个办法留住她。
原以为他可以洒脱地放她离开,原以为这么长的时间她会爱上他,舍不得离开。
原来都不是,他洒脱不来,尤其是见她从旧情人的车里出来后,才知道她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纵使是任何一个女人都耍尽了心机要留住他,只有她,仍是依循着自己的原则生活,尽心尽力服侍,却不爱他,也不纠缠他。
如果年轻时无财无势而只能讨好李月琴不算,这是他在发迹后第一次想去讨得一个女人的欢心,而那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情妇,就身份而言是最不需要他去讨好的人。然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开始在意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悲,甚至幼稚得在言语上欺负她,挖苦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看电视时她坐在一旁看书,玩手机游戏,打毛衣?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她的每个表情都印在脑子里,竟然是那么的清晰,他甚至猜到了一出浴室,她肯定是斜躺在床上翻书,不是认真地在看,她只是要等他洗完澡给他擦头发,所以才拿本书打发时间。
想到这里,他起身一脚跨出浴池,擦干温漉漉的身体,披了浴袍开门,像是证实一般地定睛望着斜躺在床上的她---
来茴从书里抬头,见他站在门口,忙把书扔到一旁,走到他面前系好浴袍带子,又进浴室拿了干毛巾---“咦……你今天没洗头啊?”
她没留意到他的表情,折回浴室挂好毛巾。周于谦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精明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证实,而结果却是他完全应付不来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彼此熟悉到了这地步,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的自然而然?
等到他回神时,来茴已经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说道:“你杵这儿专挡路的吗?”
“你要做什么?”门神颇不自然地问道,但还是侧了身让她过路。
来茴手指向藤箧子里换下的衣物,又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浴袍。“我要洗澡,还得洗你的衣服,你一直杵这儿,害我进出不方便。”
“你是瞧不顺眼吧,难不成你洗个澡还要跑来跑去的?”
好心没好报,不是看他累了,想让他早点休息,她才懒得提醒他别站着发呆呢。挫败地垮下肩膀,她叹了口气道:“算了,你爱杵多久就杵多久吧,我不介意洗澡的时候门外还站了个身家上亿的保镖!”
说完,她就要关上门,周于谦忙伸了腿进去,格开门说道:“我没洗头的,你帮我洗!”
于是,周于谦坐在浴池边缘的大理石台上,来茴站在浴池里面,双手狠狠地抠着他的头皮,边抠边想着,怎样抓掉他一把头发才不会被他察觉是故意的。周于谦舒服地眯起眼睛,嘴仍是不闲着:“泡沫掉我眼睛里了……给我抓抓耳朵……你少喷点儿水,都滑到脖子里了!……喂!你到底会不会洗头!!!”
来茴闷笑,手里抓着一小撮粘了泡沫的黑发,慢悠悠地道:“不会,而且你问得太晚了!”话落,她又凶狠在他头皮上抠起来。
周于谦哼了声,又眯上眼,这次是痛得眯了眼。“诶,下个星期跟我去趟北方!”
“去北方?做什么?”
“赶上你又老了一岁,我也顺便去度个假!”头皮又传来一阵麻麻的痛,他蹙紧了眉,把头扭开脱离魔爪。“你存心的是不是?痛死了!”
“哦……对不起!”来茴忙回了神道歉,手的力度放柔了些。“为什么要去北方?”
“正好可以到那边分公司视察!”他没说的是,前几天她还跟他念着,老家该下雪了,有好几年没看到雪景了。再说,他要不带她离开,铁定她生日是跟她妈和谢家逸一起过。
“度假还不忘了工作?”她低低地咕哝一句,又为难道:“可是每年的生日我都是跟妈一起过的!”
“你生日那天晚上回来不就行了?”
来茴点点头,忘了他背对着她,根本看不到,手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好一会儿,又听到周于谦的声音。“往年你生日我都送你什么?”
“没送过!”
周于谦仰起头。“没送过?”
“都是过了你才补了首饰或支票!”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他仔细回忆,以前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不太可能刚巧赶上她生日就来了这里,过后说起,也是敷衍了事。
“还是送了东西,也不算亏待你了。”他为自己辩解,然后站起身。“好了,我自己冲水,你先去外面待一会儿吧!”
来茴净了手走到外面,赤足踩在桦木地板上,脚板心有些发凉,蓦地回头,一步一个湿湿的脚印,断断续续地连到那扇紧闭的木门,一泼泼的水声穿透那扇门,在空静的房间里隐隐约约地响起,她突然感到寂寞,希望那水声能大些,再大声些,她回走了几步,几近贴在门边,直到水声停了,才走回床边开了电视,连续地换台,新闻,广告,娱乐八卦---
她只想这屋里有点声音。
“你可以去洗了---怎么今天想到看电视了!”周于谦用手拨着湿发,在对上那似被遗弃的眼神后,他心神一震。
来茴怔怔地望了他很久,才在心里问自己---怎么想到看电视了?
耳朵里传来体育台的欢呼喝彩声,一浪紧接一浪,她蹙紧了眉头,然后望向周于谦,脸上漾起一抹舒心地笑意:“你也觉得吵对吧?我刚刚也这样想来着。”她关了电视机,他一说话,她就觉得电视是多余的噪音。
周于谦见她又进浴室里拿毛巾,要给他擦头发,忙拉住她。“不用给我擦了,你先去洗澡吧!”
夜间降温了,他们没有开暖气,周于谦紧搂着她,把她的手贴到胸口最暖的地方。黑暗中,他轻声问:“冷吗?”
她摇了摇头。“不冷!你冷吗?”却没有问他要不要开暖气。
“我也不冷!”
窗户上树影摇曳,冬寒的风嘶吼咆哮,暖暖的被窝逐渐升温,他轻柔地吻住她的唇,愈渐热烈,他感觉到搁在他腰上的纤手慢慢地收紧,她的回吻也越发地热情。
这个冬日寒冷的夜,没有欲望,没有发泄,仅是将心口里蕴藏了许久的柔情,一点一滴地释放。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2
42
黑色的JAGUAR豪华房车往别墅驶去,望向柏油路的尽头,几栋尖顶的欧式蓝房子。来茴只瞄了一眼,便把头转向窗外,透过绿荫荫的玻璃窗膜,北方的海滩上只遗留了几串长长的脚印。当然,这是她猜的,浅白色的沙滩上见不到个把人,但这么美丽的海滩肯定是有人来过的,即便是冰凉的冬天,总有一些心怀浪漫的人无法抗拒蓝色的海水,一人多高的浪花,和微红的云霞。
听着海潮的澎湃声,车子很快驶进一幢蓝房子院内,白色的镂花大门,两层的精致小楼,他们在底楼的大理石台阶旁下了车。清洌的海风拢上身,来茴拉紧了豁风的大衣领口,挽着闲适的周于谦进了新住处。
在玄关处脱了鞋,来茴绕过红木格子屏风,踩在光可鉴人的复合式木地板上,低了头,看到自己苍黑的影子,孩子气般的,右脚在地板上磨蹭了几下,抬头赫然对上周于谦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她略微窘迫地道“这……地板是热的?”
周于谦看看她的双脚,再把眼光移到她脸上:“要不要把脸也贴到地上测测温度!”
来茴还他一个“无聊”的白眼。“我不是没见识过嘛!”
“北方的冬天除了暖气就是地热了!”周于谦脱下外套递给工人,又向来茴道:“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先休息会儿,晚点出去吃饭!”
他上楼后,来茴在屋里兜转,客厅不大,暖烘烘的,海蓝色的沙发一组靠墙,一组靠窗,与地板同一色的小几,几乎是贴到地面的,果盘里盛着几串紫灿灿的葡萄。她盘腿坐在地上,摘了颗喂到嘴里,眯起眼睛慢慢嚼,清凉的甜汁里带点微酸,把核吐到手掌心上,她从几下面找出几张影碟,全是获奖的大片。来茴一向自认是小市民,这些电影即使久负盛誉,她也鲜少去看。
此时无聊,随意地抽了张《吹动大麦的风》塞进DVD机里,又爬回原处,靠在沙发边缘,抱了方枕,抓了串葡萄仰头咬下一颗,很有闲情逸致地欣赏起电影来。
运气很不好,她抽中的是一部催人泪下的影片。整部电影绿浪翻滚,绿色是爱尔兰国旗的颜色,到了影片最后,这个颜色才被灰蒙蒙的尘雾渐渐淡化,直至消失,什么都看不清了,茫茫的灰,她的心随着颜色的淡化而失落,年轻的爱尔兰战士被处决,泪不可仰制地溢出眼眶,当周于谦拿过她手上的葡萄时,影片已经结束了。
“来渡假还选这么悲伤的影片看?”周于谦笑道。
来茴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说自己跟本没听说过这部影片,忙道:“我以为我不懂欣赏,所以也不会伤心!”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有品味的?”周于谦从藤制的小桌上抽了纸巾递给她。“比起你那些吵吵闹闹的搞笑片来如何?”
“那是雅俗共赏的,再说,小市民本来就需要娱乐!生活中原本就有许多的心酸事,谁还会去看那些悲伤沉重,还要费神领会其深度的电影!不是自虐嘛?”
周于谦听着她头头是道的辩解,不可置否。来茴又惊讶道:“原来你也是会看电影的?”
“我就不能看电影?别忘了我也年轻过,也疯狂地迷过电影和……电影明星!”说到最后,他的表情颇为不自然,声音也小了些。
来茴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道:“意思就是你现在很老了?”故作打量般地在他身上巡梭一番后,得出结论:“也不算是很老,就是比我老了点儿而已!”
他笑了笑,老气横秋道:“你倒是会说话,老的是心,你自然看不出来,当人把许多事看得透彻时,心就老了,人也老了!”
来茴看他额头上浅浅的皱纹,突然感到心疼,他被前妻伤得很重吧。年轻时怀着炽热的心去爱慕一个人,把银幕上催人泪下的女主角娶回家时,想他的心情也是兴奋而喜悦的,只是生活太残酷,一点一点地夺去他的兴奋,他的喜悦,等到他从岁月的桎梏,生活的严刑中挣脱出来时,已是心如死灰。
当人把许多事看得透彻时,心也老了,人也老了!热情没了!追求没了!处处防备着,给自己筑起高高的城墙,深不可测的背后是竭力压抑的寂寞!
她突然想拥抱他,像自己的孩子般拥抱他,柔柔地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不怕,我疼你!
她也这么做了,攀上他的肩时,周于谦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她的脸在他的发鬓蹭来蹭去,讨好得像只小狗,只差伸出薄薄的,长长的舌头舔几下子,他很想笑,在笑出来前,听到了她温柔的声音:“我也是看得懂那部电影的!”
他的身躯陡然一震,还未牵开的嘴角凝滞了笑意,电视机屏幕一片深沉的蓝,里面没有任何图像,如同他暂时停摆的思绪。难道,她是在说----
她也是懂他的吗?
