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
梁三丽说:“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撞车了呢。”
黄山讪讪地笑着说:“是车撞我了。”
“那你现在是在太平间给我打电话喽?”
“我没事,那辆车在修理厂修着呢。”
“牛逼!”梁三丽笑起来。
“我现在正去黑天鹅宾馆餐厅,请你吃个饭。你晚上没事吧?”
“我天天只有一个事,那就是等你的电话!”
“好吧,我们一会儿见。”
黄山来到黑天鹅宾馆餐厅,在包间刚刚坐下,梁三丽就到了。
服务员把菜陆续端上来,并且给两个人倒了酒。
黄山举起杯,说:“丽丽,干杯。”
梁三丽就跟他一起干了。
黄山一边倒酒一边说:“丽丽,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吧?”
“男的女的?”
“男的。”
梁三丽看着黄山的眼睛说:“你想甩掉我。”
黄山说:“这个男人身体特别棒,长相也英俊,而且事业有成,你肯定喜欢。”
梁三丽说:“目前,我最喜欢你。”
“他就是这个宾馆的副总经理,叫洪宝金,一会儿我就叫他过来。”
梁三丽说:“你不要担心我会纠缠你,最后逼你离婚什么的,那是小女孩干的事儿。其实,我很好,或者说,我很坏,男人对于我,就像美食一样,一日三餐,必须吃。我挑好吃的。”
然后,她把下巴搭在黄山的肩上,说:“只要你能给我推荐一个让我产生咀嚼欲望的男人,那我马上就跳槽。”
黄山说:“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让你吃。”
梁三丽冷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不算漂亮,但是,我可以拿下任何一个男人,这是我赖以生存的特长。”
黄山笑了笑,说:“那我祝你成功。”
他心里真担心不能把两个人撮合到一块,那样的话,今晚又成了他和她的约会。
他拨通了洪原的手机:“洪总,你在哪儿?”
洪原说:“我在宾馆。”
“我正在你的餐厅吃饭,你过来一趟好吗?”
“噢,我马上来。”
不一会儿,洪原走进了包间。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梁三丽,南方人;这位是洪宝金,这个宾馆的副总经理。”
洪原很客气地伸出右手,想和梁三丽握一下,梁三丽却伸出了左手。他愣了一下,只好也换成左手。
“对不起,黄厂长不知道,我改名了,现在叫洪原。”
梁三丽微微一笑,说:“你好。”
洪原坐下之后,三个人开始聊天,喝酒。
“梁小姐做什么生意?”洪原问。
“我是学医的,目前在搞一个经络穴位方面的调研。”
黄山看了她一眼,显然,他不知道梁三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像,梁小姐更像个生意人。”
“我这个项目最后也要变成生意。”
“七河台有人搞这方面的研究?”
“实际上我是来寻找实验对象。”
“这个领域太高深了。”
“隔行如隔山,我觉得做经理更高深。”
黄山感到很惊讶,梁三丽突然就变了,很安静,很文气,不经意间好似换了一个人。
她第一次跟随李作文请蒋中天吃饭的那天,就是这个样子。
洪原坐了一会儿,说:“黄厂长,梁小姐,你们慢慢吃,宾馆还有点事,失陪了。黄厂长,今天这顿饭我签单。”
“再见。”梁三丽微微一笑说。
“再见。”
洪原走了之后,黄山说:“丽丽,你对他感不感兴趣?”
