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7:57
上文曾经提到过,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标准来衡量,我不是无产阶级。因为经常要对此事进行一番交待,连我自己都有些厌烦。此时此刻我仍然感到厌烦,但为了消除更多的疑问,只能再重新交待一番。
其实事情也没有多么复杂,一句话就可带过。无奈这一句话背后还有不太愉快的故事,所以反复交待的时候,我就有点厌烦。
简而言之,我是独女,从前我有个不太穷的老爸,后来他走了。哦,他不是去了天堂,他只是去了一个对他来说堪比天堂一样的地方。他跟着一个他心爱的女人走了,在海边买了一座大房子。为了让自己的良心略感安宁,就像做了坏事的人通常要捐点钱出来“回报社会”,他给我和我妈留了两套房子和一笔钱。后来我们学校在最后一次福利分房阶段,又给我分了一套小房子,我自己住在这套小房子里。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房价飞涨,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标准来衡量,我的确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无产阶级。
我妈把她一生爱情的不幸归结于两点:一,她生了孩子,也就是倒霉的我;二,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优越早早地办了病退在家当家庭主妇,失去了社会生活。
她从不认为她的不幸跟她自己的性格有关。
跟所有的母亲一样,她不愿意看我重走她的老路。所以她希望我:一,不生孩子;二,当个永远有自己事业的女强人。
现在她的第一个希望已经破灭了。她的一生是如此不幸,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在香港待产的几个月,我幸福地品尝到了自由的甜头,满脑子都是辞职的想法。
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实在不忍心看到她的两个希望以这么快的速度相继破灭。
我妈告诉大雨花花,我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事业,我是个大学老师,前途无量。我不能年纪轻轻地就被孩子给毁了,必须要找保姆,把我给解放出来。
大雨花花觉得我妈言之有理,连声说是。
大雨花花觉得我妈很有见识,不是个普通妈妈,但他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对他那么凶。他知道这其间可能产生的误会,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是流行电视剧的智商;可是,可是他觉得,即使真有电视剧的情节出现,一切也都是可以解释、可以运作的。何以我妈要像老虎一样地瞪着他,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妈看到他这个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有妇之夫,就想起了另外一个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有妇之夫。
母女两代要吃同样的亏,怎么能不让我妈骤然起了杀人的心思?
如果上天真有眼的话,他在看大雨花花的时候,一定是打了个哈欠。
我妈命令大雨花花找两个保姆。一个带喜羊羊,一个做家务。
我说:“您真会想。这么小的房子,怎么住得开两个保姆?”
我妈问大雨花花:“你没有大点的房子吗?让喜羊羊搬过去住。”
大雨花花惊慌地说:“我的房子也很小。”
我妈说:“比这个还小吗?”
大雨花花说:“不比这个小,但也不比这个大。”
我妈说:“你绕什么弯子,就是说,跟这个一样大了?”
大雨花花表示说,我妈理解得很对,就是跟这个一样大。
我妈发怒了,说:“那你开那么好的车干什么!”
大雨花花并不知道我妈有在窗帘后头潜伏的习惯,被我妈的明察秋毫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车,车是公司的啊。不是我的。”
我躺在床上听着我妈跟大雨花花的对话,知道他们两个各自的心思。我被逗乐了。我哈哈笑了起来。人生真是太喜剧了。
就像我从前看过的一个故事,有人在花园里建了一座小房子,一只鼹鼠和一只大甲虫看到了。鼹鼠说:“这个漂亮的建筑物一定是一个很强大的鼹鼠建的。”大甲虫说:“你开玩笑,这是个天才的大甲虫建的。”
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选择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角度做出猜测,发表观点,并深信不疑。
争论无益。
最终的结论是大雨花花答应最迟明天就把保姆带过来。考虑到家里的住房面积,他对我妈说:“阿姨,还是先请一个吧?”
我妈冷着脸没理他。
大雨花花呆得窘迫,就告辞要走。我妈又提了个建议。她说,我已经满月了,可以出去转转了。她说她看着喜羊羊,让我跟大雨花花出去转转。
我跟大雨花花都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大雨花花是想脱身,我呢,也不想面对他走后我妈充满质问和怀疑和悲伤和绝望的脸色。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外面喧嚣的一切如此陌生和遥远。我不再是我,我跟过去已经不同。
我默默地坐在大雨花花的车上,无话可说。
我不能对他说“谢谢”,也不能说“对不起”。这两句文明用语不足以概括我对他的感激或愧疚。
我觉得有一句话,用在他身上很合适,于是我就说了。我说:“麻烦你了,没办法,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哎呀”了一声,好象对这我的这句话感到有些意外,有些受之有愧。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毛毛雨还在坚持给我发短信。
在短信里,他模模糊糊地变成了另外一个形象。他有点执著,有点天真,有点矛盾,有点烦躁不安。
我不怎么回短信,但他坚持在发。
实在没话可说的时候,他问我:“你在忙什么?”
我拿着手机,在床上半欠起身来,看着喜羊羊跟他极相似的眼睛。
我的心里涌起暖流。
我就回短信说:“没忙什么。”
他老问:“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我对这句话从不回答。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7:58
大雨花花帮我找了个河北的保姆,50岁,黑黄矮瘦。她从老家来到北京,在家政公司坐了一个礼拜了也没人看上她。她很着急。因为家政公司的规定是一周内可以提供免费住宿,一周后就要交住宿费了。
她正着急的时候,大雨花花犹犹豫豫地走进来,吞吞吐吐地说要找一个带小孩的阿姨,他说这个孩子是早产儿,身体不好。希望能找个有经验的。
住宿费的压力让这个河北保姆一下子从众多保姆中跳了起来,她急急忙忙地撒了个谎:“我去我去,我有经验,我外孙就是早产,我带他带到了五岁,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
如果大雨花花是给他自己家里找保姆,即使是她真的有带早产儿的经验,他也肯定看不上这一个。因为放在家里的确是有碍观瞻。不过毕竟是给我找,碍不着他的眼睛,他的要求也就没那么严格了。于是他把这个黑黄矮瘦的保姆带了回来。
她一进来,喜羊羊就打了两个喷嚏,她赶紧说:“哎哟,百岁,百岁!”