多具关怀和温情的拥抱!他怔了许久,身体深深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连同心一起,寸寸地沦陷,他突然觉得自己全身都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是连续工作了一星期后,找到张大床,想也不想,也想不起什么,更管不得什么,“砰”地就躺了下去。
只求,一夜好眠。
晚饭吃的是海鲜,不是大酒楼,而是一家知名的夜宵档。盘子里堆着清蒸的红蟹,掰开壳,里面是油滋滋的蟹黄,原汁原味的鲜香,来茴胃口大开,敲碎了一只蟹腿,拉出白嫩的的蟹肉,眉开眼笑地往嘴里送,而周于谦则是把元贝里的粉丝拨开,只拣了肉吃,她微微蹙眉道:“你真挑嘴!”
撑着花布篷子的夜宵摊里,坐在板凳上的周于谦仍是贵气逼人,又挑开一缕粉丝后,他语气平平道:“这里粉丝元贝做不出南方的味道!”
来茴无言,想他愿意来这种地方已是受了大委屈,就宽恕他浪费粮食,反正雷也劈不到她头上来。
转眼间,四只蟹变成一堆空壳,来茴吃得饱饱的,见周于谦仍是没吃什么东西,关心地问道:“你不饿吗?飞机上你也没吃!”
周于谦只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唤来老板买单。又问她道:“吃饱了?”
来茴点点头,问:“你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吃?”
“听别人说这里的菜色很好,显然上当了!”其实是听了下属的话,这里的菜最具地方特色,所以才带她来尝尝。刚说完,他转头便对上老板青黑的尖尖脸,尴尬地付了钱,拉着来茴匆匆离开了。
马路坑坑洼洼,两旁的小摊首尾相接,时间尚早,夜市的客人不多,路灯零乱黯淡地亮着,冷风簌簌,来茴双手拢在嘴边,呵出热气暖手,断断续续地又夹杂了笑声,她睇了睇周于谦冷峻得仿若结了层霜的脸,咳道:“你说那老板的脸像不像炒糊了的栗子!”
周于谦嗤地笑出声,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些,他曲臂握住来茴的手道:“的确很像糊栗子,黄黄的皮黑了一大块!”
正笑着,路边摊冒出一个操着天津口音的女声。“嗨呀!先生小姐,我们家的栗子没有炒糊的,要不要买几颗尝尝!”他们转头,巧的是家糖炒栗子铺,一张热情过份的方脸,冲他们笑得格外殷勤,应该是老板娘,四十岁上下,她男人正从玻璃柜里铲了赤殷殷的栗子往纸袋里装。“我们是老字号,栗子颗颗都是精选的,饱满香甜,买一袋尝尝?”
“你要吗?”周于谦问来茴。
来茴看了眼不停搓手的老板娘,这天冷得,她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而自己也想吃,忙回答道:“要!”
老板娘喜悦地笑着,手臂碰了碰男人。“给她们装底下热乎乎的!”男人看起来很木讷,闻言把铲了一半的栗子呼啦啦地全倒了,用铲子拨了拨,开始往袋子里铲热的。老板娘趁空又跟他们聊上了。“两位是外地人吧!吃过我们家炒的栗子保证你们以后还想吃!”
周于谦指着柜子前摆了一排包装好的栗子,以商人的角度问道:“既然知道我们是外地人,你为什么不随便给我们一包就好?”
老板娘哈哈一笑。“我呀,是看你们小俩口感情好,肯定是来这儿玩的,万一凉栗子冷了你们的感情,这罪过可大了,所以给你们热乎乎的栗子!”
什么逻辑?来茴古怪地睨她一眼,问道:“那感情不好的,你就给他们卖凉了的吗?”
“是啊,我要看到两个走路分得老远的,就给他们凉了的!”老板娘见来茴一愣,指着那排包好的栗子,笑得乐不可支:“哈,真伶俐的小姑娘啊,大姐这是逗你的,包好的也是刚铲起来不久要给人送去的,给你们底下热的,是祝愿你们的感情更好,像刚炒熟的栗子热乎乎的!”
话说着,栗子包好了,老板把栗子递给老板娘,老板娘又转交给来茴,临走前,她又对两人说道:“栗子凉了不好吃,只要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会儿,保证还是和原先一样香甜!”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2
43
很久没有这么受过种冷了,裹得厚厚实实的,还是不知道风从哪儿灌进了衣里,或是从袖子,或是从裤管,凉意游窜到全身,贴着皮肤的内衫都是冷沁沁的。来茴双手捂着热乎的纸袋子,想起了小时候的捂手的小怀炉,扁圆的铁盒子,里面装了火红的炭芯,外面罩层蓝色的毛线套,挂在胸前,冰天雪地的上学途中,手掌心是全身上下最暖和的地方。
“不坐车了,我们走走好吗?”来茴对打开车门的周于谦说道。这么冷的天,瞌睡虫都被冻死了,她不想回住处就洗了睡,也可能是这个陌生的城市勾起了她有了儿时的玩心,想着好不容易来一趟,虽不能游山玩水,但还是可以走走的。
周于谦犹豫了一下,关上车门。“要去哪里?前面拐出去就是步行街!”
来茴笑着摇摇头。“就在这条路上走走吧,我喜欢光线暗一点儿的地方!”
大冬天的夜,蒙了层似有若无的雾罩子,他们并肩走在空静的街上,眼前万物都似空虚的影儿,灰绰绰地如轻沙浮面,风蕴了些水汽,一汪汪的泼到脸上来,满脸感到湿浸浸的。来茴适应了这种透骨严寒后,开始剥栗子吃。
“那老板娘还说她家的栗子吃了还想吃,我也没嚼出来特别在那儿,不跟以前在超市里买的一样嘛?”
“女人就是头脑简单,她不这么说,你会去买?”
“我没说过我聪明!”
“有自知之明最好。”他顿了顿又道:“我看那老板就是靠老婆吃饭的,要让他去卖栗子,一家老小得去喝风!”
来茴抖着手剥下一颗黄嫩嫩的栗子肉,塞到周于谦嘴里。“你呀,有时候总爱挥一竿子,是人不是人都给你扫上那么一顿。我就挺喜欢老板娘的,最喜欢听她说“我们家”,虽然她比自家老公强,逢人说话还是不忘把老公捎上。你看她们多默契,这样的夫妻即使生活贫困也是让人敬佩的!”
周于谦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你不用在寒冷的夜里站大街上卖栗子嘛。你想想,他们是平凡的夫妻,他们平时也会吵架,但到了晚上,老板娘还是会陪着老公卖栗子!哎,算了,这种草根阶层的感情说了你也不会懂!”来茴趁着光线昏暗猛翻了几个白眼,正偷笑着得逞,冷得发痛的脸颊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眸中泪花直打转儿,被拉得老长的嘴吐出一句抗议:“你轻点儿!”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穷还值得你羡慕?”周于谦隐约看到她眼里的点点儿水光,忙收了手,又似心疼地在她脸上抚了几下。
“你这人真不讲道理,我不是羡慕,是敬佩。”来茴揉着脸上的痛处,轻言道:“要我,我可不会这么冷的天还陪老公站街上。况且她老公也对她言听计从,我想老板娘是聪明的,跟着这样一个丈夫或许不能大富大贵,平平顺顺的却也安心。”抛开手上的栗子壳,她拍拍手道:“这就叫有得必有所失吧!虽然感情好,但生活上却很辛苦!”
周于谦反复嚼着她的话,有得必有所失。他得到的是富贵,金钱,名誉,地位,失去的便是一个愿意同他在寒风中陪他卖栗子的妻子,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平凡温馨的家。
那么,他愿意拿富贵权势去换一个平凡温馨的家么?
没有名车豪宅,成天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赚点蝇头小利养家糊口?
他认真的思索了好半天,想像不出自己贫穷渡日的情形,也就不再想了,看了眼黑洞洞的路尽头,只一瞬瞬地为自己的傻气感到好笑。
捉住那只在冷风中冻得颤抖的小手,抢了她的纸袋,他淡淡地说道:“待会儿上车了再吃!”不顾来茴抗议的眼神,他转移了话题:“每个人拥有的感情形式都不一样,诚然,如你所说老板娘和老板的感情深厚,但也非每对相爱的夫妻都如此,我父母为了家业,各自忙各自的,但年头年尾,或是平时少有的相聚时光也是分外珍惜,不能说他们的感情不深厚!”
他揉搓着掌心里冷冰冰,毛乎乎的小手,应该是剔栗子那层毛时粘到手上的,搓着搓着,竟然还搓下了层脏兮兮的糖垢,奇的是他也不嫌脏,揉得更勤了些,不觉揉热了两只手。来茴也贴近他一些,把另一只手搁在他的手臂和大衣之间,像是抱着他的臂膀依赖着,手背还是僵僵的冷,心倒先潮热起来。
昏沉沉的暗光中,她用一双亮亮的眼睛灼灼地凝视着周于谦,忽然说道:“其实你还是相信感情的,对吗?”
周于谦表情滞了一瞬,语气复杂地说道:“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回去的路上,来茴被车里的暖气薰得昏昏欲睡,抱着那袋没吃几颗的栗子,闭着眼睛哼出一句不满的嘟囔:“这里也没雪看啊!”
周于谦淡淡地笑,心里又一阵阵地发闷,夺去她几年快乐的正是他呀。有得必有所失,她也是在说自己吧。按在档位上的手伸到她的颊边,滞在空中半晌,却又退了回来,他只低低地道:“再等等,你生日那天就会下雪了!”
他也只是看了天气预报,不完全可信。但他会想办法,延迟回程或是去另一个城市,总之,他会想办法,想办法满足她这个一点也不贪婪的愿望。
为了来茴生日而费心的还有两个人,一是谢家逸,二是来如芸。往年来茴的生日都是在病房过的,没有蛋糕,只有两碗她亲自下厨煮的长寿面,用筷子缠了几圈喂到来如芸嘴里,通常一碗面喂完,她自己碗里的面条被汤酣成了糊。来如芸想着便泪眼涟涟对家逸道:“你今年说什么也把她带出去过个生,那孩子为我蹉跎了不少日子,眼看她年龄越来越大,最好的几年全磨在我这病壳子上了!”
家逸从公文中抬起头来,这几天联络不上来茴,芸姨说她出差,但他可清楚得很,肯定是周于谦把她带哪儿去了。他也抱怨不得,把来茴每日探病的活儿给揽了过来,下班便跑来这里,拉拉家常。“她那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哪可能撇了您自己过生日,再说我也不会这么做。”
“你们真是拗得很!”来如芸横了他一眼,又道:“你以为你们这样就算是尽孝心了,我看着她吃冷面的样子,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今年你们就出去过吧,晚上回来我这里坐会儿就行了!”没等家逸开口,她又自顾自地说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小茴这么些年吃苦受累地照顾我吭也不吭一声,她现在就算不管我了也是……”
“您这话可千万别让来茴听见,要不她又该伤心了!”家逸把脸一沉,不顾尊卑的打断她。心里忍不住地气恼,芸姨总把这话挂在嘴上,其实就是怕来茴哪天真不去管她了,所以才一次次地出言试探,他能体谅一个病人怕被遗弃的心理,但来茴都到出卖自己这份儿上了,还被最亲的人疑心着,不知道该多难过。“您以后少往这方面想,别说来茴不可能不管您,就算她不管你了,不还有我吗?”
