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5

慢慢地,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了我有个孩子。我不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关于喜羊羊的来路,我说:“是我生的。”他们不信。因为他们觉得如果真是我生的,我应该不承认才对。我说:“不是我生的。”他们也不信。他们认为不是我生的还能是谁生的?肯定是我不承认。
  他们有的说是我生的,有的说不是;我带着喜羊羊悠闲自得,他们自己先吵成一团。
  瞧,这么点小事想解释清楚都这么困难。而且前提还是我根本就不想撒谎。
  
  有的时候我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于是我就诚恳地问:“你觉得呢?”我诚恳地说:“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句话真的很诚恳。因为不管他们怎么觉得,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居委会的老太太们暗自嘀咕了老半天,我一直等着她们前来检查喜羊羊的出生证明。可是她们一直也没来。她们跟喜羊羊的姨姥姥侧面打听我什么时候结的婚。喜羊羊的姨姥姥说:“娘哎,我也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喜羊羊都快两个月大了,俺一个保姆,哪能打听那些事儿。”喜羊羊的姨姥姥说:“喜羊羊的爸爸很忙,我老在电视上看到他……”于是居委会的老太太一直也没来敲我的门。
  
  喜羊羊的姨姥姥跟小时工聊天。小时工那几天很郁闷。她往家里打电话,老公经常是晚上九十点钟还不在家。她说:“他说是出去打牌了,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喜羊羊的姨姥姥就说:“娘哎,你管那么多干么咧?你看我,从来不打电话,他爱干么干么去!别说咱出来打工了,咱就是在家,人家想干么,你还看得住?多操那份闲心!”
  她老公给她打电话说:“你走了好啊,我上城里找个二十多岁的小姐!”
  她直着嗓门答:“你就是找个十八的,俺也不管哎!”
  
  她刚来的时候没有手机。我让她打家里电话,她说不打,没人可打的。我告诉她家里电话号码,她也说,不用告诉,没人给我打电话。
  在我这里呆了两个月,她回了趟老家,女婿给买了个手机。她的手机隔三差五就会响起来。有的时候是她老公,有的时候是她女儿,有的时候是她的亲戚或者邻居,希望她也能帮忙介绍一个当保姆的活儿。她对新生活感到很满意。她老是在唱或者在说在笑,她从没有过不高兴的脸色。
  有一天半夜里,她手机响了。她的手机铃声堪称是震耳欲聋,唱的是《好一朵茉莉花》。她老公打电话来告诉她说老家地震了,全村的人都跑出来了,问北京怎么样,让她带着喜羊羊快点跑。
  她就慌慌张张地来敲我的房门,把喜羊羊拿小被子胡乱裹着抱在怀里,说:“快跑啊,地震了,地震了!”
  我一听,急忙从床上蹦起来,抱过喜羊羊来,急忙往外跑。忙而不乱,我指挥她走楼梯,千万别坐电梯。
  
  深夜两点,万籁俱寂,唯有喜羊羊被我们颠得哇哇大哭。
  我四处看看,没有地震的迹象,就问她为什么说地震了,是不是床晃了。
  她说:“不是,是我老公告诉我说我们老家地震了……”
  我这才从梦中醒来,我告诉她,她老家跟北京有三百多公里,她们老家地震不等于是北京也地震。
  她说:“可是我老公说,震得可历害了,村里的人都跑出来了。万一北京也震呢?”
  我不想跟她辩论,抱着喜羊羊上了电梯,让她也回家来。
  她虽然回了家,却不睡觉,随时准备钻到床底下,她反复说:“我们老家地震了,万一北京也震呢?”
  为了让她安睡,我上网查了查,根本没有河北地震的消息。
  我告诉她,网上没说地震,就说明没震。
  她还是说:“可是我老公说……”
  她现在老是“我老公我老公”的,从前我从没听她提过她老公。
  
  我不理她,自己睡去了。她抱着喜羊羊坐到天亮。我起床后她又来告诉我,说她老公说了,昨天夜里不是地震,是邻村一个爆竹厂爆炸了。
  我说:“我跟你说了,网上没说地震,就说明没地震。”
  她羞愧地笑笑说:“都是我老公瞎搅和。”
  我说:“你老公现在对你挺好的啊,从前他从来不给你打电话,现在老打电话。半夜还打。”
  她脸红了一下,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感慨万千地说:“现在他对我可好了,还不是因为我出来打工,自己会挣钱了!”
  
