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柔青
看着那女子之魂再次走向投胎之处,阎君喃喃道:“为了你那痴情的夫君,前世我送你百味珍馐,今生我送你不知愁!”“小青,快点,快把火烧旺些,前面客官等着洗脸呢!”
那被唤做小青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又黑又瘦,衣衫上也是补丁摞补丁,一张小脸瘦得只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但那小巧的唇边,仍是挂着一丝微笑,嘴里答应着,便去抱柴。
还未走到院中,楼上又有人在叫她了:“小青,你的手脚也太慢了些!快,小宝又拉了,快去洗尿布!”
小青仍是笑笑的,先抱了把柴火,添了一些到灶下,然后迅速的跑到后面的小二楼,还未进屋,一团带着屎尿的尿布劈头扔了过来,她却依然不愠不火,将那团东西收收好,抱到门外小河里去浆洗了。
小青名叫水柔青,五岁上没了娘,六岁爹娶了后母进门,七岁上后母生下了小弟弟,后母进门不到二年,却容不下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其实说来也没有别的,后母最讨厌的,竟然是她无论如何虐待打骂这个没有娘的孩子,她只是平静如水,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似乎没有生产泪水的功能,里面只是平静无波,隐隐还有一丝笑意。
归终,后母将她赶了出来,爹爹也是狠心,竟将她卖给这个小客栈为奴为婢,小小的柔青,从此过上了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重的生活,但令每个人惊奇的是,这孩子竟似没有任何心事,她只是安心的做事,开心的生活,似乎受再多的苦,也剥夺不了她对生活中真善美的追求,更夺不到她生命中的种种快乐。
她就像墙角的一株蒲公英,虽然生长的环境阴冷潮湿,但却仍向往着阳光的抚慰,雨露的滋润,无论是谁,都会为她那强韧的生命力而惊叹。
一大早,鸡还未叫,柔青第一个起床,先烧上洗脸水,再准备好茶碗,预备着沏茶。
再打扫院子,擦栏杆,桌椅板凳……这些收拾好了,就又开始烧火,帮着做早饭,饭熟了,又要先给老板、老板娘盛好,端上桌去,老板娘吃饭的时候,她还得抱着孩子,那孩子时常在她怀里又拉又尿,怕惊着孩子,她从来不动,任他拉尿,然后先给孩子换尿布,再去换一身衣服,等她收拾好了,残羹冷灸已经不多了,匆匆吃两口,又要忙活了。
早饭后,要先收拾店里的桌子,洗碗,捡柴,这一切做好之后,往往已经快到中午了,又要摘菜、洗菜、烧火,夏天还好,冬天的水像针一样,直冰到骨头缝里,她的手上,脸上,都长满了冻疮。
只有午后有一点点的空闲时间,柔青往往会浆洗自己那几件破衣服,再把刮破、洗破的地方补上补丁。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丝丝缕缕的落在柔青的脸上、手上,像母亲的手,往往,只有这个时候,柔青的眼里,会有点点的泪光,而一旦忙碌起来,她的脸上,仍是那浅浅的笑,别看她年纪小,可是她深深的懂得一个道理: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去永不回的,你开心,也是这一天,你伤心,也是这一天!与其愁眉苦脸的接受生活的苦难,不如笑逐颜开的笑对人生的考验,珍惜眼前!
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也不认得几个字,大道理她讲不出来,可她冰雪聪明,这道理,她心里明白,虽然讲不出来,但她一直是那么做的。
早饭,午饭,晚饭,柔青都是如此忙碌着,虽然从早到晚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可她的嘴角仍挂着笑意。
这笑容,鼓励着她自己,再苦再难,也会一直向前,这笑容,也温暖着和她一样可怜人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后门外总会有几个年老力衰的乞丐,柔青总会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将那些剩饭包了,从后门悄悄的递出去,给那几个老人果腹,若不是她如此,这些老人也许早就被饥饿夺去了性命。这几个老人,不仅靠着这些剩饭活了命,还从柔青的笑脸中,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虽然柔青十分小心,但忙中易出错,有时不免失手摔了盘子,砸了碗,老板娘就会对她又打又骂,有时赶上她心情不好,还会用头上的簪子将她的胳膊、大腿上扎得到处是伤,可柔青仍是不哭,因为她知道,哭也减轻不了痛苦,哭也徒劳无益,挨过打后,她仍是笑笑的清理伤口。
小小的柔青,就这样生活着,虽然每日里起五更,睡半夜,却仍过得开开心心。
时光如梭,柔青已经十二岁了,虽然年纪尚小,还未长成,但仍似小荷初露,颇有少女风姿。
这小小的客栈,收费颇低,所以常常是一些贩夫走卒来此吃饭歇宿,这些人原本粗鄙,柔青本在后面做事,后来也渐渐要上菜、打扫客房,往往那些住客会对她动手动脚,柔青尽力保护自己,可随着她渐渐长大,要做到这一点,是越来越难了。
这一天,一个醉酒的客人,一把拉住柔青的胳膊,伸手就往她胸前摸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胡调:“这小妞生的不错,可惜太瘦了些,让我摸摸,什么时候才能长熟?”
柔青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她小脸涨得通红,用力一挣,衣袖却被扯掉了半幅,那醉汉更加得意:“看不出这小妞身上还是细皮嫩肉的,来,让老子摸摸,像不像刚刚做好的豆腐!”
柔青用力全力,给了他一巴掌,趁他愣神之际,向门外跑去。 门外,是黑沉沉的夜,柔青不知该向何方。
是啊,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去抵抗命运的洪流呢?
想想那些还在后门苦苦等待她送去救命饭食的老人们,看看周围四野茫茫,柔青虽是千个万个不愿意,但除了回去,绝没有另一条出路可走。
夜已经深了,柔青默默的回到了客栈。
原以为,夜深人静,店中上下都休息了,就算是有再大的不是,也可以躲得过今天了,可偏偏,客栈里还是灯光通明的。
硬着头皮蹭进门去,果然,厅堂里一地的碎片,桌子椅子倒了一地,老板头上流着血,老板娘在一旁呜呜的哭着。
一见她进门,老板娘突然就不哭了,她尖叫着向她扑来:“你这个扫把星,小妖精!你看看你造的孽!你赔!”柔青没有防备,被她一把揪住头发,正正反反打了几个耳光,柔青都被打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被她扯到墙边,头被她狐狸的向墙上撞去,没几下,头上就被撞了一个大洞,血汩汩的流了下来,流得满头满脸,身子一软,早已站立不住,倒在地上,饶是如此,老板娘仍不放过她,狠狠的在她身上踹了几脚,又抄起身旁的一条竹板,没头没脑的打了起来。
柔青虽被她打得死去活来,但却咬紧牙关,一声都没有出,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昏,终于,她不支昏倒。
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她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尤其是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开了,又把里面的全部东西都掏空了,再塞了一团团的棉花,望了望四周的景物,她只觉得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努力回忆,但这努力除了使她感到头痛欲裂,只是徒劳。
柔青一向是豁达的的个性,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多想。
不一会儿,她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薄暮黄昏。
她一睁开眼睛,几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一起凑到她的眼前,争着道:“醒了醒了!水姑娘她醒了!”
一个老婆婆用一个破了一个大口的瓷碗盛了一碗热水,颤颤巍巍的递到柔青面前:“姑娘,你将就着,喝点水吧!”
柔青感激的笑了笑,喝了几口,见她喝水,那些老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的,仿佛她能自己喝几口水,竟是最最了不起的事情。
柔青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但他们脸上那善意的笑容,却令她心生暖意。
定了定神,她对面前那个已经没有牙齿,但却仍笑容可掬的老公公问道:“老人家,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水姑娘,你难道不记得我们了?这几年来,我们几个老不死的,都是靠着你从牙缝里省下的那些饭菜活下来的!”
“水姑娘?我姓水么?”柔青一脸的困惑。
“水姑娘,你怎么了?你现在还头昏么?”
“我的头是有点昏,只是你们说的什么,我怎么全不明白呢?”
一个老婆婆用手摸摸她的额头:“没事,可能是惊吓过度,再加上流的血太多了,身子虚,脑子有点糊涂了,水姑娘,你不记得了么?你原姓水,叫柔青,大家都叫你小青,你一直在那家客栈里帮忙的,那天你因为不甘被调戏,打了一个醉鬼,然后你就跑出去了,可是那个醉鬼气不过,又在那里摔桌子打板凳,还打破了许多盘碗,老板娘心疼家伙,就过去说了几句,谁知他酒醉的人,原本被你打了就是心头有气,现在更听不得半句唠叨,手里没轻没重的上去就推了老板娘一把,谁想那老板娘手里还抱着孩子,男人力大,一把推过来,把个老板娘推个趔趄,孩子的头正触在桌角,当时连哭声都没有了,老板这时也不能放了那醉汉,上去撕打,那醉汉此时酒也醒了几分,将老板劈头打了几下,趁空跑了,这边乱着请了大夫,大夫看了,说是虽可保得性命,但这一下碰的不轻,恐怕将来可能成个半傻子,那孩子可是老板娘的心肝宝贝,听了这消息,老板娘将满腔的恨意全记在你的身上,只等着你回来。
谁想你这孩子不知这些事情,竟真的又回去了,自然被她打得半死,直到把你打昏过去了,她仍不住手,只说你是装样,把你扔进了柴房,你昏迷了一整天,她仍骂不绝口,直到老板觉得事情不对,怕惹出人命官司,才把你偷偷丢到外面,我们几个知道你出了事,一直在附近探听消息,所以才及时找到你。
只是我们实在是自身难保,没有钱去请医生,好在我们上了岁数,也实得几样草药,四处寻了些来,为你煎了几服,硬扳开你的嘴巴喂了些,天可怜见,你终于醒过来了!”
