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计划
后来,文馨又主动约了洪原几次,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她渐渐知道,
洪原在南方时,曾经有过一个女友,叫冯君,后来,那个女人不幸得了脑瘤,死了。
现在,洪原还是单身一人。
洪原是个成熟的男人,不论心里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在他的脸上都不会显山露水。
可是,一提到那个女人,他就遮盖不住心底那巨大的悲伤了,神情黯淡,语调低沉,好像一座要坍塌的大山。
那是他心底的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他说,她很美很美。
他说,她卓尔不群,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他说,她和他如胶似漆,如同鱼水。
他说,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对他笑了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可是,她再也没回来。
他说那段时间几乎要崩溃了……
文馨和洪原第一次上床,两个人几乎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文馨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终于把那句心里话说了出来:“洪原,那次你救了我之后,我就想,假如你真的毁了容,我也愿意嫁给你。”
洪原说:“看来,我想娶你的话,非得毁容不可了?”
文馨就幸福地笑起来。
过了会儿,洪原认真地说:“不过,你现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洪原不像蒋中天那样会说话,不过他对文馨很好,天天接送文馨上下班。
不过,他接送文馨只限于电视台大门口,从来不露面。
有一次,他突然对文馨说:“你不要再租房了,我打算给你买一套房子。”
文馨说:“你应该说———给咱俩买一套房子。要不然,听起来好像我是你的情人似的。”
洪原笑了:“怎么说都行。”
文馨说:“正好有个房产开发商,在西郊建了一片别墅,他要在我的节目做广告。他承诺我,要是我买房,给半价就行。”
“那太划算了。不过,这房子就不能算我给你买的了,它刚好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什么我的你的,都是我们的!”
接着,文馨就谈到了结婚的问题。
洪原说:“我们先把房子买下来,结婚再等一等。”
“为什么?”
“……我要先赚一点钱。”
文馨不禁又想起了那笔巨款。她和洪原的关系发展到了这一步,蒋中天当年拿跑的等于是她的钱!
“ 那个晚上,他们开始共同设计报仇计划。
……一转眼,蒋中天已经失踪两年了,这期间,他一直没有给文馨打电话来。两个人的报仇计划一直没有得到实施。
不过,他们因此也有了充裕的时间来雕琢它,修改它,补充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蒋中天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一点音信。
他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也许,他跑到了泰国之类的国家,也许他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了,也许他被害死在了黑道上……
不过,洪原和文馨并没有停止设计他们的复仇计划,这成了他们在一起时的一件大事,就像做爱一样不可缺少。
这计划也越来越周密,完善,精彩。
那一天,蒋中天突然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当时,一听到蒋中天的声音,不知道是愤怒,是激动,还是害怕,文馨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提到洪原之后,文馨很自然地告诉他:他死了。并且讲述了一个提前编造好的车祸故事。
放下电话,她马上把这件事转告了洪原。
洪原想了想,说:“他这是投石问路!”
她说:“听他的话音,他现在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回来。”
从此,两个人立即绷紧了神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蒋中天终于带着梁三丽回来了。 那天,蒋中天要和文馨一起去一趟靠山别墅,文馨执意让他回去和梁三丽打个招呼,实际上她是把他支开了,然后她迅速给洪原打了个电话。
洪原提前来到了那片坟地。
他把车停在了远处,然后藏在车里,等候文馨把蒋中天带来。
几天前,他就为自己刻好了一个墓碑,开车拉到这里,选了一个新坟,把原来的墓碑推翻,用土埋起来,把自己的墓碑立了上去。接着,他又在那个坟上挖出了一个深洞……
当时,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熄了火,关了灯。
他的心里也十分害怕。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远处的公路上一直没有出现车灯的光。
能不能在文馨把车开到这条岔路上之后,蒋中天死活不敢来,跳车跑掉了?
可是,那样的话,文馨应该打个电话来啊。她总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这阴森的地方白白等上一夜。
……远处那个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他最恐惧的事。
他清楚地记着,原来那个墓碑上的名字是———安淑芹。
从名字上看,她应该是一个年老的女人。
她是得什么病死的?
她长得什么样?
高个子?瓦刀脸?满口假牙?