  哦,用流行词来讲,这叫女性经济独立了。用更流行的词来讲,这叫内心强大了。经济独立加内心强大,让黑黄矮瘦的喜羊羊的姨姥姥从不惧怕小三的出现。她真应该开个论坛给大家讲上一课。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5

有的时候我也有点黯然神伤。她就这么开导我:“人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要个男的有啥用呢?你上你的班,喜羊羊有我呢。”
  她因此而对大雨花花特别有意见。老不给他太好的脸色。也不给他抱喜羊羊。老找借口把喜羊羊抱走。她还跟我讲大雨花花的坏话,她说:“这个男的要他有啥用呢?那天你没回来,连个保险丝他都让我换。他抱孩子,让我去换保险丝,娘哎。”
  她还说,她们家这一辈子,都是她换保险丝,她老公从来不换。她说:“我看要个男的没啥用。”
  我说:“也有用,地震的时候有人通风报信。”
  她这才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喜羊羊长大了,人家要娶媳妇,你咋办?”
  
  一句话差点把我说哭了。连我妈都没问过我喜羊羊娶了媳妇我咋办。我妈懒得问我这些事。也不能怪她。她要是问的话,我们俩肯定得吵上一架。我肯定会说:“咋办?凉拌!”
  
  我对喜羊羊有个合法父亲的事从不排斥。可是这事怎么说呢?被我弄得有点复杂。毛毛雨之前从来没有跟我结婚的意思,我挺不喜欢那种奉子成婚或者奉子逼婚的。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惨。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硬让人家当合法父亲,人家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没啥大意思。现在毛毛雨隔三差五地要求结婚,可是我没弄明白他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我们之间谈不到爱。也谈不到谁想谁。我一个人睡已经习惯了,多个人我恐怕会不适应。而且家里房子也挺小。他那种马马虎虎的样子,也老让我感觉不踏实。我教育一个喜羊羊已经任务挺重了,我恐怕没精力再去教育他。总之我认为,他的作用只是添乱。
  
  我告诉他,我的钱,房租加工资,养喜羊羊和我自己刚刚好,恐怕负担不了他这个多余的人。
  他说:“什么话,我也赚钱的啊!”
  他给我报了一下经济收入。真是不怎么多。除了房租水电交通通讯什么的,简直一分不剩。
  他说:“如果我搬过去的话,就不用再交房租了啊!”
  我一听,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真是狼子野心何其毒也。我说:“怪不得你想跟我结婚呢,门都没有!”
  他说:“喜羊羊是我的!”
  我说:“谁告诉你喜羊羊是你的?”
  他说:“我去做鉴定!”
  我说:“不用鉴定了,喜羊羊就是你的。请你先付抚养费和我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他说他现在没那么多钱。为了表示诚心,他可以先打个欠条。我们一起生活后,他可以分期付款,慢慢偿还。
  他果然认认真真地写了个欠条,写着“兹欠喜羊羊抚养费50万元。(好像是个病句)”——好家伙,虽然现在一分没有,口气倒挺大。
  
  我看了看欠条,表示满意,收了起来。他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跟我们一起。我说,这个欠条上只写着你欠抚养费,并没有说你可以跟我们在一起。
  他“啊”了一声,耸耸肩。我对他这个表情太熟悉了。他的意思是说,我终于还是把他给骗了。
  不过他对上当受骗表现得并没太大所谓。他高高兴兴地、像根本没写过一张欠条似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荒谬。
  我不得不说,喜羊羊的生物学父亲有点荒谬。
  我没骗他的时候,他怀疑我要骗他;我骗了他的时候,他坚信我不可能骗他。
  这不叫荒谬还能叫什么呢。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6

关于保险丝的事,我跟大雨花花有过一次探讨。我问他是不是不会换保险丝。他说他从初中开始就是物理课代表,直到大学,仍然是物理课代表。他说高考的时候物理100分满分,他考了99分。
  我说:“喜羊羊的姨姥姥没上过物理课,但是会换保险丝。”
  大雨花花表示同意,他说他的确是物理学得相当好,也的确会换保险丝。
  那么,我问他,为什么要放弃一个展现专业技能及男人本色的机会,而让喜羊羊的姨姥姥换保险丝呢?要知道,她个子矮,得蹬个凳子;而大雨花花呢,稍微一踮脚一伸手就OK了。
  大雨花花想了想说:“我没想那么多;我没想过要跟她比身高。我觉得换保险丝是她的职责范围,所以就让她换了。”
  我说:“抱孩子也是她的职责范围,你也插手了。”
  他说,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帮了个小忙,那算不得什么。听起来他的意思好象是让我不必感谢他老是抢着抱喜羊羊。
  