我管她叫“阿姨”,于是她就成了喜羊羊的姨姥姥。她对喜羊羊照顾得十分周到,经常彻夜不眠守在床边。她的口头语是“娘哎,娘哎”。她见到什么都喊“娘哎”。
喜羊羊的姨姥姥精明能干,从她急急忙忙撒的那个谎就看得出来,她很会察言观色,把握时机。她从来都没问过我关于喜羊羊的爸爸。
天气好的时候她把喜羊羊放在婴儿车里推出去,在公园里跟众多保姆混在一起,有说有笑。我很佩服她。我就从来都做不到跟一群人混在一起有说有笑。
有一次我去公园找他们。听见别人问她关于喜羊羊的爸爸。她喜笑颜开地说:“哎呀,他爸爸可忙呢,我净在电视上看到他!”
闻听此言,我对她肃然起敬。
时值暑假,我白天跟阿姨一起带着喜羊羊玩,晚上上网看《绝望主妇》。有时候阿姨带着喜羊羊出去晒太阳,我就去逛街,高兴的时候还自己去唱卡拉OK。
我又请了一个只做半天的小时工,负责每天来打扫卫生和做一顿晚饭。
现在我回家一推门,家里忽然间多了三口人,真是人欢马叫喜气洋洋。我的生活从来没这么热闹过。看得出来喜羊羊生活得很舒心,眼睛灵活多了,到处追着我看。现在我一往家走,一想起他,脸上就笑眯眯的。
我也经常想起毛毛雨。我想忘了他比较困难,因为喜羊羊跟他长的实在太像。我仔细观察,喜羊羊没一处长的像我。我有点失望。
毛毛雨还在坚持不懈地给我发短信。问我忙什么,什么时候出来大家一起坐坐。
我不知道该跟他怎么说。
我甚至觉得我可以告诉全世界这件事,唯独不能跟他说。
万一他一定要跟我和喜羊羊生活在一起可怎么办?他可能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就得跟他住在一起!我不能让我的儿子生下来就没父亲!”——肯定支持他的人还挺多。
可是我家里现在已经有了三口人,加上小时工是三口半,他如果再来了,真是挺拥挤。而且,喜羊羊的姨姥姥形象不佳,大多数男人都喜欢家里有个稍微养眼点儿的小保姆,这也算是一种待遇。他要是百般挑刺找碴儿换保姆怎么办?我对喜羊羊的姨姥姥很放心也很依赖,不管她长什么样我都不想换掉。
毛毛雨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心生不满。一回家看到黑黄矮瘦的喜羊羊的姨姥姥就不高兴。
他具体是个什么脾气我也不大了解。他是什么饮食习惯?睡觉打不打呼噜?他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会传染给喜羊羊?
总之一句话,如果只是我自己,我对自己和喜羊羊的生活都有一定的把握;如果多了个他,不确定的因素可就太多了。
我的生活又热闹又平静,他要是来了,肯定会平地起波澜。他疑心那么重,隔三差五地就得盯着喜羊羊琢磨,怀疑自己是不是主动上门来当了替罪羊。说不定他还会去偷偷地做个DNA鉴定。我不怕他做鉴定,真金不怕火炼;可是话说回来我的喜羊羊凭什么要被他送去鉴定?
我有的时候想起毛毛雨来,心里很高兴,就给他回短信说“照顾好自己”。有的时候就很生气,就让他滚蛋,别再来烦我。
当我对他说“照顾好自己”时,他就回“你也照顾好自己!!”,啪啪两个感叹号。我让他滚蛋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吭。
可是,有一件事我怎么也做不到完全免俗。我特别想给毛毛雨看看喜羊羊的照片。
除了好莱坞明星喜欢把自己宝宝的照片藏着,其他的妈妈都喜欢上赶着给别人看宝宝的照片。明知道人家不爱看也硬给人家看,追后头撵着人家给人家看。
饱经折磨的我之前就曾经发誓,绝不犯这种低级错误。不,我不给别人看喜羊羊的照片绝对不是别人必然猜测的那个原因,我只是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但我真的手痒痒,真的是太想找个人跟我一起欣赏欣赏喜羊羊了。
他现在还是有点瘦,阿姨把他照顾得很好,他长了些肉了,但还挺瘦。还没长出头发来,耳朵一个大一个小。他的脸还是皱巴巴的,转动脑袋很困难。他的嘴唇老在暴皮。阿姨向我保证这一切都是他早产的原因。她向我保证他的耳朵一定会长的一般大,她让我不要着急。
我很想找人来欣赏欣赏。谁见过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的婴儿?我一想到他的耳朵就想笑。
我压抑了又压抑,控制了又控制,才没有大面积发送彩信引发道德讨论。
别人我可以不发,但是毛毛雨是个例外。我无论怎么压抑怎么控制,也无法停下给他发送喜羊羊照片的脚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因为喜羊羊跟他长的那么像,他的惊奇将会超过任何人。他惊奇的感叹会给我带来无限快乐。
我帮助喜羊羊摆了半天POSE。他还没长出头发来,脑门显得挺秃。我就在他脑门上顶了一块尿布。然后我大叫一声引起他的注意,趁他一瞪眼睛的功夫拍了一张。恩,眼睛显得还挺大。我迫不及待地给毛毛雨发了过去。
多疑的毛毛雨果然马上就问:“这是谁啊?”
我说:“我的宝宝!”
他问:“你的?你跟谁的?”
我说:“这你可管不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拍张他的眼睛发给我看看。”
其实喜羊羊的鼻子跟毛毛雨也很像。只不过小婴儿的鼻梁还没完全长起来,看上去倒有点像我。所以毛毛雨想鉴定鉴定他的眼睛。
这没问题。我往喜羊羊小床边一坐,他就高高兴兴地看着我。我于是拍了几张他的眼睛的特写。
喜羊羊的眼睛一会儿单,一会儿双;一会儿是左眼睛单右眼睛双,一会儿是右眼睛单左眼睛双。
毛毛雨不吭声了。他一定是被喜羊羊变化多端的眼睛搞晕了头。
哈,我的喜羊羊可真棒啊。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7:59
喜羊羊给我的生活带来巨大改变。我不那么孤独了。我的失眠症也不治而愈。
我再次隶属于了某个群体。跟从前我曾经隶属过的那些群体一样,某些规则令我烦躁不安。没有群体的时候,我感觉孤独;有了群体,我一般也老是游走在边缘。这大概是我天生的命运。
这个群体名叫“妈妈”。这是我有生以来隶属过的,规则最多、最不好混出名堂的群体。因为除了群体内部规则,场外裁判也很多。简单一句话,已婚妈妈遇到的指手划脚,不会比未婚妈妈遇到的指手划脚更少,从这个角度来看,天下妈妈是一家。
一句人人都可扔给你的话就是:“你怎么当妈的?”