他一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边心虚地朝那个坟张望。
如果是过去,让他黑夜一个人呆在这个鬼地方,掐死他他都不敢。可是,现在他被复仇之火烧得不顾一切了……
终于,文馨的车颠颠簸簸地开来了。
蒋中天来了!
……蒋中天又跑了。
洪原望着他魂飞魄散地朝远处狂奔,就像屠夫把尖刀插进了牲口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粘满创可贴的脸露出了无比的快意。
蒋中天的嚎哭声越来越远了,这时,像木头一样始终站在坟前的文馨突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洪原!———”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文馨发疯地冲了过来。
在幽暗的月光下,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远处的一群老榆树之间跳跃着!他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文馨很快就冲到了他跟前,紧紧抱住了他:“鬼!……”
洪原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女人。
她从A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B树后,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她又从B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C树后,不见了。再过一会儿,她又诡异地从A树后跳出来……
她穿着长长的白衣,轻飘飘的,像一抹浓浓的月色。而她那飞散的长发则像一团浓浓的黑夜。月色与黑夜一起飘舞,出现了,消失了,消失了,出现了……
她跳来跳去,终于躲在X树后不再出来了。
文馨颤巍巍地说:“你看见了?”
洪原死死盯着那棵X树,低低地说:“看见了……”
在朦胧的月光下,那些树影影绰绰,很快他的眼睛就花了,找不到哪棵是X树了。
文馨拽了他一把,说:“还看什么?快走!”
洪原就一边恐惧地回头观望,一边跟文馨一起疾步朝她的车走过去。文馨在剧烈地颤抖着。
“可能是那个疯大夫……”他说。
“那疯子是男的!”文馨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女的?”
“你看她的头发,那么长!”
“那个疯子多少年不理发了,要是摘下他的白帽子,肯定像个女的。”
文馨没有再说什么,她似乎有点同意洪原的猜测了。
两个人开着文馨的车,来到洪原那辆车旁边。
洪原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打火。可是,他的车怎么都打不着了。空天旷地里,只有他打火的声音,极其刺耳:“嘎……嘎……嘎……”
文馨大声问:“怎么了?”
洪原停下手,紧张地朝那个鬼影出现的地方望了望,说:“这辆车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
突然,洪原的眼睛瞪大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又在树林中出现了!
她突然矮了半截,好像下半身陷进了土里,上半身正在朝他们移过来。
文馨也看到了她,她惊恐地说:“她来了!”
洪原说:“你先走!”
文馨说:“你上我的车!”
“听话!”
文馨固执地说:“不,咱们一起走!”
洪原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半截身子,声调一下变得十分悲凉:“文馨,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为你打架吗?”
“记得……”
“你还记得我在酒吧是怎么解救你的吗?”
“记得……”
洪原的声调一下变得非常严肃,透着父亲一般不可违抗的威严:“那就好!现在你马上离开!”
文馨就把车开动了,在凸凹不平的土道上摇摇摆摆地冲了出去。
剩下了洪原一个人。
外面刮起了大风,那半截身子的白衣“哗啦啦”飘起来,那一头直撅撅的黑发“哗啦啦”地飘起来。
洪原紧紧盯着她的脸,但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脑海里迸出三个字———安淑芹。
也许,她就是安淑芹!
