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他喜欢她身上的这一切
“您好,医疗检测办公室。”“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特别警探和曼尼·阿尔维雷兹警探想见乔·内尔森医生。我们预约的时间是一点半。”
“对,内尔森医生正在大厅里等两位呢。”
医疗检测中心的大门拦路杆升起,多米尼克驶离了繁忙的第十四大街,发动“旁蒂克”车入内,在“警车专用泊位”处找了个空位停下,正好对着红砖砌成的两层楼建筑的前门,旁边停的是一辆黑色的新型殡仪车。
曼尼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慢慢打开车门,下到停车场上。他们从佛罗里达司法厅迈阿密办公室的专案组本部来,到医疗检测中心的路上,他异乎寻常地安静。他见多米尼克没有立即跟着下车,探进车里问道:“多米,你不一起进去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要的。老熊,你等我一会儿,我到里面来找你。我现在必须先打个电话。”多米尼克拿出手机握在手里,他的样子很明显是在等曼尼走开后再拨号码。
曼尼·阿尔维雷兹看了看面前两层楼的红砖建筑,扮了个鬼脸。他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就是医疗检测医师的办公室。他做了十六年的杀人案件警探,见过上百具尸体,对很多东西都麻木了,但每次到这里来他都感到反胃。不是地下室里冷藏的尸体让他不舒服,他可以在犯罪现场对着尸体一看就是一天,而且不感到厌烦。就是那些腐烂的尸体,被水浸泡过的,少了眼睛缺个胳膊的,甚至碎片遍洒在迈阿密周围四千条隧道、湖泊、池塘上的,都没有让他的脸变过颜色。更不要说迈阿密河里那些挂在渔人钓钩上的尸体,或是把大西洋上冲浪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尸体了。那些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除非真的就是“小儿”的尸体,他是最不忍心见到孩子被害了——而且小孩被杀的尸体通常都很吓人。一句话,让他畏惧的不是尸体,而是解剖尸体——医疗检测医师靠着吃饭的行业。
尸体解剖可以说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谋杀案警探,经常都得亲自见证尸体被解剖的整个过程。比如说被害者被枪杀,那么他们就要解剖他的尸体,从他背上观察身上的十三个子弹孔究竟哪一个击中了要害?如果被害者被刀刺死,那么就把他解剖开来,看哪一刀是致命的一击?通过解剖来分析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所以,曼尼看到过不少解剖的场面,其实也已经多少有些习惯了。但是尸体解剖这一行为,整个过程中都透出彻骨的寒意——他厌恶的正是这些。多年来,他每次到这里来都感到紧张,时间没有让他麻木。解剖室里,用来冷冻尸体的冰柜、铺着白瓷砖的地面、零度以下的气温、钢制的轮床、亮得晃眼的无影灯、称量器官的天平、电动小圆锯、肋骨粉碎器,还有分析完成后用来缝合尸体的黑线,都让他胆战心惊。解剖的时候,死者不再是受害者,成了标本——样品——供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研究,事实上,这群人是非常喜欢割开一具具尸体的——他们把这个选为职业,每天都盼着能有一具两具可以动手。在那个冰冷的白色房间里,每具尸体都一丝不挂、一览无余地躺在轮床上,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实习医师、警察、看门的,全都在场,看着那个手握大权的医生,用坚韧的器具把头顶的皮割下来,发现里面的奥秘,称量器官的重量。在他看来,这太冷酷了,他就是接受不了。道理是很简单明白的。他还认定总的说来,所有的医疗检测医师都有病。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把切开死人的尸体作为职业,还围着里面的内脏忙得不亦乐乎呢?当然了,别人也许也会产生同样的疑问: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做谋杀案的警探呢?他对解剖尸体一直心有余悸,也许是心里想着有一天自己也会躺在轮床上,赤裸着身体,四周一片寒冷,完全没有了尊严和隐私,耳边是电锯的嗡鸣,为他解剖的医生和助手暗自笑他的阴茎曾有多么大,估量他肚里曾装了多少脂肪。
他今天和多米尼克到这里来,是为了弄清与昨天解剖安娜·普那多尸体相关的一些问题。老样子,想着这两层楼的建筑里面都存放着什么,想着他们喝咖啡的时候地下室里也许同时就在进行着什么,他的心跳就加速。如果他真因为心脏病发作倒在了冰冷的白瓷砖地板上,他真心希望为他解剖的不是乔·内尔森。
曼尼回头看了看车里的多米尼克,他哀怨的眼神仿佛在说:“伙计,别让我一个人进去。”
“内尔森老让我起鸡皮疙瘩。真是个好日子。”老熊吐出最后一口“万宝路”,样子仍然非常紧张。
“曼尼,哪个医疗检测医师不让你起鸡皮疙瘩啊?”
“也是,唉……”他再次回头看看多米尼克,他仍然拿着手机,耐性很好地等着曼尼消失在棕榈树后面。“行了,行了,你打你的电话吧,我在前门等着你。前门外面啊,我可不自己进去。”
“嗬,老熊,枉费你这么大个子,还是个警探,你的胆子只有针尖大。好吧,我到门口找你,等我一会儿。”
曼尼走开了,棕榈树挡住了他的身影。他离开后,多米尼克又试着打了一次思洁办公室的电话,希望接电话的就是她本人,但只接通了她的语音信箱。他简短地留了个言:“你好,我是多米尼克。我和曼尼在医疗检测中心。我给你打过传呼,但你好像没有带在身上。你不是说想和内尔森见面的吗?听到留言请给我回个电话,号码是3057763882。”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从车窗外看出去,旁边的殡仪车里坐着个举止粗俗的司机,正在大吃一块三明治,一边还从一个棕色的纸杯里喝着可乐或是啤酒什么的,他坐在殡仪车的前排座位上,满不在乎的样子。职业的敏感,让多米尼克断定那一定是杯啤酒,因为他的手还在吃金枪鱼色拉。
他越来越为思洁担心了,虽然心里清楚不应该这样。他早上给玛丽索儿通过话,告诉过她他们一点半和内尔森有约,他知道思洁肯定去过办公室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说她也会来,所以他就给她打了几次传呼,仍然没有回音,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昨天以前他肯定不会去想她的作风是什么。班特林初次到庭后,她肯定碰到了什么事,尽管她一再地否认,他还是坚信这一点。他觉察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在法庭上观察过她的身体语言,她当时面色惨白,完全没有听到卡兹法官的问话。昨天晚上,他到她家,和她谈到班特林的时候,她又一次脸色大变,而且很快就想结束谈话把他撵走。多米尼克不是个火箭科学家,但是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可以看出来,思洁·汤森德——一个颇有名气、备受尊敬的公诉人,被什么东西吓得要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这又与威廉·鲁珀特·班特林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想把昨天一团混乱的感情纠葛整理出个头绪来。当时看到思洁那副样子——在法庭上,在她自己的厨房里——那么恐惧,那么脆弱,他突然就产生了想要保护她的冲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非常奇怪,这不是他的个性。他知道过去的几个月里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对彼此的好感,他喜欢她,也很尊敬她。他喜欢她的热情,她的独立,还有她自愿选择一种有许多漏洞的工作系统,而不是安守稳定平淡的生活。她是那些受害者梦想的化身:在法庭上,她为一种信念而奋斗,炽烈而热情澎湃,仿佛她要证明的东西不只是为了说服12位陪审团成员,更要说服自己。听着她强有力的陈述,看着她与某位迈阿密最成功、狂傲、自大的男性辩方律师辩论一个复杂的动机,而最终取得胜利的情景,谁都会由衷地佩服她。他喜欢她身上的这一切。
过去几个月里,他们有时候会在专案组或她的办公室,或通过电话闲谈,他早就发现他们之间有许多的共同点,远不止于在被告、法官和辩方律师方面的共同点。“丘比特”案发以前,他一直以一位律师的身份尊敬她。从侦破“丘比特”案开始,他开始喜欢她这个人,喜欢她这个女人。这一点他无可否认。他也想过约她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过去的十个月里,“丘比特”让他每天忙活16个小时,每周忙活7天,他简直抽不出一点时间。也许是他从没有为工作以外的事情安排过时间。五年前纳塔莉死了以后,警方心理专家就告诉他要把一切抛诸脑后。昨晚他把所有都放下了,不知道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在她的门口,冲动占了上风。现在他后悔这样做了,也许昨晚那个吻把她吓坏了。
殡仪车司机已经吃完了三明治,可能他意识到多米尼克的车停在“警车专用泊位”上,那他肯定是位警察,刚才被他随手扔掉的棕色纸袋也不见了。
多米尼克下车,向前门的水泥台阶走去。一个年轻的女人,多米尼克认出她是接待员,正在前门外吸烟,一边还和一位是她年龄两倍的医疗检测调查员聊天,多米尼克也认识他,以前是迈阿密泊鞯孪氐木探,后来跳槽到这里,这里的待遇更好,工作也更轻松。他们好像就某一个案子聊得很愉快,多米尼克从他们身边没有打招呼就走过去了。他四处看了看,不见曼尼的踪影,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实在怕得厉害,跑到灌木丛后面藏起来等多米尼克;要么就是被可怕的首席医疗检测医师乔·内尔森给生擒了。他走近前门的玻璃门时,发现是第二种情况。
乔·内尔森站在曼尼面前,把他逼到大厅里的一堆70年代生产的松绿色沙发旁,沙发上面还放着栗色的靠枕,显然,曼尼已经无路可退了。内尔森仍穿着绿色的手术衣,头上戴着一次性的薄荷绿手术帽。多米尼克看得出来,他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双手在曼尼面前不停地上下挥舞。从他的装束可以推断,这位敬业的医生在到大厅来等候他们之前还在地下室里工作,回到活人的世界之前,他还在和死人打交道。还好,上楼和曼尼握手之前,他还记得把橡胶手套取掉了,否则面如土色的曼尼·阿尔维雷兹警探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现在他似乎很需要抽支烟或一个呕吐袋。
多米尼克走进去,伸出手,微笑着,他对曼尼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了。“内尔森医生,您好。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有个电话不得不回。”
内尔森医生迎向多米尼克,接住他伸出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没有,没关系。我正在问阿尔维雷兹警探案子的侦破进展呢。我还告诉他我看到你们很激动,因为我有非常有趣的东西要给你们看,在地下室里呢!”
乔·内尔森医生对工作毫无掩饰的热情,正是让曼尼感到不舒服的原因。他个子高高的,瘦削但却十分结实,一双眼睛往下凹,多米尼克一直认为他有孩子一样的“多动症”,因为他一刻都不能闲下来坐着一动不动。谁如果把他留在一个地方久一点的话,他就会把身体的重量不停地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眨巴着眼睛,使劲吸鼻子,样子难受得仿佛脑袋就要爆炸开来。
“太好了。是普那多的尸体还是其他哪个女孩的尸体?”