来如芸嘴角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什么,只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净蓝的天,首次真正有了“死了干净”的念头。她不是存心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只因为剩下的日子都要透过明晃晃的窗户去看那片天空,想着就百感交集,将心比心,换成了她,要被一个病人折磨这些年,也该厌烦了!小茴还能守着她多久?更不用说隔了层肚皮家逸!
“您放心吧,今年我想办法让她好好过个生日,这可行了?”家逸认识到自己不该顶撞,忙收了公文,挂了张笑脸讨好道:“您说说看,她这几年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来如芸摆摆头。“自从我病了,那孩子就似变得无欲无求了,从没听她说起过要什么!”
家逸一脸失望,挖空心思地回忆往事,想找出点儿痕迹来,思索良久,也未想出她一点儿半点儿的期望,不由得挫败,来茴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跟他在一起时只想着怎么对他好,从不曾要求过他回报什么!等到他现在想回报,想付出时,却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你也不用特意地去讨好她,陪她吃顿饭,看看电影就行了!”来如芸看出家逸的苦恼,宽慰道,她自己的女儿怎会不清楚,心里想什么是从不跟人说的。
家逸只点了头,心不在焉地陪来如芸到十点才离开。回到公寓,他仍在冥思苦想,正当他寻不着头绪的时候,电视里一句让人熟悉透了的广告词飘进他耳朵里---
一切都为了爱!
蓦然抬头,他凝神看着那段房地产广告---倚窗盼望的女人,草坪上扔球的孩童,进门便松了领带的男人,幻灯片似地张张切换,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激情和向往。眼睛一亮,他差点欢呼雀跃,怎么会想不到呢?来茴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她所做的一切只因为爱他,那么,他要做的便是---
承诺她一份永久且安定的爱!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2
44
给周于谦系好领带,来茴抱了件大衣给他披上,再把公文包递给他,像极了一个温柔娴淑的日本妻子。整理妥当,周于谦拉过她,浅浅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难得地柔声说道:“我晚上会回来!”
“工作比较重要,你是去另外一个城市,实在脱不开身,就别赶着回来了!”来茴笑着开了门,把他推出去。“好了,快去吧!”
外面下起了毛毛雨,来茴站在二楼窗边,看到车灯在雾绡中亮起来,黄色的光渐行渐远,行至前方烟雾缭绕的林道中,突然间不见了轿车的黑影,仿佛是那么一下子就消失了,眼前只余雾沉沉的光景。“于谦!”她莫名地喊出声,然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胸口那里被牵痛了一下。
一整天的时间该怎么打发?来茴下楼找出那些电影,看了一部后便觉得无趣。工人在他们到的那天就被打发回家了,只做饭的时间才过来。她把楼上楼下走了个遍,都是些没人味的家俱摆设。百无聊奈时,上网进社区看了些帖子,却不安心,总记挂着外面茫茫的白雾,索性关了电脑,换了衣服,打电话到周于谦的公司叫来了车。
这个中型城市实际上是没什么可逛的,来茴在中心广场停了车。车窗凝了层厚厚的窗花,她无意识地用手指画了张笑脸,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却有一张瘪瘪的嘴,哭笑不得,似乎她的心情便是这样的。明天就是她的生日,心湖荡起了一圈儿一圈儿的快乐,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处地方不妥当,她说不出来,如同眉开眼笑下那张瘪嘴,隐隐地难过。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下车进了商场,融入人群当中,听着四周的陌生方言,一张张端正的面孔,不怎么明确的指示牌……适才怪异的情绪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新奇,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扎在陌生的人堆里,似乎有了探险的乐趣。
中午时,周于谦到达邻近的城市,甫进入市区,他便让秘书通知分公司高层招开会议。时间紧凑,没来及吃午饭便跨进公司会议室,原本三小时的会议缩减至两小时。还有一堆文件需要批示,他计划是在一小时内全部看完。下班之前,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他看看时间,现在六点,晚上十点应该可以赶回去。
孰知刚踏出公司门,分公司高层汗水涔涔的来报,新建厂房突发事故,电器设备被烧毁了一部份,仓库则是起了火,幸而发现得早,又因新厂房还未开始运作,工人也未迁移,因此,目前只有一名仓管员被烧伤,已送往医院。
事出紧急,周于谦只得吩咐各个主管,先去工厂查明事故原因,计算损失。自己先一步赶到医院探了受伤的员工,得知是中度烧伤才匆匆去了厂区。
七点钟,事故原因查明,起因是昨晚厂房电线被盗,早上报了电工修理,谁知接错了线路,拉开电闸,意外就发生了。
忙到八点钟,警察介入,扣留了昨夜值班的治安人员,周于谦心急火燎,留下了保镖维护秩序,并要求秘书善后,且不能让警察随意传讯任何一个工人。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他疲惫地走向车子。黑压压的天,零星落了几粒冰凉的雨滴,他掏出两张的机票,水滴子落在纸上,蓝色的字被放大,看不出目的地是到哪里。但他心里清楚,这是十二点钟最后一班飞往大连的航班,只有那里最近,也只有那里下着雪。
原本是要给她一个惊喜,十点钟赶回去,十二点钟赶上飞机是绰绰有余的,而现在,他无奈地看着那晕开的水迹,胸口蓦地腾起一股无名火,他愤怒地将机票揉成一团,抛在了身后。雨纷纷扬扬,白色的纸团静静地躺在湿了水的地上,被遗弃的,还有那份计划了许久的心意。
豪华房车急速地在公路上行驶,到了两城的交界处,有两条路,一条是国道,平坦但绕了远路;一条是盘山公路,绕过山头便是一个小镇,相较国道可节约一小时的路程,但盘山公路因为鲜少维护,路面坑坑洼洼,除非赶时间,否则少有好车会开去那条路糟塌的。
周于谦决定做最后的努力,把车拐上了盘山公路。山路曲折蜿延,路旁是悬崖,车灯的光束穿透山间的薄雾,濛濛的一圈儿越溜越远。他集中精神注视前方的路况,绕过一个个的坑,开到云雾迷蒙山头上,能见度大大地降底,只能减缓车速。山间安静得可怕,一路行来,竟未遇上一辆车,黑天半夜的,他开始感到不安,又踩了油门,一心想着赶紧脱离这地方。
下山时,心口的不安扩大,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但他向来不相信直觉这东西,况且,这条路也开过好几次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正当他宽了心笑自己多虑时,车子猛的一颠,一声刺耳的爆胎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来不及惊惶,车子已经往悬崖边冲了去,他忙把方向盘往里打,一脚踩下了刹车,撞上岩壁前,失控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惊出一身冷汗,他愣了许久,才暗骂一声晦气,下了车看到后轮瘪瘪的车胎,无奈地打开后备箱拿工具。身后的不远处,几个黑影正悄声息地围拢过来,把他圈到中间,待他拿了千斤顶回身时---
来茴从沙发上猛地坐起身,手抚上冷冰冰的额头,挥开了汗水,平抚剧烈跳动的心脏,窗外黑黝黝的,如同她的恶梦一般,梦里的黑影是什么?好像是凶残的野兽,龇牙裂嘴,发出咻咻的声音,紧紧地追着她。
好恐怖!
她开了地灯,赤足下床拉上了窗帘,什么时候睡着的忘了,应该是躺在沙发上等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时针指到一点,大概是被事情绊住了,回不来吧,她通情达理的想,然而心里可没那么豁达。
像对自己耍性子似的,她“咚咚咚”地跑上二楼卧室,闷头栽到床上,蒙了被子。半晌又冒个头出来,睁睁地望着天花板,一点钟,就是她已经26岁了,可该死的人回不来就算了,少说也打个电话讲一声吧,把人扔在这儿算什么?
越想越是憋闷,她爬到床边抓起电话,拨号前说服自己---生日是有理由任性一下的!况且,她明天中午就要回A城,问下他的行程好做安排也无可厚非。
打定主意拨了号,手机却是关机状态,早上的不安又笼罩全身。拨了无数次仍是那个平板的女声,几乎是没考虑的,她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八点就离开了,可他跟本没回来!……不可能的,他手机关机,一定是出事了儿!……你们为什么不跟着他……”
那边说着劝慰的话,毕竟时间只相差了一小时,没人相信这一小时能出什么事儿。来茴倏地想起刚刚的恶梦,又想到自己一整天心神不宁,越来越笃定周于谦是出事儿了,她气冲冲地拿起话筒在床架子上磕了几下,那头安静了,她才说道:“不管他有没有出事,你们现在立刻派人去找,沿途路经的每个派出所都要讯问情况,一小时内,我要听到回复!”
半小时后,两城交界处那个小镇的派出所打来电话,有人报案说山头停了辆黑色JAGUAR,车主下落不明,警察刚报完车牌号,就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碰撞的声响,然后便没了声音。当警察正要挂电话跟第二个事主家属联系时,话筒里才传来一个颤颤的声音:“没错,是他的车!”
凌晨两点半,来茴赶到了事发处,离车不远的地方,有几块尖尖的石头铺在路中间,划破车胎的大概就是那些石头中一块,车里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备胎也给搬走了,沿路上有些凌乱的脚印,一条长长的脚印刮痕延伸至山崖边缘,警察专业且冷酷地跟来茴分析---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反抗打斗时被推下了山崖;一种是劫匪杀害了当事人,然后将尸体扔下山崖后逃逸!”
来茴几乎是不能呼吸了,耳边嗡嗡的,那些话却一字不漏地传到耳朵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山崖边,下面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无止境的黑。
周于谦---是不是就躺在那里。
她跨前几步冲到一个警察面前,揪住他的袖子,急急地吼道:“那快下去找啊,不管哪种情况,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你们都给找出来才行啊!”
警察仿佛是很理解她的冲动,温言细语地道:“小姐请稍安勿躁,我们必须先跟报警的人了解情况,而且还要等分局和武警调来人手,这大山里找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还是深夜……”
来茴打断他。“到底还要多久,你说个具体时间!”
“最多两个小时!”
“调人手,了解情况还要两小时,搜救又要多久?你们不知道这是大冬天?在山里躺上一夜,没死也被冻死了!”她噎了一下,恨自己口不择言,说出不吉利的话,忙用袖子擦了眼泪,又道:“他还可能受了重伤,一分一秒都不拖不得,你们不去找是想害死他吗?”
警察很无奈,过来看现场的就两个人,而且深更半夜的,要调人也不容易,即使调到人也不一定能找到,为了不刺激家属,他索性缄口不言,见同事正站在车旁就着一个小矿灯记录,默默地走了过去。而来茴也跟在他身后,顺手抄起矿灯,白光闪了几闪,她退到几步外,冷冷地说道:“你们不去找,我自己去!”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3
45
“小姐!”警察拦在来茴身前。“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也请您冷静一点!”