她在距离洪原的车几十米远的地方慢慢高起来,变成了正常的人形,然后,她绕着洪原的车,开始兜圈子。
她在很远的地方,垂着头慢慢地走着,好像在寻找遗落在地上的什么东西。
洪原在车里随着她一点点转动着身子,恐惧到了极点。
她绕着洪原的车慢慢转了三圈,又转过身,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转圈。
洪原陡然想起,有人说过:如果有鬼影围着你正转三圈,再反转三圈,那么,你的魂就没了,就变成了空心人,乖乖跟在那个鬼影后面,一去不返……
那个白衣女子继续在远处走着,走得十分缓慢,好像怕踩在她遗失的那个东西上。她始终没有朝洪原的车里看一眼。
拾捌:我找蒋中天
李作文又一次来到靠山别墅,他相信没有猫不吃腥,蒋中天一定还会出现。这个人挺顽强的。
那天他驾车追杀蒋中天翻下公路旁的深沟之后,摔昏了。
后来,他一点点苏醒过来,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伸手摸了摸脸,都是血。
他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想,也许这就是报应了:
李作文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听说,他经常一个人在这一带转悠———我只是听说啊,不见得是真的。”蒋中天一边说一边神秘地朝两旁的黑暗指了指,“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我想也许是真的,就来找他了。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
李作文彻底明白,这个人疯了。
蒋中天一边嘟囔一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敏捷地朝公路下的黑暗中看去。过了一会儿,他丢下李作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终于停在了公路的边缘,黑暗的边缘,轻轻回过身来,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再见啊。”然后,他麻利地爬了下去,不见了。
拾玖:帽子
李作文非常纳闷。十多年前,文馨和蒋中天好像是一对相好,而洪原是他们的好朋友。
十多年后,文馨和洪原组合到了一起,而蒋中天疯了。
他感觉到,这三角关系的推移和变化,一定有着某种险恶的内幕。
不过,他的心里只有报复两个字,其它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他不想插手。
蒋中天疯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杀不杀他都无所谓了。
现在,他一心想找到梁三丽。
他以为,蒋中天疯了,梁三丽在七河台无亲无故,也许回了南方。
因此,他也打算撤回哈市了。
这一天,七河台的几个黑道兄弟设宴为李作文饯行,正热火朝天地喝着酒,翟三来了。
他一坐下就说:“李哥,今天有个女人来找我买‘货’,她很像你要找的那个女人。”他说的“货”就是毒品。
李作文给这几个兄弟看过一盘录像带,里面有梁三丽的镜头。
李作文用纸巾擦了擦手,说:“诸位,我不走了。”
然后,他把酒杯朝下一扣,问翟三:“是谁介绍她来找你的?”
“一个叫黄山的。”
“你马上查一查,她住在哪儿。”
翟三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知道,这条道有个规矩,都不暴露自己的住址……”
李作文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翟三马上说:“好了,李哥,你等我的消息吧。”
三天后,李作文正在一家娱乐城打台球,翟三跑进来。
“李哥!”
李作文看都不看他,俯下身,瞄那个黑球,淡淡地问:“查到了?”
“她住在密云公寓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准吗?”
“绝不会错。”
李作文把球杆慢慢拉到身后,准备击球了。
“可是……”翟三似乎有话要说。
“可是什么?”
“她现在好像是黄山的人了。”
李作文没有击球,慢慢收回球杆,直起身来。
“李哥,你离开七河台十多年了,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现在,黄山是七河台最大的管子,他跺跺脚,没有一个人不晃荡。”
“这次,我就要撅撅这根管子。”
“李哥,我……劝你一句行吗?”翟三低低地说。
“你劝吧。”
“如果你和他硬碰硬,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你不要兜圈子,直说。”
“只要你不翻脸,我就直说。”
“我不翻脸。”
“你整不过他。”
李作文想了想,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口气我咽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继续拨号。
这次,他拨的是114查号台。
他查到了被服厂的电话之后,拨了过去。
“喂,我找黄山。”
对方告诉了他一个号码,他又拨过去。
电话通了。
“是黄山吗?”
对方说:“你是谁?”
“我是李作文。”
“我好像不认识你。”
“十年前,七河台没有人不认识我。”
黄山笑了:“我查查地方志。”
“我想约你见个面。”
“你有什么事?”
“讨债。”
“你替谁讨债?”他显然以为是哪个单位雇佣李作文来追讨被服厂的欠款。
“我替自己讨债。”
“我欠你的钱?”
“你欠我一顶帽子。”
“我知道我欠别人几个脑袋,但是我从来不记得我欠过别人帽子。”
“明天是星期一,晚上十二点,我在顺天酒吧等你。”
“你长的什么样子?”
“整个酒吧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没问题了。”
李作文低低地说了声:“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再见。
贰拾:土房子
蒋中天一个人在公路上转悠。他在执着地寻找蒋中天。
天上无星无月,这世界一片漆黑。他孤独,恐惧,又十分绝望。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射向夜空。
漆黑的天空像露天电影的银幕一样,一点点显现出了楼房,街道,还有穿梭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流。
海市蜃楼?