那老婆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累了,坐在一旁微微喘气,柔青听了,却像是在听一个离奇的故事一般,眨着眼睛想了半日,方笑道:“我倒仿佛想起我叫水柔青,只是实在想不起被人打的事情了!”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半日,其中一个道:“这姑娘是不是头脑发昏,失去记忆了?”
“可她偏偏还记得她是谁!”
柔青又皱眉沉思了半日,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挨打、挨骂的事情,只记得好像是看见院子里开了一株小小的黄花,十分漂亮。还有那天厨房里的姚妈偷偷给了我一小块桂花糕,好香啊!还有……”
她一直说了好多,都是那些开心的事情,而那些发生过的不快,似乎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但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好在这小青看上去并没有变傻,再说,要是一个人只记得欢乐,不记得痛苦,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夕阳西下,已是到了晚饭时分了,小青只听得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那几个老人不知是哪一个人,肚子里也是咕咕乱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笑眯眯的招呼大家:“开饭了!开饭了!都来吃饭吧!”她那亲切的笑容,热情的声音,真像是招呼大家去吃大餐一样,小青一看,地上铺了一张破席,席子上热腾腾的放着一大碗颜色可疑的东西,她实在是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一个老人笑道:“今天的饭菜还真是丰盛,一定很香!”
那老婆婆又端来一个小碗,里面竟是满满一碗肉汤泡白饭,上面还撒了碧绿的葱末,几个老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的那碗汤泡饭,似乎都在偷偷的咽口水,那婆婆急忙护住那只小碗:“这可是特为了小青做的,她现在有病,必须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子,可惜,我们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伤感,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没有关系的,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去,多要一些回来!”说着,她用小匙舀了满满一匙汤饭,向小青口中喂去。
小青看着这些可亲的老人,眼睛不由得红了,心想,自己一定要尽快好起来,不能成为这些老人的包袱,而且还要为他们多做一些好事。
她没有多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着婆婆喂的饭,她从来不知道,一碗肉汤泡饭,可以这么香。
一共是七位老人,七位老人分吃那一碗“饭”,而这些,也是他们整整一天辛苦讨来的剩饭,这些老人,原本应该在家中安享晚年,尽享小孙孙、小孙女绕膝承欢的天伦之乐,而此刻,因为时世动荡,他们被迫流落街头,所幸,他们遇到了彼此,还能几个人在一起互相照应。
几个老人谦让着吃完了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他们还不时发出惊喜的声音:“哎!我吃到一块萝卜!”
“这是谁的功劳,谁讨来的?我吃到了一条骨头,虽然没有什么肉,但却还有肉味!”
看着这些苦中作乐的老人,柔青的心中充满了感动与温暖。
三天后,柔青已经可以下地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快些好起来,她年轻,有力气,不怕吃苦,她要用自己的双手挣来食物与衣服,来养活这些可怜的老人,让他们老有所养,有一个温暖的家。
眼下因为她的伤还没有痊愈,老人们坚持不让她出去,她只好留在这间破败的小屋里。
柔青是个勤快人,虽然身子还未好全,但仍挣扎着下了地,把小屋简单收拾了一下。
这小屋里外两间,外间生火做饭,里间铺了几张破席,就是床了。柔青先扫了一遍地,然后把外间屋里唯一一只瘸了腿的小柜擦得亮亮的,再找来块石头把柜脚垫平,又把热饭用的一只破瓦罐,几只破碗和几张破席拿到门前小河边洗得干干净净,洗碗时对着河水一照,却发现额头上落了不大不小一个疤,试着用流海盖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实在盖不住,她也只得做罢了。
这些活,她干干歇歇,也干了小半天。
老人们为了多要几口吃的,中午是不回来的,她吃了半块冷馍,也没有多休息,便到外面去拾柴。拾了几抱柴火后,她突然发现林间有一种极有韧性的草。
柔青灵机一动,把柴火送回家,拿了一把刀,开始割草,这一个下午,她割了一人多高的草,一点点的搬了回去,放在门口晾晒。
到了傍晚,草上的湿气已经基本去净了,她又一点点的搬到里屋铺好,再把洗干净的席子铺上,一张张柔软的“床”就铺好了。
老人们回到小屋,发现这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看着他们惊诧的样子,柔青笑道:“虽然我们几乎一无所有,那我们也要尽力生活的舒服一些!”
第二天,柔青一大早就把小屋里所有的破床单、被子都洗洗晾上,然后又去打草、还挖了一些野菜,晚上除了有剩饭,还用野菜煮了一罐汤,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非常开心。
饭后收拾完毕,柔青笑道:“各位公公婆婆,这段时间以来,多亏各位的照顾,现在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我想出去找个活干,咱们这么多人,总不能一直靠着要饭过活吧?再说,时间过得飞快,现在虽是夏天,可是一转眼就到秋冬,我想攒点钱,给大家添些冬衣和棉被,我还好凑合,可是你们上了岁数,实在不能再受风寒之苦了!”
她的话刚一说完,老人们一致反对:“你的伤还没有好全,不能这么着急去干活,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又能干什么呢?”
“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女孩子也可以出去做事的。我虽然不识什么字,可是我可以去帮佣啊!我不怕吃苦。”
“可是你在那小客栈做工的时候,不是一分钱也没有,还总会挨打挨骂的!”
柔青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知到哪儿去找份工来做,可是,她心意已决,明天,她要先出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一天下来,柔青才知道,现在的时世,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想要凭自己的双手来赚钱养活自己,竟是如此之难!找了一天,不但没有一份能做的工,反倒有些不四不三的人凑上来,幸亏柔青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极为机灵,三转二绕躲开了那些闲人,她不敢直接回去,生怕那些无聊的人跟着她,找到她的住处,那些可怜的老人,是无法保护她的。
她左右躲藏,不知不觉,竟来到一个大宅院前,她出神的望着那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心里暗想:“这家人不知得多么有钱,竟有这么大一所宅院!我们不奢求什么大宅深院,只想有一间不会四处漏风的小屋,再能得以温饭,就足够了!”
正出神间,只听那大宅院的角门“吱呀”一响,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门里人不知叮嘱了几句什么,语声模糊,但可隐约听出是个女人,那中年妇人笑道:“放心吧,这次一定给太太选个好的!”
又说了几句,两个人才道了别,直到那角门关好,那妇人才转身走开。
她边走,嘴里还嘟囔着:“如今时世太乱,买个小丫头还不是小事,只是伶俐清秀些的,都被胡老三给整到窑子里去了,这倒让我犯了难了!”
柔青一听她这话的意思竟是要为这宅买丫头,不由大喜,顾不得许多,急忙冲了上去:“这位大婶,可是要帮这大宅里寻个丫头?您看我行么?”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虽然清瘦了些,但身条修长,虽然满面菜色,但却掩不住她那满面清秀之色,只是额前却有着一条疤,她问道:“姑娘,你多大了?”
柔青忙道:“大婶,我叫水柔青,过了年就满十三了!”
那妇人道:“我正是要为这田家寻个小丫头,不知你家在何方,为何要卖身为奴呢?”
柔青急道:“我是个孤儿,娘死的早,爹爹娶了后娘,把我卖到一家小客栈做工,后来因为得罪了客人,被老板娘赶出来了,现在我无依无靠,只想用双手来养活自己,我可以做佣人,但不卖身,我什么活都会做,我不怕吃苦。”
“不卖身?不卖身恐怕不行!”那妇人不顾柔青的哀求,径自去了。
眼见一线希望又要破灭,柔青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她只好先回去,再做打算。
回到小屋,天已经很晚了,老人们仍在等她吃饭,一见她回来了,顾不上埋怨她到处乱跑,先给她盛上热饭,那个头发花白的婆婆道:“身子骨还没有好利索,来,这个给你!”
说着,把一条还有些肉丝的鸡腿挟到她的碗里,这小小的举动,这温和的语句,让柔青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决定,从明天起,就守在那大宅的门外,看能不能等到机会。
吃过晚饭,几口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此时正是仲夏,柔青把席子铺在外在,大家都在外面乘凉,只见天上繁星点点,一条光带如河水般轻泻,一位老仅仅指点道:“小青啊,那就是银河了,看,那两边的,就是牛郎织女星,那是北斗七星,那是北极星……”说话间,只见天上星光一闪,一颗星星似从天而降,老人道:“看到流星的时候,如果能在衣带上打个结,心里再默默许愿,那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柔青听了,不再说话,只是仰望星空,忽见天际一颗流星划过,她忙在衣带打结,心里想道:“我一定要照顾好这些老人,让他们安享晚年!”