说这话的人眼睛里冒出正义的怒火。即使他又呲出了獠牙做吃人状,当妈妈的也不能反抗;当妈妈的一定要诺诺连声,以示自己这个妈既然当得让别人有意见了,以后就一定改,一定改,请同志们放心。
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只要当了妈,气焰登时就矮了几分。
极少有人指责男人“你是怎么当爸的”。
“又当爹又当妈”表扬的正是男人。没人表扬女人“又当妈又当爹”,因为本来那就是应该的。
“你是怎么当妈的”,这句话扔给你的前提可谓是事无巨细品种繁多。
有可能是奶粉买的不够好。有可能是没给孩子补钙。有可能是尿不湿换得不及时。有可能是今天少给他吃了半个鸡蛋。也有可能是你下班回来得有点晚。也有可能是你抱着孩子看了会电视。也有可能是你发了条手机短信。也有可能是你竟然还想过上几次性生活。
总之从前也有很多人看你不怎么顺眼,你无论怎么着他都看你不顺眼。但一直找不到开批判会的合适借口。现在行了。你自投罗网,往自己身上绑了个十字架。你就得像耶酥基督一样忍耐和顺从。
扔给你这句话的人也可谓是千奇百怪品种繁多。公交车的售票员都可以冲你喊一嗓子。如果有个在垃圾桶边上拣矿泉水瓶的也冲你喊了这么一嗓子,你也千万不要吃惊不要意外不要对抗群众。你可以不接受别人是为了你好,但你不能不接受别人是为了你的孩子好。不能。
你手里抱的这一个哇哇哭的小东西,据说那不是属于你的,那是属于全人类的。虽然这个全人类的下一代的每一袋奶粉都要你自己赚钱来买,但你又怎么能因此就放弃接受全人类的监督的基本义务?
妈妈们围在一起交流育儿经验。
“昨天我给宝宝打了进口防疫针。进口的好,一定要打进口的。贵就贵点。”
“我们正在补锌,医生说他有点缺锌。”
“我给他报了早教课,一个课程9000多。”
“我辞职了……”
提起自己为孩子做出的贡献,妈妈们很自豪。不,她们自豪的原因不是孩子因为她们的种种努力而感到幸福快乐,她们自豪是因为,拿任何一个标准衡量,她们都是响当当的合格的妈妈。
她们为自己经得起考验而感到骄傲。
她们一背上十字架,就学会了忍耐和顺从。
她们的头衔里只剩下了两个字:妈妈。
如果有人对这个头衔表示质疑,她们就惊惶失措。她们不想失去群体认同。所以她们加倍努力地,制造和维护着一些规则。自豪地宣告着自我牺牲。
有很多人,让自己的孩子,也一起牺牲了。
但她们仍然自豪。
我触犯了这个群体的最基本的规则。我就像一只跑进了羊群里的猎狗,惊得她们咩咩乱叫。
她们和场外裁判一起严厉地指责我:“你怎么可以让孩子没有父亲?”
哦,我还是那句话。从我的角度看来,有没有父亲不那么重要。我不认为给孩子一个合法父亲,是母亲为孩子负责任的唯一方式。
我试图举例说明。既举出单亲家庭的孩子成功的范例,也举出双亲家庭的孩子失败的范例。
我并不是要证明单亲家庭就一定要好过双亲家庭。我只是想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一切都是可以掌控的。一切都没什么可怕的。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0
再三解释也解释不通,我明白了。其实喜羊羊有没有父亲,跟别人的关系委实不大。他们也并不是非常有社会责任心的人,报纸上隔几天就有的,某个孩子因为没有医药费而只能眼睁睁地在医院里等死的消息,对他们没有任何触动。他们也不能表现出什么触动。因为他们一触动了,有人可能会说:“你那么伟大,你想想办法吧,哪怕只捐出一百块钱。”——他们就没法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伟大了。可是放在喜羊羊的问题上,不一样。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伟大、高尚、惋惜和同情。除了发表评论,他们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又不可能给喜羊羊发明一个父亲!这真是承担社会责任的一个最简单最便捷也最容易出成绩的美妙方式。
虽然他们言辞中肯、情真意切地表明,他们担心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喜羊羊好,是为了帮助我替孩子负责。他们是话糙理不糙,是刀子嘴豆腐心。希望我作为一个妈妈,一定要考虑到孩子的将来,对他们的恨铁不成钢理解并且接受。可是我还是觉得,喜羊羊将来如果有出息,当上了美国总统,他们不一定会像我那么开心。
别人经常会问起喜羊羊的爸爸。每次我都很轻松地说:“他跟我们不在一起。”这是真话。喜羊羊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知道他们在背后嘀嘀咕咕。老太太们在背后嘀嘀咕咕。其他妈妈们在我面前,大讲各种教育理念。不过我不怎么受影响。也不想向她们学习。因为单就目前来看,她们还不能在我面前出示成功的教育样本。她们对教育的理解比较单一,基本上都是“书上说”“网上说”及“广告上说”。她们的言论都仿佛受过统一训练。她们都会说这么一句话:“孩子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
我一直认为上帝其实不怎么管中国人的事。即使果真如此的话,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么一个礼物,按照中国人的说法,送礼讲究个“投其所好送其所要”。喜羊羊的到来让我有点意外。我固然也很高兴,但我的确没有跟上帝提过类似的要求。上帝如果愿意改变主意送给我五百万的话,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阿姨这样跟喜羊羊说:“喜羊羊,你好好学习,将来要像你妈一样考大学。”
我马上说:“喜羊羊,你可别像你妈一样考大学。”
阿姨问:“那你让他长大了干什么?”