他面对这巨大的画面,吓呆了。
那画面十分幽暗,那楼房,那街道,那车辆,那人流,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不知道属于什么年代,什么地区。
接着,那巨大无比的银幕就传出了孩子的笑声,那笑声铺天盖地,好像有一万个小孩在嬉戏。
渐渐地,天上果然出现了无数的孩子,密密麻麻,他们挤成一团,都在笑。
他在那一张张稚嫩的笑脸中,看到了一张成年人的脸,她似乎蹲着身子,伪装成小孩,躲在那些脑袋后面,也在笑。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凶险的男相!
这张脸十分的熟悉,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突然,天边亮起了熊熊的火光,像血红的晚霞,把这张巨大的画面烧着了。
那些小孩在烈火中还在笑着,闹着。
大火烧到了那个女人,她和那小孩一样,还在笑……
天地间渐渐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刚才那幅画面的灰烬。
蒋中天跌跌撞撞继续朝前走,苦苦地思索着,刚才天上的那个场景,还有眼下他的处境,到底哪个是现实。
他走了很远很远,前面出现了微弱的灯光。
他朝它走过去。
是一座土房子。
它只有一扇小窗,亮着幽幽的烛光。窗上的玻璃脏兮兮的,几乎不透明了。
蒋中天推开歪斜的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铺低矮的土炕,炕上铺着乌拉草,还有一套卷成团的破旧被褥。
炕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珠子。
他身旁有一只已经腐烂的倭瓜,插着半根白色蜡烛。
“大夫,我来跟你搭个伴。”蒋中天怯生生地说。
他毫不怀疑他是一个大夫。
他是对的。
这个人过去就是精神病院的大夫。
有一次,他巡视病房,有一个异常健壮的精神病,很认真地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他没理他。
后来,他每次走进那个被铁栏杆封锁的病房,那个精神病都要这样问他一遍。
贰拾壹:搜身
蒋中天疯了以后,洪原竟然大病了一场。这天中午,文馨炒了一桌子菜,可是,洪原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低着头慢慢地嚼着,突然说:“我们还得找到他。”
“谁?”
“蒋中天。”
“他都疯成那个样子了,还找他干什么?”文馨问。
“他还欠我的钱呢!”
“你想把他怎么样?”
“他的身上一定带着钥匙。我们到他家去搜搜,说不定能找回来几十万。”
文馨想了想,说:“他家还有一个女的。”
“女的?”
“是他从哈市带回来的,叫梁三丽。”
“完了。”
“怎么了?”
“蒋中天一疯,她肯定走了,而且把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
“有道理。”
“那我们也要试试。”
吃完饭,洪原说:“你留在家里,我去做这件事。”
文馨点点头,说:“你可要小心点。”
洪原笑了笑,说:“如果我拿回几十万,明天我们就办出国手续,我带你去夏威夷,把这些钱都花光,玩个痛快。”
文馨记得,她曾经在很久以前对洪原说过一次,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夏威夷。其实,她并不知道夏威夷什么样,只是有一种美好的想像而已。
没想到,她只是随便说的一句话,而且就一次,洪原却牢牢地记着。
她的心里涌上一阵热乎乎的感动,她说:“要是你真的拿回了钱,我们就去一次‘我和你的世界’。”
“我和你的世界”是七河台最独特也最高档的一个饭店。
这家饭店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开的,只有一间餐厅,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饭店所有员工只为这一张桌子服务。
买下这张桌子的客人,可以提前为情侣或者爱人设计环境。这种设计或者跟对方的爱好有关,或者跟两个人的独特经历有关,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情感的含义。
店主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改变四壁的颜色,地毯的颜色,天棚的颜色;可以重新布置灯光,更换鲜花;可以播放客人点播的音乐;服务员可以根据客人提供的台词说话;可以根据客人提供的素材放映幻灯片……
到那里消费的人极少。有的是款爷和情人,有的是患难数十年却即将要分道扬镳的夫妻……
那个餐厅临街。
平时,文馨下班总要路过那里。每次她都想,有一天,她一定要和洪原到这里浪漫一次。
洪原说:“那地方太宰人了。”
文馨说:“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下午,洪原就出去了。
他是晚上回来的,满脸沮丧。
“你找到钥匙了?”文馨关切地问。
“找到了,在他裤带上挂着。”
“他家里有没有钱?”