  看得出他对喜羊羊的姨姥姥告他状的事不大满意,虽然他勉强保持着微笑。他不便表示出强烈的不满意,因为那是我家的保姆,不是我跟他——我们家的。
  
  我跟他说,我觉得换保险丝是男人的事。即使家里有保姆,也是男人的事。让女人换保险丝有点说不过去。
  他又拿出了他的制度论,他说,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制度,那么就不能说换保险丝是男人的事。也不能说抱孩子就是女人的事。
  我一听他的制度论就想发疯。
  我说:“按你的说法,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要被某种制度明确了?”
  他说:“有了制度肯定会相对简单一些。”
  他说:“如果事事都可以制度化的话,我们的幸福指数就会大幅上升。”
  
  他说,通过一段时期的观察,他发现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管理,没有制度。
  恩,他说的这一点我承认。我的工作也不需要什么管理。对学生的最基本的管理权力,诸如点名和抓补考,我都主动放弃了。有的人在管理的过程中享受到权力的乐趣,而我却感到束缚。让我每堂课都点名我会觉得很麻烦。抓补考那简直就更麻烦。老有学生打电话来求情,我不怎么会拿着老师的腔调说些诸如“下次注意”“你的人生道路还很长”之类的话。为了避免要说这样的话,我让所有的学生都及格。都别来烦我。
  我是个自由主义者。我老觉得管理别人的同时,也会被别人管理到。不如大家都自由一些。
  所以我承认,我的确不会管理。
  
  大雨花花否定了我的自由论。他说,所谓管理,表面上看是僵化的,但一旦形成制度自动运行,我们就会享受到比没有管理之前的更多的自由。
  他说,比方说换保险丝这件事,如果制度中规定了就应该由保姆来换,那么不管她是个子矮也好,年龄大也好,她换就换了,她也安心,我也安心;她不会埋怨,我也不会自责。
  我说:“我没有自责。我说的是你。”
  他说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说:“对,你也不会责备我没显示男人本色什么的。我们都少了很多烦恼。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看别人做别人应该做的事,会让我们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世界。”
  他说:“你所谓的自由,带来的舒适只是暂时的;没有制度的规划和保护,后来只会变得像震后的灾区一样混乱。”
  
  他针对我的生活举了很多例子。提了很多意见。他说他在日本的时候,听说餐馆的后厨里要求盘子必须冲洗六遍,不管是盛了什么东西的盘子,哪怕只盛了几片水果,都必须六遍。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僵化。可是客观上达到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使一人漏网的保险效果。卫生得到了绝对的保障。这就使得每个人都很放心,吃饭的客人放心,开店的老板也不怕出现客人腹泄。氛围很轻松。(“氛围”在大雨花花的管理辞典里,紧随“制度”排在第二位。)
  
  他问我有没有明确要求过喜羊羊的奶瓶必须洗几遍,衣服和尿布晒几个小时,有没有给保姆写过育儿食谱?
  说到这里他强调了一下尿布的事。喜羊羊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用的不是纸尿裤,而是传统的尿布。因为喜羊羊的姨姥姥接受不了纸尿裤,她拿我的旧T恤旧保暖内衣什么的,剪了一大堆。
  大雨花花对喜羊羊不用纸尿裤感到不满意。他买来了很多,但是一直没得到重用。
  大雨花花认为传统的尿布不科学。尤其是在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制度规定要洗几遍、晒多久的前提下。
  他说他曾经提醒过保姆多次,让她学会用纸尿裤。但她充耳不闻。
  大雨花花说:“难道科技是白进步的吗?”
  