我说:“干什么都行,你把他领回老家学学木工,将来当个木匠也行。”
喜羊羊的姨姥姥一家都是祖传木匠,在乡村里四处游走,给人打桌子椅子和门窗。
她说:“娘哎,当木匠!喜羊羊你妈可真会想。”
她以我是在谦虚,在变相地恭维她的家族血统。她不知道我其实是在说真话。
我希望喜羊羊就是他自己。当他拿一对小黑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他什么都明白,我觉得他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观。每当我想起校园里游荡着的一张张苍白迷茫的脸,我就希望喜羊羊的脸,最好不要这么苍白这么迷茫。我希望他不要坐在一个大教室里,昏昏欲睡地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看着表一秒一秒地消磨掉青春。
关于父亲的问题,我会跟喜羊羊说:“喜羊羊,你不比别人少了什么,你只是跟别人不一样。”
我会跟他说:“喜羊羊,你将来,可以接受爱、羡慕、崇拜、仇恨、敌视、排斥、陷害、诽谤,你唯独不能接受同情。”
说这话的时候我肯定是神情庄重一本正经,像所有以为正在培养着一个美国总统的妈妈们一样。传教完毕,我就学着我看过的《武林外传》,捏着点山东腔加一个结束语:“这就是我,一个未婚妈妈的心声。”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0
要说我一点也没考虑过要给喜羊羊找个爸爸的事,那肯定不够真实。我对喜羊羊能跟别人一样也有个爸爸一点都不排斥。只是这事让我有点为难。毛毛雨是喜羊羊的爸爸,那是铁的事实;可是这事我干的是有点奇怪。至少是有点突然。说到喜羊羊,我和毛毛雨算是各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谁也没有最终的决定权,本应该商量商量。可是我自己就充当董事会做出了决定。我总觉得凡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只能后果自负。上门去找人负责也是自取其辱。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当了未婚妈妈这件事也算得上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吞了以后还笑了笑。当然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没多么痛苦。
后来我跟毛毛雨就当初那个短信来回扯了很多次皮。他说他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他就是那个意思。后来我们互相说对方是神经病,然后就各自跑了。
后来他又说我冤枉他,陷害他。我每逢此时就让他滚蛋,别来烦我。
我们之间就这么来回扯皮。
有了喜羊羊后,我没在学校里住,搬到了校外。那套房子租给了两个博士生,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老婆住了进去,两家人其乐融融。但是毛毛雨还是找到了我。喜羊羊的照片让他夜不能寐。他想来想去觉得必须见见我,跟我谈谈。至于谈点什么,他没想好。但他还是找来了。
他守在小区门口等到了我下班。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他一见到我就说:“好啊,你骗我。”
他真是有点神经病。从认识我开始他就认为我在骗他。他跟我交往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印证我在骗他。
他要不是神经病还谁是神经病?他一犯神经病我就暗地里咬牙说,坚决不能让这个神经病进我的家门,当上喜羊羊的爸爸。
我点头说:“对对,我骗你,我就是个大骗子。大忽悠。”
我这么一说,他又怀疑我这句话也是在骗他。也就是说,之前他怀疑我骗了他的事,也许并不是在骗他。
但是到底我哪句话是在骗他?他晕了。
我一见到毛毛雨,挺高兴。那种高兴是很难描述的。主要因为他长的像喜羊羊。我笑嘻嘻地看着他,看上看下。他还以为我挺想他,也看着我笑,美滋滋的。其实我是在想象着喜羊羊将来的样子,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问我为什么搬家了。
我说不喜欢住在学校宿舍区,跟一帮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挺可怕的一件事。我说:“我最怕跟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不管是谁。”他马上说:“我跟你可从没在一起呆过24个小时。”我说那是。因为那不可能。
不过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我跟喜羊羊可以在一起呆24个小时,48个小时,哪怕是72个小时我也不会烦。这真是世界上的一个唯一的例外。
我跟毛毛雨在一起吃了顿饭。孩子爸就是不一样。我对他几乎是一点客气都没有,就好象我跟他一起过了半辈子一样。其实我连他住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可是我没法对他客气。他跟我的关系实在是太近了。终生无法摆脱,这种感觉挺奇妙。
他对我还是挺客气,挺拘束的。但他这人喜欢说大实话,跟我一样;所以我们的对话听起来不大像两个其实只见过几面、在一起吃第二顿饭的人。我们都装作忘了某个夜晚,按下不提。
他说:“你肯定是骗我了。”
我想拿盘子扔到他脑袋上。我问他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他说看我不像生过孩子的人。他说我肯定是拿别人的孩子的照片骗他说是自己生的。
他用一对男人的眼睛,在我身上他认为可能露出蛛丝马迹的地方使劲扫视了一番。
因为喜羊羊是早产,所以我身材变化不大。事实上我比从前还瘦了将近十斤。早产毕竟不是件养人的事。
我说:“是吗,你能看出来啊,你挺有经验啊。”
他说:“我可没有你有经验。”
我问:“对,我已经是孩子妈了,你还是个处男。”
他赶紧左右看看。这样的事在公共场合不宜声张。他对我有点失望。失去了纯洁的女人为什么经常要表现得混不吝呢?他喜欢纯洁。
他就说我:“你说话注意点。”
我说:“注意什么?不怕人听,都是真话。”
他说:“你哪句话是真话?我看你就没说过真话。”
我说:“刚才我说了两句真话。一,我是孩子妈;二,你是处男。”
他咬了咬嘴唇,决定不跟我一般见识。于是我们闷声不响地吃完了一顿饭。
吃完饭他竟然还想上楼去坐坐,被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很失望。他马上说:“你肯定有别人了。”