第二天一大清早,柔青就揣着半个干馒头来到田家大宅外苦苦等待。
那小小的角门开了又关,出来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佣人,又进去几队送菜送肉的商户,有一个送菜的中年男子,大约是因为担子太沉,差一点滑倒,箩筐里面的茄子、黄瓜滚了一地,眼见人来人往,柔青见那人大为着急,忙上前帮忙,她年青,手脚也快,一下子就把掉在地上的菜收拢起来,收拾到筐子里面。
那中年男子擦擦额角的汗,笑道:“谢谢你了,小姑娘,这会儿我赶着送菜,先走了!”说着,递了一个黄瓜过来:“我没有什么好东西,这菜是我家里种的,很新鲜,你要是不嫌弃,就尝尝吧!”
柔青摆手道:“大叔,不要客气,你们种菜也很辛苦,我帮忙是应该的,你快些去送菜吧!”
那男子似乎也是憨厚之人,笑了笑,把那条黄瓜放在柔青的身边,转身就要进那小门,柔青虽然穷,但却生性要强,拿起那条黄瓜,追了上去,口里还道:“大叔,这个我不能收下!”
此时那小门已开,门口一个看门人模样的人迎上来,对那男子笑道:“老六,今儿送菜,来得晚了些!”
那男子也笑着说:“是啊,我今天一早,在地里摘菜,知道是给府上送的,特意的精挑细选,一点儿不敢怠慢!”说着话,人挑着担子已经进了小门,柔青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也夹脚跟了上去,她要是追上那被唤做“老六”的送菜人,脚步原有些急,谁知她一进门,却直直的撞上了一个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一个耳光打到她的脸上,柔青抬头,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妇,一边用手中的手绢儿掸身上的土,一边斜眼打量她,口里说道:“这是哪屋里的丫头,这么没规没矩的到处乱钻,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田福,给我掌嘴,教教她规矩!”
田福原是府上的管家,大约五十多岁,他一接这个差使,似乎并不情愿,一步一蹭的走向柔青,嘴里倒是说得挺快:“你这丫头,是吓傻了吧?撞着咱们二姨太太还不快磕头认错,二姨太太是最心慈面软的了,你认个错,不就没事了么?”
一边说,一边还向柔青使眼色。柔青本是聪明之人,只是被那平白打来的耳光打得有些措手不及,此时见田福如此这般,忙跪下道:“小女子不知深浅,冲撞了太太,还请太太高抬贵手,大人别计我这小人的过!”
要知天下的姨奶奶、二房,都忌讳这个“二”字,“姨”字,此时那二姨太一听柔青有意无意无意间把那二字,姨字统统给省了,不由心里由内而外的高兴,不由眉头一松,嘴角一挑,笑道:“好了,起来吧,这小丫头说的怪可怜的!”说着,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唉哟一声,对身后的小丫头道:“你看,我不该动手的,打她这一下,竟把我这养了这么长的指甲给弄劈了!田福,车备好了么?我得走了!”
她正在这里颐指气使,忽听一声低沉的咳嗽声,“芳如,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柔青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款款而来,只见她虽然已不再年轻,却仍有着白皙的皮肤、优雅的风姿。她身着一袭深色丝绒旗袍,只在脖子上挂了一串珍珠项链,但却掩不住那种自来的高贵风范。
一见她,田福忙上前请安:“太太早!”
她点头表示听到了,但一双眼仍望着二姨太,等着她的回答。
二姨太一见太太,原本的嚣张气焰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低下头,不情不愿道:“今天老爷回来,我要去车站接他!”
太太道:“接老爷的事么,就不劳你费心了,连星一大早就已经去了。你不是总是说身子骨不舒服么,平日里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今儿也别劳累着了,还是早点去歇着吧!”
二姨太满心想着去车站迎接老爷,可以讨老爷的欢心,谁知大太太三言两语就坏了她的好事,心里不由大怒,却又不好发作,忽见柔青还跪在当地,不由眼珠一转,笑道:“太太如今治家,竟不如过去了!”
太太一听这话头不对,眉头一皱,正待发问,二姨太哪容旁人插话,接着道:“你看,这个丫头,没规没矩的,一大清早就在这门口乱撞,差点把我撞个跟头!”
太太这才仔细打量柔青,这小姑娘衣衫破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虽然额角有着一条伤疤,却生得面容清秀,一双眼睛虽然不是很大,却炯炯有神,心下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亲切之意,开口问道:“我看着你面生,你在哪里做事的?”
柔青心想,此时万万不可连累那好心的大叔,决心一下,道:“我不是府上的丫头,我是想来问问,府上是不是还要人帮忙?”
太太一愣,道:“我倒是正想请人来帮忙,只是,看你年纪还小,你能做什么呢?”
“太太,我不小了,我已经十三了!我什么活都会做,我不怕吃苦,太太不信,可以先留下我试几天,看我行,再留下我!”
那太太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和这小姑娘十分投缘,当下也不多问,只是说道:“那就先留下来试试,张妈,给她找身小丫头的衣服换上,带她到厨房去吧,先在那儿试试,以十天为期,十天过了,再决定留不留你!”柔青大喜,忙给太太鞠躬道谢。
太太挥手道:“你先去吧,我们家里的活计,也很辛苦的,你干不干得来,还两说呢!哦,对了,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呢!”
柔青忙把她的身世姓名大致说了一遍,夫人倒也是个仔细之人,对田福道:“你派个人,去查查这小姑娘说的可是实话,现在外面时世太乱,什么人都有,咱们摸不清她的底细,可不能随便把她留下。”
那边田福去找人打听柔青底细,这边柔青随着张妈、老六一起七拐八弯来到厨房。
一路上,张妈絮絮向柔青说了些府上的规矩,柔青抽个空对老六说:“大叔,是柔青莽撞了,差点连累大叔!柔青向大叔陪罪了!”
老六摆手道:“可别这么说,你这姑娘,也太心实了,一条黄瓜,还不肯收下,幸亏这是遇到了太太,不然,还不闯出大祸来!”
他不敢明说二姨太为人心狠,只得这么说。
张妈也道:“就是,你这丫头命好,太太本是个菩萨心肠,只是有一样,待咱们下人有时过于严厉些,尤其是挑选下人时,更是严格,谁想今天你倒是投了她的缘法,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柔青忙道:“张婶婶,我会听话,好好干活的,不枉太太疼我!”
张妈笑道:“好个嘴乖的伶俐丫头,叫我都不由得不疼!你先好好干活,厨房里几个姐妹,和我都是极好的,我去关照一声,让她们多照看你些,等太太点了头,把你留下,我再好好给你说说府上的规矩!”
柔青忙点头道:“如此说来,柔青可是遇着贵人了!婶婶,我如今不算在府上正式做事,我想晚上还回家去住,你看这可使得?”
“这个嘛,只要你不误了差使,我去和田福说说,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时来到后厨,张妈把她交给厨房的管事杜嫂子,又叮嘱了几句,就转身去了。
此时正是准备早点之际,杜嫂也是照看这边,再指点一下那边的忙个不休,给了柔青一大盆菜让她洗,就到一边忙活去了。柔青一边洗菜,一边偷眼观察四周,这田府果然是大富之家,家下的厨房,竟也用着二三十人之多仅一顿早饭,就要做上六七样之多,有中式的小笼包、馄饨汤、豆浆油条,火烧咸肉,光是粥就是咸甜两种,也有西式的面包牛奶,火腿煎蛋,其余各式小菜、果子更是不一而足,柔青不由想道,这府上的一顿早饭,就够我们一家人吃上整整三天了!
洗菜这些活计对于柔青来说,是驾轻就熟,不一会儿,一大盆青菜就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整齐的码在箩筐中控水,杜嫂子一见她手脚伶俐,不由赞道:“好,果然是个机灵孩子,来,来,再给你安排点活!你把这些糕点,小心的装到盘子里,每样只装六只,要依着点心的形状合着盘儿装,码得整齐些,手轻着点,千万别把酥皮给碰掉了,那样就不好看了!”