“哦,目前为止,我刚重新检查完普那多。不过我已经把其他女孩的文件全部取出来了,准备挨着一具一具地复查,现在我已经知道我该在上面找什么了。两位,我们现在就下去吗?”内尔森医生的眉毛开始耸起又落下,耸起又落下,眼睛也眨个不停。他仿佛一列过时未发的列车,急煎煎地想立即离开车站。
曼尼的样子变得很吓人,刚才是面如土色,现在已经转成绿色了。
“曼尼,你没事吧?你不想下去吗?”多米尼克问。
“他当然想下去了,这么有趣的东西他怎么会想错过呢?”内尔森医生激动地插嘴道,“来吧,两位优秀的警探。楼下的实验室里还有我刚煮的一壶咖啡呢,保证让你们精神振奋!”说着,内尔森医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向电梯走去。
“好吧,我来了,来了,真他妈的。”曼尼蔫不拉叽地说。
电梯门开了,三人都跨了进去,电梯里面就像一个钢制的盒子,长得足够放下一张轮床。
“内尔森医生,州检察办公室的公诉人也想到这里来和我们汇合,我刚留了个信息给——”多米尼克刚开口就被内尔森医生抢过话头。
“思洁·汤森德?对,对。她大概半小时以前给我打过电话,说她今天来不了了。她说明天或后天再抽时间过来,让我们先看。她忙着开庭还是什么的。”
内尔森医生按下电梯的“B”键,金属门闷响一声关上了。电梯直奔地下室而去。
第32节 可怜的安娜·普那多
安娜·普那多的尸体躺在一架金属轮床上,眼睛闭着。多米尼克记得从她的家人提供的生活照上,她的皮肤如奶油一般白皙光滑,现在却早已变成了死灰色夹杂着菜青色,因此鼻翼周围的雀斑几乎都被掩盖得看不见了;长长的金发铺在头下,衬托得脖子和肩膀特别显眼;有些碎头发从轮床边沿散落下来,已经被干了的血染成了黑色,一团一团纠结在一起。一块白色的尼龙布从脖子以下的地方盖下去,遮住了被剖开的身体。“你们昨天给我打电话,提到在嫌疑人家里发现氟哌啶醇药水儿,我就对尸体多进行了几项实验,实验结果今天早上出来了。”内尔森医生站在尸体旁,他的手随意地抚摸着从白布下面露出来的纤细的手指。多米尼克注意到那手指的指甲很长,但却没有很好地保养,乱糟糟的。指甲曾上过粉红色的指甲油,多半已经脱落了。
“氟哌啶醇是一种很强很强的安定药,一般都用于控制精神病患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精神极度兴奋。它的商标名称是‘好度得’,人们一般都只知道这个名字,是一种很强的镇静剂。它可以使病人放松、稳定下来,还可以控制幻听和妄想多次发作,甚至可以让变得狂野的病人平息下来。在极端的情况下,还可以把它注射到肌肉群里,立即就能让病人服从指挥。但是如果这种药用的剂量太大,就会导致紧张症、失去知觉、昏迷,甚至死亡。两位,你们听懂我意思了吗?”内尔森医生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次。“嗯——这是氟哌啶醇的催化剂——我们对解剖尸体标准的药物检测一般不会包括这一项。只有专门去找,才能发现死者生前有没有用过这种药。
所以,当时在解剖尼可勒特·托伦斯和安娜·普那多的时候,因为她们肺重量异常,所以我们怀疑她们生前应该被注射过镇静剂,但不知道用的是哪一种镇静剂,也不知道应该在尸体里找什么。我们还尝试做过几项麻醉镇静剂的实验,比如说‘安定’、‘达尔丰’和‘氢可酮’,一开始我们甚至还做过‘克他命’、‘伽马羟基丁酸’也叫GHB(就是平常街上卖的‘迷奸药’)和‘液态快乐丸’等实验。什么也没发现。我们一直不能确定她们体内的镇静剂到底是哪一种。
但是法尔科奈提警探,你昨天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就开始思考‘好度得’是否会有这个功效,理论上是存在可能的,因为它是一种强镇静剂。我当时非常兴奋,就进一步在尸体上做了几项实验,并且……成功了!”他拍着一个棕色的剪贴板,上面有一张黄色的实验室试纸。“这个就是!氟哌啶醇!然后我又回头检查了普那多胃里的成分,看有没有漏掉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漏掉。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氟哌啶醇有一个6小时左右的半衰期,如果人在服用它6小时以内死亡的话,在其肌肉组织和血液里就会分层,即使消化完全也不会例外。
于是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好几个理论。两位警探,请耐心地听我解释一下,看是否与案情吻合。你们告诉我在嫌疑人家中找到的氟哌啶醇处方瓶上写的是‘一日两次,每次20毫克’,这可是非常大的剂量,即使对一个身量高大、长期服用该药品的人来说也是过分的。对那些从未使用过这个药物的、体重一般的人,只用一片20毫克剂量的‘好度得’就足以让她丧失活动能力了。如果犯罪嫌疑人给被害者服用一片,比如说放在其饮料里,被害人在吸收药物后15分钟以内也会变得思维迟钝、口齿不清、行动能力减弱,这种状态可能在酒精的影响下持续一段时间。她的思想会时断时续,这时候要对她下手可谓轻而易举。
我刚才也说了,‘好度得’也是可以注射的。如果注射使用该药物的话,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而且注射剂的形式也便于保存。事实上,对那些不善于吞咽药物的病人来说,长期持久地注射是一种更有效的办法。不管在身体的任何部位,一次注射后的药效两到四周内都有效。有了这些想法,我就重新回到尸体上来寻求答案。”
内尔森一口气说下去,在这里夸张地顿了顿,把两个忠实的听众听得大气不敢出。然后他揭开盖在安娜·普那多尸体上的白布,样子仿佛一个魔术师在舞台上揭开魔毯。曼尼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肯定会听到一声:“变!”但是“魔毯”掀开,下面却没有蹿出白兔。而是安娜·普那多赤裸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轮床上,她的身体已经被剖开,损毁的部分暴露无遗。这时,内尔森医生又摇身一变,样子很像一个卖二手汽车的老板,即将向人展示他货品的特点,他把普那多的身体翻转过去,把她的臀部指给他俩看。
很明显,普那多死的时候是面朝上平躺着的,两边臀部皮肤下面都瘀积了很多血,两个手肘和双膝处也有血液汇集的迹像。她的心脏停止跳动,最终死亡后,受到重力的影响,曾经在全身循环的血液就经血管汇集到死亡那一刻身体的最低点上,并在该点上出现青紫的痕迹。
“看这里!”他一面说着一面递给曼尼和多米尼克一个放大镜。他指的地方皮肤和组织已经被取走了,露出一个粉红色针孔,肉眼几乎发现不了。
“她的臀部上有两个这样的针孔。我以前没有发现,因为血液流到臀部,产生了青紫的痕迹。而且那时我也不知道应该在尸体上找什么。我把针孔表层的皮肤取下来检测针孔处血管的损伤情况。两个针孔都可以确定是因为注射药物留下的。我想应该是注射‘好度得’。”
曼尼似乎没太听得懂。“死亡医生”现在变成了“超级神力解剖师”。“慢着,内尔森医生,这些女人被杀死之前都被各种奇怪的玩意儿折磨过。这些针孔会不会是那个变态往她臀部插进铁针什么的,以求刺激造成的呢?你怎么能这么确信这两个孔是针眼呢?”
曼尼的假设几乎让内尔森医生伤心欲绝,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他脸上挂着一种笑容,仿佛在说“因为有些我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他几乎没有理会曼尼的问题,继续往下说道:“警探先生,我发现这两个小孔以后,我就在尸体上继续寻找,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他把普那多的尸体又翻转回来,面朝上躺着,然后把她的右胳膊拉起来。她的两条胳膊都有瘀伤,手腕处的伤尤其严重,因为她的手腕被绳子捆了起来。内尔森医生指着内手肘处的一个紫色的小孔说道:“这是另一处针孔,也是注射药物造成的。但这不仅是一个注射的位置,这是一条静脉血管。他为了找到这样一条血管肯定做了几次尝试,因为我在她的左胳膊和脚踝处发现了两条棕色的血管。”
“静脉血管?为什么啊?”多米尼克感到不解,“您的意思是他给她注射了‘好度得’,然后又往她的静脉血管里注射了一次?为什么要注射两次呢?那解释不通啊。”他想到了加利福尼亚专门用勒的方法来杀人的两表兄弟,他们曾经往被他们捉住的妇女体内注射除虫剂和其他的家用洗洁精等物品,想看看人注射进这些东西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对,是完全解释不通的。”内尔森医生更加不高兴了,不过鉴于时间宝贵,他在地板瓷砖上跺了跺脚,咬着牙齿继续说道:“于是我又接着往下找,做了几个实验,又发现了另外的东西。这个东西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这个东西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使用静脉血管的原因!”
“什么?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曼尼忍不住插嘴问。他觉得现在可不是用激情和紧张来等待艾力克斯·特里伯克“最后惊险一问”的时间和地点。
内尔森医生的注意力却转移到多米尼克的身上,“我又做了实验,发现她身体里还有另一种药物。”他很快地说:“名叫咪代氯铵。”
“咪代氯铵?这是什么东西?”多米尼克问。
“它的商标名叫‘美维松’,只能静脉注射。是一种骨胳肌肉松弛剂,功能仅此而已。最初发明这种药是用来做外科手术的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的。但是从后来在非洲用于病人身上的实验,人们很快发现,它的确是一种有效的肌肉松弛剂,但却没有麻醉和镇痛的功能。这个问题是手术完成后,肌肉松弛结束,病人能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才最终被发现的。谢天谢地,那些用这个药做外科手术的病人总算是活下来了,因为是这些病人亲口说的他们在手术当中感觉到了疼痛,从头至尾都没停止过。”
“但是在手术进行当中他们不能说话……”多米尼克的声音小下去,他明白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是多么骇人听闻。
“对,他们的舌头和脸部肌肉都被麻醉了,他们说不出话来。”内尔森医生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会儿,等两位警探完全消化他刚提供的信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是完全懂了。他的实验成果最终让他们两个目瞪口呆了。他轻快地说道:“可以肯定,你们抓住了一个天才虐待狂!”
“你在她的身体内可以找到多少这种药?”