来茴一听冷静火窜到头顶,像给人侮辱了似的,提起矿灯往那警察脸上射了去。“你说得几好听,是你的亲人掉到下面去,生死不明,你倒给我冷静看看!”趁警察被强光刺得别开了脸,她忙绕过他往前走了。
警察应该是新上任不久的菜鸟,大概是没接过类似的大案子,本身有些兴奋,但又没有安抚家属的经验,血气方刚地把来茴拎小鸡似地拎到悬崖边上,不顾来茴嘴里叫嚣的“投诉”之类的话,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矿灯,往崖下一照,是个陡坡,尽是凝了霜的枯草,坡底有小片绿林冒了头,大概是青松一类的树木,余处便是层层叠叠的白雾,浩然连到另一座山头去。“你看看,这下面望不到头,你连下山的路都不知道怎么去救人?就算你知道路,你有在这样的山里行走的经验吗?这么黑的天,你以为就靠个矿灯就能找到人?你是去救人的还是去送死的?”
警察说完收起了灯,来茴再次看向黑魆魆的崖底,如同被砸了一头的冰,头顶的火苗被砸灭了,连同希望一起,她明白力不从心的意思,只能哀哀地蹲在崖边,瞪大眼睛望着那片会葬人的树林子,除了等人来,就真的没法子可想了吗?
菜鸟警察几句狠话冲出口便开始后悔自己的粗蛮,神色懊恼地跟着来茴蹲下。“我们办事都要有程序的,救人为先,所以,你也不要太着急,搜救队有经验,他们肯定能帮你找到人!……”
来茴只听了几个字就自发地选择忽略他,拿了他手里的矿灯抱着怀里四处扫射,几道雾光亮嗖嗖地划过山野,她蓦地转头,问道:“这附近有农户吧?”
警察也算聪明,一听就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指着右手边的路尽头道:“那边有个小村子!”
“找个农户给我带路!”她说着站了起来,甚至已经面向右边,矿灯的光照得她一双眼睛澄澄亮亮,像是马上就可以找到周于谦一般,希望再度在暗夜里点燃。
警察却有些为难。“这个……人家都休息了,这样算是扰民吧!”
来茴懒得再听他一套套的,不顾礼数地拖他到车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告诉他们,给我带路的给十万块,找到人的给二十万!”
菜鸟警察眼睛瞪得老大,又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JAGUAR,和现在乘坐的BMW,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躺在崖下、生死不明的倒霉鬼应该是个大人物。可什么大人物深更半夜地不带半个人爬盘山公路?
他小心地瞄了一眼来茴,这会儿都不敢正视了,想到适才自己凶恶地要把她扔下崖的野蛮行迳,不由得捏了两把汗。
在泥巴路上行驶了十多分钟便到了村口,零零落落的砖瓦房子,黑灯瞎火的,警察找到户人家敲门,半晌没人应门儿,来茴走上前赶开他,抡起拳头就往门上擂,“轰轰轰!”地就听见那木板门要被卸了下来似的,警察头上直冒冷汗,这女人胆子也忒大了些,农民可是最不怕事儿的,这样吵醒人家准没好处。
他正想着呢,就听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叫骂:“擂个死人!是哪个半夜闯鬼的!”接着门缝隙透出些灯光,木板门吱哑开了,他正要上前跟男主人好言解释,有人比他行动更快,一把将他推上前,小声在他背后叮嘱道:“你别讲太多废话,几句跟他讲清楚。”
被这样警告,他也没好再多话,用方言跟那个男人道:“对不起,有人掉到山崖下去了,这位小姐说,谁给她带路给十万,找到人给二十万,您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人手的?”
男人思索片刻,怕是骗人的,也不作答,来茴又指指停在村口的车,警察会意,又说道:“您放心,不骗人的,看看那车就知道,多少钱小姐都出得起,您只管叫人来!”
男人看看车,又看看来茴,点点头。“我去找找人,给不给钱没啥,忙还是帮帮!”
又过了十多分钟,原本寂静的村子沸腾起来,家家户户灯火亮起,壮丁,妇女,老人小孩儿打着手电筒,全奔到村口看热闹,愿意去帮忙找人的有十来个,来茴点了个壮实的妇女给她带路,又塞了几个壮男在自己车里,剩下的人就挤了两辆三轮儿车跟在后面。
原来下崖的路不在崖边,而是从一条分岔的石子路下坎,穿过大片的林子,就可以到于谦坠落的地方。人多林子里就变得热闹起来,手电筒昏黄的光束交织,树干上爬满了荆棘,男人用柴刀劈了给后面的人开路,不时惊起树上憩息的乌鸦,翅膀一展停在坟头上,“呱呱”叫得阴森。来茴暗暗庆幸,还好没冲动,这荒山野岭的,单凭她一个人,还没找到于谦就先被吓死了。
进了林子深处,来茴不记得上坡上坎多少次,终于到了平坦的地方,那个每次在她摔倒前都会扶住她的妇女用方言说道:“这里是半崖,留一部份人在这里找,再分些人去上面!”
警察立刻跟来茴的翻译,她点点头。菜鸟警察忙集合了人,分工完毕后,便领着三个壮男和来茴一起往上攀爬。直到这时,来茴才真正知道警察的好心和无奈,这么大的林子,别说一个人,就算是现在多了这么些人,也难找到。
几年来,她也算是娇生惯养的,而现在皮靴上攒了厚厚的黄泥巴,高跟鞋被填成了平跟儿,抓树干的手也积了层黑木屑,往身上脸上一抹,花花白白的,头发被树枝刮得散乱,糟糟蓬蓬的,灯光一照,污头垢面,不堪入目,时而还扯开嗓子大喊几声:“于谦!于谦!于谦!”。
菜鸟警察十分不厚道地拿她下崖前美丽优雅的样子和现在对比,得出结论?---女人的美丽果然不是天生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来茴的体力严重透支,手脚并用几近匍匐状,妇女折了根树枝递给她,指着她的脚说道:“把泥剔一剔,鞋越来越重的!”
她感激地接过来,找了颗石头坐下,抬起几公斤重的腿,沮丧地撬鞋上的厚泥巴。突然间,林子里传来一声叫喊。她倏的抬头,不远处的几道光束交错闪过,没错,应该是他们在挥手。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木木的站着,又听见那头喊了一声:“嘿!嘿!嘿!找到罗,找到罗!”
“听见没,他们说找到了!”警察也按捺不住兴奋,蹦得老高。一回头,石头上的人早没影儿了,眼光四处搜寻,才见那个单薄地身影已经没头没脑,跌跌撞撞地往光线那头冲了去。
她抹掉一波又一波模糊视线的眼泪,顾不得脚下的坑和石头,在树丛中连跑带摔,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越是急,似乎就越到不了,都跑这么远了,那几道朦胧的光雾,怎么也没近点儿!
仿佛是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尽了,才置身在那几道光之中,而她寻了好久的人---奄奄一息地半靠在一个男人身上,头垂得死低。她突然没了往前走的勇气,定在那里,仿若全身的力气都在霎时间被抽空了,只有手指头不停地颤抖着。
“他没大事!”那个神出鬼没的警察不知何时已蹲在周于谦身边,像检查尸体般的把周于谦的头掰来掰去。
一句话惊回了她的魂,紧接着怒火中烧,她几步冲上前把警察推开,叱道:“离远点儿你!”
她以手轻拭着周于谦脸上和额头擦伤的污垢,又拉了拉他的手,跟往常一样结实,还好,还好没断掉!接着,她又冲赶开他的警察喊到。“快检查下他的腿!”
“我又不是X光机!”被折腾了一晚的警察也开始没好声气了,但因为找到了人,心里还是高兴的,忙走上前,挪了挪周于谦的腿,得出结论:“我看不出来!”
来茴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冲怀里的人唤道:“于谦!于谦!于谦!听得到我叫你么?”
“他都昏过去了,怎么听得到!”菜鸟警察十分客观地分析着,突然,他睁大眼睛,稀罕地看着“昏过去”的人眼睛张开了一张缝。
“来……茴!”周于谦似梦非梦地望着眼前的人,光线刺得他又闭上了眼睛。“我……只是……虚弱,快送我……去医院!”
“于谦,于谦!”来茴叫了几声再没回应,估摸着他能说两句话已是费尽了力气。这时几个男人又围上前,其中一个道:“我们背他上去吧!”
来茴点头起身,两个男人,一个扶一个背,菜鸟警察靠到来茴身边,喜悦道:“找到就好了,你可以放心了……”
来茴望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想轻松地吐口气,却发现呼吸困难起来,眼前的景像越来越模糊,如坠云雾里,白茫茫的,只有心落回了原处,还好找到他了,还好……
昏过去前,她还听到菜鸟警察急急的叫唤:“喂,喂,喂……”
菜鸟警察也是顶点事儿的!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3
46
“大人物,大人物!……我的天!”医院的病房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飘来荡去,嘴里喃喃自语,过往的医生病人统统无视---
“哟,小张,你到了啊?干嘛不进来?”来茴拉开病房的门冲他喊道,菜鸟警菜蓦地止步,裂嘴一笑,嘿嘿两声,摸了摸头进去了。
菜鸟警察毕业后被分到小镇,上任还不到一年。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一时的好心,竟救了市长千辛万苦才拉来的投资商。昨晚将两人送到医院后,女的倒是很快就醒了,男的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腿伤到了,加上在夜间冻了几个小时,冷昏了而已,休养一个礼拜应该就可以恢复。原想着公事公办,做完笔录就该回去查案了,谁知一大早起来就接到同事的电话,语气酸溜溜的,这才知道小镇派出所在昨夜被市长,招商局长统统“关照”过了,而他也要赶到医院“说明情况”。
这些在他飞黄腾达前不可能面对面的大人物,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受到这些人的关注,菜鸟警察就不再是菜鸟。所以,他现在说的话对以后的仕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可---
“其实昨晚是来小姐坚持要下崖救人,并想到找附近农户帮忙,如果不是她坚持不懈的努力,后果不敢想像,而我,只是做了一个警察该做的,不敢居功!”话说完,他不敢看几个大人物僵硬的脸色,心里叹息一声,自己就是当菜鸟的命。
来茴和周于谦显然没想到他会放弃大好的机会,她偷偷眨了下眼睛,周于谦会意,对市长笑道:“张警员很谦虚啊,我女朋友已经讲了事情的经过,昨晚多亏了他,而今天也不居功自傲,虽然在贵市发生这样的意外很遗憾,但有这样的警员,相信也是贵市老百姓的福祉。”
市长闻言松了口气,只要这次谈的投资没有泡汤就行,忙笑着开口做了个顺水人情:“哪里哪里!周先生无碍已是万幸,小张同志也是值得嘉奖的!”
众人也都礼貌客气地笑起来,只有小张还在为自己说了实话懊悔。医生进来检查,众人告辞,小张也跟着准备离开,被周于谦叫住。
“来茴,你帮我去楼下买份报纸!”他对来茴说道。
等来茴出了门,周于谦也遣了秘书出去,然后跟小张道:“说说她昨晚的情况吧!”