柔青答应着来到案前,只见六个纸包里是六样细点,她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仔细观察了一番,心里想好了,才开始动手。
一样咸甜适口的牛舌饼,三条在下,二条在中间,一条在上面,一条一条给它排齐,从侧面看是一个山形,好取,好看;一样梅花饼,饼身如梅花,闻上去,似乎也有着淡淡的梅花香味,摆在一个梅花形状的盘中,周围五只,中间两只,似是梅花之蕊;天津麻团和开口笑分别摆在两个船形的小盘里,一个挨一个,胖胖的,特别可爱;水晶饼配上水晶盘,别样的晶莹剔透;荷叶饼就放在一只绿色荷叶盘上,似乎那葆叶清香扑鼻而来了。
摆好盘,柔青请来杜嫂子,她一见,笑道:“这回,太太可是选对了人了!来人,快把这点心送上去吧,青丫头,来,这会子也忙得差不多了,我先给你说说咱们府上和这厨房的情况。”
柔青一听,忙搬来一个小竹凳,又沏上一杯清茶,递到杜嫂手中,她自己则安静在一边专心的听着,杜嫂笑道:“怪不得张妈那么喜欢你,说了不少好话,你这小丫头的确细心周到!来,你也坐下,听我好好讲讲!” 柔青掇来一个小脚踏,依在杜嫂膝边坐好,杜嫂子呷了口清茶,这才开了口:“这田府上上下下一共一百来号人,这一大家子的吃喝,全是咱们这厨房准备的,一日三餐,再加上茶点夜宵,就咱们二十个人,也是有些忙不过来呢!
老爷偏爱吃一些新鲜菜式,中餐西餐都可以,但是味道必须鲜美,滋味一定要足。早饭,还是一定要吃地道的中餐,豆汁儿油条,面条烧饼,都行。
大太太认为食不厌精,她对食物有些挑剔,吃的也很少,首先一定要精致,味道要清淡,营养要搭配的合理,她吃花素,几乎不吃红肉,倒是刺多肉细的鱼还倒罢了,咱们给清蒸了,再把刺小心的挑干净,她能多吃些。西餐她除了沙拉,和鱼子酱,别的是不碰的。
二太太最难伺候,她吃起东西来总是挑三拣四,什么东西金贵要吃什么,什么鲤鱼须,鹦鹉舌,好容易整治了来,她吃不了两筷子,就不吃了。
每餐饭,倒是为她要花上不少心思,饶是这样,她还总是嫌这嫌那,三天两头派人来厨房传话,一上了台盘,就忘了出身了!不想想她当年在戏班子里唱戏,能吃着什么?人心不足啊,有了银,还要金!
大少爷连星因为出过洋,喜欢吃点西餐,为此,特别雇了几个西餐厨子,你说这西餐,看上去虽然挺简单,可真的要做起来,还复杂得很呢,吃什么肉配什么酒,牛排要几分熟,我都搞不清楚,就让那几个厨师做去吧,只是大少爷这早饭让人难做,一个煎蛋,有时要煎一面,有时要煎两面,还要糖心的,哎,这个火侯可不好把握!
二少爷连昊,倒是比他们都好服侍,有什么就吃什么,只是最爱吃面,什么炸酱面、大卤面、肉丝面、鸡丝面,只要是面,他就能吃上三大碗。现在他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能吃了!
咱们这厨房里,一共有二十个人,四个配菜,四个打杂,五个大厨,三个西餐厨子,二个面点,二个烧腊。你来了呢,先跟着打打杂吧,也就是洗菜洗碗什么的,等熟悉了,再看看你能干点什么!
不过,你不要怪嫂子说话直!”她顿了顿,柔青忙道:“杜嫂有话就直说吧!”
“我看你这小丫头,千伶百俐,不会在我这小厨房里留长的!”
柔青万万没有想到,这杜嫂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低了头,不再说话,杜嫂倒是个说话直肠子,又道:“丫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做工啊?你的家人呢?”
柔青只得把自己的身世简单说了一遍,杜嫂对她不能记得那些痛苦之事大感兴趣:“你是真的记不起别人对你不好么?”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从那次之后,别管再愁再烦的心事,或是别人对我再不好,哪怕是又打又骂,我只要睡上一觉,第二天一起来,就一点都不记得了!”想了想,又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人生在世,记得快乐,总比记得痛苦与仇恨要好的多!”
杜嫂轻抚她额角的伤痕,道:“好孩子,今后,我们就在一起好好相处,你心地这么善良,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我倒没有想过上什么好日子,我只想让老人们吃饱穿暖,就可以了!”柔青的眼中,闪动着希冀的光彩。
伺候罢了早饭,收拾干净后,又要准备午饭了,然后又是忙着做晚饭,等夜宵炖上,天已经很晚了,杜嫂知道柔青还要回去,所以格外照顾,不让她等着再收拾碗筷了,而是令她回去。
回到小屋,老人们还未曾吃饭,柔青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三个包子,这是她的晚饭,她省着没有吃,而是要拿回来,和老人们一起分享。
虽然厨房里有的是好吃的,但柔青的心里,却是有原则的,她只凭自己的力气去工作,去赚钱,去挣来食物,来养活自己,她不会去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粒米,一棵菜!
三个包子,几个人一起分吃,虽然包子已经冷透,虽然肉馅已经微微有些腥气,虽然每个人只能分到很小的一口,但那种快乐,那种美味的感觉,不是自己一个独享能够体会的到的!
一边吃饭,柔青一边向大家宣布好消息:“我找到一个临时的工作,在一个人家打零工,虽然没有工钱,但这几天可以有饭吃了!公公婆婆,这几天,我会天天拿好吃的东西回来的!”她心思细密,因为田家还没有正式留用她,所以她不想一下子把话说满,等到说定了,再和老人们说吧!
这一晚,柔青睡得格外香甜,也许是因为白天的工作太辛苦,也许是因为做工的事情,有了更多大的希望,柔青的梦中,一片阳光灿烂,甚至连早晨二姨太打她的那一个耳光,她也早就忘到了脑后,她在睡梦中,嘴角都含着微笑,她的睡相,无比甜美,可爱!
而此时,柔青还不知道,在她进府做工的同一天,还有一个人,也进了这田府的大门,这就是老爷从天津带回来的三姨太,汪惠心。
惠心今年才十八岁,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考上了女子大学,只是还没有毕业,家中有了大变故,一个家四分五裂,只剩她一个孤苦的弱女子,生活无着,万般无奈之下,才有中人给介绍,蒙田老爷青眼,做了妾。
惠心一进门,别人暂且不论,单只那二姨太芳如先着了慌,她本不是正头夫人,又是出身不好,她在府中地位本不如大太太,又没有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只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才能得宠,如今又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惠心,听说又是上过洋学堂的学生妹,这不是平空添了心头一刺么?
可是这么多年来争宠的心得却又告诉她,现在老爷对这个叫惠心的毛丫头正在新鲜头上,毕竟自己比那小女孩要大上几岁,而两个女人坐在一起,气质的高下,容貌的美丑是很容易就比较得出来的,虽然自信自己容貌不输给那小丫头,可毕竟忌惮她的好出身与学识,再加上那日一见,那小丫头果然气韵天成,所以这几日来,她明里装着有病,暗地里却一直在留心,看自己怎么样反败为胜,拔掉这根肉中之刺。
而柔青果然能干,别人做工,只求混口饭吃而已,而柔青则不然,她不仅要给自己一个温饱,更是要给那些生活无依的老人一个依靠,所以,她不仅仅是用体力,而更是用她的全部身心,在做这一份工。
短短的十天一晃而过,而在这十天之中,柔青的表现有目共睹。三天,她就由杂工升做配菜,五天之后,大少爷点名要吃柔青做的煎蛋,而到了十天头上,不单杜嫂子满口夸奖她,厨房上下更是没有一个人不说她能干,心细的,这不,大太太在听了张妈的汇报后,想把她要到自己的房中,谁知柔青却有着自己的打算,她愿意留在厨房,因为在这里工作,她可以更方便的收拾一些剩下的饭菜,打包回家与老人们一起享用,而一旦去了太太房中,虽然可能会比在厨房做工要轻松一些,但却要随叫随到,不能按时回家与老人们团聚了,思前想后,柔青还是打算留在厨房。
只是不能和太太明说,她灵机一动,只得说:“太太,柔青巴不得能时时伺侯太太,一来可以报答太太的大恩,二来,可以和太太多学习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只是,只是柔青年纪尚小,恐怕服侍的不够周到,会惹得太太不高兴。”
杜嫂子原是也是聪明女子,一听柔青这话里的意思,竟是有高枝却不去攀,却要在这又脏又累的厨房里过活,她转念一想,也是,这么小的孩子,要是到了上房里,还不得一天到晚陪着小心过日子?再加上家里这几位奶奶,哪一个是好相处的?
于是她也上来道:“可不是,柔青这姑娘虽然机灵,只是来府里的日子短了些,许多规矩不大懂,再说了,太太可能还不知道呢,现在大少爷早餐用的煎蛋,便是柔青伺候的,要是一下子换了人手,恐怕大少爷还会吃不惯呢!”她深知太太最疼她两个儿子,所以才这么说。
太太一听,果然同意了:“既是如此,你就先留在厨房吧。还有,我府上所有的佣人,都是写了卖身契的,你如今无亲无故,这卖身银子是你自己拿着么?”
柔青一听,急道:“太太,我感谢您收留了我,给我一份工做,但柔青自小被卖,实在不想再自己卖自己了!”
“那你要如何呢?”
“我只做工,不卖身,与府上签下合约,为期六年,太太您意下如何?”