  难怪喜羊羊的姨姥姥不喜欢他。他一来就指手划脚想当领导,他还没名没份。一想到“没名没份”,我就有点幸灾乐祸。
  
  他又举喜羊羊为例。
  他伸出一根手指表示强调:“为什么当初我力主你去香港生喜羊羊?”
  他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喜羊羊和我置于某种制度的保护之下。喜羊羊是香港公民,就使得我和喜羊羊都必然会受到某种保护。我不怕丢了饭碗,也不怕居委会老太太来敲门。也不怕带喜羊羊坐飞机。如果我们不考虑到制度的存在,为所欲为,必将后患无穷。
  他问我:“你觉得呢?”
  我说:“我……我觉得我快睡着了。”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7

我忽然想,大雨花花的女朋友一直拖着不结婚,除了大房子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姑且设想一下跟大雨花花结婚以后的一切。
  一切都是有制度的。
  每天早晨吃什么,几点开饭;晚上几点到家,吃什么。
  玻璃多长时间擦一次,床单几天换一次。
  夫妻生活定在每礼拜几,如遇女方生理周期、双方因公出差或其它不可抗力,将如何顺延。
  孩子什么时候生,生男还是生女,如何控制及努力。
  孩子出生以后……
  想到这,我不敢替他女朋友再想下去了。
  因为这以后的事我提前帮他女朋友看到了一小部分,仅仅是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就已经是巨大的麻烦了。
  如果再往下想,孩子的成长、教育过程中,大雨花花还将制订出多少制度,我觉得他女朋友的做法挺明智。
  
  但是再一想,大雨花花说的也有点道理。有时候人的确是为了得到制度的保护而不得不选择某种制度。比如说婚姻这种制度。有的人是为了合法地生个孩子。有的人是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有的人是为了合法地麦克老虎。有的人是为了合法的不许对方跟别人麦克老虎。有的人是为了分房子。有的人是为了分遗产。有的人是为了不让别人分房子或者分遗产。当然更多的人是为了爱情。不,不是为了得到爱情,而是为了保障爱情。据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相爱的人于是选择了双双殉情。中国唯一一个像样的爱情传说就是梁祝,他们不就是一起跳进坟墓里去了嘛。然后还一起唱起了《两只蝴蝶》什么的。
  
  反观我的没有选择婚姻制度,就是因为上述理由我一个都没有。
  所以身为异类我虽然经常惶惶然,但也经常坦坦然。
  这天底下有无数种制度,不是所有制度都跟我有关。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制度去遵守,就像在商店里选择一块不太甜的巧克力。比方说别人上班要打卡而我们学校就不需要。如果我们上班也要求打卡的话我宁可辞职。这么一想我就坦坦然了。我同时也就不觉得大雨花花有多么枯燥了。
  
  我问他:“那么,按照你的理论,我跟你之间是一种什么制度呢?”
  这句话如果换到另外一对男女之间,由另外一个女人来说,可能会被理解成一种暗示、挑逗或者调情。
  可是放到我跟大雨花花之间,则绝对是一个很严肃,另一个也很严肃。
  我想了解一下他的制度,以便确定我是否喜欢和遵守。
  这么问的时候我也顺便感叹了一下人生。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初,不过是两年多以前,我还跟大雨花花探讨过文学。从文学角度来讲,他比我更文学,因为他喜欢诗。据说诗是文学的最高形式。而我喜欢看小说。他很认真地问我喜欢看谁的小说。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喜欢《红楼梦》和《哈利波特》,这显然有点文不对题。但我不好意思说我记不住作家的名字,尤其是外国作家。我曾经挺喜欢过一个苏联的犹太作家,他专写幽默小说。可是我记不住他的名字。
  大雨花花跟我提起一些诗人的名字,普希金、叶慈、纪伯伦和海子什么的,我都听说过。我挺怕有人跟我提一些特小众特偏门的名字。我不怕我不知道这些名字,这些名字不为人知只能说明他们名气还不够。我怕的是有些人提起这些小众名字时的表情。好象是他们为了远离城市的肮脏空气而选择在海拨八千四百米的地方盖了一座小木屋。
  
  后来大雨花花告诉我,他之所以喜欢诗是因为他觉得小说实在太长了,他没耐心读完一本长篇小说。为了增强文学素养他一般只看世界名著的内容简介。
  啊,真的吗?我于是兴冲冲地以诚相待,告诉他其实我最喜欢看的就是《故事会》,这个本来挺正常的爱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点见不得人了。
  
  我们这两个曾经一起探讨小说、诗和上帝的文学青年,现在在探讨应该给喜羊羊用传统尿布还是纸尿裤。他的奶瓶应该洗几遍及消毒多长时间。
  你们自己体会一下婚姻究竟是一种什么制度吧。
  
  我问大雨花花,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跟我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制度。
  他说,目前他跟我之间还没有一个直接的制度。我们都是单独针对喜羊羊而自成一套制度。这也很容易造成仿佛是震后灾区一样的混乱局面。上次他女朋友的短信出击就已经是地震可能发生的某种预兆了。
  为了避免混乱,一定要形成制度。
  他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下嘴唇,眉头紧皱,认真思考。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9

看着小孩子一点点长大是件很奇妙的事。
  喜羊羊会站了,我就会想:“我是什么时候会站的?”
  喜羊羊会走了,我也想:“我是什么时候会走的?”
  他在玩玩具的时候,我也会想:“我小的时候都玩过什么玩具?”
  