我真服了他了。于是我说:“说对了!”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认为我这句“说对了”其实是“说错了”。他真罗嗦。我真不想让喜羊羊有这么个罗嗦的爸爸,所以我板起脸来告诉他,我还有事,请他老人家先走。这回他倒是利索,抬脚就走了。
大雨花花经常来看看喜羊羊,他真是个细心人,太细心了。他给喜羊羊买的东西,能开个小杂货铺。可是,说实在的,我发现,他比毛毛雨还要罗嗦。难道天底下男人都这么罗嗦?或者是我命中注定要遇上这么罗嗦的家伙们?我暗生疑问。
他一来就指挥阿姨,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小床上搭块手绢,他都说有可能掉到喜羊羊脸上把他憋着。这听起来似乎发生的概率将会很低。但他说,要考虑到。
他嫌阿姨洗的奶瓶不干净,自己亲自动手。动作那个仔细啊。那边喜羊羊饿得哇哇哭,这边他用慢镜头洗着奶瓶,急得我想踹他。他也知道我想踹他,但他笑眯眯地说:“不要急不要急,卫生第一,卫生第一,病从口入,病从口入。”
他根本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却出了很多馊主意。
他让阿姨把喜羊羊的小衣服也放进锅里煮一下,消毒。
他还扯着喜羊羊的胳膊做健身操,说是增进运动功能。他扶了扶眼镜说,这都是他在书上看的。喜羊羊被他给扯得哇哇哭,阿姨这下子不干了,一把把他推一边去,虎着脸把喜羊羊抱走了。
我觉得他好象在拿喜羊羊做试验,以备将来他有自己的孩子时能够用上;我还觉得他把喜羊羊当成了一个宠物。总之那感觉挺奇怪。
阿姨不喜欢大雨花花老来指手划脚,有一次大雨花花刚走,阿姨就说:“娘哎,喜羊羊的爸爸那个心细啊,像个娘们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当然后来我反应过来了。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1
喜羊羊出生以后,大雨花花频繁造访。我的生活不再孤独,不仅是不再孤独,而是变得热闹。这让我有点不习惯。不,大雨花花一个人不可能营造出热闹氛围。主要的热闹源还是喜羊羊。
我妈经常来,每次来都说:“喜羊羊会说话了没有?叫姥姥!”我提醒她,喜羊羊尚且不会叫妈,离叫姥姥恐怕比较遥远。她说那不一定。她说我小的时候就是先会叫姥姥后会叫妈的。说完这句话,她自知失言,赶紧去教喜羊羊叫妈。
家里多了很多换到从前跟我八辈子都不可能认识的客人。有门口开小超市的。有各色保姆。有社区医生。也有居委会的。喜羊羊的姨姥姥热爱交际,那种热爱是天生的。人跟人走对面不说话不打招呼,娘哎,那算个什么事儿。她抱着喜羊羊,跟谁都离着八丈远就招呼。偶尔有人还保留着城里人的恶习,假装没听见她的招呼;她就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深怀愧疚地从后面追上去,加大十倍音量补招呼一次。
对面邻居来抗议了。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跟邻居面对面站得这么近。是个老头儿,气得白头发都竖起来了,说我对保姆管理不力,他睡午觉的时候被阿姨在楼下给嚷嚷醒了。老头儿难得登门一次,新仇旧恨一起算。他历数自从阿姨进了这个小区,他总共被搅扰过多少次午觉、晚觉及回笼觉。他说:“她怎么就那么大嗓门?”他顺便又威胁了一下我这个当妈妈的:“小心你儿子将来也跟她一样大嗓门,近墨者黑!”
我根本不相信什么近墨者黑的理论,自从研究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以后,我基本上就不相信什么理论了。如果近墨者黑这个理论成立的话,那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谁跟谁都一个样不分彼此了。由此可见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可以作为灯塔把人类指向光明的理论。有的只是个人选择。
但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失眠症患者,我知道被搅扰了睡眠是多么痛苦。挺想杀人或者自杀。总之可能会出一条半条人命。我对此老头儿的遭遇深感同情和不安。于是我告诉阿姨让她以后注意一下,不要那么大的嗓门,我告诉她老头儿已经至少被她打扰过数十次睡眠。考虑到他头发已经白了那么多,睡眠不好的话会让他折掉好几年寿。我提醒她让她下次注意。可是我没想到这么一次简单的批评会对她构成那么大的心理冲击。她坐卧不安,一整天都生活在自责里。她说话的声音一小子变得像蚊子那么小,变成了鬼鬼祟祟的窃窃私语。我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门,比她原来的嗓门还要高。我的嗓子很快就哑了,这让我很不适应。再说这么下去同样也会对邻居构成骚扰,只不过肇事者换成了我。
我只好告诉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间注意就行了,不必这么紧张,不必影响到正常的家庭生活。她左右为难。然后她自作主张地抱着喜羊羊到对门那里登门道歉,让还不会叫妈妈的喜羊羊管老头儿叫爷爷。她向老头儿解释说,她是第一次离开老家来北京当保姆,有很多事都不懂,她让老头儿该说她就说她。她告诉老头儿她当初在家政公司坐了一个礼拜才被大雨花花挑上,差点儿就交了住宿费。她说:“没办法呀,俺又老,又不。。。”这里她用了一个河北方言,大概是不漂亮的意思。这个词她经常会用,听起来不是“咯几”就是“几咯”,我至今也没学会。她的中心思想是她这个工作机会来之不易。她跟喜羊羊对缘份,喜羊羊每天晚上跟她睡。她的中心思想是如果老头儿老上我这儿告她的状的话,她的饭碗可能就会丢了,而且还要离开心爱的喜羊羊。她跟老头儿这样评价她的雇主也就是我:“她那个人啊,白布衫衫缀飘带,人好心好脾气坏。”
后来她说,她在老家专门给喜羊羊开了二分地种西瓜,因为北京的西瓜都打药了,不够甜。她家距离北京不到三百公里,她女婿开着农用车把西瓜送到我家来。她给她认识的人家都各送了一个。我妈对她的评价是四个字:公关大腕。
其实她不懂公关。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公关这个词。她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她这人相当地不笨,懂得珍惜和把握机会。我觉得她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学习,也值得我妈去学习。我觉得把喜羊羊交给她,比交给9000块钱一个课程的早教机构还要放心。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2