太太略一沉吟,这小小的女孩,竟与田府的太太,讲起条件来了,只是,这个小女孩身上,却似有着一种强大的意志力,她的一双眼睛,也写满期了坚决,也罢,就依了她吧,当下点头道:“那你便让田福拟来合同,为期六年,六年里你在我府上做工,按月给你发工钱,如果做得好,还有奖励,你看这样可以么?”
柔青鞠躬道:“多谢太太!”
就这样,柔青在田府落了脚。
每天晚上,她会把厨房里准备扔掉的饭菜打好包,拿回小屋与老人们一起分享。有时剩饭多,老人们第二天就不用上街要饭了,这让柔青深感安慰。
可是,她的工钱并不多,仅仅靠着这点小钱,是无法让老人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的,再说,时间一天天过去,虽说现在仍是炎炎夏日,可是冬天也会来的,到那时,穷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而同时,老人们也总是要求,他们不想总是在家里休息,只让柔青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他们不忍她那稚嫩的肩膀,去扛起这一个大家庭的重担,那么,究竟要怎么做呢? 这一天,柔青做完活计,正在院内的树荫下独坐乘凉,却见送菜的老六还没有走,她不由奇道:“六叔,这早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去?我可知道,地里的活计可是离不了你呢!”
老六见柔青问,笑道:“是小青姑娘啊,我是有事求杜嫂子么?”他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才压低声音接着道:“现在是旺季,各种瓜果蔬菜都下来了,我这地里的菜经常卖不完,这不,我想和杜嫂子商量一下,每日里多要些新鲜菜蔬。”
柔青插言道:“这个恐怕不好办吧,咱们府上每日里所用的菜蔬,都是有定例的,怎可随意增减?”
“是啊,杜嫂子也是这么说,我们想了半日,顶多再多要个五六十斤,这比起每天烂掉的菜,可算不得什么!杜嫂子也是好人,就是这样,也是为难她了!”
“哎?六叔家的菜既然吃不了,都烂了,为何不拿到市集去卖掉呢?”
老六连连摇头:“这个我也想过,只是地里的活都忙不过来,更别说抽出个人去市集卖菜了!你说就这么一段时间,再雇个人吧,一来是信不过,二来,工钱也不好算啊!给多了,还不如不卖,给少了,又没有人愿意干!”
柔青眼前一亮:“六叔,你要是信得过我,我给你找两个人卖菜好么?”见老六没有说话,她又补充道:“是两个上了点岁数的老人,不要你的工钱,只是把卖不掉,快坏了菜给了他们,就可以了!”
“这恐怕不好吧?白干活,不给钱?”老六连连摇头。
“没有关系,真的,六叔回去和六嫂商量一下,明天再给我个回信吧!”
第二天一早,老六来送菜时,找到柔青:“小青姑娘,我回去和我家里的商量了一下,真的不能再让那些好好的菜烂在家里了,不然,就先试试?”
“好!明天一早,我就让他们去你家里拉菜去,你让嫂子把菜称好,装上,订好价钱,我让他们去你家拉去。”
下午,柔青头一次告了半日假,又预支了半个月的工钱,去市场上买了一辆半新的手推车,一杆称,还有几顶草帽。
回到小屋,柔青把这件事一说,老人们都抢着要去卖菜,最后,决定让一位原先识称又会算账的张公公、嘴皮子利索的李婆婆和身体还算好的华公公一起去卖菜。
第二天一大清早,柔青就和三位老人推着小车来到老六家,老六和六嫂起得更早,已经将两筐菜整理好了,六嫂向张公公交待清了每种菜的斤两和价格,又帮着把车装好,柔青这又帮着把车推到市集,安顿好了,才一步一回头的去田府上工。
这一整天,柔青都有点心神不宁的,一做完事,就急着往家跑,回到小屋一看,门外却没有小车,她的心一惊,进屋一看,三位老人却早已回来了,柔青长出一口气:“你们吓我一跳,怎么小车没在?”
李婆婆嘴最快:“是这样的,因为明天还要去推菜,我们放在老六家里了!小青啊,猜猜我们今天卖得怎么样?”
柔青摇头说不知道,张公公笑道:“一车菜,差不多都卖光了,只剩了一点点。老六家的菜好,价钱也公道,我已经把账和钱都给老六家里的交待清楚了,这不,老六还给了咱们一大把空心菜呢!”
柔青一听,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咱们虽然不收他们的工钱,也要好好的帮他们卖。张公公,下回啊,咱们不要他们家的新鲜菜,就把那些快要坏了,烂了的菜都拿回来,就可以了。六叔一家也不容易!”
几位老人见柔青如此善良,也都点头说知道了。
从此,每天一早柔青就与老人们一起去拉了菜,到市集上去卖。
每天晚上,老人们都把老六家里卖不掉的菜拉回来,捡一捡,把还能吃的挑出来。
时间一长,家里的菜总是多的吃不完,柔青可不能让这些菜白白的浪费掉,她去市集上买来几个泡菜坛子和一些腌菜的大缸,吃不完的洋白菜、莴笋、芹菜就泡进坛子,做成四川泡菜;茄子、葫芦、长豆角就晒成干菜留到冬天再吃;吃不完的大蒜则腌成糖蒜;顶数萝卜的用处多,不但可以腌成咸菜,更可以做成脆脆的萝卜干。
眼看几口大缸都满满的了,柔青又想出新主意,她又请两位老人在菜摊旁边摆了一个小小的酱菜摊子,把吃不完的泡菜和咸菜都拿去卖掉。一开始生意并不太好,可尝过的人都觉得味道不错,且难得是做的非常干净,慢慢的回头客就多了,还有两家小饭馆专门从这儿买泡菜吃呢。
就这样,一个夏天过去了,他们手中也有了些积蓄。
柔青和老人们商量了一下,用这笔钱中的一部分修葺的小屋,加固了房顶,还置办了几样家具,更给每位老人都添置了冬衣棉被。办完了这些,手中的余钱也不多了,眼看着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没有些积蓄,怎么过冬?
再过一段时间,菜蔬的旺季也就过去了,帮老六一家卖菜的活计,是干不了太久了,柔青这几天不知又琢磨出了什么主意,好几天都回去的特别晚,而且每天都是劳累不堪的样子。
这一天,柔青倒是早早的回来了,还神神秘秘的提了一个大包,另外还有一袋黄豆。
吃过饭,她就满脸堆笑的问道:“怎么样?谁知道我今天带回了什么?”
几位老人都不知道她卖的什么关子,她也不说破,只是让老人们先睡,人老了,就会像孩子一样,变得更加好奇,于是他们偏偏不睡,就是要看看,这小丫头在搞什么鬼花样。
只是柔青在那边不知忙些什么,老人们如今也与过去不同,劳累了一天,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虽然心内再是好奇,终抵不过困倦,不一会儿,都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老人们一醒来,就闻到一种特别的香味,到外屋一看,桌子上摆了一大盆豆浆,柔青就坐在那里,满面笑容的看着大家,老人们洗了脸,漱了口,争先恐后的一人盛了一碗,嗯,这豆浆香醇无比,柔青笑道:“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今天中午,还有豆腐吃呢!”
从这天起,柔青天天半夜才睡,磨豆浆,做豆腐,第二天一早,再由老人们拿到市集上去卖。她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为了这个大家庭不停的忙碌着,费尽一切心思,酿出花蜜来,却并不是为了自己享用。
随着冬天的到来,天气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短。
朔风四起,雪花飘舞,这漫天的雪花,在有钱有闲的人眼中是诗是画,在穷人眼中,却全是寒冷与饥饿。
幸而有柔青!如果不是她,这些老人们,必然有几个会在这寒冷的雪天里,倒毙街头。
雪大,夜深,人静。
老人们心内十分焦急,已经这么晚了,柔青还没有回来,性急的李婆婆,已经开门瞧了十几次,那一锅小米粥,还热在火炉上。
终于,门响了,柔青带着一身寒气进了门,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东西,老人们都凑上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只见柔青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笑容,她神色焦急的解开包袱,只见包袱里外都已湿透,而里面,竟是一个初生的婴儿,面色青白,嘴唇发紫,已是奄奄一息,柔青忙道:“快拿些热豆浆来!”这边张公公已拿了厚棉被,将那婴儿擦干,重新包好,李婆婆热了些豆浆,柔青小心的喂他,但却一口也喂不进去,还是李婆婆有办法,用一根筷子沾了一些豆浆,就这么一点点的喂了一些,那孩子似乎缓过来一些了。
柔青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对老人们讲道:“我今天一下工就往家里走,却看见从后面出来一个婆子,我见她面生,原本没有在意,可是却见她鬼鬼祟祟的,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我转念一想,怕她偷了府上什么东西,就暗地里跟着她,可是那婆子却并不像要去销赃,倒是跑到城南,把这个包袱扔进一个水塘里了,我见她走了,这才过去给捞了上来,伸手一摸,才知道是个孩子,赶紧抱了回来,幸亏还不算晚,这,也是一条命啊!不知这孩子是府里什么人生的,怎么这样心狠,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李婆婆道:“可能是府里丫头生的私孩子吧?怕被人发现了,没脸见人,这才央求别人给扔了。”
柔青道:“别管是谁的了,这孩子到了这里,就是咱们家的一分子!咱们就把她养大,行么?”