“我翻了个底朝天,一分钱都没找到。”
文馨亲了他一下,说:“没有就没有吧,我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损失一份钱,不能闹心两次。你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做饭去。”
文馨在厨房里忙活,洪原一直仰在沙发上,闭目想什么。
文馨很快就把饭菜端上来。
“别想了,吃饭吧。”
洪原这才站起来,洗了手,坐在餐桌上。
“你没撞到那个女的?”文馨问。
“她肯定把钱都拿跑了。”
“那是个鸡。”
贰拾叁:最后一个口袋
第二天洪原上班了。宾馆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他忙活了一天,下班的时候都很晚了。
文馨一直在电视台等他。两个人说好了,今天一起走,顺便在半路上找到蒋中天,再在他身上搜搜运气。
他到电视台把文馨接出来,两个人到美国风味的罗杰斯吃了点快餐,然后一起开车返回靠山别墅。
一路上,他们没有看到蒋中天的影子,只看到公路旁的草甸上有个老汉在放羊,那是一群黑羊。
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他疯了之后,一天到晚在这条公路上转悠,几乎从没有离开过。
两个人快到靠山别墅了,文馨说:“算了,我们回家吧。”
洪原把车头调过来,一边朝回开一边说:“不行,一定得找到他。”
这时候,已经暮色昏暗。
他们开到公路旁那座养鱼人的土房子时,洪原把车停下来,下车朝它走过去。
他来到土房子的窗前,趴在玻璃上朝里看了半天,然后回过身,朝着车里的文馨招了招手。
文馨下车走了过去。
她也透过那脏兮兮的玻璃朝里看了看,蒋中天果然躲在里面。
他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好像死了一样。
洪原愤怒地扑上去,把蒋中天按倒在炕上。
蒋中天多少天来吃不到食物,已经虚脱得像一只病鸡。相比之下,洪原就像一头壮实的牛。
蒋中天还在挣扎,两条腿拼命地乱蹬乱踹。
洪原骑在他的身上,喊道:“文馨,按住他的腿!”
文馨就扑上去用身子压住了他的双腿。
洪原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那个硬硬的很像存款折之类的东西拽出来。
他愣住了。
文馨问:“拿出来了吗?”
洪原没有说话。
文馨探头看了看,也呆住了———那是她的一张三寸照片。
这张照片已经被雨浇得走了形,上面的影像变得斑驳而模糊,不过仍然可以看出是文馨,她正在一片花草中微微地笑着。
她呆呆地站直了身子,放开了蒋中天的双腿。
他又乱蹬乱踹起来,同时发疯地夺回了那张照片,嘴里不知叫着什么。
洪原也从他的身上翻下来。
蒋中天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惊恐万分地看看洪原,又看看文馨,好像他们是两个恶魔。
他现在除了口袋里的土渣和草屑,一无所有,剩下的,仅仅是这张照片了。
洪原看了看文馨。
文馨也看了看他。
“走吧。”洪原说。
文馨没有说话。
洪原转身走了出去。
文馨看了看蒋中天,他衣着破烂,形容枯槁,在昏暗的暮色中像个鬼。
他仍然警惕地盯着文馨,似乎害怕她再次冲上来,抢夺他手里的东西。
文馨一转身,也走了出去。
两个人开车返回靠山别墅的路上,都没有说话。
车开进了靠山别墅之后,洪原转过头看了文馨一眼,轻轻地说:“你哭了?”
贰拾肆:友谊地久天长
李作文坐在顺天酒吧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人独斟独饮。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贰拾伍:猎枪
李作文离开酒吧,就来到了一个居民小区,给翟三打了个电话。“你出来一趟。”
“是李哥?你在哪儿?”
“我在车里。”
翟三干干地笑了笑,说:“你的车在哪儿?”
“在你家楼下。”
翟三似乎愣了愣,马上说:“我这就出来!”
他从家里走出来,看见门前停了一辆满身伤痕的黑车,车里黑糊糊的。他小心地走过去,趴在车窗上,看见李作文坐在里面,脸色十分难看。
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李哥,你找我……有事儿?”
“我这次来,没有带家伙,你帮我弄一把,最好是左轮,我使惯了。”
“李哥,我上哪儿弄那东西!”
李作文猛地伸出手,一下抓住了翟三的裤裆,翟三惨叫了一声。
“没有?这是什么?”说着,他的手骤然用了力,翟三又惨叫起来。
“你弄不到,我就把你的老二割下来当枪!”