对面邻居老头儿被喜羊羊姨姥姥的一番肺腑之言给感动得直搓手。从那以后他就改变了作息规律,跟喜羊羊完全同步。喜羊羊睡觉的时候他就睡觉。喜羊羊出来玩的时候他就出来玩。他守在楼底下等着,用比喜羊羊的姨姥姥还大的嗓门教喜羊羊喊“爷爷”。说实话“爷爷”这个词让我很别扭。我都没准备教喜羊羊喊爸爸的,没有爸爸哪来的爷爷。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这老头儿真够烦的。他家老太太60多岁了还穿超短裙,每天一大早就起来描眉画眼,上午在公园练习合唱,晚上扭秧歌。也没见他们的儿女来过,老头儿挺寂寞。我怀疑如果喜羊羊的姨姥姥“咯几”或者“几咯”一点,家门口就有可能上演黄昏恋。
因为我不喜欢“爷爷”这个词,所以对老头儿就比较冷淡。我带着喜羊羊出去的时候,假装没看见老头儿,不让喜羊羊管他叫爷爷。老头儿可不管这个,老远地他就喊,他不喊我,他喊还不会叫妈妈的喜羊羊。他使劲喊:“喜羊羊,喜羊羊,叫爷爷叫爷爷!喜羊羊,你们家就数你喜兴!”——我们家总共就两口人,听听这叫什么话。人真是,一老了就比小孩还难对付。以后等我老了我一定主动离喜羊羊远点儿,省得他烦我,还要费劲巴拉地躲着我。
大雨花花被我们家的宾客盈门绕花了眼。他说我:“没想到你这么随和。”
随和,打从生下来就没人说过我随和。我要是随和点我妈能把我扔姥姥家去吗。
我说:“其实我这人不随和。也都是为了喜羊羊。”
这倒是真话。我觉得我一个人跟谁不说话不来往都能生活,还能活得挺好。我可以混着一份工资,再吃一份房租。其它时间我自己逛街购物看小说写小说。没准儿哪天我获了诺贝尔奖又是一大笔奖金终生有靠。我变成哑巴都没关系。变成哑巴我都能跟从前一样活下去。事实上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几乎已经变成哑巴了。不想说话。说话没意思。语言不是人跟人之间交流和沟通的工具,只是修饰谎言制造误会的工具。这工具我用得不够好,成了累赘,经常想扔了它。
但是喜羊羊不行。他要长大。他还不会说话不会走不会保护自己,他随时需要别人的帮助。他需要通过沟通和交流来认识这个世界和他的人生。也需要掌握修饰谎言和制造误会的工具。我真心地希望他能使用得比我好。
闻听此言,大雨花花真诚地说:“我觉得你真是一个负责的母亲。”
向马克思保证,我被这句话给雷到了。
但我又不能说“不,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因为这也不是事实。如果这不是事实的话,难道大雨花花说的是事实?也不能说他说的不是事实。我只是觉得这个事似乎不应该做这样的概括。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一旦被概括成理论或者名言警句什么的,就挺没意思。就让人有点承担不起。
大雨花花三天两头地闹着小毛病。要么是牙疼,要么是眼睛肿了。他说工作压力太大。同为文学爱好者,他有很多幻想,他比我还爱幻想。他最大的幻想是能坐在河边钓鱼。最近这个钓鱼幻想出了升级版。他说最希望能带着儿子一起坐在河边钓鱼。
其实钓个鱼什么的,哪怕是再带个儿子,也真不算什么幻想;可是对于大雨花花,就成了幻想。
我说他可以考虑结婚,结了婚就可以生个儿子,有了儿子才能实现带儿子钓鱼的幻想。当然,他想带喜羊羊去也行,但喜羊羊毕竟只是个干儿子。
他说:“结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我说:“对,我就觉得结婚挺复杂。”
我是真觉得结婚挺复杂。本来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一下子出来了另外一个人。你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你。老吵架,老有分歧。他晚上不回来你不乐意,你晚上不回来他也不乐意。大家都回来了,还是不乐意。抢电视或者抢电脑再吵上一架。我觉得自己挺好。谁也别跟我争别跟我抢,我就是户主,说了算,拿摩万。
另外还有他家亲戚,俺家亲戚。俺婆婆及他丈母娘。影响幸福自由的不确定因素太多。难怪有人说婚姻是一种冒险。这么多不确定因素,比上西天取经还麻烦。我又不是孙悟空。
他说:“不,我说的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跟你说的不一样。你说的那些我不觉得有什么麻烦。”
我问他的麻烦在哪里。
他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我一个人怎么结呢。”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他女朋友我见过。虽然是尖尖脸黑眼睛细腰身长的不难看,但配上大雨花花也实在不冤。
事实上按照流行标准大雨花花这种人大家应该抢着嫁才对。
难道大雨花花的女朋友也是个未婚主义者?不过大雨花花说“不是”。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2
大雨花花的女朋友一直不肯结婚的理由在我听来有点荒谬:她嫌大雨花花的房子小。她在时尚杂志供职,觉得住在小房子里不够时尚。她希望能在一所大房子里结婚,举行盛大的结婚派对;她认识很多人,时尚圈的,演艺圈的。她很想结婚后经常请这些人来家里,在花园里摆上长桌,铺上雪白的桌布,吃……听到这里如果让我做填空题的话,我会填上“烧烤”,但是正确答案是冷餐。
小房子显然盛不下她的梦想。
其实大雨花花收入不低,他说再等上两三年,他买个大房子绝对不成问题。
我说:“那你就再等个两三年。儿子的事不差这两三年。”
他说他有点等烦了。而且他买个大房子后,每个月要还好多钱,那么他就会害怕失业,也就有可能害怕生儿子。人生有太多的害怕的话,就会失去自由。他的梦想是带着儿子整天坐在河边钓鱼。如果他买了大房子,就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实现梦想。
我给他出了个好主意。我说不就是个大房子吗?你们何必一定要买呢,你们可以考虑租一个。开完了结婚派对吃完几次冷餐以后就退掉它。这样就不怕失业,也不怕被套牢了。他对我这个好主意感到非常意外。
大雨花花怎么跟把我的话转达给他女朋友的,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向来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事。也不好意思打探他人隐私。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女朋友来找我算账了。