老人们都表示赞同,这个差点夭折的孩子,就在这个大家庭里,生了根,一天天的长大。
这小小的婴儿,虽然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弃儿,却天生的好脾气,从来都是笑多哭少,总是笑眯眯的,虽然从生下来就没有享受到母亲温暖的爱抚与拥抱,没有吃过一口母亲的乳汁,可她仍是那么开心而坚强的生长着,老人们都说她像足了柔青,天生不知愁,索性让她也随了柔青,姓水,起名百合。
而柔青打听了好久,却始终没有不知道这孩子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这小小的百合,竟似是那西游记中石头缝里蹦出的孙猴子,无父无母,无根无底。
小百合虽然活了下来,可年纪最大的一位公公,却没有捱过这个冬天,他的离去,让每个人都伤心不已。
三个月后,春天渐近。
满了百天的百合,就像是迎着风长似的,一天一个样,这虽然让柔青开心不已,但家里添了一个孩子,那开销自是大了不少,可是老人们却在一天天老去,换成任何一个人,也许都会愁得夜不能寐,可柔青却似真的不知忧愁,每日里还是笑逐颜开的。
她只是更加勤力的工作着,一年多了,她的个子长了不少,仍是那么瘦瘦的。杜嫂见她做事不惜力,向夫人处大力夸奖,给她涨了两次工钱。
柔青虽然从不多事,但也听说,新娶进门的三夫人,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老爷,失了宠,老爷在外面又包了一个堂子里出身的女人,经常不回家过夜,二夫人更加恨三夫人,经常指桑骂槐,柔青不由得叹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生在大富之家,也不见得就能开心快乐了。”
春风又起,温柔的春风虽然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绿色,却也带来干燥的时气。
柔青正要回家,却见头发花白的李婆婆匆匆而来,她一见柔青,颤声道:“小青,你快回家看看吧,出大事了!” 柔青顾不得许多,一径跑回家去,只见满目疮痍,几口人的栖身之处,已经被烧为灰烬。
几位老人正对着这几乎被烧成白地的住所垂泪。柔青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天大的事情,她也不能倒下,于是,她强忍着伤心,笑道:“没有关系的,我觉得咱们住的地方太小,又离城有些远,一直就想搬家呢,只是一直舍不得这老房子,现在倒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只要我们人没有事,就好了!”
她仔细打量,老人们有的头发被烧焦了,有的手上有烫伤,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张公公道:“小青,老王受了伤,我看这回,他恐怕是挺不过去了。”
柔青一惊:“王公公现在何处?”
“这里风大,老六刚才把他接走了。刚才火还未熄,所以我们还想灭火,好歹挽回些损失!”
柔青四下一看,忽然想起:“那小百合呢?”
“唉,就是为了这孩子,老王才受的伤啊!”林婆婆接口道:“老张他们四个人去了市集卖豆腐和小菜,我和老王在家里带孩子、做饭。我去了溪边洗菜,老王本在屋外劈柴,外面风大,百合这孩子倒是乖巧,自己睡着了。
老王见孩子睡了,就把门反锁上,到林子里去拾柴。人老了,有时反应就慢了,等到他回去时,看见屋子里冒烟,可能还以为我在做饭呢,等走得近了,才发现整间屋子都着了起来,他想起百合还在屋里,于是不顾火大冲了进去,结果被屋顶掉下的大梁砸到了头,他人虽然倒了下去,仍把百合护在心口,等我回来,四处都是火,我也不敢进去,正提水灭火时,老张他们回来了,此时火也烧得差不多了,才把老王爷俩儿救了出来,百合倒是没有伤,只是被烟呛到了,老王眼看着就不行了。”说到这里,她哽咽着哭了起来。
柔青道:“这样吧,张公公你们辛苦些,清理一下,看看有什么能用的,先收拾起来,我去六叔家看看!”说完,她转身就跑。
来到老六家,正好老六送一个提着药箱,大夫模样的人出来,柔青忙上前问道:“王公公怎么样了?”
老六摇摇头,那大夫模样的人说道:“小的调养调养,倒还无妨,老人么?已经去了!”
柔青冲进屋,王公公双眼紧闭,两只手还紧紧握着,似乎还在护着小小的百合,不让她被大火吞噬。柔青不由滴下泪来,这可怜的老人,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却是如此下场。
料理完王公公的后事,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今后该如何是好。
张公公却道:“小青,这几天咱们忙着给老王办后事,有一件事很是奇怪,那天我们几人清理火场,却发现厨房里遗留下的东西倒比卧室多,按理说屋内无人,就算是起火,也应是厨房里的灶火迸出火星,引起大火,那厨房应是烧得干干净净,怎么咱们睡觉的地方倒是给烧成了白地呢?这几日来,我苦苦思索,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柔青还没有开口,几位老人先愤愤的开了口:“会是谁呢?咱们招谁惹谁了?”
柔青也暗忖:是啊,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我虽然出外做事,但却从未与人红过脸,难道是小客栈老板夫妇来闹事?不会啊,听公公婆婆们讲,当时是他们把我打得死去活来才丢出来的,按理说,他们也算是消了气了,再说,这都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情了,这件事,应该不会是他们做的。
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它,专心去想如何应付眼前吧,眼下虽说已是春天了,但毕竟春寒似剪,柔青怎么都好凑合,但老人和小百合呢?
老六看出柔青的难处,不声不响的回了一趟村里,再回来时,就不是他一个人了。村里人听说了柔青她们的情况,有人的,就出人,有物的,就出物,大队人马带来了盖房用的一切物什。
当这一队人,出现在柔青面前时,柔青的泪,湿了眼眶。
老六笑道:“我没有问过你们,就自作主张了,我想着,你们反正经常给我们帮忙的,不如搬到我们家旁边来住,这样我们来往还方便一些。”
其实这个世界上,往往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不但帮助你解了燃眉之急,还会把话说得非常客气,倒好像是对方帮了他天大的一个忙似的,柔青能够体会老六的苦心,于是不多说什么,只是由着他们在附近动工盖房。
动底是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天的功夫,两间小屋已盖了起来,又在下风处单独盖了厨房,因为屋外不远处有一条河,怕百合会走之后掉进河里,大家索性又用剩下的竹片建了一道竹篱,这小小的院落,真的像模像样了。
小屋盖好了,村里来帮忙的人们,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就各自回家去了。老人们把从火场清理出来的家什重新摆设了一下,柔青拿着这些日子积攒的工钱,买了一些必需品,再加上六叔送来的东西,小屋里也有了家的温馨。
第二天一早,柔青一觉醒来,竟又将旧屋被人放火烧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总是能忘掉不快,开心的生活。
都说是多事之秋,这个春天的田府,也是事情多多。
田老爷在外养了外宅,三夫人惠心失了宠,可二夫人芳如,却没有继续得宠,这下她可有了向惠心发难的理由。惠心原本对这年纪大她很多的田老爷没有什么好感,见他不来纠缠,反倒落个清静。
可是,这清静却没有持续多久。
只要老爷不在家,芳如就会来到惠心所住的院外大呼小叫,指桑骂槐,不知惠心是否是一日三餐,但这一日三顿骂,却是少不了的。只是她好像有什么心事,倒是日渐清瘦,原本就是瘦怯怯的身形,现下更是瘦得可怜。
开始时惠心也不理会芳如的泼妇骂街,直到有一天,芳如骂得性起,不觉说话溜了口:“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狐狸尾巴没准哪天就露出来了,再生个私孩子,这可就丢人丢大了……”
她话未说完,只听屋内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惠心手持一把锋利的剪刀冲了出来,饶是芳如逃得快,脖子与屁股上,都被剪刀剪破了好几处。
芳如受了惊吓,好久都没有再来闹事,而惠心从此,竟像傻了一般,每日里痴痴呆呆的。
出了这件事以后,田府上下传言四起,人人都对三姨太避之不及,唯有柔青,偏偏向张妈提出,她想去服侍三姨太。 不顾杜嫂的苦苦劝阻,柔青收拾了一下,交接清楚了,就来到三夫人的小院。
柔青一进院门,只见院中的花草已枯死了大半,满园的春色,似乎被这一道墙,完全隔开了。
原本服侍惠心的,共有二个丫头,三个婆子。如今这三姨太先是失了宠,后来又变得呆呆傻傻的,这几个丫环婆子偷懒的偷懒,耍滑的耍滑,只有一个小丫头珠儿还好些,柔青进屋的时候,她正在给三夫人梳洗呢。
柔青先向珠儿笑笑,摆摆手,示意她别惊动惠心,她则在一边帮着珠儿递递拿拿的,第一眼看去,惠心仍是那么美,只是她的双眸子,就像在一张硬纸板上用墨点了两个点,没有一点生机。梳洗完毕,三姨太便抱了猫在窗前闲坐,自她一进门,老爷特许她不用去餐厅用早饭,如今,摆在桌上的早饭已经冷透,她仍没有一丝一毫想吃的意思,别的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柔青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收拾完房间,把那冷透的饭菜退回到厨房,又亲自下厨,煮了一钵白粥,配上几色腌制小菜,端了来,对惠心道:“三夫人,我是新来的丫环,名叫水柔青,您就叫我小青好了,这粥还是热的,您的身子单弱,禁不得饿,您就多少喝几口吧?”说着,盛了一小碗粥,送到惠心手中。
惠心似乎这时才见到屋里多了这么一个人,她的唇边,泛起一个浅笑:“啊!我吃,我吃!”说着,端起粥来,喝了一口,柔青一见,顿时放下心来,又夹了一箸咸菜放入碗口,“配着些咸菜,更能品出粥的清香来!”就这么哄着喂着,惠心竟然喝了两碗粥。
谁知这已有些疯疯傻傻的惠心,在柔青面前,是那么的乖巧听话,也许是柔青那双充满了爱的双眼,让她有了安全感。
从这天起,柔青就忙碌起来,收拾房间,打扫院子,又把惠心的衣服重新清洗,晾晒。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再一次焕发了生机,赶了上春天的尾巴,而惠心,似乎也渐渐的好了起来,有了活力。
渐渐的,和柔青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这天,惠心在窗前读书,柔青好奇,在一旁也跟着看,惠心笑道:“怎么,小青认得字么?”