“多少我说不准。氟哌啶醇用得还不是很多,他可能只是为了让她在死前安定一会儿。咪代氯铵用得可就多了,我猜测其剂量足以让她全身麻痹。不过别忘了咪代氯铵是不会麻痹意识的,所以虽然身体不能动,她人可是清醒的。这种药起效慢,药效时间不长,所以必须由静脉控制,而且在人死亡后半衰期很短,所以她在被扎静脉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这也是针孔这么新鲜的原因。就在她死前一秒被弄上的。”
“所以这个疯子——在我看来他真是一个疯子,使用氟哌啶醇……”多米尼克刚开口,愤怒就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他刚听到和想到的一切开始在他脑袋里形成一副让人难以置信的恶心的画面。仿佛这些年轻女人的死还不够悲惨,不够凶残。看着吧,伙计们,好戏还在后头!请继续关注!他停止思考,问道:“内尔森医生,那意味着什么呢?他到底是个精神病患者呢,还是个躁狂抑郁病患者,还是心理变态者?医生给他开了氟哌啶醇,这意味着什么呢?”
“法尔科奈提警探,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不能给你即兴诊断。在好几种精神状态下医生都会开氟哌啶醇的。”
“哦,真他妈的!他不会是个NGINGI, Not Guilty by Reason of Insanity,以精神失常为借口,宣告该犯人无罪。吧。”曼尼说。NGI指的是精神失常无罪。以精神失常为借口,而又确实证明有精神病史,是被告的一张王牌,尤其是精神病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躁郁症或先前实体的精神崩溃。如果可以证明被告神经错乱发狂,不知道他的行为的性质或结果,也不能辨别行为的错与对,那么州检察办公室就可以认定他为NGI,或者陪审团可以认定他为NGI。这是人们最不愿接受的。在这种情况下,犯人不是被押送监狱,而是被送到当地环境优美的疯人院生活。没有最低刑期。他也不一定会被限制行动自由。一旦他精神恢复正常,他就刑满释放了。就这么简单。只需一点点运气,和足够买通心理测试的钱,他就可以在大约十年以后给自己买一张回家的车票。
多米尼克开始在脑子里想象可怜的安娜·普那多短暂、美丽的生命最后的几分钟是怎样度过的。他还记得最初在尾厢里见到她的尸体,她那双碧蓝的眼睛盯着他,里面满溢着恐惧,那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的景象永远定格在双眼里了。现在,不仅是曼尼,他也觉得恶心起来。他的舌头在嘴里仿佛使唤不动了,他尽力想镇静下来整理思路,理解当时那简直让人无法理喻的一幕,在他看来,那跟恐怖电影里的情节无异了。
“也就是说,那个疯子给那女孩服用了本来是开给他自己的‘好度得’,于是她就陷入了一种昏迷状态,他就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出‘勒维尔迪吧’,因为周围虽有上百人,但他们中一半以上要么吃了‘摇头丸’,要么已经醉了酒,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带走女孩的这个人原来是个危险的连环杀手。一旦他把她弄出了迪吧,就把她藏在什么地方,给她继续注射‘好度得’,或者以药片的形式喂给她吃,然后就强暴她。接下来的几天或者几周,他用尽各种方法强暴她,等他玩腻了,他就让她清醒过来,等待最后的时刻。他找到她的静脉血管,给她输入大量的药,但这种药只麻醉全身的肌肉,大脑却还是清醒的,这样她就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解剖刀切入自己的胸膛,取走心脏时那难以承受的疼痛。真他妈的。这样杀人的方法简直比杀人恶魔邦迪和罗林还要残忍。”
内尔森医生又一次语出惊人。还好,他此时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兴奋和热情洋溢,否则即使是多米尼克都要让他尝尝拳头的滋味,最少也会听任曼尼教训他。内尔森医生说的是:“我在她的眼皮上还发现了粘性的残留物,两个眼皮上很多睫毛都被拔掉了。”
“什么意思?”
“我想他是用胶布把她的眼皮粘住,不让她闭眼。”
“也就是说他用这种办法让她看着他的行动?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见他妈的鬼。”多米尼克摇摇头,想把那副骇人的景象从脑袋里摆脱。“老熊,我们把那个疯子抓住真是积了德。”
曼尼低头看看安娜·普那多赤裸、破残的身体。她曾是别人家的女儿,是有人思念的姐妹,是被人深爱的恋人。她曾经是多么美丽的姑娘啊,有做职业模特的潜质。现在,粗硬的黑线把她脖子以下,肚脐以上的纵刀痕和双乳以下的一条横刀伤缝好,这一纵一横形成了一个弯曲变形的黑色十字,掩盖了她没有心脏的胸腔。
“我真是恨透了医疗检测中心。”曼尼只能说出这句话。
第33节 白纸黑字的铁证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的面前正摆着多米尼克拿来的自动跟踪信息。“纽约市皇后县弗拉新区134-05达利区大街13幢。”这是纽约州威廉·鲁珀特·班特林的驾驶执照上的地址,驾照的有效期是1987年4月到1989年4月。这个地址从圣约翰可以乘公共汽车到达,沿北方大道到她在洛矶·希尔路的公寓开车只要10分钟时间,离她以前工作的位于梅恩大街的巴利大厦和135号刚好一个街区。思洁靠在椅子上,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心灵深处,她知道从在法庭上听到班特林变态的声音那一秒起,她就确信他就是“小丑”,但是此刻,因为她的确信无疑,她反而有一种奇怪的解脱和安定的感觉。她明白自己没有发疯。那个声音是真实的,她也没有妄想臆测。他的地址可以说明这一切不止是巧合,而是白纸黑字的铁证。
他的住所离她的公寓只有几英里路程,离她的健身房只有一个街区。她记得那晚他对她说的话,记得他在她耳朵边欣喜的窃笑。
“克洛,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不会间断。你逃不开我,因为我总是能找到你。”
她现在明白了,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的确有条件可以观察到她。很有可能就在健身房里,也许在地铁上。也许是在弗拉新她最喜欢的中国餐馆“北京坊”里,或者就在贝赛的“托尼饼屋”——她经常买比萨的地方。可能是任何地方,因为他一直就住在附近,在路的另一头。她又想到这十二年来,拼命想要记住现在才揭秘的那张脸——在她生活中的什么地方,也许无处不在,但那时在她头脑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她正思忖着,突然,响起了一声很大的敲门声,跟着是一阵“叮铃”声,她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就被推开了,玛丽索儿站在门口。“叮铃”声是她的手腕上戴的17个金镯子相互碰撞的声响。
“你找我吗?”她问。
“对。我想检查一下下周有关‘丘比特’案件的面谈时间表。”她把班特林粉红色的拘捕令递给玛丽索儿。每位警察的名字旁边她都注明了见面的日期和时间。她把和多米尼克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了周末,虽然他是专案组的负责人,通常应该是第一个被召见的人。和钱伯斯医生谈话以后,她今天重新做了决定:首先是要用全副精力应付这个案子,准备好起诉的所有材料,一步一步来;再者就是现在不是和某人发展恋情的时候,尤其是和重大案件专案组的领头警探,犯罪嫌疑人又与她有这样特殊的关系。她得重新和他保持距离,变回以前的样子,只有工作上的接触。不管她对多米尼克是怎样的感情,不管这种感情可能是怎样的,她有太多的秘密不能和他分享。恋情建立在秘密和谎言的基础上,就好像房子用纸做地基,岌岌可危。最后逃不脱崩塌的命运。
“玛丽索儿,这个案子上我们的时间很紧,有很多目击者。”她想用团队合作的办法来激起她的热情,“两周后我们就必须把所有的材料交到大陪审团那里。我在每个警官的旁边都写明了约见日期和方便的时间。帮我把每次约见的时间都限制在45分钟以内,约见阿尔维雷兹和法尔科奈提的时间为3小时。”
玛丽索儿接过拘捕令,“好的。我会全部搞定的。你还有其他事吗?现在已经快4点半了。”
是啊,到了“大逃亡”的时间了,思洁差点都忘了。不管是否发生了下地狱或淹大水的事,玛丽索儿4点半准时下班。
“还有。我还要为接下来几天的工作查询很多资料。今天晚上我可能很晚才能离开办公室。请你帮我把明天上午威尔克森案子的亲属约见改个时间,下午和维尔顿案子的蒙诺兹、霍根警探的约见也要改动。维尔顿案子离审判还有两周时间。把与它有关的所有约见都推到下周星期五吧。还有,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州检察长亲自打电话,或者咱们的办公大楼着火,其他的电话都请你帮我挡驾,给我个电话记录就行了。”她微笑着,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把玛丽索儿的笑容也引出来。
很明显,不能。“行”,玛丽索儿冷冰冰扔下这句话,把门重重地摔上,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一路上都在用西班牙语咒骂她该死的老板,即使门关上了,思洁都还是能听见。其实思洁很怀疑,即使大楼里真的发生了火灾,说不定玛丽索儿都懒得来通知她,因为她们一直都不能和睦相处,不过她知道大楼的火警铃声会响,而且她的办公室就在二楼,跳下去也不会受很重的伤。她的“团队感化”法正式宣告失败。
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那把仿造的勃艮第皮椅上,往窗外望去,目光穿过街道,投向法院和戴德县监狱方向。那里,当初强暴她的人正被关押在里面,他是佛罗里达州的一个犯人,是管教所的一位客人。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冷咖啡,看着那天开庭的公诉人从法院里出来,有的手里拿着文件夹,有的拉着小手推车,上面放满了各种装文件的盒子。今天与钱伯斯医生见面后,缠绕她思想48小时的浓雾逐渐散去,一切又变得有意义,井然有序。她现在已经有了目标,有了前进的方向,虽然这条路走下去,也许最终是错误的。
她需要知道答案。需要解开她整整忙碌了一年的“丘比特”案件里的诸多疑问。需要解开关于她被强暴的十二年来她一遍又一遍自问自答的问题。她有一种冲动,一种不能自拔的迫切感,去了解这个陌生的恶魔一般的比尔·班特林所有的一切。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结婚了吗?他有孩子、亲人和朋友吗?他以前在什么地方生活过?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他是怎样结识那些被害者的?他在什么地方遇到她们的?他怎么会选中她们的?
他是怎么认识克洛·拉森的?他为什么会选中她?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强暴妇女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还有没被人们发现的受害者吗?是不是还有其他被害人?
像她自己这样的受害者在什么地方?
还有,为什么他会这么仇恨女人?为什么他要折磨她们,然后痛下毒手?为什么他要把她们的心脏挖出来?为什么他要杀人?为什么他偏偏要选中她们?