梁三丽低低地说:“———非常感兴趣。”
黄山说:“我看出来了,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淑女。”
梁三丽坏坏地笑起来:“这是俘虏男人最有效的方式———明里是一个淑女,暗里是一个妓女。”
贰拾柒:女式裤子
洪原和梁三丽第一次见面,她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他只是觉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境。梁三丽选的饭店是“我和你的世界”。
洪原赶到的时候,
梁三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刚走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她,因为餐厅里摆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而她也穿着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那衣服红得俗到了极点,绿得俗到了极点,可是搭配到了一起,却非常的漂亮。
不仅如此,餐厅的天棚、四壁、地毯,都是花花绿绿的。
灯光也花花绿绿的。
音乐也花花绿绿的。
梁三丽像一朵诱人的盛开的野花,藏在了花的海洋中。
菜并不多,只有四小碟,但是都十分精致。洪原相信,他宾馆的厨师做不出这样的佳肴。
酒也不多,两瓶,都是正宗的法国红酒,空运来的。
洪原坐下后,梁三丽什么也没说,只是媚媚地笑着,用左手举起了杯。
洪原也举起了杯。
“谢谢你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邀请。”她说。
“见过一面就不能算陌生。”洪原说。
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放下。
“你见过我吗?”她笑着说。
“我没见过你吗?”洪原也笑着说。
“你仔细看看。”
洪原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说:“真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就是换了一个人。”
说着,她用左手拿起洪原的右手,把中指放进她的嘴里,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轻轻吸吮了一下。
她的舌头软软的,滑滑的,暖暖的。
洪原一下就醉了。
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不安地朝窗子看了一眼。
平时,他开车接文馨回家,总要路过窗外这条街,每次,文馨都要情不自禁地朝里面看一眼,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这餐厅创意很不错,只是很少有人消费得起,多数时间里面那两把椅子都空着。
文馨说过几次:“以后,我们一定要到这里来消费一次。”
这件事成了文馨的一个梦想。
没想到,梁三丽提前和洪原把这个梦想实现了。
梁三丽说:“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洪原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全身血液在沸腾,他说:“非常好。”
两个人就一起走出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不知道,现在,他已经把大祸引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问:“你没开车?”
梁三丽说:“没有。”
这是一个不带盒子的礼物。
上车的时候,梁三丽说:“宝贝,你有点醉了,我来开吧。”
洪原就说:“好哇。”
上了车,梁三丽戴上了一副精致的手套,问:“我们去哪儿?”
洪原说:“沿着环城路开吧。”
“不,我们去野外。”
“野外?”
“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那一条公路很少有车辆,可以尽情开。”
“那条路……”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于是,梁三丽驾车沿环城路开到高丽屯出口,驶上了那条平坦而安静的公路,车速一下提高了,像飞了一样。 这时候正好到了那个岔路口,
梁三丽一转方向盘,就驶上了右边那条公路。
他就是在这条公路旁的荒坟地里撞见那个“安淑芹”的,现在,这个女人又把他领到了这里来!
“你想去哪儿?”他不安地问。
“前面有一片花草地。”她说。
“这么晚了,花草有什么好看的!”
“你太不浪漫了。”
洪原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到什么地方,他感到今夜似乎凶多吉少。
那片坟地越来越近了,洪原看到了那些七扭八歪的树。
洪原的墓碑至今还立在那片坟地里。那里荒草凄凄,冷风萧萧。其实,你我他的墓碑都已经立好了,在几十年后等着,我们每走一步都是在接近它。
梁三丽并没有停下车来,很快,他们就驶了过去。
洪原的心放下了。
“你对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他问。
“以前,我和黄山经常到这里来兜风。”
提到黄山,洪原就缄口了。
又朝前开了一段路,洪原说:“我一直不知道这条公路通向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最远只到过那片花草地。”
洪原朝前望去,远方黑糊糊一片,他的心又一次提起来。
梁三丽把车速一点点慢下来,终于停下了。
洪原四下看了看,公路两旁果然是一个平坦的草甸子。
梁三丽下了车,说:“走,我们下去坐一会儿。”
洪原就跟着她一起走下公路,走进了这片梦境一般的草甸子。
在月光下,洪原看到这个草甸子开满了野花,那些野花静默地垂头而立,不摇不晃。天地间没有一丝风。
梁三丽停下脚步,转身把双臂搭在他的脖子上,开始一下下吻他。
远处有几棵影影绰绰的树,那个肮脏的东西又出现了。她依然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垂着头,黑发蒙在脸上,好像正慢慢地走过来。
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就不流动了,变得冰凉。
“你看什么呢?”