柔青摇摇头:“我从小就想读书,只是没有机会认字。”她的双眼流露出对知识的渴望。
“那好啊,我可以教你!”惠心热心道。
“真的么?我已经这么大了,还能学会么?”柔青有些犹豫。
“那有什么!只要你有心学,我就一定教会你!”惠心的兴致很高。
柔青一直都羡慕那些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再加上,她还有点私心,要是自己认字了,将来可以教百合,虽然百合是个女孩子,但眼下时世不同了,女孩子,也要多学些本事才好,于是她点点头:“好啊,那就有劳三夫人了!”
从这一天起,柔青就开始跟着三夫人惠心学习读书写字,一有闲暇,就手持书卷,读得不亦乐乎,而每天晚饭前,则是固定的学琴时间,惠心受的是西洋教育,弹得一手好钢琴,而柔青天姿甚高,乐感也好,不出三个月,已能弹一些基本曲目。
而知识与音乐,更是陶冶了她的性情,改变了她的气质,时间如水流逝,柔青也度过了她青涩童年,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的善良与不知忧愁,除了让她生活的开心与快乐之外,还让她得到许多的人喜爱,其中,包括田家的二个少爷,大少爷喜欢柔青知书识字,温柔可人。二少爷喜欢她开朗大方,只是,柔青似乎对这二位少爷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总是小心的避开他们。
她似乎对田府的花匠,更有好感。
自从柔青来到惠心的小院,请花匠王树帮着种了几品菊花,又修剪了院里的树枝,草坪,两个人的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王树是个内秀的人,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心灵手巧,不仅花养得好,还会做木工活。
他对柔青的好,从来不是挂在嘴上,而是非常留心,他知道柔青的身世,就经常在工余之际找些材料,先是给百合做点小玩意,后来,就开始帮着做些桌椅箱柜什么的。
他人又勤快,心眼儿也活,日子不长,家里上上下下都点头夸好,他呢,也就更安心的常来常往,每个月,还从工钱里省下些,帮补柔青家里的开销。
老人们也常对柔青道:这么好的小伙子,早点嫁了,也就了了大家心事了。
于是,这年,十六岁的柔青,成了王树的六月新娘。
婚后的生活也算是蜜里调油,柔青原也以为,自己将会一生幸福,只是,幸福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它稍纵即逝,最难把握。
渐渐的,柔青觉得王树有了变化。
先是杜嫂找到她,闲聊时她有意无意的提起:“柔青,最近生活过得怎么样啊?”
柔青笑道:“还好,只是上个月,又有一个婆婆过世了,老人们都上了年纪,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她的一双笑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忧伤。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让王树到处借钱呢?”杜嫂的十分吃惊。
“借钱?我没有啊?我没有让树哥去借钱啊?”柔青也是一脸的疑惑。
“噢?可是他说家里很困难,最近一直在向大家借钱,光我知道的,那几个厨子、看门的老姜都借给他不少钱。好像他还向管家田福借了不少,柔青,不是我背后挑拨,你要小心一点啊,这男人啊,私下里借钱,不是什么好事。”
送走了杜嫂,柔青有些心神不宁,下了工,就到花匠的小屋去找王树,可是,王树却不在那里,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回来,柔青只好回到家中。
吃过饭,柔青借口要照顾三夫人,又回到田府,王树仍没有回来,柔青在小屋坐等,竟整整等了一夜,王树竟一夜未归。
因为还要伺候惠心起床梳洗,柔青只好先回到三夫人的小屋,最近老爷好像对外面的那个女人失去了兴趣,有时也会回来过夜,虽然三夫人对他一直淡淡的,他反倒更觉得征服这个“冷美人”更富有挑战性,所以在家十天,倒是有八天都在这边过夜,而自打老爷重新宠爱三夫人后,府里上下人等对三夫人,重新又关照得无微不至起来,惠心却与往日一样,拒绝再加人服侍,还是让柔青与珠儿伺候。
柔青一夜未曾合眼,心里又装着事,干活时难免会有些神不守舍,偏偏在给老爷递漱口水时,把杯子摔在了地上,一大早就打破杯子,老爷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开口道:“你是怎么搞的?” 柔青一惊,忙着上前收拾,田老爷生平讲究最多,一大早就摔破杯子,让他觉得很是扫兴,也不等柔青答话,上去就是两脚,直踢得柔青跌倒在地,半天起不了身,惠心一见,忙上前扶起柔青:“怎么样?踢到哪儿了,让我看看在眼里”说着,伸手掀起柔青衣襟,查看伤势,只见碗口大的青紫,不由心头火起,“老爷今天的火气真大,珠儿,去厨房传话,给老爷炖些秋梨去去火气。”
田老爷本是一腔怒火,但听惠心这么说,又分明知道柔青是惠心眼前第一个得意的人,倒不好再说什么,加上在旁边又见到柔青腰肢纤细,衣服下露出的皮肤雪白,既有少女的娇憨,又有少妇的风韵,不由得眼睛有些发直。
惠心有意无意的挡住老爷的视线,把柔青搀到厢房休息去了。
柔青此时虽然肋下疼痛,但却仍掂着王树的去向。虽然一夜未眠,又伤得很重,却仍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直到大夫来看过了,吃了药,才向惠心告假,惠心的意思是要她就在房中调养,要汤要水也方便,可柔青却坚持要回去,惠心不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说好,从明儿起,柔青要留在府中调养,直到伤好为止。
柔青拖着病体,又去了趟花匠的小屋,却是仍是冷冷清清,她又挣扎着回到家,老人们的笑脸依然,王树却已经回来了,与柔青的憔悴相比,他真是神采飞扬。
当着老人,柔青不便说些什么,只说自己不舒服,在床上随便一躺。
奇怪的是,平时打个喷嚏,王树都要问寒问暖的,今天她的脸色灰败,王树却对她不闻不问的,柔青闷闷的睡了一下午,就叫上王树,说是要回府去住,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刚一出家门,柔青就着急的问道:“树哥,你昨天去哪儿了?我在小屋等了你一晚!”
“没事,就是和几个朋友喝酒,喝多了,就睡在他们那儿了。”王树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哦,下次再有事,提前和我说一声,这让我太担心了!”柔青仍是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那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少喝一点没有关系,喝多了,可就伤身了!”王树嗯嗯啊啊的漫声答应着,柔青接着问道:“我怎么听说,你向别人借了好多钱,树哥,咱们现在没什么花钱的事啊?”
王树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满不在乎的笑道:“哦,这事啊,我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做个小买卖,本钱不够,我又不想找你要,所以才借了些。哎,你平日里那么辛苦,又是磨豆浆,又是做豆腐的,三夫人又那么信任你,你那儿还有没有什么钱,都拿出来,这买卖,可赚钱了!”