  这些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但我能记起我小的时候很爱哭。这种记忆一多半来自于他人的回忆性叙述,他们老这么说:“你小时候特爱哭。怎么哄也哄不好。”我妈更是把我爱哭这件事当作她推卸责任的一个重要理由。虽然后来我多次告诉她不必内疚,我在姥姥家过得挺好;让她不必有思想压力。我告诉她,别人经常跟她提起我小时候的事是别有用心。她却很心虚,老想为自己解释。但是她解释的目的并不是表示歉意,而是通过反复强调我实在太爱哭来说明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但咎由自取,还白白地让她背了很多年的黑锅。她这么一解释我就更罪孽深重了,简直是生下来就带着原罪,罪名就是爱哭。我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所以我只能请求她往事不要再提。
  
  关于我小时候爱哭的另一小半记忆来自于我自己。具体为什么哭我倒是忘了。只能记得自己随便坐在哪里就哭个不停。放声嚎啕,使劲蹬腿。哭得我的小脑袋都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嗓子也哑了。本来这些事我已经完全忘了。我特别讨厌那些在公共场所大哭大闹的孩子,我厌恶地皱起眉避之唯恐不及。有的时候我看着那些好脾气的妈妈,奇怪她们为什么不严厉地痛打那些讨厌的孩子们一顿。如果她们舍不得出手我可以代劳。后来有一天,我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没有厌恶地皱起眉,而是含着眼泪逃走了。
  
  我能回忆起哭声,却回忆不起缘由。因为那实在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了。喜羊羊告诉了我一些缘由。有的时候是他饿了。有的时候是他渴了。有的时候是他需要换尿布。有的时候是他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的时候他只是想撒撒娇。他为了撒娇,经常扯着嗓门大哭一场,直到他感觉满意为止。而我呢,拿着DV给他录相,录下来他撒泼的样子准备将来拿给他看。
  以前我妈和我爸和一些别的人老拿这么一句话来糊弄我:“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意思是说面对不孝的我,他们有很多无奈,在此就不自我标榜不跟我过多计较了,留我将来自己体会后再深深忏悔。
  我的体会是:如果把给孩子买了奶粉、夜里起来给他换过尿布、带他去过医院、花钱让他接受教育这些基本义务都要算作恩情的话,那就实在是有点逻辑混乱了。可是我的爸妈似乎就有一个秘密账本,把这些都一项项地累计在上面,作为他们很伟大而我很不孝的有力证据。从前我跟我爸吵架,说的是我考试成绩的事。他对我的成绩不满意,而我自己觉得还行。吵着吵着,他忽然驴唇不对马嘴地说:“1992年我在香港给你买过一个日本进口的随身听,难道你忘了吗?”这一记冷枪一下子就让我中弹倒地。因为我没忘。而且那一刻里我也觉得,我既然接受过一个象征着父爱的日本进口的随身听,再来跟父亲吵架就太不够意思了。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这两样我都占了。我只能放弃争吵的权利。
  
  要这么一想,一个小孩子还不如一只小老虎。虽然出生的前提基本类似,小老虎也要吃妈妈的奶也要接受妈妈的保护,偶尔也接受一只打回来的野兔子什么的,可是小老虎不必一生下来就要千恩万谢准备终生还债。也不会一辈子都还不上这只野兔子。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09

有一天,喜羊羊哭的时候,大张着嘴巴,发出“妈啊、妈啊”的声音。
  喜羊羊的姨姥姥很兴奋,说:“喜羊羊真聪明,喜羊羊会叫妈妈了!”
  她指着我,让喜羊羊管我叫妈妈。可是喜羊羊一头扑在她怀里,把鼻涕蹭在她脸上,管她叫妈妈。后来喜羊羊就老管姨姥姥叫妈妈,当然他管我也叫妈妈。对于喜羊羊来说,“姨姥姥”这个词实在难度太大。
  他饿了的时候,指着奶瓶喊妈妈。想洗澡的时候指着澡盆喊妈妈。
  “妈妈”这个称谓对于他来说,是一种需要。
  难怪人家说“有奶就是娘”。
  