梁三丽感觉到他的神态有些不对头,一边说一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当她看到那个东西之后,也僵住了。
洪原跳起来,一手抓起衣服一手抓起她的手,低低地喊了一声:“快跑!”然后,他拽着她就朝公路冲去。
“跑什么?”梁三丽一边跑一边叫喊:“你让我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洪原不理她,一直冲到车前,钻进去,风忙火急地发动车。
梁三丽的胆子果然大,她站在车外踮着脚朝那个白色的影子张望。
“快上车!”洪原严厉地对她吼道。
她这才钻进来。
洪原掉转车头时,差点冲进路旁的壕沟,一只车轮轧着公路边缘的沙土转过来,接着就箭一样射了出去。
梁三丽扫兴地说:“你的胆子这么小。”
洪原说:“这一带闹鬼!”
“哪来的鬼?我想那是个稻草人。”
“这个稻草人曾经围着我的车转过三圈!”
梁三丽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洪原急忙减慢了车速,同时把远光变成了近光。
梁三丽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光着身子开车。”
洪原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你终于原形毕露了。”梁三丽又说。
对面的车开过去了。又是一辆十八轮的大货车。
开过那个岔路口之后,洪原把车停下,想把衣服穿上。可是,他抖来抖去,最后发现他的裤子没有拿回来。
他狼狈地说:“我的裤子落在那个地方了。” 梁三丽笑得更厉害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把笑止住,朝洪原下身瞟了瞟,说:“回去拿吧?”
洪原把剩下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摇摇头说:“算了。”
“那怎么办?”
“进城买一条。”
两个人回到市区,开车转了好几条街,没见到一家营业的商场。
梁三丽笑着说:“走吧,你到我那里过夜,明天买了再回家。”
洪原的表情十分难看,他说:“不行,今晚我必须回去。”
洪原回到靠山别墅,把车停好,贼眉鼠眼地钻出来,匆匆朝13号楼走去。
洪原走到自家门前,伸手摸钥匙。
他想不惊动文馨,偷偷打开门溜进去。
可是,他翻遍了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钥匙,这才想起来,他那钥匙揣在了裤兜里。
完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走到窗子前,使劲用手拉了拉,窗子纹丝不动。
他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保安正在远处盯着他。
他只好放弃了翻窗而入的打算,回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窗里的灯亮了。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文馨的声音:“谁?”
“我。”
门开了。
文馨穿着白色的睡衣,双眼惺忪地站在门里,显然刚从梦中醒来。
她揉揉眼睛,吃惊地盯住了洪原的裤子,又看了看洪原的眼睛,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洪原一边说一边走进屋。
“你穿着女人的裤子,你不知道?”文馨一下就生气了。
洪原坐下来,平静地说:“假如我真的有什么不端之举,我会穿着那个女人的裤子回来见你吗?”
文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原说:“我又见到她了……”
“谁?”
“那个鬼影。”
“在哪里?”
“当然是在那片坟地里。”
“你又去那里了?”
“我不甘心,总想弄个明白,就开车去了。我刚刚把车停在那片坟地里,她就在车前出现了,慢慢撩起了蒙在脸上的头发……”
文馨一下就抱紧了双肩。
“好像有一股阴风吹过来,我一下就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她已经不见了,我的裤子也被换了……”
“这是死人的东西,快脱下来!”
文馨一边说一边跑进卧室,为洪原拿出一条裤子来。
洪原费力地把那条粉红色的裤子脱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裤子,口气沉稳了许多:“你等一会儿,我扔了它。”
“不,你烧了它!”
洪原愣了愣,说:“那好吧。”
然后,他走进厨房烧裤子。
这条裤子的料子一点就着,“呼啦”一下就变成了灰烬,不过,那地上的灰烬仍然保持着裤子的形状。
房子里立即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有点像烧香,有点像燎猪头,有点像骨灰。
他出来后,文馨搂住他,说:“你答应我,再也不要去那个鬼地方了!”