柔青想了想道:“咱们现在靠力气赚钱,挺好的,为什么要做什么生意呢?再说,你这生意到底是卖什么?路道正不正?咱们可不能赚什么昧心的钱!再说,还要借钱,我看这事不好。”
王树一听她这么说,顿时黑了脸,不再言语,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一句她的身体。
柔青的心中,也有些不快,两个人在大门口分了手,王树自去花房,柔青来到惠心的小院。
她这一回去,惠心早已把朝阳的一间厢房收拾出来,又是汤又是药的,竟是一点活也不要她干,只要把身体养好就行。
惠心特别为她找了几件衣服,不再让她穿下人的衣服,这么一调养,加上好衣服的陪衬,柔青一点也不像个平凡的丫环,而是宛如大家闺秀,也许她的样貌不是多么的亮丽,但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却令她有着别样的光辉。
这样一来,不但两位少爷更加注意她,连老爷对她的态度,都大不相同了,不但特别赏给她十块大洋,算做给她赔礼,又让惠心给她再多做几身衣服,还格外赏给她一对玉镯,柔青的满腔心事,全都在王树身上,那大洋,她原本不要,但经不住惠心的一再说服,终于收下了,她用这些钱给王树还了债,余下的,就给家里大小添了些衣服鞋袜,余下了一点,就先存了起来。
衣服她也是推让不过,收下了,那对玉镯,她却怎么也不肯收,最后,只好先存放在惠心那里。
而王树自那次之后,似乎收敛了不少,不但按时回家,更是拿回了一些钱,说是做生意赚的钱,拿来做家用。
可是没有多久,他又向柔青要钱,说是生意做大了,要加些钱去周转,柔青给了他几次,可他总是说不够,后来,索性辞去了花匠的工作,一心一意在外面做他的“大买卖”,有时他似乎非常高兴,买来好多吃食,有时又是烦躁不安,好像是亏了钱,柔青只求他不胡闹,有时也就忍下气,不与他计较,好在现在惠心十分体恤她,给她的赏钱总是双份,她也知恩图报,渐渐的不大回家去住了,更是不知王树每日里在忙些什么。
如今时局动荡,老爷生怕大少爷出去参加什么学生运动,惹事生非,于是只叫他在家里静心读书,可他是在外玩惯了的人,一下子怎么收得住心?于是整日不是唉声,就是叹气,最后大太太看不过眼,准他叫来同学好友在家中小聚,于是家中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会,好不热闹。
其中有一个叫姚林的,与连星特别说得来,所以经常来往,他自从无意间遇到柔青,为她落落大方的气质和脸上真诚的微笑所倾倒,总是变着法向连星打听柔青的事,连星被他纠缠不过,只得告诉他,柔青本是一个丫环,如今已嫁了人,叫他断了这些想头,谁知这姚林竟十分痴心,成日不是写诗就是作画,再不就是买些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托连星转交。
惠心有时也会拿这件事情取笑柔青,每每把柔青惹恼,柔青深知田府上下人金嘴杂,但心有一点小事,也会传成大事,更何况她是一个丫环,身份如此,再加上王树与她之间已经有了隔阂,这些事情就更要注意。
这天,大少爷说城里新开了一家照相馆,拍出的相片非常不错,全家上下都想去拍几张照片,连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惠心也想去看看,因为自打进了田府,还没有拍过一次照片呢。原本大太太想请照相师傅来家里拍照,只是听说那新开的照相馆里布景非同一般,于是决定全家出动,去拍照片。
原本惠心一定要拉着柔青也去,只是柔青自打被踢后,伤得不轻,再加上从小吃苦,后来又天天辛苦做工,身体实在虚弱,于是只好一人在家休养。
院子时静悄悄的,天气又热,柔青吃了药,只穿着贴身小衣在榻上睡中觉,刚刚睡着,朦朦胧胧觉得有人进来,也躺到她的旁边,伸手在她身上摸索。 柔青以为是王树,毕竟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了,于是她轻声呢喃:“树哥,别,这里不行,再说,我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今晚我去你的小屋,再……”她话未说完,忽然觉得不对,睁眼一看,老爷那张肥胖的圆脸正在面前,柔青一惊:“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住手?青丫头,老爷我早已喜欢上了你,只要今天你从了我,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什么,老爷给你什么!”边说他边往前凑。
“我一个丫头家,没那么大的福气,快住手,不然我就喊人了!”柔青不为所动,一脸正气。
“哼,你别不识抬举,你要喊,就喊吧!如今家里上下都去照相了,你家王树,在外面给老爷我把门呢,看谁来救你!”说着,他加快了动作。
听到王树竟然默许田老爷来欺侮自己,柔青险些昏了过去,可是她又怎能甘心被这个人面兽心的老爷所污辱,自己的丈夫出卖自己,那么,女人的尊严,就要靠自己去捍卫了。
只是,柔青本身就是一个弱女子,再加上身体羸弱,哪里是那欲火焚身的田老爷的对手,终于,她的力量用尽,终于,她的衣衫全部被撕破,丢到了地上,终于,她放弃了抵抗,默默承受着这天下最大的污辱……窗外,花依旧开,叶仍然绿,风儿依然轻柔的吹过,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田老爷去了,带着满足之后的得意,临去时,还丢下了几件首饰:“我已经给了王树一笔钱,不过,我觉得这钱吗,花得值,这几件首饰,老二找我要了多少次我都没有给,这不,都给你了,下次你再伺候好了我,还多着呢!”
柔青紧紧闭着双眼,不想再看到那张龌龊的脸。
确定他已走远,柔青这才挣扎着起身,找了一身衣服穿好,去打了一些水,要洗去自己身体上的污秽,她刚刚擦洗完毕,就听到王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青,快开门!”柔青此刻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心头火起,掩好衣襟,打开房门,王树一进门,就伸手搂住她的肩头,嬉皮笑脸道:“真没有想到,我还真娶了你这个宝贝,这老头子出手还真是大方,你再多陪他几次,咱们就发了!”
他话音未落,柔青一个耳光过去,打得他一个趔趄,恨声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居然靠出卖你的妻子赚钱?”
王树被这一耳光打得也变了脸:“你这不知好歹的臭婆娘!老子给你个好脸,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今天老子索性给你个明白。
当初看上你,是因为看你拖着几个老不死的,还能生活得不错,以为你能有些积蓄,谁知娶了你,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后来,我借着你的名头,在外面借了些钱,你可知道我在做什么生意?是的,我的确没有做什么正当的生意,我一直都在卖鸦片,开始是挣了些钱,可是后来连我自己也上了瘾,再加上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钱是越来越不够花了。所以,就打了你的主意。
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你要不挑逗那个姓姚的,他会天天给你送东送西?反正你早晚也会跟别的男人,不如从了老爷,再换了谁,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手面了!”
柔青一听,眼前阵阵发黑,自己怎会嫁给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一字一顿道:“你休想!我水柔青就是再下贱,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王树一下子看到散落在床上的金银首饰,连忙揣在怀里,道:“你现在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老子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不然的话,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柔青的眼中射出怒火:“我已经说过了,你休想!”
王树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抓过柔青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直到柔青昏了过去,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柔青再度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生活的苦难,让她的潜意识,宁愿长睡不愿醒,而醒来之后,她依然失去了所有痛苦的记忆。
惠心拉着她的手,本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给她听,但她看到柔青纯净如水的眸子,她又不忍心了,惠心决定,这一次,为了柔青,她要隐瞒这一切。
田老爷嘛,毕竟上了岁数,对柔青只是一时的偷腥,再加上,还要顾及惠心的面子,所以,首先要对付的,是王树。
惠心找来王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写下休书,还了柔青自由。一开始,这个奸滑之人还不同意,惠心只得找来连星与姚林帮忙,这才震吓住了这个无耻小人。
田府,柔青是不能再回了,惠心去求了大夫人,让柔青提早离开,大夫人本就喜欢柔青,再加上惠心平日里安守本份,从不邀宠,大夫人也就卖了她一个面子,还额外赏了柔青一些钱。
柔青回到家中,又开始为今后的生活而计划。
也许是惠心叮嘱了大家,老人们对王树都绝口不提,倒是百合,常常问柔青:“哥哥呢?”柔青往往是无言相对。
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柔青也在老六的地里帮忙,此时,老人们也有几个去世的,也就剩下一男三女四位老人了。
柔青知道老人们年事已高,自己总是抢着累活干,有时在大太阳下,一晒就是一天,眼见着她就黑瘦下来,这一天,她终于晕倒在菜地里。
请了大夫看过,说她是操劳过度,大夫道:“她已经有喜了,怎么还让她干这么重的活呢?”送走了大夫,老人们与柔青面面相觑,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柔青,昌否应该生下这个孩子呢?
姚林一直关注着柔青的境况,虽然二个人的身份相差甚远,但他对她的关心,却是发自内心。当他从连星处得知柔青晕倒的情况时,他并没有冲动的去找柔青,而是遍寻关系,想为柔青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机会,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是从根本上帮她解决问题。
最后,姚林帮柔青在一所女子学堂找到了一个职位,教低班学生古文课,这小小的学堂还算不了一方净土,而柔青的文学功底,也使她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柔青正在为是否留下这个孩子而烦心,又从惠心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这就要她更快的下定决心。
毕竟,这个孩子不论是王树的,还是田老爷的,柔青都不应该把它生下来,于是,在惠心的支持下,柔青没有要这个孩子,休养了一阵,她就去女子学堂上班了。
柔青原本细致,加上对工作非常负责,所以到校后几个月后,就得到校长的信任,把她原来的一周三个钟点的课,加到了六个钟点。姚林也曾听过柔青弹奏钢琴,又给她找了两份教琴的兼职,这样,柔青的收入,很可以维持这个大家庭的开销了。
柔青的生活,渐渐又有了新的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没过多久,又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