小张把昨夜的经过说了一遍,又强调道:“昨晚本来是要等搜救队的,保守估计救你的时间要迟两个小时,但来小姐坚持,她甚至要自己下崖去找,后来找到帮忙的农民后,本来我跟她都可以不用下崖的,可她还是跟着进了林子,为了找你她受了很多苦。”小张说着抬起头,这才正视那个在电视,杂志上经常可以看到的男人,虽然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却丝毫不损他英武的气势,难怪那笨女人拼了命也要去救的。“我没想到大城市养尊处优的女孩子那么能受罪,你看她的手就知道,被刺刮了好多伤痕,她没吭一声,事实上,她早就累得撑不住了,还是坚持着,找到你没多久,她便晕过去了!”
周于谦抿紧了唇,头转向窗外,阴沉灰涩的天空,没有下雪。半晌,他开口:“这就是你在市长面前说实话的原因?”
小张摸摸鼻子,笑道:“怕良心不安!”
“你不需要良心不安,有人也不一定希望我知道实情。”他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不易察觉其中隐含的一丝激动。
小张啊了声,以为他说的是市长,挠挠头道:“虽然这次的事情让你失望,但市长也有他的难处,我虽是个小警察,也常关注新闻,自从你来这里投资后,很多外来公司也选择了这里,比如说你的供应商,也就近设了厂房,从而带动了经济发展……”
小张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忧国忧民起来。周于谦笑了笑,插话进来:“我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就撤资,上千人的工厂不是说撤就能撤的,你不必要激动。好了,开始做笔录吧!最好在我女人回来之前结束!”他顿了顿,开始讲述那晚的经过。
当晚,他拿了千斤顶,转身就见五个衣衫褛褴的汉子围住了他,随后一把尖刀抵在他腰间,其中一人上前来搜走了他身上的钱夹,由于离得很近,他闻到这些人身上有很重的烟薰味道,应该是长时间烤柴火留在衣服上的,以他对这个城市的了解,经济不该落后到有人靠烧柴火取暖,再以他的观察,这些人作案手段捻熟,极有可能是藏匿在附近山洞的在逃通辑犯。
既然是通辑犯,他又看到了这些人的样子,即使交出财物也不可能放过他。由于他只一个人,荒山野岭的也逃不掉,案犯便放松了警惕,围拢到一堆清点他钱夹里的现金,拿刀抵着他腰的人也有些心动,频频瞄向那些红红的票子。趁他松懈时,周于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雷不及掩耳地侧身砸向那人的眼睛。
还剩下四个人,寡不敌众,何况这些穷凶极恶的人都持有武器。他往身后看了看,以前走这条路的时候曾停车赏过景,下面虽然是悬崖,却有一个草皮的陡坡,可以减缓冲撞带给身体的伤害。刚估量完形势,一个人拿棍子往他胸前敲了一记,直接将他打下了山崖。
“如果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你就很好查了,我的手机有GPS卫星定位,剩下的事情你跟我秘书沟通,他会帮你追踪逃犯,唔……这些人或许正是某大案的在逃犯,破了案,你是一定能立功升职的。”周于谦讲完经过,来茴已经在敲门了,他又道:“你先去忙吧!还有---谢谢你昨晚背她回来!”
说完,来茴开了门进来,笑着跟小张打了招呼,又跟周于谦摊手道:“没买到报纸!”
周于谦只是笑着,待小张出去后,他向来茴伸出左手。“过来!”声音很轻很柔。
来茴听话地走到床边,抬手放进他的掌心,随之又被他带到了怀里,双手圈她圈得紧,她任他抱着,闷闷地说道:“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乐!”他低声说。
“哪一点快乐?前几年生日都在病房里过,今年还是一样!”她抱怨,语气却是欣慰的。
“对不起!”
“嗯?”她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动也不动,只感到他胸口的起伏不断加快,她竖起耳朵,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和不规则的心跳声。“于谦!”她唤了声。
“好好呆着,别动!”他命令道。抱得更紧了些,手一下一下地抚顺她的头发,也抚平自己的激动后,他才说道:“我会再给你一个开心的生日!”
来茴闭口不言,这是他们合约期内的最后一个生日,他只是因为她救了他才随口安慰的吧,她这样想,却也不愿意这样想。
病房里很安静,窗台上的玉瓷瓶里斜插了几枝腊梅,鹅黄的小花朵里寄上了他们沉沉的凝思,散出清郁的寒香。他们各自想着心事,却是呆呆的,怎么也想不透的。不明白为何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紊乱,道不明的纷乱情绪是从哪时开始,又该是哪时结束,他们想不透,所以只依偎着,在历经劫难之后,在冰天雪地到来之前。
“来茴!”
“嗯?”
“如果昨天你找不到我,或者说,你找到我,而我已经发生意外了,你怎么办?”会不会回A城找谢家逸,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没想过。”那时候只想着怎么找到人,哪来的空闲去想其它的。
“换成是别人你也会下崖去救吧!”
“没想过!”昨晚的心情已经忘了,太复杂,复杂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孤身下崖找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有那么大的勇气,她忘了。
周于谦不再问了,执起她的手,手背上深深浅浅的刺痕,有些只破了皮,有些已经结了血壳子,他吻着那些伤痕,低低地说道:“我很高兴是你找到了我!”
他的唇软软的,温热的气息在她手背上游移,来茴心跳得更快,脸不自觉地热辣起来,她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仿佛那些道不明的情绪已经开始了,更不妙的是,她盼望着,不要那么快结束。
直到他的唇移到她的颈,又移到她的颊,最后落到她的唇上。心里仿佛炸开来,腾起了亮灼灼的火花,她揽紧他的脖子,贴紧他的身体,不断不断地回应,一次比一次契合得更紧密。外面阴霾散去,白光透进来,投射到床上,白色的床单像被镀了层水银,色泽亮得眩目。她紧闭着眼,看不到,睫毛微微抖动,头往后仰着,他流连在她的颈间,又吻到了锁骨,低吟声销魂蚀骨,第一次,他和她都感受到了内心的愉悦。
野火呈蔓延之势,他倏地直起身,甩了甩头,拉好她的衣襟,见她也清醒了些,才亲了她的脸颊,低笑道:“差点就给人饱眼福了。”
来茴顿时羞赧地低下头,挣扎着离得远了些,周于谦又把她抱回来,吻着她的耳侧道:“我想出院了!”
她转头瞪他。“你是病人!”
“嗯,不过病人也该给生日礼物的。”正说着,秘书从外面进来,递给周于谦一个镀金的长方形盒子后,便又转身出去了。
周于谦按了下凸出的钮,盒盖弹开,是条项链。亮闪闪的铂金链子,雕成了数朵百合,链坠子是心型的浅蓝色水晶,看起来很普通的链子,甚至不怎么值钱。来茴出于礼貌还是细看了会儿,才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摇了几摇,方指着浅蓝色水晶里面的玻璃水滴问道:“这是什么?”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3
47
周于谦指着窗户对来茴道:“去把帘子拉上,再打开灯!”
来茴对他的答非所问虽疑惑,却仍是照着他的话做了,拉上厚厚的帘子,房间内顿时变得黑沉沉的,开了水晶灯,眨眼间又亮堂起来。她坐回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周于谦---和链子。
“你对着灯光再看!”
来茴照做,在灯光下执起了链坠子,霎时间,她惊讶得张大了嘴。浅蓝色的水晶折射出七彩绚烂的光芒,梦幻若烟花的色彩一茬接一茬地变幻,如同一个小小的魔幻水晶球,炫丽过后,蓝水晶里的玻璃水滴有如魔术般地滑落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这让她想起了一个电影场景,与爱人牵手在烟花下幸福得垂泪的女子……
“这……这是?”
“这叫‘情人眼泪’,是水晶设计师Michael利用光学原理制作而成的第一条成品,他把爱情比作阳光,认为因爱而流的眼泪只能落在爱人心上。”从后面环住她,周于谦剥开了水晶,玻璃里水澄澄的,是真的水。
“不会是真的眼泪吧?”来茴侧首盯着他。
“是你的!”周于谦顺势吻了她脸颊一记。
来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片刻后,她大声道:“骗人!”
周于谦笑开了怀,捏着她的脸道:“你还不算笨!”他除下她颈上的钻石项链,给她带上‘情人眼泪’,又道:“就算把你的眼泪空运到德国,Michael也不一定能做出来,他的构思太理想化,眼泪可以封存在情人心里,却不能封存在玻璃器皿里。而这条项链的珍贵处在于,世上仅此一条,以后也不会投放市场。”
“那你是怎么拿到的?”来茴疑惑地问。
“Michael曾是我的邻居!我了解他是个贪财鬼!”他笑,尔后问:“喜欢吗?”
她怔怔地望着他,讷讷道:“喜欢!”说完,她垂下纤长的睫毛,如蝶敛翅,刹那间掩去眸中的泪光盈然。周于谦看得心弦一震,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她用指尖拨着垂在颈下的水晶,想不出他送她项链的理由。也不敢问,怕他回答说是救命之恩。虽然明知不是,虽然这条项链他早就准备了,可她怀疑他仍是要这样说,不这样说,又能说什么?总不可能是真的要封存她的眼泪吧?
光这样想,她的脸就红了起来,又想起适才如火如荼的热情,拨动的水晶摩挲着她的肌肤,仿佛是他的唇还在吮吸,她的脸越发的热了,头只管垂着,红红的脸缩到了衣领子里,毛呢面料刮着薄薄的脸皮,像他粗糙的指尖轻轻抚过……
天啦,她心里一惊,自己在想什么?却仍是不敢抬头,她偷偷的把手移到躁热不安的心口,那里竟生出了奇异地渴望---渴望周于谦能再抱紧些,甚至能嵌进他身体里去。
如本能般的,她仰起了脸,美丽的双眸迷离地看着他。“于谦!”柔润的嗓声若雨滴溅在石上,碰撞出如丝如雾的柔情。
听到唤声,周于谦若失了魂地望着她,大手扳过她娇小的身体,低首封住她的唇,及她即将落下的眼泪,瞬间,胸口仿佛是被什么涨满了,只想要过渡给她,他急切地吻着,藏在被子下的手滑进她衣里,顺势旋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周于谦又一次被惊回神智,懊恼自己再次失控,忙撑起身体,拇指在她的下唇来回摩挲,声音沙哑道:“来茴,别在这里诱惑我!”
说完,他拉上被子盖住衣衫凌乱的她,只吻了额头,便躺在了她旁边。“一起睡会儿吧,昨晚你没怎么睡的!”
来茴这会儿根本想不起来昨晚睡或没睡的问题,只纳闷着,他们俩都是自制力很强的人,怎么会在医院里失控两次,好像只要情绪一来,便不能自已,是情是性分不清了。只知道,一旦被他抱着怀里,她便希望能就那样赖着,如同此刻---
她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咬着他的秋衣。尔后,一只手伸过来,粗鲁地拉回衣服,连她的牙也差点被一齐拔掉。“这是医院里,别乱咬,脏死了!”