“再也不去了。”
“你也再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再不喝这么多酒了。”
两个人躺下之后,文馨突然说:“你回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咱俩举行婚礼了,在教堂。我看见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很疑惑,扭头一看,你也穿着一件雪白的婚纱,涂着红唇,正幸福地笑着……”
洪原抖了一下。
他有类似的经历: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在多年后得到了奇妙的呼应。这种呼应越琢磨越令人害怕,因此,很多人更愿意相信那是“巧合”,而不去深想它。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怎么会变成女的呢?你瞧我这身体,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
文馨趴在他的肩上,幽幽地说:“下辈子让你变成女的,我变成男的,我也欺负你一辈子。”
贰拾捌:幻觉
这天晚上,洪原睡着之后,文馨突然紧紧抱住了他。他惊醒了。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听!”
“听什么?”
“楼上的衣柜有动静!”
洪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幻觉!”
“刚才我真听到了声音!好像有个人站在衣柜前,很无聊,把衣柜门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洪原不说话了。
当时,他吓蒋中天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把衣柜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贰拾玖:幻灯片
洪原和梁三丽第一次上床,是在黑天鹅宾馆。他们终于没有体验到像野生动物一样在花草地里交欢的奇特感觉。
梁三丽在床上的激情和技巧,让洪原感觉好像第一次尝到真正女人的滋味。他好像掉进了深渊,除了朝下飞翔,别无选择。
他无法改变方向。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爱文馨的,他从来没有因为和梁三丽在一起而夜不归宿。每次完了事,他都坚持回家去。梁三丽也不强求他,一个人睡在宾馆里。
她睡觉总是用被子蒙着脑袋。
这一天,洪原正上班,梁三丽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见面。
洪原正在跟几个部门经理谈工作,他压低声音说:“今天文馨过生日,晚上我们要一起出去吃饭。”
“在哪儿呀?”梁三丽阴阳怪气地问。
“‘我和你的世界’。”
梁三丽坏笑起来:“今晚,让店主把门匾改成‘你我她的世界’吧,我也去,给她唱生日歌。”
“你别胡闹了。”
“其实,今天我也过生日。”
“你开玩笑吧?”
“不骗你。”
“对不起……”
“没关系,我每一年的生日都是自己过,我把蛋糕都订好了。好了,你忙吧。”
洪原放下电话,说:“我们继续开会。”
晚上,洪原和文馨来到了“我和你的世界。”
文馨挽着洪原的胳膊,满脸自豪与幸福。
进门时,洪原紧张地朝门匾上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我和你的世界。他放下心来。
四个服务生早就在门口迎接了,两男两女,同声说:“文馨小姐,生日快乐!”
“谢谢。”文馨笑着说。
他们进了餐厅,坐下来。
一切都是洪原设计的,主色调是绿色,绿色是文馨最迷恋的颜色。墙壁中央,用玫瑰花扎成了一行花字:文馨,今夜全世界都爱你。
落地窗外,行人如梭,凡是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里望一望。
吹了生日蜡烛,吃了生日蛋糕,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轻声曼语地聊天。文馨的脸上呈现着美丽的红晕。
洪原笑眯眯地朝墙上指了指,说:“你看,那是什么?”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幻灯片开始了,全部是文馨的照片,从小到大。每一幅画面都配着诗一样深情的画外音:
只要你这样笑着,我就看见满世界的鲜花“呼啦啦”都开了 ……
你的眼睛就像海洋,那样深邃,那样神秘,我沉陷在其中,四处无岸……
你就像一缕清爽的空灵的风,我总担心抓不住你,让你从我手指的缝隙间溜掉……
文馨静静地聆听着,陶醉了。
“这些画外音肯定不是餐厅配的吧?”文馨轻轻地问。
“为什么?”
“爱是不能创作的。不过……要是你不交给他们朗诵就好了,我想听你对我说。”
音乐突然停了。
洪原和文馨转过头看去,幻灯里竟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一张巨大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在屏幕上直直地盯着这一对情侣,没有任何表情。
文馨一下转过头来,愣愣地看洪原。
洪原也傻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屏幕,和那双大几倍的眼睛对视着。
她是冯君啊!