“别别别!你什么时候要?”
“现在。”
“我只有一杆猎枪。”
“拿来。”
李作文慢慢放开了他。
他拉开车门,弓着腰,朝家里跑去。
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走出来,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着,钻进了李作文的车里。
李作文打开那只布袋子,抽出一杆锯短了枪管的单筒猎枪。袋子里还有十几发又粗又长的子弹,“叮叮当当”响。
他举起枪,朝远处瞄准。
前面正巧有个老头带着一个男孩走过来,那个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
李作文把枪口瞄准了那个男孩,跟着他慢慢移动着。
“李哥,你是不是还要跟黄山近程 ?”
“不,是他要和我 。”
“求求你,退一步吧!那个人心狠手黑,手下有一群亡命之徒,在七河台没有一个人敢惹他!而且……”
“你说。”李作文继续瞄准那个男孩。他越来越近了,却没有看到车里的枪口。
“而且,他岳父是市政府的一个大人物,那是他的保护伞。他上通天,下通地,你不可能扳倒他!”
李作文静静地说:“没问题。只要你枪里的子弹不从后面射出来。”
那个男孩跑过去了,那个老头也走过去了。
李作文把枪放下来,塞进了布袋子里。
“还有……”
“好了,没有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翟三把话咽了回去,慢慢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可是,他又打开了车门,紧张地问了一句:“李哥,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李作文发动着了车,一边挂挡一边说:“你还有两处房子,用我说说吗?”
翟三瞪大了眼睛。
贰拾陆:张冠李戴
第二天,黄山驾车来到单位,走进宽敞的办公室。坐下后,
他给翟三打了个电话,叫他立即到被服厂来一趟。然后,他躺在高大的真皮转椅上,闭着眼睛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看,是梁三丽打来的。他想了想,没有接。
手机响了许久,终于停了。
他继续仰在转椅上养神。
有人敲门。
他闭着眼睛说:“进。”
翟三推开门走进来:“黄哥,你好!”
黄山闭着眼睛说:“你坐吧。”
翟三在很远的沙发上坐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恭敬地说:“黄哥,你有事儿?”
“你给我查一下,那个李作文是什么来头。”
“不用查,我知道。他原来在七河台混过,十多年前去了哈市,混成了一霸,目前在哈市好像没有人灭得了他。”
“他现在跟我 上了。”
“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
“黄哥,我说了你别生气———开始的时候,我还为他跑过腿,打探那个女人的行踪。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跟了你……不过,我警告过李作文,不要跟你 ,那是自讨苦吃。没想到……”
这时候,黄山的手机又响了。
他睁开眼睛,拿起来看了看,又是梁三丽,他还是没有接。
翟三眨眨眼,说:“黄哥,他肯定整不过你。不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且,这个主确实是个吃生米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小声说:“昨天晚上,他还到我家拿走了我的猎枪。如果我不给他,他就要劁了我!”
黄山淡淡地问:“单筒双筒?”
“单筒。”
“我舍出一个兄弟,他的枪就成了烧火棍。不过,我舍出哪个兄弟呢?”他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翟三的脸上,“枪是你的,你就来负责这件事吧!”
翟三“扑通”一下跪下了:“黄哥,饶命!我知道我错了……”
黄山笑了笑,说:“我逗你玩玩,别怕。”
翟三站起来,不敢再坐了。
“站着干什么?坐吧。”
翟三这才小心地坐在沙发边上。
“黄哥,有些话我不敢说……”
“你说。”
“你现在是做大事的人,犯不着为一个女人跟他 。依我看,你不如把那个女人甩了。”
黄山定定地看着翟三,没有表态。
翟三的胆子大了些,继续说:“那个女人给你带不来利益,还是个无底洞。”
黄山抻了个懒腰,淡淡地说:“我跟她只是玩玩而已,对于我,她就像一个帽子,无所谓。不过,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很黏糊,不容易甩掉。”
正说着,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知道还是梁三丽,没有理睬,任它响。
翟三说:“你把这个帽子甩到别人脑袋上就行了。”
黄山愣了一下,然后他捶了捶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翟三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黄哥,有什么事你随时吩咐。”
黄山没有搭碴儿,拿起还在响的手机看了看。
翟三轻轻走了出去。
黄山把手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