大雨花花的女朋友因为对我缺乏了解,她选择了一个非常错误的算账方式:跟我短信互攻。她要是知道我没事就在家看小说写小说,肯定就会扬长避短了。其实我最大的弱项就是说话。我的话都用电脑键盘说完了。而且我没什么朋友,跟人口头交流的机会比较少。虽然我每天都在讲课,滔滔不绝,但事实上我不怎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最熟悉的那些理论想说服人都很困难,更别说什么杀伤力。如果让我用文字来表达,我运足了气,一句句都能化成匕首啊投枪啊什么的。口头表达的话我就没什么战斗力。但是遗憾的是她对我缺乏了解。短信互攻了十来个回合,从我的每一个字里行间,她断定我是个泼妇。于是有很多时尚圈和演艺圈里的朋友的她不屑于来当面找我了,白白地错过了一个打翻身仗的机会。
她上来就问我是谁,凭什么让大雨花花租房而不是买房。我被这条短信惊得脑袋里轰的一声。一想到大雨花花跟女朋友仅因为我那么一句信口开河就可能爆发了一场战争,这战争包括怀疑、争吵、解释、表白、发誓以及出示手机记录、找别人对质等复杂阶段,我就感觉俩人在一起挺没意思。不自由。连个听别人信口开河的自由都没有。再一想到大雨花花向女朋友交出我手机号的那一窝囊瞬间,我登时心头火起。难怪喜羊羊的姨姥姥说他像个娘们儿。这一心头火起,我的每一条短信就都化成了匕首啊投枪啊什么的。
她问我是谁,我当然要反问她是谁。
她说她是大雨花花的女朋友。
我说:“是吗?他没跟我说过他有女朋友。”(好啊,你不仁我就不义)
她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他有女朋友,而且我们准备结婚了。你最好不要搅和我们的事。”
我说:“哦,大雨花花几岁了?如果他满18岁了的话,我觉得他自己的事他自己完全可以做主。谁也搅和不了。”
本来我们说的是我给大雨花花出主意租房的事。可是你知道,两个女人一有矛盾,总免不了要扯到男人身上去。这个概念到底是由谁偷换的我也说不清楚了。
总之后来她问我跟大雨花花是什么关系。
我给她出了个脑筋急转弯:“他管我的儿子也叫儿子。”
她没反应过来。这不怪她。出脑筋急转弯一般都是赵本山干的事,时尚杂志不擅长这项内容。
从短信里我都看得出她一脸高傲的冷笑让我不要干不道德的事。她说她知道我的一切,惹急了她,她就去学校告我。她要揭发我。她没说揭发我什么。但我马上就反应到了喜羊羊身上。一反应到喜羊羊身上,我也就明白“母老虎”一词是怎么来的了。从体力上讲,母老虎肯定打不过公老虎,可是为什么母老虎却以凶猛无敌一触即发而名垂青史呢?肯定是有人威胁到了小老虎。
于是我马上就怒吼了一声。可能她的手机在接收这条短信的时候都被我的怒吼给吓得瑟瑟发抖。我告诉她,她如果敢来学校告我,那么我也去杂志社告她。不但要去杂志社告她,我还要上网揭发她。
揭发她什么其实我也没想好。不过人民群众的感情很容易被煽动,未婚同居这种小事也可以做做文章。我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看小说和写小说,最擅长的事就是做做文章。
我告诉她,广大人民群众不认识我,因为我只是个一点名气都没有的无产阶级;但是广大人民群众认识她。当然,她也没有什么名气,但相比我而言,她不是无产阶级。一百度她的名字会出来无数网页,净跟名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还有照片。百度我的话就只会显示几条干巴巴的信息,有的是同学录,有的是职称申报名单。我告诉她,跟她比起来,我是个光脚的,她是个穿鞋的。
我凶巴巴地说:“我反正是不想嫁人了,你也不想吗?”
她不理我了。她断定我是个泼妇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3
过几天大雨花花再来的时候,我就不怎么理他。挺烦人。这件事再次证明男人真是个麻烦事。本来我和喜羊羊生活得好好的,就因为我信口开河给他出了个主意,就招来了人身攻击。在这场人身攻击中,我成了个第三者。不,我没那么严格的道德观念。什么第三者第四者的我都认为是个人选择。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没那么选择。我不喜欢被人冤枉。
我当然也仔细分析了一下大雨花花频繁造访的目的。很多人以为他就是喜羊羊的爸爸,我发现他对这种误解总是表现得美滋滋。他不纠正别人的误解,巴不得别人有如此误解。他老是抢着抱喜羊羊。他倒是没好意思当着我让喜羊羊管他叫爸爸,不过背着我的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难道他想跟我们两只羊羊成为吉祥的一家?
我有点怀疑。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迄今为止他跟我之间似乎还没有过令人心跳或回味的一个微笑、一个对视。(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啊,哪本小说里的)
他每次一来就直奔喜羊羊,然后对阿姨指手划脚。有的时候我也不是特别欢迎他,他这人很罗嗦,又喜欢指手划脚。他把管理公司的那一套用在阿姨和喜羊羊身上了。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事不对人,一切都要制度化。”——我怀疑他把我也给制度化了,我在他眼里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件事。
有的时候我不是特别欢迎他,但是我也不好有特别明显的表示。从理上讲,我欠着他的人情。从情上讲,喜羊羊是他的干儿子,这还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而且他太制度化了,他说话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在说话,他是在宣讲制度。这就让我的很多话,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
有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大雨花花频繁造访的缘故究竟何在呢?
我总结这个缘故就是喜羊羊。
喜羊羊长胖了。两个耳朵完全一样大了,圆圆的。他还长出了两颗牙。头发也长出来了。他胖得脚脖子上有三个肉圈,连脚背上都是肉褶子。他整个人又甜又香又胖,我真想往他腿肚上子啃一口。
没人看得出他是早产儿,他比足月的孩子还高还胖。阿姨信奉“马无夜草不肥”,哪怕自己彻夜不眠也要坚持给他吃夜草。他于是就这么肥起来了。阿姨对胖胖的喜羊羊很感得意。她这么夸喜羊羊:“肥狗胖娃娃!肥狗胖娃娃!”