她就是死去的冯君啊!
“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朗诵者低低地说,听起来有几分阴森。
“这是谁?”文馨惊问。
洪原回过神来,朝门外喊了一声:“服务员!”
一个服务员打开门走进来:“先生,有事吗?”
“你去把放幻灯的人叫来。”洪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那个服务员低头退了出去。
文馨再次转头看幻灯,那张巨大的脸已经消失了。音乐渐渐响起,屏幕里又换上了文馨的照片,她坐在灿烂的阳光下,坐在草地上,甜甜地笑着。
放幻灯的工作人员走进来。
洪原说:“你怎么放出了一张别人的照片?”
那个工作人员说:“照片都是您提供的呀!”
洪原一拍桌子,喊起来:“刚才有一张脸的特写,根本不是我拿来的!”
文馨见他动了气,伸手拉了拉他。
“特写?它就在您拿来的那沓照片里夹着啊!”
“你们是怎么服务的?你不会看看吗?那张照片和其它照片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您在后面还写了字……”
“我写了字?”
“你提供的配文不是都写在照片后面吗?那张特写照片后面写的是———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还特别注明,这一段画外音不要音乐……”
“好了,没事了,你去吧。”文馨强打精神说。
那个工作人员就满脸歉意地离开了。
两个人都败了兴,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文馨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
叁拾:一个“女人”的故事
冯军是个挺英俊的男孩,他在北京一所大学学摄影专业。不过,他似乎并不喜欢这种“静态的再现艺术”,因为它必须通过真实的造型再现生活,反映生活。
在大学里,他仅仅知道了世界上第一张黑白照片是法国人尼普斯在一八二六年摄制出来的,而他的摄影技术简直是一塌糊涂。
他经常对同学们谈起,他赞同黑格尔对艺术美的看法,否认艺术美来源于生活。
黑格尔不仅否认现实美,也否认现实生活的存在,他认为生活现实本身就是绝对观念的外化。
平时,冯军很少在学校里上课,多数时间,他都和北京艺术圈里的人混在一起,天天泡在酒吧里高谈阔论,并且以“精英”自居。
后来,他辍学了,放弃了文凭。
之后,冯军一蹶不振,沉寂了两年。
两年后,这个不甘寂寞和平庸的人突然又来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做了变性手术!
这一次,媒体纷纷来采访她了。
她声称,她之所以男变女,是想在一生中得到两种性别的生命体验。
她说,这个举动是她一生中最伟大的一次行为艺术。
此时的冯军已经改名冯君,浓妆艳抹,十分妖艳。
有一家杂志社甚至想用她的玉照做封面,终于因为种种压力,最后放弃了。
而媒体对她的那些报道,也没有在社会上引起她所期待的轰动,很多人看了后,只是感到肠胃有些不舒服而已,过去了就忘了。
当今社会,做变性手术已经不新鲜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这阵风过去之后,冯君又无人问津了,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口袋空空。
不,绝对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是他。
一年之后,她终于混不下去,落寞地离开了文化中心北京,来到了经济最发达的广东。
这时候,她只剩下了最后的资本:变了性的身体。
她开始利用这个独特的身体赚钞票了。
她做了鸡。
很多从香港过来的富人,他们玩腻了真实的女人,专门寻找虚假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人妖的价格比普通的鸡昂贵十倍。
在广东,冯君用一个医生制造出来的东西整整卖了三年。
她的生意很红火。
三年下来,她甚至完成了她的原始资本积累。
她收摊了。
紧接着,她开了一家美容院,当起老板来。她为美容院打出的广告语是:世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实现。
冯君的美容院在一家高档宾馆内。
有一个洪原的人经常到她的美容院来理发。
他是北方人,长得高大,帅气。
他刚到广东来打工,就在这家宾馆工作。他很要强,在短短的半年内,已经从一个普通行李员提升到了大堂领班。