  我不怎么喜欢听喜羊羊管我叫妈妈。我听着有点尴尬。大概是因为在照顾他这个问题上,我做得太少,而保姆做得太多;我似乎只担了个“妈妈”的名声。而且,你知道,我是个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希望人人平等;喜羊羊一管我叫妈妈,我觉得我就得有个妈妈样,就得拿着腔调说话什么的,可能还希望他要格外地照顾我的情绪,因为我毕竟是个妈妈。我不太喜欢。我一直希望我们是朋友的。朋友之间怎么能叫妈妈呢。所以我鼓励他管我叫“美羊羊”。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有点莫明其妙;后来他管我叫“美美”,叫了一阵子以后,又管我叫“羊羊”。我一回来他就喊:“羊羊!”我就“哎”。我们两个都挺乐。我也管他叫羊羊。这真是个独特的称呼。
  喜羊羊的姨姥姥说:“哎呀,喜羊羊,你看你妈妈,让你管她叫羊羊。”
  她不好意思直接批评我。她觉得这实在太不成体统。
  可是喜羊羊管她叫妈妈的时候,她高兴得脸都红了。她偷偷看看我,怕我嫉妒或者有意见。可是我既不嫉妒也没意见。
  在我这个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管理下,我们家里一团混乱。
  
  大雨花花对我家里的一团混乱持保留意见。
  我告诉他,喜羊羊目前只能发出“爸爸”和“妈妈”的声音,这基本上是无意识的。只是他表达需要的一个方式。
  因为喜羊羊还不会叫“叔叔”。所以他目前只能管大雨花花叫“爸爸”。
  大雨花花很高兴。但是当他听见喜羊羊管姨姥姥叫“妈妈”的时候,他马上就不高兴了。也不能埋怨他不高兴,毕竟喜羊羊的姨姥姥黑黄矮瘦,形象不佳。大雨花花不想让别人误以为他跟她之间有某种制度关系。
  我说,即使你给喜羊羊制定了制度,他也没法遵守。因为他还不会。也就是说目前喜羊羊是制度之外的人,谁也约束不了他。
  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让喜羊羊也管你叫羊羊就行了。这个词他说得很好,很清楚。”
  大雨花花很谨慎地问了问我关于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故事。他不想充当反面角色。
  
  我告诉他,我每天晚上都能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故事,但实际上我等于是没看过这个故事。
  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的名字起的挺好,内容其实不怎么吸引我。毕竟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不是看动画片的年龄。
  三十多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已经开始怀旧了。在我的成长年代,有些动画形象深入我心永远不可替代。即使我叫美羊羊还生了一个喜羊羊,我仍然怀念从前的动画片。就像我不管又遇上过两个三个还是四个,我还会怀念曾经的初恋。
  大雨花花问我喜欢哪个动画形象。我说我喜欢史努比。他说他喜欢丁丁。
  让喜羊羊管大雨花花叫史努比不现实,这个词比姨姥姥还难。我说也许可以试着让喜羊羊管大雨花花叫丁丁。
  大雨花花想了想说:“还是管我也叫羊羊吧。这样比较统一好记。”
  
  于是,我们三个都叫羊羊。我告诉大雨花花《喜羊羊和灰太狼》有个“懒羊羊”挺适合他。虽然他并不懒。但听起来挺适合他。他说他没意见。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在我们家里,经常有三个羊羊,和一个本来是姨姥姥的妈妈。不过我们都不拘泥于形式,不做表面文章,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重要的是内容,而不是形式;重要的是做了什么,而不是叫了什么。
  当然,小说标题除外。
  
  我老给喜羊羊唱歌,唱“太阳月亮星星就是吉祥的一家”。
  有一天我听见大雨花花在唱“羊羊羊羊羊羊就是吉祥的一家”。
  他真有才。不愧曾经热爱诗歌。
  
  

皮皮熊 发表于 2009-7-17 18:10

啊---贴完了,当然,冰木瓜还没写完呢,她一更新我就给大家贴过来

nightdream 发表于 2009-7-17 19:02

{:5_335:}

天天粽子 发表于 2009-7-17 19:25

{:5_322:}

单品钻 发表于 2009-7-17 19:33

lz握爪~~我也在天涯追这个帖子!据说冰木瓜不会让帖子因为出版而太监了,rp不错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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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很好玩的故事啊,转到宝坛不太合适,俺放婚版 --不婚时代——未婚妈妈的情路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