似梦非梦。周于谦何曾这样温柔又霸道过?他除了淡漠便是冷嘲热讽,如今,来茴窝在他怀里就像坠到一个美梦中,那个梦是---高高在上的周于谦爱上她了。
摸着颈上的链坠子,她笑自己的痴心妄想,打了个呵欠,沉沉地睡去。
周于谦却是睁着眼,毫无睡意,手指颤抖地划过她阴影浓重的眼眸,半是怜惜,半是挣扎。他清楚自己没有玩弄感情的天份,而现在,他又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女人的愿望,差点送到自己的命;为了让一个女人开心,让Michael连续工作一星期赶出这条世上绝无仅有的项链;几年来的相处都是平平淡淡,为何到了快分开的日子竟热络起来。分开?他低头又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突然醒悟到,他从未真正地想过分开,就连现在想起,他也是下意识回避了。
该怎么办?这让他头疼,他决定不去想,至少在回A城以前不要去想。
在他们离开的前两天,这个城市终于落雪了。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车是开不了了,马路上积了两尺厚的雪,来茴和周于谦死了那条出门观雪的心,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到屋里。站到玄关处抖落了大衣上的雪,方才脱了鞋踩到暖暖的地板上。
“冷死了!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那雪花的直径该有三四厘米了。”
“不正好让你长了见识?大惊小怪!”周于谦把大衣递给她,径直上楼。“上来时顺便把咖啡和红酒带上来!”
“你昨天才出院就想喝酒?”
“红酒有什么问题!哦---顺便把抹布也带上来!”
来茴懒得搭理他奇奇怪怪的要求,他要什么全拿上去就行了,经验告诉她,周于谦是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无用的事情。
端了酒和咖啡进二楼的卧室,窗帘已经拉开,落地窗结了层白白的窗花,如云似霞,千姿百态。周于谦拿了抹布踮了脚把的窗花擦掉,窗外的山海轮廓渐渐清晰,丘陵,道路,沙滩全覆上了皑皑的银雪,惟海依然靓蓝,仿若是一顶特大的雪白毡帽镶了颗耀耀生辉的蓝宝石。
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温暖的地板上,喝着咖啡,品着红酒,看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飘然落下,闲情至此,直让人有吟诗的冲动。
来茴头靠在周于谦肩上,懒懒地道:“真希望这雪下一辈子!”见周于谦不理她,只顾喝着杯里的红酒,瞪圆眼睛,警告道:“病人该有病人的自觉,少喝点儿!”
周于谦睨了她一眼,笑谑道:“昨晚没听你警告我是病人?嗯?”说着揽过她的肩,把酒杯送到她嘴边,逼她喝了一口,又假意皱眉道:“怎么喝口酒就脸了红了?”
来茴爬开坐到另一边,抽出纸巾抹了嘴,咳道:“笑了一天还没笑够吗?懒得理你了!”
他顺手一扯,她又被拉了回来。他笑着拥住她,见她气呼呼地样子,好言道:“行了,不闹你了,坐这里正好赏雪。”
大片的雪花很美,相拥坐在窗边,几乎是可以看清雪花的菱角,风一吹,有的雪花撞到玻璃上,缓缓地融化成水迹。房檐上倒挂了一排长长的冰钩子,活像是圆柱形的门帘,尾梢又尖利若寒光闪闪的利剑。院子里的秃树挂满了冰花,枝梢晶莹透亮。马路上的松树裹了白雪,簇簇松针似银菊绽放,雪的洁白绵延了数十里,天那头,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银白。
“好美啊!”来茴感慨地跟身后的周于谦赞道。
“舍不得走了?”周于谦问道。
“是啊,雪一停就得离开了!”她惋惜道。
“再美的景看多了也会厌!”他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偶尔来一次就好了!”
听了这话,来茴突然想起他的前妻,再美的景看多了都会厌,更何况她?心里忽地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她别开脸,避开他的亲热。她不想他再把她当成一盘菜,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放冷了倒掉。
她很委屈,估着自己连道景都算不上。这时,她也管不着自己不该计较,只任性地躲开周于谦,甚至挣扎地要爬出他的怀抱。
“你怎么啦?”周于谦扳过她的脸,定定地看住她。没用,她索性闭了眼睛。“闹什么脾气呢?”
“谁闹脾气啦?不要你抱不行吗?”脾气上来,什么也管不着了,来茴倏的掉过脸,摸摸被他捏得生疼的下巴。
周于谦松了手,任她爬到另一边坐着,屋里的气氛霎时冷过冰天雪地的外界。他灌了大口酒进嘴里,半晌后,起身走出房间。门“砰”的关上,来茴还没来得及哭,门“轰”的声又被推开,周于谦又坐了回来,好像是意识到了两人的问题,他别扭地开口:“你别把自己当个景就行了!”
不说还好,一说来茴只觉更加受了辱,哇地哭起来。“我知道,不是景,是盘菜嘛!”
周于谦烦躁地松了领口上的扣子,多少年没哄过女人了,真费劲。可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两天吵架,只好坐到她身边,又抱着她说道:“还哭?你哭得倒有理了,你说说看,人就是人,景就是景,什么菜啊饭的,再说了,你见哪家的菜贵过你那条链子的?”
没反应,哭仍是哭,只是眼泪全擦他身上了。一向爱干净的周于谦皱了皱眉,还是忍住了。“别哭了行不行?好好地赏雪,你闹什么别扭?”
这句话奏效,来茴也觉察到自己失常,敛了泪,两眼汪汪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心里发毛。“对不起!”她道歉,又小声说:“可我还想哭!”
周于谦笑了:“那也要你有空哭才行!反正你也无心赏雪了。”说完,长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勾到腿上坐着,手指俐落地解开睡衣的扣子。“我保证让你开心还不行吗?别气了,嗯?”
她有抗议,也有挣扎,甚至提醒过这是在地板上,而他是病人,但统统被驳回,没空哭了,没空闹别扭了,外面雪花漫天飞舞,暖烘烘的屋里温度却在逐渐上升。
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北方城市,却让他们在此交付了彼此不曾交付的热情。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4
48
天下着雨,虽然下得不大,但风一刮过,树叶里积的水滴哗啦哗啦地打落。来茴泊好车,走过树下,正赶上这么一阵儿“急时雨”,头发湿浸了,脸上还挂了水滴子,有的水滴滑进脖子里,透心的凉。她直骂自己懒,下车时看路不远,雨也不大,想躲了个懒,谁知道给淋得透湿。
远远的,谢家逸撑了伞走过来,看到她加快了步子,在雨里小跑,一口气跑到她身边,给她遮去了小雨,才心疼地捋捋她额前的湿发,责怪道:“你快到的时候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看看,这会儿都淋湿了!”
来茴冲他笑,像是在嘲笑自己倒霉般,只扯了扯嘴角。“过树下淋的,怪自己没看路---哦,你跟妈怎么说的?”
“只说你工作上遇到了麻烦,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在那边---”家逸抿了唇,欲言又止。
来茴连忙接了话。“哦,只要别让她担心就好!”说完,她避开家逸难过的眼神,仰头望着住院大楼七楼的一排窗户。
家逸拉了她的手臂,“芸姨不担心,可我每天都在担心,来茴,我只是想知道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来茴笑着安抚他,但笑得很是有些勉强。“没什么事儿,真的,我只是留在那边看了场雪而已!”
家逸想问是不是一个人,还是强忍下来。他们说好了,这几个月内算是毫无关系的,他自然无权干涉,便随意应了一声。这时已进了大楼,人来人往,更不方便再说些什么,家逸也就强迫自己不去想了。
病房的窗户开了条小缝,暖气从空调口里喷出来,在屋里循了一圈,从小缝里溜到外面,而外面的冷空气也换了进来,站在那缝隙旁边,呼吸要顺畅许多。来茴抓着帘子,吸了口新鲜空气,跟母亲心在不在焉的说话。
“北方天冷吧?”来如芸问道。
“嗯,冷,都下雪了!垫了多厚的一层!”来茴答道。
来如芸看了窗外,七楼连片树叶儿也看不到,眼见处皆是高楼的屋顶或窗户,仔细看也是能看到别人家窗台上种的花,那种吊得长长的好多串,有紫色,有红色,有黄色,她总盼着那藤子开花,那是她几年来唯一能赏的风景。
“多少年没见雪影儿了,这几天做梦,老梦见我们家那的火炉子,烧煤的,烟囱拐到窗户外,抽出黑烟,屋里可暖和呢!这大城市的空调再怎么热,也没那炉子暖和。”来如芸伤感地道。
来茴和家逸听了都莫名地紧张起来,两人对望了一眼,家逸笑道:“是啊,那时候我和来茴还从院子里铲了雪到阳台上堆雪人,您老骂我们!”
来如芸笑了笑,嘴一撇,嗔骂道:“嗯?不怪!不怪你们两个东西总给我找事儿做。不在院子里堆,非堆到阳台上,太阳出来,化了一滩水。”
来茴也笑。“妈还说呢,要说怪,家逸的妈更该怪才对,您不知道,徐亚我们三个人到了冬天就在他们家天井里打雪仗,雪球满到处飞,有时都能从他家的棉被里抖出团雪来。”
“倒真是个善良人,纵容你们胡闹。”来如芸说起往事脸上便是笑着,一直笑,笑到脸上的肉都僵了,还撑着半哭半乐的笑。“真想回去看看呀,近来总惦着那老房子,这会儿阳台上也该积了雪,火炉子该生上了。”
眼见话又兜了回来,家逸忙说道:“您别急,先养着病,过了这个冬天,下个冬天咱们就回去过!”
来茴也附和道:“嗯,过了这个冬天,咱们就回去,眼看快过年了,总不能把爸爸一家人赶到大街上去吧!”
来如芸想想也是,她这个身子动弹不得,虽说家逸是可以开车送她们回去过年,但那家子人是自己允了让他们住的,这会儿要赶走人也绝情了些。
“我也就是这两天想得多了点儿,你们别放心上,这家呀,总有哪天我是能回去的!”来如芸说着眼里滚出一行浊泪,她望着窗外,模模糊糊地,像是看到了空旷的山野,青黄的狗尾巴草,刺树上的红籽,绿茸茸的地钱,母亲坟头上压了黄纸,风一吹,劈劈啪啪地响。
“啪”的一声,窗帘子被来茴猛拽了一下,她的手关节泛白,脸也跟着发白,家逸赶忙挡在她身前,手搭上她的肩轻轻抚摸,头微往前倾,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胡思乱想,芸姨只是想家了,过了春就带她回去!”
她拍拍额头,勉强笑,但笑得很难看。“嗯,我知道!”