喜羊羊啃着手,流着口水发出咿呀呀的声音。我说他是在说“喜羊羊”,大雨花花说他在说“一二一”,阿姨则说他在喊“姨姥姥。”
总之他是个活宝。长得又结实又强壮,看起来热爱户外运动,将来是个钓鱼的好手。
我怀疑大雨花花即使真的是想跟我们两只羊羊成为吉祥的一家,也完全是出于“买一送一”的流行销售制度。而我显然是后面的那个一。
我的疑心应该没有错。他来了,我不怎么理他,对他挺冷淡,可是他毫不在意。他往喜羊羊的小床边一坐,就指挥阿姨给喜羊羊榨果汁,按一定比例兑水。感觉他成天也不怎么想别的,就琢磨着怎么饲养喜羊羊。我和阿姨对他什么态度,他根本不管;喜羊羊反正是他的干儿子。他有一定的权利。这是制度。人的感情不能干预到制度。
我不喜欢跟人绕弯子。心里藏着点事不直接说出来会把我憋死。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女朋友找我了。他说盯着喜羊羊说“是吗”,连头都懒得回。
这个男人可太奇怪了,他干吗对别人的儿子那么热心?喜欢儿子自己生一个好了。
他说,他是要自己生一个儿子啊,但是还要再等两三年左右吧。等他买了大房子。
好啊,大房子,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我就说:“租个大房子怎么了?我也只是说说我的想法,你们也要吵上一场架吗。一男一女在一起可真够麻烦的。大事小事都要吵。还要把别人也拖进浑水去。”
他说:“不是因为租个大房子吵架。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主意挺好,我说她何必一定要买那么大的房子,就为了开派对给别人看呢?太虚荣。这么吵起来的。”
我一听,也不能说人家要大房子就是虚荣。谁不想要大房子啊,我也想要大房子。有了喜羊羊,我也看明白了人类成长的过程。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举喜羊羊为例,告诉大雨花花,人呢,总是在成长的。你看喜羊羊,一开始的时候他喜欢瞪着眼睛四处看,后来他咬牙胶,再后来他会晃摇铃了。可能再过些日子他会喜欢玩水枪、电动汽车和积木。喜欢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将来他还要追求女朋友。我觉得这都是人生的必经阶段。谈不到什么虚荣不虚荣的。
大雨花花这个虚无缥缈的MBA不是白读的。他马上慢条斯理、有理有据地对我进行反驳。
他说,放在喜羊羊身上,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还不会权衡利弊,不懂得要适当控制欲望。换言之,即使放在喜羊羊身上,如果他想要个水枪,我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所限,不能给他买来,他就哭闹不止,这种孩子也不是不乖不讨人喜欢的。
他说他觉得一个成熟的大人,尤其是成熟的女人,要懂得权衡利弊、适当控制欲望。否则就是虚荣不现实,就是给别人增加负担。他说他没有跟女朋友吵架,他只是在讲道理。可惜这个道理他女朋友没能明白。
哦,她女朋友没明白,但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老来看喜羊羊。喜羊羊既给他带来了欢乐,又没给他增加负担。大雨花花先生真会安排生活啊。
大雨花花说:“你的人生阶段论也有道理。即使是大人也需要不断地成长和成熟。”他笑容可掬地正了正领带说:“比方说我,我就已经过了向往大房子的人生阶段了。我接下来的人生阶段是带着儿子坐在河边钓鱼。”
作者:冰木瓜 回复日期:2009-07-10 09:39:37
看到别人说俺更新慢,怎么说呢?就好象俺准备请客,炖了一锅牛肉,炖啊炖啊炖了六个小时,客人来了,三分钟就吃光了,然后说:“炖得太少,不够吃~~~~”
唉,俺也是个有身份证的人啊~~~~飘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4
他老在观察我,他觉得我不像生过孩子。虽然我们之间堪称是君子之交,但谁都知道,如果真有个孩子存在,一切都将不同。
有了喜羊羊以后我更热爱逛街购物了。当初我根本不怕被喜羊羊毁掉身材,可是有了喜羊羊后我又不这么想了。我觉得喜羊羊需要一个漂亮点儿时髦点儿的妈妈。将来我去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会为他的妈妈感到骄傲。他会因此而喜欢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
有了这么个想法,我就没有像很多妈妈们一样自觉地把自己打扮成妈妈样。她们说着“累”“没时间”,但我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她们没了心气儿。她们的人生阶段到此出现了一个平台。她们以为自己既然已经是妈妈了,别人就可以因此而理解她们对自己的疏忽。她们以为这意味着一种伟大。其实世界跟从前一样残酷。没人会体谅一个妈妈的牺牲,而且这真的也谈不到什么牺牲,而只是一种懒惰和自弃。这只是她们自以为的牺牲。更多的时候,别人只会幸灾乐祸地看着你在各色竞争中主动出局。包括在家长会上,你只是一个最被老师看不上眼的妈妈。
也就是说,当了妈妈以后我变漂亮了。因为我成了个有身份证的人,更注意形象了。我在学校里,别人跟毛毛雨一样,从不认为我状态很好是因为当了妈,他们庸俗地以为我是因为谈了恋爱了。
要说他们的误解也有点儿道理。女人谈了恋爱总会变漂亮,因为心情好,而且有人需要你漂亮;我现在也一样,心情好,也有人需要我漂亮。
他们怎么能不误解呢?我买了那么多新衣服。
我给毛毛雨看喜羊羊的照片。他现在有点相信这个喜羊羊是我的了,因为我手机里全是喜羊羊的照片。因为我跟他一说话就要提起喜羊羊。但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他歪着脑袋看来看去,有的时候他说:“长的真像我啊!”有的时候他说:“长的一点都不像我!”还有的时候他狐疑地看着我,问:“是不是你领养的?”
不管他问什么,我都不理会。我只是翻来覆去地问他:“怎么样?可不可爱?”
我给他看喜羊羊照片的目的不是想告诉他喜羊羊的父亲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他喜羊羊让我很快乐。
有一天不知他怎么想的,忽然给我发短信说:“我们结婚算了!”
听听,还“算了”!
什么叫算了啊,凭什么因为有了喜羊羊我就得“算了”啊,我对他这种求婚方式感到很不满意。
话说回来我根本也不期待他的求婚。我不期待任何人的求婚。从前可能还期待过,可是现在我不需要了。我一点都不孤独也不寂寞,甚至还忙得要命。我哪有时间和精力和感情再来应付一个人。家里新来了个陌生人,连喜羊羊和喜羊羊的姨姥姥都得重新适应。这真是没必要的事。
所以我就回说:“你才算了吧!结什么婚结婚!”
他不吭声了。
然后他的短信由从前的隔三差五要求见面变成了隔三差五要求结婚。
具体什么原因促成了转变,我们一直也没有交流过。我们互相之间很少交流,彼此只是感觉熟悉和亲切。也许我跟他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习惯。他屈服于习惯,也许因为他也很孤独很累,虽然处处提高警惕但也老上当受骗。他想找个避风港躲起来。
我也屈服于习惯。只不过我的习惯是生活里没有另外一个人。
有时想想他的多疑、冲动和天真,我觉得也挺喜欢他。
喜欢他,但不需要他。这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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