为什么他会选中她?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她被强暴的时间是十二年前,地点离佛罗里达上千里,但是现在所有的问题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两起案子的界线突然模糊,所有疑问纠结在一起,需要同样的答案。
这十二年来,班特林都藏在什么地方?他在什么地方发泄病态、失常的性幻想?作公诉人期间,她接触过不只一个连环强奸犯或恋童癖者,也参加过很多心理方面的研讨会,她自己的经验和心理学上的理论都表明一个事实:暴力的性攻击犯不是突然发作,也停不下来。他们的犯罪通常都代表了他们扭曲的性幻想逐渐升级,最终爆发。有时,这些性幻想是在脑中形成了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后,他们才会将其付诸行动,但外表看来,他们都是标准的好人,是和蔼的邻居、关心他人的同事、疼爱妻子的丈夫、慈祥可亲的父亲。只有在他的脑子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的丑陋、腐坏的思想在沸腾,在煎熬,最终像熔化的岩浆般占据他的整个头脑,吞噬所有的理智,使他不由自主地把性幻想变为现实。由一个“无害”的偷窥狂,变成一个夜盗,夜盗再变成强奸犯,强奸犯到一定程度后就变成杀人狂。性幻想一步一步得到实现。他每次犯罪都不知不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厚颜无耻,曾经一度不敢逾越的界限也消失了,就更容易采取下一步行动。这些连环强奸犯不会收手,直到他们的魔爪被警方砍断。要么就被送进监狱,没有人身自由,不能再肆意妄为,要么就被判处死刑。
班特林代表了一类典型的连环强奸犯。他也是一个虐待狂,以对别人残忍施虐制造痛苦来取乐。她的思绪又飘回到了12年前6月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永远也忘不了那难熬的每一分钟似乎都有一小时那么长。他从头到尾计划得那么完美,甚至还把他的一袋所谓的“玩意儿”带来了,来上演他的性幻想。强暴她还不够。他还需要折磨她,侮辱她,用各种可能的方式亵渎她。她的痛苦反而让他欲火中烧,撩起他无限的性欲。但是对她来说,他最强大的武器并不是他那一袋“玩意儿”,不是他挥舞的尖刀,而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她详细的信息。细微到她穿的内衣颜色,她的家人、恋人、工作——从她的乳名到她最喜欢的洗发香波——他详尽地把这些说给她听,像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斩断了她对别人的信任,捣碎了她对未来的信心。克洛·拉森不是那晚他临时选定的。她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她是他长久窥伺的猎物。
第34节 其他的受害者又在哪里呢
如果班特林是一个连环强奸犯升级变化来的连环杀手,这点她深信不疑的,那么在1999年4月“丘比特”案发以前,其他的受害者又在哪里呢?街对面,现在住着她的新邻居——班特林,他在很多地方生活过:纽约、洛杉矶、圣迭戈、迈阿密。她翻遍了他在各地的信息,想查找到他的犯罪历史,但是什么都没发现,甚至连一张交通违规的罚单都没有。
所有的文字材料都表明班特林是个模范公民。会不会自强暴她以后,他就像座休眠火山,把他的愤怒和性幻想深深埋藏起来,十年之后却形成了威力更大的喷发——成为冷血、野蛮地连环杀人魔鬼“丘比特”呢?她认为这不太可能。当时她被强暴,看得出来是经过小心谨慎的策划后才采取的行动,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她也许并不是他的一个“猎物”,他对她的残忍施暴也充分表明他是个缺乏自制力的人。要他控制住他的性幻想和愤怒是很困难的,等不了多久他就会潜近下一个目标,他根本就不能憋上十年之久。思洁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他计划要杀死的,后来却幸存下来的人还是他故意让她活下来的。
她知道专案小组会一点一点摸清班特林的底细,他们也在为所有的疑问寻找答案。他们也有班特林曾经生活过的各州和当地司法部门发来的资料。几天之后,警探们就会被派往全国各地,去采访班特林以前的邻居、上司和女朋友,希望发现他在南海滩上像个疯子一样杀人之前,在加利福尼亚也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犯。他的名字和对“丘比特”案件的大致描述已经存入了联邦调查局的数据库,并已通知了国际警察组织,看其他地方或司法机关是否有没有破获的类似案件。也许在班特林曾经出差的城市有几个妇女突然神秘失踪什么的呢?但是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当然了,专案小组毕竟是在寻找杀人犯。
她用州检察办公室同意设立的在线法律搜索,开始寻找她想知道的东西。她从1988年后班特林生活过的所有城市的旧报纸开始找起。第一个目标是洛杉矶,他在那里生活的时间最长,从1990年到1994年期间,曾换过一次住所。她最先寻找《洛杉矶时报》里的新闻,输入的查询关键词是:金发、女郎、失踪、肢解、残损、被攻击、刀子、折磨。二十个词,二十种不同的组合。她甚至还专门向美国地区的法律内容权威咨询,怎样才能最好地选择关键词进行搜索,但是仍然一无所获。有消息是关于几个失踪和被谋杀的妓女,几起没有关联的家庭犯罪,还有几个逃家的十多岁的青年,但是和“丘比特”案件没什么相似之处。没有看起来似乎有联系的女大学生或模特失踪案,没有未破获的谋杀,也没有被挖出心脏的尸体。她接着在《芝加哥论坛报》、《圣迭戈时报》、《纽约时报》、《每日新闻》和《纽约邮报》里输入相同的关键词进行搜索,但是还是没有她希望看到的东西。然后,她换了一个方法,又从《洛杉矶时报》开始找起,这次她的搜索关键词只有五个:妇女、强奸、刀子、小丑、面具。
三篇文章跳了出来。
1991年1月,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一名女学生凌晨3点惊醒,发现一戴橡胶小丑面具的陌生男子站在她的床前,当时该女生正在校外租住的公寓里。随后她被该男子强奸、蹂躏、殴打了几小时。强奸者尚未查明其身份,作案后从一楼跳窗逃窜。
1993年7月,一名酒吧女招待凌晨1点下班,回到其位于好莱坞的公寓后惊异地发现里面有一头戴橡胶小丑面具的陌生男子。她被强奸蹂躏后,身上还被该男子留下了几处刀伤。从文章里看来,这名女招待并无性命之忧,但攻击她的人没有被抓获。
1993年12月,一名圣芭芭拉大学的女学生被人在其公寓里发现,该女生的公寓位于大楼的一楼,她半夜被一名从窗户外进入的男子残忍地强暴和攻击。强奸男子面戴一橡胶小丑面具。目前尚未查明其身份,未被抓获归案,也没发现犯罪嫌疑人。
三篇文章。三个戴橡胶小丑面具的性攻击犯。三起案件最大的相似之处:都是一楼的公寓,戴面具的陌生男人,恶性强奸。作案的应该是同一人。她扩大了搜索范围,在离得比较远的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也发现具有相同特征的一起强奸案,所不同的是,作案者戴的是一个野人的面具。
四个受害者。她的搜索才刚刚开始呢。这几起案件发生在三四个县,不同的司法部门管辖区内,所以没有人来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她继续在时报当中搜索,没有找到任何联系这几起案件的东西。只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上面登载了被害的酒吧女招待的两张照片,是案发四天后照的,文章说她已经出院,和她的亲戚住在一起,身体正在恢复;文章上还说尽管警方正在积极调查此案,但没有抓获嫌疑人,警方要求有任何线索的市民与他们联系。所有的时报上面都没有对其他的三起案件进行追踪报道。
她开始在1994年班特林搬到迈阿密以前生活过的其他城市里进行相同的搜索。她发现了1989年9月发生在芝加哥的一起性攻击案件与前面的案件有相似之处,作案者戴着一个野人的面具;还有一起是1990年初发生在圣迭戈的,作案者戴着小丑面具。现在总共有6起了。那些案件却从来没有被报道过。都是班特林作的案还是仅仅是巧合?她在地图上找到班特林在芝加哥和圣迭戈旧居的地点,和两篇文章里报道的受害者的地址,发现他住的地方离那两名受害者不超过10英里。她屏住呼吸,在报纸里寻找1994年以后南佛罗里达州的资料:《迈阿密先驱报》、《阳光哨兵报》、《基韦斯特公民报》、《棕榈滩邮报》,什么也没找到。
她翻了翻班特林,被拘捕的时候被法院暂时扣留的护照。巴西、委内瑞拉、阿根廷、墨西哥、菲律宾、印度、马来西亚。班特林在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工作期间就去过全世界这么多地方,在此之前,他在加利福尼亚的一家上档次的家具设计公司——“印度印象”工作。他每次出差的时间几乎都是2周到1个月。根据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提供的出差地址,班特林去过的家具生产厂和画廊都位于大城市边上经济贫困的小镇,在那些地方他很容易隐姓埋名。有些城市他还去过好几次。在其他国家会不会也有他的受害者呢?
思洁打开名片夹,在里面翻找调查员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的电话号码,他在位于法国里昂的国际警察组织总部工作。几年前,一个谋杀嫌疑人在南海滩的酒店房间里枪杀了他的所有家人,她与克里斯汀合作办理过这个案子。当时那名嫌疑人逃到德国的山区躲了起来,在慕尼黑吃炸肉排,被德国警察和国际警察抓获,克里斯汀就是把他引渡回美国的警察之一。思洁和他在一起把罪犯押送回迈阿密的那几个月中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们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第一声电话铃响过后,她接通了克里斯汀的语音信箱,用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幸好,还有英语各说了一遍。思洁看看表,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她几乎已经忘了时间,再加上两地时差的关系,现在里昂天还没亮呢。她只给克里斯汀留了姓名和电话号码,希望他还没有把她忘记。
天已经黑尽了,太阳几小时以前就已经在大沼泽落下去了,她的办公室里只亮着银行职员用的那种台灯,上面还有一根链子做的开关,这灯是爸爸送给她的。办公室装的那种明亮的荧光灯刺得她眼睛痛,她喜欢台灯温馨、亲切的感觉。她的办公室门关着,外面的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因此显得又黑又长。她离开的时候得叫一楼大厅的保安上来,陪她一直走到停车场。
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街对面的戴德县监狱,里面每层楼都开着灯,整幢大楼灯火通明。陌生、绝望的人们在顶部装有铁丝网的铁链栅栏外徘徊,等着可能是男朋友、女朋友、皮条客、生意伙伴、母亲去登记进监狱或者被释放。大楼外面停着很多辆警车,把新犯人带来,填满保释犯人留下的空位。就在这幢布满灰尘、肮脏不堪的大楼里,钢门后,铁窗下,铁丝网边,管教所里关押着威廉·鲁颇特·班特林。是她十二年来一直想要逃开、躲避的男人,现在他就在街对面,与她相隔不到50码的距离。如果他坐在窗边也往外张望的话,很有可能此刻他正看着她,就像十二年前那个夜晚他说的那样。一想到这里,她开始颤抖起来,皮肤骤然变得冰冷。
她努力把注意力转回到办公桌上来,准备收拾起公文包回家。电脑屏幕被四周的暗光衬得很明亮,屏幕上出现了她用Lexus/Nexus搜索出的最后一篇文章。她最后搜索的地方是纽约,搜索的报纸是《纽约邮报》,她瞪着那些文字,却不用去阅读。报道的时间是1988年6月30日,虽然报纸上没有公布那个24岁的受害女孩的身份,没关系,思洁知道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
她飞快地拉熄了台灯,关上电脑。然后她双手捧着头,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失声痛哭起来。
第35节 他成了这场人生游戏的又一受害者
星期五上午8点10分,她又一次坐在了办公桌前。前一晚上的睡眠又是断断续续,一点也不安稳,噩梦对她纠缠不休,梦中她在不停地尖叫。凌晨5点的时候,她终于不再瞪着闹钟红色的指针发呆了,起床上健身房,然后又走I-95号公路回来继续工作。昨天白天,多米尼克给她办公室的语音信箱留了两次言,晚上又往她家打过电话,又留了一次言。他问她为什么没有到医疗检测办公室去,是不是一切都好。很明显,他们和内尔森医生谈话后又有了新的进展,他还让她及时给他回电话。
真是奇怪。这么多年了,她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可能给她的生命增添活力的人。她可以与他交谈、恋爱,也许最终还可以把他带入自己像个小房间一样的狭窄的生活里。她和多米尼克在一起的时候,话语不知不觉就涌到嘴边,从来没有过找不到话说的尴尬场面。他们的谈话也不无聊。他们在一起的每次交谈,每个字都那么真实,她仿佛是想让他分享她的所有感受,即使讨论的主题没什么逻辑都无关紧要。也许别人会认为他们的谈话很愚蠢、幼稚,但是每次听他说话她都有一种迫切的兴奋感,盼着听他往下说,急着知道他会对她说什么。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谈论的每件事,都像一块块迷宫的路牌,为她指示着了解这个男人的路,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在想些什么?他都在干些什么?