走出医院,来茴飞快地钻进车里,伏在方向盘上大哭起来,家逸坐在旁边,拍着她的背。哭过就好了,哭过就不害怕了,他一声声地说着:“来茴,我陪着你,我会陪你的……”
“家逸,你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谁愿意把自己的妈妈扔在医院里?不这么做,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这世上谁都可以不理解我,唯独她,她怎么能老跟我说这些话?说这些让我难过得想死的话?”她抽抽噎噎地发泄完,抬起头,抹了几把眼泪,手颤抖着把车钥匙插进锁孔。
“你现在不能开车!”家逸一把夺过她的钥匙下了车,不由分说地把她从车上拉下来,找到自己的车,塞她进去。
车在大街小巷穿行,红灯绿灯,一盏接一盏后驶上郊区平坦的公路,路旁是支了大棚的草莓田,连着远处葱郁的荔枝林,到了五月间,树上和地面就全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往前五百米,是一处住宅片区,农民自家建的平房,白瓷砖墙,红色的琉璃瓦。A城怕也只这带有民居风格。过了民居,车便拐了弯,开往湖边,地产商沿湖建了很多新楼,全是独栋的。
家逸在连着湖的一栋三层新楼前停了车。“下车吧!”
一路上恬静的风景虽让来茴暂时抛去了不快,而家逸的行为又让她一头雾水,她不想说话,乖乖地下了车,跟在他后面进了大门。这楼该是刚建成的,地板上厚厚的一层水泥灰,窗户也未装上,一楼格局是一个大客厅,左侧是餐厅,靠里的是厨房和洗手间。客厅的走廊连向后门,外面应该是个小小的私家花园,但现在只是一块空地。
“生日快乐!虽然礼物给得晚了!”家逸把一串钥匙放进她的掌心,清澈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
来茴一怔,低头看着手上锃亮的新钥匙,问他:“什么意思?”
“一个家,一个可以任你发挥的家,一个你累了可以休息的家,一个永远都有人为你开灯的家,一个爱你的人每天等你回来的家!”家逸浅笑,眼睛灿灿亮亮,十分地无邪。
“家逸!”来茴惊呼。
“来茴,原谅我的自私,我拿自己的愿望当你的生日礼物,这个愿望存在我心里好多年了,真希望你能收下!”他吸了吸鼻子,别开脸,又道:“别说不要,来茴,即使你心里不想要也收下,大不了你不来这里就是了,但千万别拒绝我!”他合拢她的手,确认她能握住钥匙才松了手,背过身去。
手握得紧,钥匙的齿戳着掌心的肉,刺痛使她回了神,又扫视了一遍房子,她想起他以前对她说的---
等我们结婚了,不管多晚都要为对方留一盏灯!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嗯,如果你回家晚了,我会等到你回来再一起睡!
“家逸!”她颤声唤道。
家逸只是背对着她,也不回答。来茴抓着他的手臂。“你听我说---”用力地转过他的身体,她突然松了手---他死咬着唇,眼睛红红的,狠狠地吸着鼻子,泪花在眼里挣扎,就快要掉下来。
她的心像被撕了道口子,疼得说不出话,也同他一样咬着唇,隐忍了泪。
那些过去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就像是筷子上没剔掉的毛刺,当你心满意足地嚼着自以为是的美味时,时不时地那么刺你一下。想扔了筷子,又不舍得那些美味,佯作不在意地继续吃,却要忍得住痛。
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完美!
就是没有让你能完全称心如意的。
“家逸,我收下---就是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又回到她的身边,还要给她一个家,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来茴---”家逸睁大了红红的眼睛,想说什么,却被她捂住了嘴。
“如果你愿意等我这几个月,我后半生每天都会等你回家!”她这样说,她不确定,但她就想这样说,仿佛这样说能给她安全感,仿佛这样说几年的分开不过是一瞬,仿佛这样说,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周于谦。
可周于谦---她的心陡然空落了。
他又不会爱她!
她垂下睫毛,再抬眸,已是笑意盈盈。“家逸,我们回去吧!”说完,她转身,却被家逸一把扯回来,正当他想抱住她欢呼时,她颈上的项链从衣里抖了出来,灯光照过的一瞬,仅那么一瞬,他伸手抓住了---
“他送的?”
来茴连忙藏进衣服里,低头应了声。“嗯!”
“很漂亮,一定很贵吧!”他状似轻松地笑,想像不出自己笑得有多难看。“我们走吧!”
他走在她身后,悄悄地在大衣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合约就快结束了,她一定不会爱上周于谦!
他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才笑着给她打开车门。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4
49
周于谦是没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里,黛瓦白墙的中式别墅是他三年前买下的,院前的围墙是青砖砌的,院子里种了秋海棠,围墙角落里有一丛鹅黄的花毛竹,是他吩咐工人种下的,还有棵樱桃树,在他离婚之前,那树没结过樱桃,不知道今年五月树上会不会挂满鲜红的玲珑果。
推开院门时,他摇头自嘲地笑笑,离婚时想也没想便把这栋造价不菲的别墅给了李月琴,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想起过院里的一草一木,偶然回到这里,竟然牵挂起一棵不知道会不会结果的樱桃树来,看来,他是真的老了。
不是只有老人才会去记挂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么?
李月琴准备了水果和咖啡,当然还有红酒,周于谦爱喝红酒,而且一定要年份好的红酒,好的葡萄决定了酒的口感,因此,他曾四处搜罗各地年份好的红酒,并在他名下的房产都建了酒窖,然而,这也只是他贫乏的乐趣之一,割舍起来也容易得很。比如这栋别墅里藏的上等红酒,他爽快地连房子一起送给了李月琴。
李月琴曾经最看不起的就是他这点,没品味,既不收藏名画墨宝,也不崇尚贵族式生活,看起来是一身贵气,实际上就是一个空架子,没有私人飞机,不养纯血宝马,不看歌剧,不聘请私人管家,抽的是香烟,而不是价格上千的雪茄。她认识很多的富豪,见识过许多种有品味的生活方式,而嫁给周于谦,让她的上流贵妇梦破灭了。
离婚后,她以为靠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凭借以往的名气,能够再次一窜而红,尔后嫁个年纪大点的有品味的富豪也不是没可能。然而,事与愿违,多年好吃懒做,她的演技退步,借着和周于谦离婚的热闻红火了一个月,在周于谦彻底沉默后,媒体也一度冷了下来。当红新人对她冷嘲热讽,导演骂她蠢材,而朋友对她除了怜悯便是爱莫能助。偏偏这时周于谦却成了演艺圈炙手可热的人物,小明星都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名门淑女更是抛开了矜持频频邀约。
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她也听说,周于谦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生活方式比离婚前更为保守,新闻媒体想为他做个专访,秘书拒绝后,曾试着在各种宴会上碰运气,皆无功而返。
要挽回他的念头是在这时产生的,而他答应赴约更是坚定了她的决心。
周于谦只在进门是看了前妻一眼,尔后便坐在沙发上,连她递来的红酒也没接,便直接切入正题:“要我帮什么忙?”
李月琴讪然地收回手,在他对面坐下,坐姿很是端庄优雅,她自个儿喝了口酒后,缓缓说道:“听说Peter的下部电影在征女主角!”她见周于谦神情一凛,忙又捂嘴干笑两声:“呵,我只是问问,不是想演那个角色,但Peter是你的好朋友,我们结婚后,他也不跟我往来了,你知道在演艺圈也靠关系的,我希望你能做个中间人,让我跟他尽释前嫌!”
周于谦听了在心里冷笑,当初她嫌Peter粗鲁,在饭桌上当着众人的面嘲笑他,却想不到Peter在几年后成了王牌导演,如果不是这几年他因为心存愧疚而投资Peter,她复出的第一天就被赶出圈外了,现在提出想尽释前嫌,是故意给他出难题吧。
“如果你缺钱我可以给你,想打Peter的主意就算了,即使他原谅你,也不会让你出演他的电影。”
李月琴暗暗诅咒一声,周于谦说的她何尝不知,这不过是她接近他的借口,当然,如果借此事,Peter原谅她了更好。“我不要求别的,只要他能原谅我就行了?你看能不能约他一起吃顿饭,我跟他道歉!”
周于谦很想看看她大脑的构造,几年都没去向人家道歉,现在离婚又失势了,却想起来跟人家道歉,谁会相信她是有诚意的?按理说,她不应该这么蠢的啊?倏的,他目光冷冷地审视着她,须臾后,他起身:“你不要再想着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我能帮你的就是钱,至于其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话,忙接起来,冷峻的神情忽地柔和许多,语气也和刚刚的严厉截然不同。“嗯,我待会儿就回去……你看着买就行了……对了,不要买海蜇丝!……唔,好,我挂了。”
“你的新女朋友?”
周于谦把手机收进口袋里。“这个要我怎么回答?她不算新的,也不算是女朋友,但却是我愿意花时间陪的女人!女朋友?”他冷哼一声。“这种虚幻又浪费人时间和精力的词早就不在我的概念之中,我还有事,你要钱就跟我秘书联系。”
言毕,他欲转身离开,李月琴绕到他身前,不甘心被别的女人打败,她昂头问道:“是哪个女人?”
周于谦傲慢地睨她一眼。“不是你认识的,也不是你们那些女人圈子里的,她只是个普通女人。”
李月琴暗自松口气,嘲笑道:“是你的情妇之一吧!”她的喉咙像含了醋,酸水直往外冒。“能让你玩儿很长时间,又愿意花时间陪的,还有点能耐嘛。”得意洋洋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外露,她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沙发上,周于谦随之俯下身,揪住她毛衣的襟口,字字警告道:“你记清楚了,她是我周于谦的女人!没有人敢侮辱她,包括你,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前妻。”
他站直身体,抖了抖外套,无视李月琴苍白的脸,步到门槛,又回身道:“七年时间你都没真正了解我,真是遗憾呐,李月琴,如果你直接跟我要钱,我可能更瞧得起你些!”
一脚跨出门槛,他走进阳光里,樱桃树叶子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只看了一眼,他便钻进了车里,不过是棵树而已,结不结果又有什么好惦记的,来茴不是种了更多的花花草草,他顺手拿出手机,拨了号码,温和地说道:“嗓子不太舒服,帮我泡壶薄荷茶……刚刚冲员工发了顿火……嗯,我半小时后回去。”
男人是比女人更善于忘记的,同样受伤,男人不会记恨,是时候便断得干干净净,区分得泾渭分明,尤其是在他有了一段新的感情后,你说是朋友则是朋友,你说毫无关系便绝不会再有瓜葛,如同李月琴,对周于谦来说,她只是个毫无关系的前妻。若她想在这时回头,并纠缠不休,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透过窗户,她望着那辆驶离的跑车,心里顿时住进了个负伤的野兽,为自己的伤痛哀号着,却也不忘了虎视眈眈地盯住伤过它的人,好伺机而动。
“喏,你要的薄荷茶!”来茴把托盘里的茶端出来,斟到茶杯里,递给周于谦。杯子接了,手腕也被扣住,周于谦拉她到腿上坐好,吻着她头顶的发,问道:“你洗过澡了?”
“今天的菜弄得我一身油烟味,难闻死了。”她揉了揉头发,又识趣地道:“好了,你先工作吧,我出去了!”
说着起身,被周于谦又拉了回去,手臂扣住纤腰,他看了眼电脑,懒懒地道:“工作做完了,你今天都在家干什么?”
“没干什么,睡到十二点才起来,看了会儿电视就出去买菜了。”来茴倾身趴到桌子上,拖着鼠标点开扫雷,捻熟地玩儿了起来。
“你倒是好命!”