现在,冯君似乎什么都不缺了,只需要一个男人。
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男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女人。
或者说,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人,一个正常人。
于是,洪原成了她的一个目标。
一天, 冯君约洪原一起去一个水上乐园玩儿。
洪原答应了。
那天,他休班,第一次在宾馆之外穿上了那身黑色毛料西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红领带。
首先,冯君请他在一家日本餐馆吃了饭,然后,她租了一艘快艇,亲自驾驶,带着他在湖面上兜风。
玩累之后,上了岸,两个人又吃了一顿哈根达斯冰淇淋。
洪原说:“冯君,你去游泳吧。”
“我们一起下水。”冯君说。
洪原立即摇了摇头,说:“我是北方人,典型的旱鸭子。我长这么大,除了浴缸,没下过一次水。”
“我和你正好相反,从小就游泳。我保护你。”
“那也不行,我一下水双腿就抽筋。”
“好吧,那我一个人玩去了。”
“你小心点。”
冯君换上了三点式游泳衣,从更衣室走过来,朝他笑了笑,然后很注意地扭动着腰臀,朝水里走去。
洪原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身体,直到她跳进水里。
那平坦的胸脯,那小小的屁股。
他总感觉,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脯,那是一个男人的屁股。
不过,两个人还是很快就搞到了一起。
叁拾贰:铺天盖地的眼睛
洪原一张张地往下撕扯那些莫名其妙的照片。叁拾叁:疯子
洪原没有力气再撕毁这些照片了,他打算把它们带到单位去,交给碎纸机。两个人终于脱了衣服躺下了。
叁拾壹:第N种杀人方法
思前想后,洪原产生了一个阴险而残忍的念头。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要做三件事:
一是提出要和冯君结婚。
当时,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怀疑,冯君愣住了。
“我俩这样在一起不是挺好吗?”
“你是艺术家,我是一个没文化的粗人,我总担心有一天你会抛弃我。”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甚至都湿了。
冯君亲了他一口,说:“你放心,不管你有没有文化,我爱你,这就够了。”
二是千方百计寻找冯君的“百宝箱”。
两个人朝夕在一起,很难有什么秘密,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外的。
洪原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终于发现,冯君有十几张存折放在写字台的第三个抽屉里,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四十万人民币。
当时,他几乎昏眩了。
不久,他又掌握了存折的密码。
冯君这个人的警惕性并不高。她的存折、一卡通、电子信箱等等,用的几乎是相同的密码———她的生日。
三是挑选合适的杀人地点。
那些日子,他经常一个人在城市周边转悠。
在一个偏僻的渔村,他偶尔从渔民口中得知:最近,那个渔村附近有一片海域经常出现成群结队的鲨鱼。
鲨鱼的鳍即鱼翅,是一种珍贵的食品,价格极其昂贵。因此,人类一直残忍地捕杀着鲨鱼,每年大约有一亿鲨鱼毙命。而很多种鲨鱼必须到十几岁才达到性成熟,产仔率极低,所以,它们的数量锐减,正面临绝迹的危险。
人类对鲨鱼的残害手段是极其残忍的:
由于鲨鱼肉口感不好,而且容易腐败,捕鲨者经常在割下鱼鳍之后,将鲨鱼剩余部分重新抛回大海……
它们逃得越来越远,已经很少见了。
奇怪的是,这群鲨鱼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呢?这是大自然的秘密,没人解答得了。
洪原马上来到那片海域查看。
这里的海滩好极了。
由于远离城市,四周基本上见不到人。天蓝如洗,白云舒卷,海水轻轻拍打黄金海岸,看不出一点杀机……
这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撺掇冯君到大海里游泳。他说:“有一个好地方,可以裸泳,你去不去?”
冯君一听,当即就跳了起来:“真的?”
“不过有点远。”
“我们开车去!”