她以前从没喜欢过一个警察。她觉得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控制别人的癖好,这也许是受工作性质的影响。思洁可受不了别人的管束。所以,发现多米尼克和其他警察有很大的不同时,她觉得非常惊讶。他很坚强,但不是太过强硬,他控制着身边所有的状况,却让人感觉不到被他所控制。他领导着专案组,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搞得很“XX”,但在他的领导下,所有人组成了团结的战线——去年即使面对闪光灯和摄像机都是如此。她还发现多米尼克有个习惯,就是开口前先要仔细听别人说——又一个与大多数警察不同的特点,可以说是与大多数男人不同的特点。过去的12个月里,她发现他们除了被告和预审会议外还有很多话题。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还可以发掘许多的共同爱好——骑自行车、旅游和艺术。
她从来没有想这么多地去了解一个男人,包括迈克尔。和多米尼克在一起,她明白自己是多么渴望懂得男人。那天晚上,他用亲吻表达了他的感情,也许他和她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吧。他也许也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也差点就让他走进了自己的生活。所以才那么困难。想清楚所有可能性之前,牺牲所有强烈的感情和爱意,总是让对方猜测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因为她差点让他进入自己的内心,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他成了这场人生游戏的又一受害者。
她挣扎了好一会,想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倾听他的声音,也许还能再次靠近前天晚上在家门口感受到的那透心的暖意。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了。集中精力办理“丘比特”案子这个决定占了上风。她很清楚她要这样做。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最终还是得面对他,重新和他建立起工作关系,一起办理这件案子。她正在想怎样才好,这时,电话响了。
“你好,州检察官办公室,我是副检察长汤森德。”
“你好啊,公诉人女士。”
是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
“克里斯汀,是你?你好吗?”思洁甚至不想试着用法语和他打招呼,她的法语真的让人听着受罪。
怎么都没关系,电话的另一头说的是很标准的英语,只稍微夹杂了一点德国口音。“思洁·汤森德!哦,多让人高兴啊!您可生活在阳光普照的地方啊,感觉如何?”
“每天都出太阳。你怎么样?”
“思洁,我不是一直都说吗,如果我要当罪犯,我一定选择在佛罗里达犯罪。那地方总是阳光明媚,气候温暖宜人。我这里的生活一切都很好,我没什么抱怨的。不过没那么多阳光。城里雨水太多。”
“克里斯汀,你别想做佛罗里达的罪犯。呆在里维埃拉吧,那里的国际罪犯都很有钱,而且食物也很不错。可以用我高中的时候学过一个法语词来形容,什么来着?Magnifique对吗?”
克里斯汀笑了,“太对了,亲爱的,您真是好记性!很棒!我收到你昨天的留言了。现在方便谈事情吗?”
“方便。谢谢你这么快就给我回电话。我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以吗?我不想通过华盛顿那边,官方总是把事情搞得很郑重。”
“乐意为你效劳,思洁,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呢?”
“我有几个关键词,请你帮我在国际警察组织档案里查一下,看有什么结果?我们在迈阿密抓获了一个犯罪嫌疑人,他很可能是个连环强奸犯,他到过美国之外许多国家,主要是经济比较落后的南美国家,以及墨西哥和菲律宾。我想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和他相关的案子。”
“你有些什么线索?”
“犯罪嫌疑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作案时总是戴面具。他最喜欢的面具好像是小丑和野人脸的,他也有可能扮演其他‘万圣节’里的人物——用橡胶面具。深夜摸进一般是一楼的单身女性公寓。好像他在行动前通常对目标都窥伺已久。他选择的凶器是刀,多数情况下他都会用绳子把对方捆起来。”她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用刚才的语调继续说下去,用她自己认为镇定、平和的语气说下去:“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是个虐待狂。他喜欢折磨别人。我们这边好几个女孩都被他用刀割得体无完肤,乳房和阴部都受到严重的伤害。”
通过话筒,她可以听到克里斯汀正在飞快地做笔记。“就这些吗?”他问。
“对。请你查一下过去10年里的情况。最好从1990年开始。他是从这一年开始到处出差的。”
“有没有查明他的DNA?”
“没有。他每次作案什么都没留下。指纹、精液、毛发一样也没有。他总是把犯罪现场清理得出奇的干净。”
“能透露他的姓名吗?”
“我已经把他的名字上报到国际警察组织了。我想换个查询方式。请你不用他的名字查询。就按我刚才给你提供的案件特征去找。”
“好,马上照办。那我们要查南美的哪些国家呢?”
思洁拿起班特林的护照的复印件,把上面的国家名字念给他:“委内瑞拉、巴西、阿根廷。”
“好的,你刚还说了墨西哥和菲律宾。还有其他地方吗?”
“还有,马来西亚和印度。”
“行啊,有结果我再给你打电话。”
“克里斯汀,谢谢你。我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你,万一是周末有消息了也可以联系我,号码是9543467793。”
“记下了。嘿,那个在南海滩杀死全家人的家伙怎样了?就是我们在德国抓到的那个?”
“他被判了死刑。”
“嗬。”
第36节 把他绳之以法
挂了电话,她想到多米尼克昨晚给她留的言。她很想知道他们在医疗检测办公室内尔森那里发现了些什么。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曼尼的手机,心里希望多米尼克没和他在一起。“公诉人!是你!你昨天上哪儿去了?我们在医疗检测办公室没见到你。”
“嘿,曼尼。你还在专案组办公室吗?”
“开玩笑吧?20分钟前我刚下班,现在哈瓦那,准备开车到第八大街去买点提神的。”
“听起来你就像瘾君子,曼尼,除了咖啡,什么东西都把你弄不醒的。”
“哎呀,真被你说中了,我想如果不每天都想着咖啡,恐怕是活都活不下去呢。”
“我打算给内尔森打个电话,不过我想先知道你们昨天在他那里有什么新发现。”
“你给多米打电话了吗?他昨天一直都在找你。”
一丝歉疚感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热。多米尼克有没有告诉曼尼他们之间的事?还有那晚的事?“没,还没有。我呆会就给他打电话。”
“哦,好,内尔森——我真觉得他是个变态、疯子。不好意思啊,公诉人,我们言归正传——内尔森说普那多被注射了氟哌啶醇,他在她的身体里发现了大量的这玩意儿。”
“氟哌啶醇?”
“商标名字是‘好度得’。”
“这不是多米尼克跟我提起的班特林的处方药吗?他搜查他家的时候发现的。”
“对,就是那玩意儿。那个变态杀人狂给我们铺了一条平整的砖头路,一直铺到他的家门口了,是吧?”她听到曼尼那边的背景是很大声的拉丁音乐,还有无数个人喧闹的声音,操着西班牙语和英语交谈。曼尼现在应该已经下车步行了,听筒那边清晰地传来他微微的喘息声。
“曼尼,你在哪儿?”
“我刚给你说了,我要去买提神剂。”她听到他用西班牙语对服务生说:“给我来两杯咖啡。”然后他又转向话筒:“我要双倍的提神剂,明天肯定要工作很久,要保持精力旺盛可不容易啊。”
手机的信号很好,非常好。所以她能听到他一口气吞下两杯咖啡的声音,然后他发出一声轻松的“啊”,据她猜测,他应该又喘着气走回车里去了。拉丁音乐渐渐隐去。
“刚才说到普那多血液里含有‘好度得’。他为什么要给她注射这个呢?这种药对她产生什么作用?”她问,“内尔森告诉你们了吗?”
“这是一种镇静剂,能让发疯的人安静下来。医生在有精神病的人身上才使用这种药。它可以让精神上有病的人放松、镇静。超级变态的内尔森医生推测‘丘比特’在勒维尔迪吧门口就用这药把她俘虏了。”
“你们不同意这种说法吗?”
“不,我们同意。这种推测是很可能的,因为‘好度得’和‘液态快乐丸’之类的迷奸药有同样的效果。我们干这行的,经常看到有些疯子约会的时候就会带上这类药准备趁其不备放进对方的饮料里。表面上看起来,服用过这类药的女孩是跌跌撞撞地被搀扶出去,其实她们已经不能自主。到了外面,找家像‘睡美人’之类的旅馆,在昏迷的女孩身上发泄兽欲,过了很久女孩醒来了,还问强奸她的性变态:‘我这是在哪里啊?’
公诉人,不是我不同意内尔森的观点,而是他做的那些实验太恶心了,每次看到我都要长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那双贼似的眼睛还一个劲冲你眨呀眨的。”
“哈,他干这行是太久了。”
“是啊,他真是个怪人。哦,对了,精彩的部分我还没给你说呢。内尔森高兴得什么似的,因为他还在尸体里发现了另一种药。普那多还被从静脉血管里输进了一些药,这种药只能通过静脉输送才有效,很有可能她死后这种药还通过她的血管源源不断输入体内。这种药叫‘美维松’,不过这是商标名。你听说过吗?”
“没有。”
“我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东西是一种肌肉松弛剂,不过不会致命,只是让全身都麻痹。还有一个特征是:它对大脑没有作用。也就是说病人使用这种药后还是什么都能感觉得到——但就是不能动。真他妈邪乎。内尔森说‘丘比特’给她开膛破肚掏心的时候,她就被用了这种药,他还发现了证据,表明她的眼皮被胶布粘了起来,也就是说她看到了他给自己开膛破肚掏心的整个过程。”
思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脑子里闪过一副景象,班特林曾经也让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刀从胸口划过。她赶忙把手抱在胸前,仿佛是要保护自己,她还记得脑子里涌过的剧烈的疼痛,还听得到一遍又一遍的尖叫,不过这一切都在脑子里发生。她有些晕眩,胃里翻动着要呕出来。早上喝的两杯咖啡在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很快在桌子后面坐下来。
他们之间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曼尼催促道:“公诉人,你还在听吗?”