“什么---好命?我无聊呗,不睡觉---干嘛?”鼠标按得“啪啪”响,她专注在屏幕上,断断续续地回应。
“我不是叫你出去走走吗?”
“走?走去哪儿?……啊!该死!”她沮丧地望着那张小哭脸,和炸开的几颗雷,可惜道:“只差三颗雷,我就可以破纪录了。”说完,她点了Restart,准备新一轮地奋战,被周于谦给抱了回来。
顺手合上电脑,他捏着她的耳朵重复道:“我问你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来茴显然还在为刚才的失误惋惜,心不在焉地答道:“没地方可去,许诺和程兰都要上班,妈这几天情绪不怎么好,我不敢去!”
周于谦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工作吗?”
来茴也不掩饰自己的渴望,看了他很久,才低头小声说道:“暂时不想!”
“为什么?想工作我会给你安排!”他其实是不怎么愿意的。但他不能太自私,束缚她太长时间,害她这几年孤孤单单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着就觉得心疼。
如果工作能让她开心,就给她工作吧!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
来茴摇摇头。“暂时不要!”合约结束,就彻底分开了,那时再去找工作吧,这两个月,她想陪着他。“快过年了,你今年回美国吗?”
“应该不回去,怎么了?”
“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除夕那天我要陪妈妈,陪完她我就回来做年夜饭,晚上一起守岁可以吗?”她偎到他胸口,细声细气地征求。
周于谦心头一热,点点头道:“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星星和月亮
发表于 2008-5-27 23:24
50
张宗祥在病房门口踱了好几圈,额头的皱纹堆起,像晒干了的榆树皮,暗褐色的裂纹攒到一块儿,夹了些棕色的斑点。佝伛着背,不知真是因为年岁大了,还是因为愁成这样的,踱个一步就颠了几颠。身上的穿着比起初来A城时倒是称头多了,像模像样的竖条纹黑西服,蹬了双圆头牛皮鞋,头发往后梳了用发胶水固定,黑油油的反光,斑白的双鬓像是大冬天戴了对白毛耳罩子,两手揣在西服上衣的大口袋里,与这身儿装束极不协调。
又颠了个圈儿,他定住步子,“笃笃笃”地敲了几下门,无人来应,半晌才看到门框上装了个门铃,想也没想便摁了下去。开门的是小余,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没多问便引他进了内室。
来如芸见是他,惊讶得张了张嘴,尔后招呼了声坐。
小余去外间给他泡了杯茶,张宗祥接过来,从衣服里掏了一百块钱塞到她手里,笑道:“嗳!嗳!小姑娘辛苦了,这钱拿去买点儿吃的!”
小余像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忙不迭地推回去,连连摆着双手,以示自己不得空拿钱:“老先生太客气了,这钱我可不能要!”
张宗祥不高兴地呶了呶嘴。“小姑娘嫌钱少是不?你看我昏了头,来探病也没买点儿东西,就当老人家请你帮个忙,下楼买点水果上来,好不?”
有多年看护经验的小余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要支走她,询问的眼光投向来如芸,见来如芸眨了眨眼睛,便收了钱,从衣架上拿了外衣跟张宗祥笑道:“我这就去买!”
“身体还好不?痛不痛?”他问来如芸。
“痛就好了!”来如芸白了他一眼。
张宗祥喉咙里哽了口水,呛了几声道:“哎,看我这张嘴,真该有人来扇我个耳聒子。”
来如芸也不计较,有个新鲜人跟她说说话是求之不得的。“算了,当你是好心。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小茴知道不?”
张宗祥眼神闪烁了几下,说道:“哦---她不知道呐。”
“那你来找我啥事儿?”
“是有关小茴的。”他回话的声音细如蚊蝇,除他自己外无人能听见。
假期的早上,平日里忙碌的人可以睡到自然醒,若醒来便有丰富的早餐和香浓的咖啡,这样的生活怕是很容易使人堕落。周于谦连续堕落了一个礼拜,并大有继续堕落的倾向。来茴在水龙头下冲完最后一个碗,无奈地看着倚在门口、眼睛半眯起的周于谦,解下围裙把他拉进电梯。
“要不你再睡会儿?”她的建议略含了几分讥笑的意味。
“嗯?”周于谦睁开眼睛,使劲揉了几下耳朵,才回道:“不睡了!”
“你耳朵很痒吗?”她踮起脚尖,拉着他的耳朵看了看。“真脏!”
两人进了二楼起居室,落地窗边铺了新西兰灰白色长毛地毯,矮桌上有咖啡和几样茶点,四周散落了好几个不同颜色的软垫,观景的落地窗是陡斜的,如同蔚蓝色的海水倾泻而下。透过蓝玻璃窗看去,是南岭的公共花园,A城气候宜人,冬天的草地仍是绿茵茵的,紫红的杜鹃花一簇比一簇艳丽。今天的阳光很好,淡淡的金黄色晒进室内来,来茴散了发背靠着窗户,阳光在她头顶落了个红红的光圈儿,周于谦侧身躺着,头枕在她腿上,闭着眼睛晒太阳,偶尔伸伸腿---
“不是叫你别动吗?”来茴缩手把棉签扔到烟灰缸里,换了根新的,吹吹他的耳朵,再警告道:“不许再动了啊!”
“嗯!”鼻子里嗡了个声儿,他摸到个垫子搁手,便听话地纹丝不动了。
来茴把棉签伸到他耳朵里,轻柔地捣了几捣,扔掉脏棉签换了新的,又伸进他耳朵里,一点儿也不厌烦地重复着。“我们住的这里不禁烟花爆竹的对吧?”
“嗯!”
“那下午我们去买些回来!”她冲他耳朵猛吹口气。周于谦只觉得耳朵凉凉的,很舒服,手往上伸,摸到她的脸摩挲几下,说道:“这种小事儿交给小李去办不就行了?”
“我要自己去买!可以选我自己想玩的!”
“麻烦!”他垂下手,好半天耳朵都没了动静,才睁开眼睛,阳光刺目的很,他恍惚看到那白皙的脸蛋儿黑了几分,闭眼妥协道:“依你行了吧!但不许买爆竹,那东西危险得很!”
“知道了!”正待说下去,桌上的手机响了,她顺手抄起,跟他道:“欧阳打来的!”见他点点头,她滑开手机盖贴到他耳边。
来茴听他并不认真地谈些员工放假或是上班的事情,无聊的用手梳着他的头发,周于谦一边和欧阳笑谈,一边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十足的惬意。聊了近两分钟,他突然握紧她的手,然后坐起身,眼睛也睁开了。
“她什么时候去找那老头的?……三天前?你现在才跟我说?还有,程兰怎么会告诉她老头在哪儿?……算了,欧阳,我现在没空听你解释。”他看了一眼来茴,怒火滔天地对手机吼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次最好是没事儿,有事的话你就等着餐厅关门,给我滚回东北去!对了,还有程兰也一样!”
“砰!”地手机被丢到窗角,周于谦低头深吸了口气,才对来茴说道:“赶紧打电话给你爸,问李月琴跟他说了什么!”
病房里,一样的淡金色阳光照进室内,来如芸又问了一遍:“你找我有啥事儿?”
张宗祥耷下脑袋,过会儿又东张西望,干咳了几声,神情似是在挣扎,两手紧张地揣进大口袋里,狠攥了几下,想起那个漂亮女人的话---
---虽然我离婚了,但我一样可以告你女儿!她以前的行为是违法的。
---你以为我老公会帮你们一家人?你知道他有多少情妇?如果我告你女儿,他一定会让律师辩护说是你女儿先勾引他。
---不信?你去跟酒楼的员工打听,这家的老板多少情妇?我老公的财产是他的十倍不止,你想想看他有多少女人。
---我会跟我老公复婚,你叫她赶紧离开。
---她只听她瘫子妈的话?那你就叫她的瘫子妈劝她离开,她要是现在离开了,我还肯给你一百万安家费,如果不离开,反正我手上有证据,你就等着让你女儿去坐牢。
他的头如同被棰子狠砸了一下,透过皱眯了的眼缝望着来如芸,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小茴犯法了!可这怎么是犯法呢?”
“什么?”这次来如芸倒是听清楚了,但她一点儿也不愿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大声问道:“小茴怎么了?”
“没……没什么!”张宗祥发觉自己说不出口,右手探进衣服里摸到那张一百万的支票,不说的话支票就要退回去,而小茴也要坐牢,她怎么斗得过那些有钱人啊?
“你说不说?”来如芸见他直冒冷汗,心里有股很不好的预感,而且很强烈,强烈到她的心脏狠狠的收紧,她不自觉地拔高了音,厉声威胁道:“你说不说?不说你就带着你那家人滚出我的房子,以为我瘫了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是不?你忘了我还有两个弟弟,二十多年前你们没被打够不?”
张宗祥虽然脸皮厚,但二十多年前赤条条地被打一顿的事,想起来总是觉得受了羞辱,而口袋里的一百万正好给他壮了胆,他也回骂道:“不住就不住,你当你自己多正经,女儿被你教得好哇,当了别人几年情妇,人家的老婆都叫着要告她!”
站在门口的小余忙把水果扔到沙发上,几步跑到走廊,拿着手机拨出了电话。
手机从耳边滑到地毯上,来茴心头一阵剧痛,俯低身子捂住了胸口,为了忍痛,她咬着牙揪紧了睡衣。周于谦连忙扶住她,一下下地抚着她胸口,好让她顺气。他知道事态严重了,更有预感,这次的事情不可能善了,而她的怀里的女人---
他突然抱紧了她,脸贴着她的脸,手臂死死地箍住那虚飘飘的身体,像要把她揉碎了填进胸口般,嘴里吐出一句脆弱得不可思议的话:“别离开我!”
可惜,怀里的人只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没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只一个劲儿地想蜷起身体,缩到地底里去,她自私得只想一死了之,那也好过去面对伤心欲绝的母亲。
但老天总是适时地还给她理智和勇气,恐惧是短暂的,当心头的痛平复了后,强烈的太阳光射进她的眸子,酸痛得直掉眼泪。
会掉眼泪就昭示着她又该坚强了,抹掉了泪水,她撑起身体晕晕忽忽地跑进卧室,扯开睡袍换了件套头毛衣,细细硬硬的毛刷过她的皮肤,是痒又痛,却也管不了了,拎了件大衣便冲向电梯口。
周于谦跟着换了衣服,追上去拉住她,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退开几步冲他吼道:“你去干什么?去当证据吗?向我妈证明我是情妇的证据吗?”
周于谦还想去拉她,却给她躲开了,他空扬着一只手,哀求道:“不要恨我!”
她掀唇苦涩地道:“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几年来我一直怕有这天,纸包不住火的道理我懂,可为什么是这几天?为什么?”她怔了一怔,突然觉悟到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讲废话,于是,看也不看他,便进了电梯。
周于谦还是跟着进去了,不顾她的推攘抱住她,低声在她耳边安抚道:“相信我!相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