洪原把冯君带到那片人迹罕见的海域,她果然十分高兴,一下车就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光了。
洪原拥抱了她的裸体一下,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吗?就是我们第一次在水上乐园玩的时候,我看着你穿泳衣的样子。”
冯君在他的腮上吻了一下,有些动情地说:“希望你永远爱我。”
洪原在光天化日里,看着她那一丝不挂朝前走的身体,又一次恶心起来。他暗暗地想:这具讨厌的身体很快就会消失了,葬身鱼腹,连根骨头都不剩……
冯君在大海里游泳时,洪原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杀人过程。
有几次,冯君的脑袋在大海里消失了,他以为鲨鱼已经吞掉了她,心“怦怦怦”狂跳起来,惊恐不安地朝四下看看,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她的脑袋又出现了。
她在大海里畅快地游了半个多钟头,最后,那个讨厌的身体又爬上岸,扭扭搭搭地朝他走过来……
返回时,洪原十分沮丧,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意识到,借鲨鱼杀掉冯君的想法其实很不实际,他打算更改计划了。
没想到,冯君却喜欢上了那个地方,经常要洪原陪她去。
这一天,天气非常好,洪原第五次陪她来裸泳。她脱光衣服之后,笑着说:“你跟我一起下去吧?”
洪原立即摇头说:“不,我怕被鲨鱼吃掉。”
她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说:“美容院那几个大工听我说了这个地方,都嚷着要来呢。”
然后,她一步步走进大海,又尽情地游起来。
洪原坐在车的阴影里观望。
这一次,他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鬼知道这里有没有鲨鱼。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冯君在海水中一会儿仰游,一会儿俯游,越来越远了。她的面目已经看不清。
他厌恶地收回目光,望天。
天上的云静静地悬挂,又白又亮。他眯着眼,寻找形状像鲨鱼的云,终于找到了,他甚至看到了它们那参差不齐的很多排的牙齿……
过了一阵子,他又一次朝海里望了望。
冯君不见了。
突然,一只手拍了他的肩一下。他猛地回过头来,看到冯君满身湿淋淋地站在他的身后,正朝他笑着。
他突然又有了要呕吐的感觉。
“你发什么呆?”她笑嘻嘻地问。
“不游了?”
“我饿了,上来吃点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从车上取出一筒八宝粥,打开,“胡噜胡噜”地吃起来。
吃完了,她把那个空罐扔在了海滩上,晒了一会儿太阳,又下海了。
洪原拿起那个空罐,来到车后挡住身子,把中指插进喉管,终于吐了出来。
他小心地把那些呕吐物都收进了空罐里,然后从车后走出来。
冯君正在大海里畅游,她的脸正好朝着相反的方向。
他表情恶毒地把那个装着秽物的罐子朝她扔过去,好像投掷的是一颗手榴弹,要把她炸死。
那个罐子落在了离她不远的海水里。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鲨鱼经常出没的海水里,一定不能排泄粪便,因为那种气味很容易招来鲨鱼。也不能呕吐。实在憋不住的话,只能把呕吐物含在口中,再咽回去……
可是,冯君却朝着深海游去了,离罐子落水的地方越来越远。
洪原低低骂了一声,坐下来,继续望天。
那朵像鲨鱼的云不见了,或者变化了,再也找不到。这时候,他看哪朵云都像冯君的身体了,不由又恶心起来……
当他再次朝海里眺望的时候,冯君又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没有她的影子。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他全身的血液“呼”一下涌上了头颅。
他忐忑不安地一直等了半个多钟头,海面一片平静,始终不见冯君的影子。
他“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因为恶心杀了她。
他用恶心杀了她。
没想到,杀死一个人竟然如此容易!
她就这样消失了,安安静静,他连她刚才游泳的具体位置都找不到了,他甚至没听到一声喊叫……
当地公安局经过三番五次的调查,最后把冯君的死定性为意外事故,没有立案。
第二天,冯君的父母就千里迢迢地从内地赶来了。
他们在冯君的住所见到了洪原,脸上充满了敌意。
洪原悲伤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两个老人泪眼婆娑,清理冯君的遗物。
他们在写字台的第三个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存折,上面有二十万元的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