“在,曼尼。我只是在思考,”她回答,声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她的头埋在双膝之间,她拼命想让血液涌到脑子里,把一直浮现在那里的情景冲得一干二净,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要坚强起来,因为她已经决定要挺过去。
“可能刚才信号断了。内尔森认为普那多应该不是唯一以这种方式受害的。他还准备重新检查其他九个女孩的尸体,现在他已经清楚要找什么了。今天晚些时候他的结果可能就出来了。如果4点以前他还没有音信的话多米会给他打电话。你到时和他联系吧。”
她靠着椅子的后背,昏厥的感觉已经过去了。
“我会亲自给内尔森打电话。我想看看普那多的尸体。我还想看看没火化的另外几具尸体。对了,请你把给班特林开‘好度得’处方的医生查到。我想知道那位医生是谁,为什么要给他开那种药。”
“埃迪·鲍曼昨天给那医生打过电话,他的名字好像是凡恩伯格,还是凡恩斯坦,我记不清了,反正就这两个中一个。他告诉鲍曼说没有搜查证是不提供任何信息的。他不肯承认有个叫班特林的病人,说什么要保护病人的隐私。‘哦,不,警探先生,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病人杀了多少个妇女,因为这样做违背了职业道德!病人到我这里来,因为我是心理医生,就算他对我坦白曾经挖出过几个妇女的心脏,我都一定要保障他的隐私权。’”
“好吧,记得提醒我,我明天就把搜查证弄好。”
然后他们又没话可说了。话筒那边传来了曼尼吐烟的声音和从他旁边呼啸而过的汽车声。终于,他又说话了。
“我们真的抓了个变态狂,是吧?”
“是啊,曼尼,你说得没错。”她平静地回答。
“公诉人,现在就看你的了。你最好能为民除害,把他绳之以法。”
第37节 她迟了5个月
她在办公桌上对着化妆镜对自己很快地说了几句鼓气的话,然后就上法庭去解决一桩很小的案子,下周五开庭审理。如果继续担任“丘比特”案件的公诉人,她就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钱伯斯医生说得对——她在办理这件案子的过程中也许会碰到很多情景,骤然让她回忆起1988年6月30日的夜晚。她已经为此受够了苦,每次胃里都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最可怕的梦魇已经回来了。如果她不控制住自己,又有什么事将会发生呢?精神又一次彻底崩溃?又将回到墙四周设置软垫的病房,接受高强度的心理治疗?关键就是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和情绪,保持冷静和低调,为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做好准备。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得逞,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
从法庭上下来,她就直接去了医疗检测办公室会见内尔森,以再次检查了一遍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尸体被发现的当天晚上,她已经见过了,但是她还想亲眼看看针眼部位,察看被输入药物的静脉位置。星期一,普那多就要下葬了,她的家人想把她的尸体修复,星期六和星期天让亲属和她告别,所以这是思洁最后见到她的机会了。
曼尼说得没错,内尔森的确对他的工作似乎太有热情了。他在解剖室里蹦蹦跳跳,一刻也不闲着,他激动地把普那多屁股上的针眼,还有她脚踝和右胳膊上棕色的血管指给思洁看,他还沿着血管把输入“美维松”的位置找出来,给她讲解普那多是怎样被麻痹不能动弹,直到死亡。
内尔森把解剖其他九具尸体的照片拿出来,把可疑的部位指给思洁看,他认为至少有四具尸体上面有这样的针眼。他已经在六具尸体上进行了氟哌啶醇的实验,结果都呈阳性。咪代氯铵的实验要几天后才知道结果。
活着的人总是喜欢用一种想法来安慰自己,那就是:一个人死去,离开这个世界,他的灵魂最终得到了“安息”。也许这是一种应对机制,是人们逃避死亡这一冷酷现实的方式,但是思洁一点都不相信这些说法。她不是个无神论者——她相信上帝,相信有极乐世界,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教堂。但是,关于死亡,她理解得更深刻,她并不相信人会得到安息,尤其是那些夭折的、死得很痛苦、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却被别人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夺走生命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得到安息。他们永远也无法安息,在他们的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而杀害他们的人还在地球上行走,亲吻母亲,和家人团聚在一起?今天,轮到安娜·普那多去接受殡仪业者的服务了,去参加为她举行的最后一次派对。她就那样躺在冰冷的金属轮床上,头发上面残留着黑色的血渍,眼睫毛被胶布扯了下来,胸口用黑色线缝合,生命的痕迹已经从她脸上消退,思洁唯一的感觉就是,她看起来是多么悲伤啊。悲伤而又恐惧。她不可能会得到宁静。
她没有吃午饭,只喝了一杯加生奶油的咖啡,还买了一包“万宝路”。下午,她一个人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把昨晚找到并打印出来的6篇报刊文章拿出来。她需要了解这几个案子详细的情况。搜索报刊上的信息是远远不够的。她按照案发的时间顺序,把它们一一排好,然后拿起电话,给芝加哥警察局打电话。
“录音电话。你好,芝加哥警察局,我是隆达·迈可斯。”
“你好,迈可斯警官。我是迈阿密的一名公诉人,在迈阿密泊鞯孪刂菁觳旃侔旃室工作。希望你能帮助我。我需要了解许多年前在你们管区内发生的一起强奸案,案子是你们局办理的。但是可能我现在已有的信息有限——”
“案子的编号是多少?”迈可斯警官懒洋洋地打断她,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今天很可能已经调出了上百份文件和记录,很明显她不想多说话。
“我正准备告诉你呢,我不知道这个案子的编号。很不好意思,我对于这个案件的了解不过是从1989年的一张旧报纸上得来的。”
“你知道犯罪嫌疑人的姓名吗?”
“不知道。据报纸上的报道说当时没有确认嫌疑人。这也就是我的问题所在。我想多知道些关于该案的情况,因为它很有可能与我正在办理的另一件案子有关。”
“嗯……没有嫌疑人的姓名。那受害者的名字该知道吧?我也可以用这个来查找。”
“也没有,她的名字报纸上没透露。”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短短的停顿,然后说:“那案发日期呢?或者案发地址?办理案子的警探名字知道吗?你有些什么线索?”
“有,有,我有案发日期,1989年9月16日,地址是西勒大街1162号。没有公寓的门牌号。报道上说此案由芝加哥警局的警探调查此案。”
“好了,这就够了。请稍等。我要进入一个系统查询,可能要好一会儿。”
12分钟以后,她的声音又传过来,态度和蔼了许多,“我查到了。警方报告的号码是F8092234X,总共3页内容。受害者的名字是薇尔玛·芭瑞特,29岁。在她一楼的公寓里被强暴和攻击,公寓号是1A。这是你要找的案子吗?”
“对,应该是。你能告诉我那个案子的具体情况吗?破案了吗?”
“请稍等,我看一下这案子的记录,没有,没有破案。也没有拘捕任何嫌疑人。具体负责该案的警探是布里纳,迪恩·布里纳。他应该还在这里工作。你知道的,我们局有几千名警探,不是每个我都认识。而且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要不要我把你的电话转到性犯罪部门?”
“现在就不了。我先得查一下警方记录,看与我手头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联系。你能给我的办公室传真一份吗?”
“当然可以。不过可能要几分钟,你的传真号码是多少?”
思洁把号码告诉她,然后冲到传真机旁等她传过来。传真机放在秘书工作区,玛丽索儿就坐在旁边,秘书区看起来简直就是个迷宫,十多张办公桌凑在一块儿,互相之间只用半墙高的光板隔开来。秘书区位于“重大犯罪区”的中心,四周是短短的走廊,通向各个重大犯罪公诉人的办公室,还有一个长走廊,直接通向安全门和电梯间。
思洁觉得自己像个夏天游泳派对没被邀请的胖孩子,穿着牛仔裤和皮衣。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到秘书区来。在她到来之前,秘书区里聊天的、谈笑的,好不热闹,但是当她站到传真机前,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惊扰后的宁静,这种安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在州检察官办公室也好,在社会上其他各种工作单位也好,工作人员之间总有一种不成文的界限,大家都心照不宣。搞管理工作的就该和搞管理的在一起,律师也该和律师打交道,秘书、目击证人协调人、律师助手也就该呆在自己的圈子里。跨阶层做朋友的也不是没有,不过这都是很罕见很稀奇的事。思洁和秘书区隔了三层关系,首先,她是副检察长,也就是说她也属于管理阶层;再者,她是公诉人,也就是说是律师;还有,她也是玛丽索儿的“老板”,和她在一起,普通的人都会觉得有点压抑,玛丽索儿是秘书区的一分子,周围的办公桌也在她旁边形成了一道保护墙。所以思洁一跨进“迷宫”,“敌人”就已在旁边窥视,所有的闲谈也就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对探头看她的秘书微笑着,表情很不自然,心里默默祈祷传真快一点发过来,那些秘书也不自然地对她微笑。她害怕这几页传真永远都传不过来了,还好,只过了几分钟,传真机响起,5页传真纸慢慢地被吐出来。她尴尬地对着大家微笑道别,撤回办公室,把门再重新关上。
到晚上7点为止,她给查到信息的6个警局都打了电话,每次警局都给她提供了关于她想了解的案子资料。
她看着这6份资料,感觉如同读了6次自己被强暴的警方报告。每个案子的作案方法如出一辙:地点都是一楼的公寓,时间基本都是午夜,受害者熟睡之时。作案手段也相同:先把受害者用绳子绑在床上,嘴里塞上东西,然后是一个肌肉发达的陌生男人,戴着小丑面具,顶端是聚酯做的乱蓬蓬的红头发和红眉毛,大大地咧着嘴笑着,要么就是戴着一个野人的面具,黑眼睛、亮嘴唇。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刃上凹凸不平的刀,他用这把刀恐吓所有的受害人,让她们向他屈服。他折磨每个受害人用的工具不一样,但是每个女孩身上都留下了伤疤。那些女孩事后说他用啤酒瓶、扭曲的金属物、发刷强暴她们。每个女孩的身体都留下了一种残疾,她们的阴部,阴道和子宫都受到严重的伤害,有的乳房被他的刀割得变形,但是每次作案他都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体液、毛发、纤维、指纹,没有半点物证。完全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蛛丝马迹。
几起案件并不是因为这些相似得可怕的共同点使得思洁认为作案人都是班特林,而是因为每个受害者都表示,这个强暴她的人知道自己生活琐事,甚至是很细微很私人的细节。这些信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变成另一种武器,折磨着她们的心灵。他知道她们最喜欢的餐厅,最常用的香水和香皂的牌子。他知道她们穿多少号的衣服,设计师是谁,工作时间,甚至男朋友的姓名。如他知道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那位女学生在大学里每门课考了多少分;他知道好莱坞那位酒吧女招待最近三个月信用卡上支出了多少钱。更别提生日、周年、小名之类的了。
一定是班特林干的,她可以确定。不会是其他人。这几件案子都没破案,也没有人曾经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没有一个警局逮捕了嫌疑人,没有半点线索,直到今天。
但是尽管今天她发现了这一切,又能起什么作用吗?她又想到了两天前和皇后县的鲍勃·舒尔的谈话她现在有些害怕知道自己已经在怀疑的事实。作为一名公诉人,她知道没有物理证据的案子是很难有把握胜诉的,现在假设每个受害者都愿意站出来指证,会不会还是为时太晚,过了案子的有效期限了呢?芝加哥的那起强奸案是10年前的事了。她很怀疑是不是还在时效内,当她查到了伊利诺伊州案件有效期是10年的时候,一点也不吃惊。和她的案子一样,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管曾经受到的是怎样的伤害。
不过最近的一起案件是发生在加利福尼亚的,时间是1994年3月23日,刚好是6年零5个月。据她所知,近年来有好几个州都做了调整,某些性犯罪案件的有效期延长了,加利福尼亚就是其中之一,发生在那里的几起案子应该还有希望。她上加利福尼亚官方法律网站,搜索加利福尼亚州法典中规定的性攻击案件的有效期限,看到答案的时候,她几乎哭出声来。
自案发日起6年。她迟了5个月。
第38节 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关心呢
整个周末,多米尼克都在采访班特林现在和以前的老板、同事、邻居和交往过的女朋友。想弄清楚班特林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举止异常,发现他的真实面目——杀人恶魔。他是一只狼,混在羊群里,和它们一起生活、工作、休闲,一只一只地消灭它们,但是,竟然没有任何人——包括牧羊人在内——注意到他长了爪子的脚、大耳朵和刀刃般锋利的牙齿。在发现安娜·普那多尸体的四十八小时内,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已经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但他仍然觉得有必要在几天后再去和班特林身边的人谈谈。其他警探的工作做得很细致,但他喜欢给人一两天的时间去消化身边发生的一切,重新整理思路。有时,几天后,他们会想起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回顾的时候,才能更清楚事情发生的脉络。
“法尔科奈提警探,现在想起来,我的好邻居班特林好像特别喜欢在凌晨三点左右把大麻袋的垃圾从屋里搬到他车上去。”也许那大麻袋里的东西不是垃圾那么简单。
过几个星期,他还要回去再和他们谈话,如果有耐心一遍遍清洗河沙的话,说不定你就能发现金子。
班特林1959年8月6日出生在英格兰的剑桥,父亲叫弗兰克,是一名木匠,母亲艾丽斯,家庭主妇。他本人于1982年到纽约上大学,就读于纽约时尚工艺学院,1987年毕业,获得室内装饰的学位。毕业后几年里,他在纽约市中心和附近的几家小型室内装饰公司工作过,1989年动身到芝加哥接受一份家具设计公司的设计师职位之前一直不断跳槽。8个月后,这个家具设计公司破产,1989年12月,他在一家位于洛杉矶附近名叫“印度印象”的家具设计公司做销售工作。他在这家公司一干就是5年,一直住在加利福尼亚,1994年6月搬到迈阿密,跳槽到南海滩的“汤米·唐设计公司”。
班特林在拉葛斯大街的邻居都提供了一个基本事实: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邻居,但是我们都不了解他。他的同事都认为他是个勤奋、踏实的销售员。在顾客眼里他很有魅力,关上门来谈判的时候却又和蛇一样狡猾,致人于死地。调查到的资料显示,他没交过什么朋友,只有几个熟人,都说其实并不了解他。多米尼克遇到了一个调查杀人案件最常见的问题,就是当一个人被证实是连环杀人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愿意承认和他深交过,更不愿意承认那是他的好伙伴,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耻辱。但是,如果所有邻居、同事和熟人说的都是真的话,班特林倒真是个“独行侠”。
只有一个人没有因为认识班特林而感到耻辱,就是他在迈阿密工作了6年的公司老板——汤米·唐。多米尼克和唐谈过两次话,他发现唐并不是因为发现他最优秀的雇员是个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感到吃惊,吃惊已经不足以用来描述他的表现,应该说他感到的是绝望。唐几乎崩溃,失声痛哭起来,第一次谈话时,他选择了他的助手之一赫克多的肩膀作为依靠,第二次谈话他选择的是另一个助手胡安的肩膀,幸好没有选择多米尼克。除了承认班特林有些傲慢之外,其实这个特点在唐的眼里也是“坚强、兴奋”,他对班特林极尽赞美之词,说他是最有才能的销售员,能发现“埋藏在各地的精美的珠宝”。在第三世界国家用很少的钱买来的珠宝,却用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钱在时髦、奢侈的资本主义国家出售。唐是个有钱人,难怪他会如此喜爱班特林。
多米尼克也问过唐那个问题,但是他否认和班特林之间有恋爱关系,他赌咒发誓说班特林的性取向完全正常。他还坚持说班特林每次在南海滩的哪个俱乐部消遣,都会搂着个女孩一起去,和他交往的女孩都很漂亮、时髦,都很吸引眼球,而且他最喜欢的是金发女郎。说到这里,唐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靠在胡安肩膀上,完全不顾胡安身上穿的是名牌“范思哲”,多米尼克只好中断了谈话。
班特林从未结婚,甚至也从未订过婚,从专案组掌握的资料看,也没有在哪个地方留下班特林二世。当然,班特林交过不少女朋友,大多数的女孩,还在专案组的调查中。目前为止,他们已经采访过六七个女孩,每个女孩和班特林不过约会过一两次就告吹了,专案组也了解了大量的信息。班特林的确很古怪,做爱的时候好使用鞭子、镣铐、绳索、性虐待用具,还喜欢用摄像机拍摄全过程。这类东西吓坏了那些女孩子,尽管她们都是“身经百战”,而且,多米尼克可以肯定她们都见过不少床上用的玩意儿。他们对班特林有一个共同的认识:他是个典型的白天和晚上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白天他风度翩翩地邀你到高档餐厅吃饭,晚上在床上却感觉他是个禽兽。这几个女孩中有三个还出现在埃迪和克里斯他们在班特林卧室发现的他自拍的毛片里。有几个女孩被他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性虐待用具吓退了,不敢尝试,他就暴怒,马上把她们赶出门去,深夜也不会为她们叫辆出租车,更不要说亲自开车把她们送回家了。有一次他还把一个女孩直接赶到他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前,那女孩一丝不挂,泣不成声,只好到邻居家借了些衣服,打电话叫家人来接她回去。
“法尔科奈提警探,想想这些事实吧,你说得真是对极了!我的邻居班特林真的不正常!”
他在美国没有一个亲属,他的父母5年前在伦敦死于一场车祸。媒体抢在专案组之前采访了他在伦敦的其他亲戚和朋友,但是几乎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说得出他的性格如何,是安静还是乖戾。他从小学开始就没有朋友,身边也没有伙伴。没人了解他。
星期六晚上,多米尼克和曼尼“轰炸”了所有被杀害的女孩最后出现的俱乐部:克罗吧、液体俱乐部、入迷吧、吧间、勒维尔迪吧和阿米尼思亚夜总会。他们走访了所有的吧台服务员和包间服务员,这一次,他们直奔主题,因为已经有了目标——班特林。有好几个吧里的服务员都认识他,他是这些吧的常客,经常打扮得高贵、时髦,每次都和不同的年轻美貌的金发女郎在一起。不过没有一个服务员记得他曾经和某个被杀害的女孩在一起过,当然也没有人记得清某个被杀害的女孩失踪的那晚他是否出现过。
“丘比特”案最初的三起杀人案发生后,为方便警方查找,佛罗里达司法厅的面部轮廓专家伊丽莎白·安布罗斯就大致判断过犯罪嫌疑人的特征:白人男性,年龄在25到45之间,是个“独行侠”,长相不是一般就是英俊,聪明伶俐,从事压力较大的工作,职位比较高。当然,很多人都有这些特征,包括多米尼克本人。不过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所有的线索都逐渐明朗,因为每个案子都是犯罪事实的总和。所有的犯罪事实加起来,可以钉成厚厚的一本书。班特林的女朋友们说他性生活不正常,性格乖戾、傲慢,却又很自恋,不能接受被别人拒绝。他有虐待癖,喜欢施用暴力行为,对金发女郎着迷。他经常光顾这几家被杀害的女孩失踪的酒吧。班特林有“好度得”的处方,这可能把他和至少6个被害的女孩联系起来,因为这6个女孩身体内都发现了麻醉药品。他有一种嗜好是剥制动物标本,所以经常用刀片和解剖刀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他们在班特林的储物棚里的一把解剖刀上发现的人血,多米尼克可以肯定那是安娜·普那多的,所以她的尸体才会被损毁,塞在尾厢里。
班特林应该是个英俊、富有、成功的人,为什么他会步上歧途并且越走越远,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多米尼克用不着找出答案就能把这个案子办下去。他犯罪的原因并不重要,只要不是因为他精神不正常就好。他杀人的手段古怪而残忍,陪审团也许会认为没有一个正常人可以做得出来,除非他精神确实不正常;除此之外,被告还有一段精神病史,起诉他也许真的很困难。所以多米尼克的任务不仅是寻找班特林犯罪的证据,还要搜集事实证明他是个正常人,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证明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将会造成的后果,能够辨别对错,证明他折磨并杀害妇女不是因为他精神失常,而是因为他有个邪恶的灵魂。
现在已经是星期天晚上10点了,他又一次坐在佛罗里达司法厅“丘比特”专案组那间黑暗的办公室里,瞪着被杀害的女孩的相片发呆,努力想找到他需要的所有事实,努力想整理出个头绪。从星期四开始,应该走访的人他们已经走访了70人,完成了三次搜查,从班特林的家和车上提取了174袋证物,投入了上百的警力进行调查。
关键是要找对地方。
他的目光又移到航测图上,蓝色的图钉指示的是每个女孩尸体被发现的位置。班特林为什么会选择这些地方呢?这些地方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他用手指摩挲着眉毛,看着手机,很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是他知道不能这样做。星期三晚上以后他就没有思洁的半点消息。她没给他回电话、传呼,他是个识相的人,所以从昨天开始他就放弃给她留言了。她在做着什么事,而且显然不想让他插手,他对他们俩的关系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他是个坚强的男人,承受得起她的拒绝,现在他担心的是他们之间这种裂痕会影响到这个案子,这是他们俩都不想看到的。他需要想出一个办法,让他们退回到朋友式的关系,只在工作上打交道。
但是,对于思洁·汤森德,他有了更多的感觉——那晚在她的公寓里,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也有了更多的感觉——比她想在他面前展露的还多。他把她拥在怀里,直觉告诉他她的生活里正发生着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很想帮助她。他看到她那么脆弱、害怕——完全不能保护自己,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肯定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她可能觉得再面对他会觉得很难为情。
在法庭上,在她的公寓里,是什么让她那么害怕?是班特林吗?这个案子会不会出于某种原因对她来说有不同的、特别的意义?他也曾见过她处理很困难、复杂、暴力的案件。她总是游刃有余,占据优势,沉着面对。但是这次不同——这次她既恐惧又着急。这个案子对她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呢?
而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关心呢? 第四部分
第39节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
维克多·查维斯警官站在走廊上,把她办公室的门拍得砰砰响,现在刚好是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他迟到了十分钟。
“副检察长汤森德吗?您是思洁·汤森德?”
思洁坐在办公桌后面,她从早上7点坐下来,到现在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抬起头,看见这个年轻的新警察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事先发给他的面谈传票。他身后的走廊里还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迈阿密海滩警局的警察,其中一个戴着个肩章,思洁认出他是个警官。
“我们是来和您面谈的,”戴肩章的警官推开查维斯走上前来,查维斯还站在门边,半只脚跨进了思洁的办公室。“我叫娄·瑞伯罗。”戴肩章的警官走到办公桌前,对她伸出手说。然后他又转身介绍两个同伴:“这位是桑尼·林德曼,这位是维克多·查维斯。我们稍微迟到了点,路上塞车。”
“瑞伯罗警官,我好像应该是安排单独约见你们几位的,至少我是这么吩咐秘书的。”思洁和他握手,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今天的日程安排,心里盘算着下次在卫生间遇到玛丽索儿,一定亲手去掐断她的粗脖子。
“对,您是这么安排的,但是,嗯,星期二抓获嫌疑人时,我们三个当时都在场。所以我们觉得一起来会更好,就一起来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是一起参加类似的谈话的,这样节约大家的时间。”
她决定放过玛丽索儿。“谢谢你,警官先生,但是我更喜欢和目击者单独谈话。所以您的约见时间应该是10点半,而林德曼先生的约见是在11点45。您们两位不如到楼下的咖啡厅坐坐,我和查维斯谈完以后再给您打传呼好吗?我尽可能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一只脚踏进她办公室的年轻警察终于向前迈了几步,他点点头招呼道:“夫人,您好,我是维克多·查维斯。”
思洁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脑子里突然有一种狂乱的感觉,仿佛自己可以做这个年轻人的母亲了。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大概还没有十九岁,过去的一周内她都睡眠不足,样子应该有他的母亲那么老。
“查维斯,请坐。警官先生,麻烦您关一下门。”
“那好吧,” 瑞伯罗回答,同时小心地看了看查维斯的后背。“维克多,好好呆着吧,一会儿见。”
“好的,头儿。”查维斯坐在思洁的人造皮沙发上,看起来似乎很轻松。他长得不错,像只尚未成熟的小鹦鹉,橄榄绿的皮肤,光洁的羽毛。从他的短袖制服下露出的胳膊,她可以判断他是搞室外巡逻的。他应该有很多时候都呆在室外,因为他的胳膊很黑。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剪得很短,所有的新警察都要求在见习期内留这么短的头发,思洁真想知道他已经工作多久了。他咧嘴笑着,环视着她的办公室。他的样子在思洁眼里似乎有些轻松得过头了。
“请举起你的右手,”她说,“你是否愿意在上帝面前宣誓,把你所看到的所有真相都告诉我?”
“我愿意。”他说,放下右手。他的腿上放着个笔记本,还有班特林的拘捕令和一份警方报告。他的双腿放松地交叠在一起,露出脚踝处的手枪套,思洁猜想他是有意让她看的。这种装在脚踝处的手枪套不是每个警察都有的。“真不错,像个牛仔。”思洁暗暗好笑。
她取出记事本,“查维斯,你以前有没有像这样和律师谈过话?你感觉还好吧?”
“谈过,夫人,还好几次呢。”
“那好,我们就从最初的程序开始,别再叫我夫人了,让我觉得自己很老。”她微笑着说,“你当警察多久了?”
“2月才上任。”
“哪年的2月?”
“今年。”
“2000年?”
“对。”
“你的见习期满了吗?”
“没有,还差4个月。”
“你是户外训练警察吗?”
“不是。8月份以前是,现在我有巡逻车。”
“你什么时候从警察学校毕业的?1月?”
“对,夫人。”看来他不仅是个新手,简直像个婴儿。
“查维斯,如果你不称呼我夫人的话,我们的谈话会更愉快。”她又冲他微笑着说,但是这次的微笑没有刚才那么好性子。
他也笑了,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好的,我记下了。”
“那就好,我们就直奔主题,谈谈星期二也就是19号那天发生的事。你是拦住威廉·班特林的车的警察。请你把那晚详细的情况给我描述一下。”
“没问题。当时我开着车,看见了那辆黑色的捷豹超速行驶,从我的车旁边超过去,他的时速大概是35到40英里。所以我就把他拦下了。”
还得花些工夫。“谢谢你,这些信息对我很有用,不过我还需要更详细的情况。”
她注视着他。他一刻不停在动,手里把玩着黑色靴子的鞋带,尽管他费尽心思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冷静、镇定、若无其事,但她还是觉得他暗地里非常紧张。无庸置疑,这是他当警察短短的7个月来遇到的最大的案子。他有权觉得紧张。不过,她还发现他灿烂的微笑下面透露着一种傲慢,他的笑容也很做作。她遇到的所有新警察在工作的第一年里一般都会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种情况是做事从不主动,总是等着上头的指示,不停地对上司提问,对自己没什么信心,遇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种就完全不同,像兰博那样完全独立,做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从来不问问题。后面的这种类型让她觉得很厌烦,他们总是因为经验不足犯错误,她可以接受没有经验的人,但是却不喜欢那种自以为是的人。
第40节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那天晚上你是一个人在巡逻吗?”“是。”
“地点在哪里?”
“华盛顿大道和第六大街。”
“在交通监视地段?”
“对。”
“你就在那时看到那辆捷豹的吗?”
“没错。”
“在什么地方?”
“从华盛顿大道开出来,直接驶向麦克阿瑟堤道。”
“方向朝南?”
“对。”
“你使用雷达测速仪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超速行驶?”
“当时道路上交通十分繁忙,我看到那车在车辆中间穿行,速度不低,所以觉得很不安全。凭我在警察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和经验,我可以判断他的速度高于规定的时速25英里每小时。”
这些话简直就是从《警察在法庭上作证时该如何措辞》上照搬下来的。
“他的速度是多少?”
“据我估计大约是35,也可能有40。”
“好吧,然后你怎么做的?”
“我跟着这辆车上了麦克阿瑟堤道,朝西向市区走,最终把他给拦下了。”
麦克阿瑟堤道从海滩到市区,有大约2英里长。“查维斯,班特林是在堤道的尽头被拦截的,对吧?就在先驱报大厦外面,对吗?”
“对。”
“这个地方离华盛顿大道有很远的距离。警察先生,这是不是一次高速追捕?”
“不,我觉得不是高速。”
当然不是,高速追捕在迈阿密海滩警局是不允许的,除非追捕的是一个逃亡的暴力罪犯,而且都得征得警官的同意。也就是说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好吧,如果不是高速的话,你当时的速度是多少?”
“在堤道上是55到60英里每小时。”
“你提供给我的基本信息就是说当时你在堤道上追这个人,开着警灯,拉着警报,但是没有超过限速,最终这个人的车停下来了,我说得对吗?”
“对,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拉警报,可能只开着警灯。”
“你有没有请求增援?”
“没有。”
“为什么不请求增援呢?这个人从华盛顿大道开车出来,直接超出了迈阿密海滩的限速,你怎么没有请求同伴帮助?”
“没有,没有。”查维斯现在开始表现得很不安了,他交叠在一起的两条腿也分开了,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你最后是怎么把他拦下来的?”
“他就停下来了,在堤道的路边。”
他们的对话开始变得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警察先生,你认为这是一次追捕吗?”
“不是,他可能从后视镜里都没有看到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没有立刻停下来,反正最后他就是自己停下来了。”
“好吧,那他停下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下车,问他要驾驶执照和登记表,他给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匆忙,要到哪里去,他告诉我他正要去机场,要赶一趟飞机。我又问他要坐飞机去哪儿,他没有回答。我看到他的驾驶后座上有个袋,就问他尾厢里有没有行李,但是他还是没有回答。然后我就问他可不可以打开尾厢检查一下,他说不行。然后我就回自己的车给他开张超速的罚单,还有他的尾灯坏了。”
“等等,这个你追了几英里路的人——哦,你跟了几英里的人——拒绝你搜查他的尾厢,然后你什么也没说就回自己的车给他开罚单了?”
“对。”
他在说谎。如果有人拒绝他们搜查尾厢,她见过的所有海滩警察都不会这么好脾气,不管他们是以什么理由要求搜查尾厢。
“好吧,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回自己的车,我经过他的尾厢闻到了异味。一种腐烂的味道,就像,就像腐烂的尸体那种味道。
我就又一次要求搜查他的尾厢,他还是拒绝了,说他得赶时间。我就说不准搜查的话,什么地方也不准去了。我就给K-9队打了电话,佛罗里达巡逻队也露面了,随后K-9队赶到了,还带了警犬巴奇,巴奇对着尾厢又吼又叫,所以我们就把尾厢支了起来。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里面有一具女尸,胸口被割开来,当时我就知道我们找到了‘丘比特’。然后我叫班特林下车,我们一起在堤道上等了大约6分钟,然后大家都赶到了。”
思洁又读了一遍拘捕令,记起了曼尼星期二晚上给她打电话索要搜查证,她明白这案子很棘手。
“查维斯,你最初发现班特林的车是在什么地方?”
“在华盛顿大道和第六大街。”
“你的车当时在华盛顿大道还是在第六大街?”
“第六大街。我坐在车里,看到他的车开过去。”
“但是在华盛顿,第六大街是单行道,上面的车辆只能往东开。如果你的车头朝向华盛顿的话,你的方向应该是往西。”
查维斯又换了个坐姿。他的不安现在已经变得很明显了,但是他的心跳仿佛还是正常的。“是啊,我在第六大街的拐角处,看到班特林的车时,我的车是在反方向。我喜欢这样做,这是个抓超速行驶车辆的好办法,他们不会想到你藏在那里。”
“你发现他朝南边的堤道上开的时候,你就立即出发跟着他?”
“对。”
“没跟丢过?”
“没有。”
“行了。我们俩都知道你在撒谎。查维斯,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