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39

当他们走到一个叫博塔何提的地方时,一个长长的游行队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菩萨们来保护我们了。”格拉夏说,听得出来,他一点也不相信。

    然而,游行队伍还是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人们抬着安维洛科特希瓦拉神和其他一些佛教主神缓慢地行进着。他们身穿长袍,但还是能看到队伍里面跟着一些小孩子,也抬着巨大的神像。

    格拉夏先走了,剩下福尔摩斯一个人还在观看游行。队伍过去以后,他出了旧城门,向北朝着英国政府官邸的方向走去。

    “那座官邸,”福尔摩斯说,“坐落在旧城墙之外,就在城北的方向,原来那地方是一片不毛之地,尼泊尔人认为不吉利,那里经常有鬼魂出没,弥漫着妖气。历史上,那里确实发生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这才使人们有了这种离奇有趣的迷信看法,不过,即使是最没有眼力的人也看得出来,英国人接手以后,已经把这片沼泽地变成一片英国人的乐土。花园别具一格,官邸面积适中。这大部分都要归功于布赖恩·霍奇森,他是第二任驻扎官,在加德满都呆了二十多年。正是他第一个着手改造这片尼泊尔人给的不祥之地,我们的代表们才有了舒适安宁的住处。”

    “我走进官邸,有一个叫希弗·山卡的人出来迎接我,他是个主任学者,来自印度的巴纳拉斯。我给他看了我的介绍信,他没有怀疑。他说理查森先生仍病得很重,但是可以会见我一小会儿。他陪我走到官邸的后部,脸上流露出关怀之情。”

    理查森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见福尔摩斯走过来,他僵硬地转过身,示意福尔摩斯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消瘦憔悴,面无血色,看起来病得可不轻。大概他本来就不胖,这一病更让他骨瘦如柴,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请原谅,专家,欢迎您来。这一向我都不太舒服,我得听莱特大夫的话,他是我们这儿的医生,我不能劳累,甚至连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您这样一位知名学者也办不到。我想您一定为我们带来了格莱尔森先生和史汀先生的消息。”

    “我替他们两位向您表示最热情的问候。”福尔摩斯说。

    “啊哈,”这位驻扎官说,显得有点费劲儿,“格莱尔森!那个年轻的语言学家,他雄心勃勃地正在写一本书,书中要囊括南亚次大陆的所有语言!史汀,我在克什米尔遇见了他。他是个风趣的小个子,很机灵,不是吗?他的小狗也很有意思。”

    “但他却是个精力旺盛、智力超群的人。”福尔摩斯回答说。

    福尔摩斯的反驳似乎引起了驻扎官的不快。大概说史汀精力旺盛让驻扎官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他不说话了,眼睛望着花园的尽头。本来可以继续谈笑风生,但很明显,驻扎官体力不支了。

    福尔摩斯没有多呆,他起身告辞,并希望他们很快能有机会再见面。理查森一下子变得虚弱不堪,他没有回答,只是跟福尔摩斯说了一声“再见”,并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从他的眼中,福尔摩斯看到了绝望,他好像是在跟这个曾经有过千丝万缕联系的世界告别。

    “我回到学者希弗·山卡的书房,整个下午我们都呆在那儿,还有一个尼泊尔学者,叫刚纳南德,他正在做一项语言学的工作,正是我想象出来的格莱尔森派给我的工作。他要做的就是从《圣经》中找出那些有关罪人痛改前非的章节,并翻译成喜玛拉雅地区的各种语言和方言。这个活儿不难,但很花时间,我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再次登门造访。我还了解到,那些学者也有一些自己的工作。他们一门心思研究东方学术,别无杂念,正准备把一本尼泊尔神话史翻译成英文,那本书是刚纳南德的祖父写的,莱特医生委托他们翻译。除此以外,我一无所获,起码当时什么也没打听到。”

    现在,福尔摩斯去拜访官邸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过几次后,他了解到,除了仆人和卫兵,住在那儿的人还有前面提到过的莱特医生和理查森的女儿露茜。她刚到不久,一路上大概把她折磨得够呛,所以一到了这里,她就总是呆在房间里,顶多出来陪陪父亲。

    然而,没过多久,福尔摩斯就发现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他最初的猜测,那个人可能会在官邸出现。一天早晨,和那两位学者谈论一些语言学问题后,福尔摩斯开始用罗马字誊写罪人悔过故事的藏文译本。这时,走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的英国人。福尔摩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晚上在玛坎托,借着昏暗的烛光,福尔摩斯曾经瞥见过这张脸,他就是那个杀害利兹提的凶手的同伙。

    两位学者都站了起来,好像是某种暗示,福尔摩斯也跟着站了起来。来人叫丹尼尔·莱特,正是官邸的医生。福尔摩斯双手合十,给了他一个印度式的问候。

    “欢迎您,专家,”莱特回答说,“我听说您已经加入到这个学术队伍中来了。”

    “我的见识根本无法同他们相提并论。”福尔摩斯说。

    “您太谦虚了,谦虚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智慧。”莱特冷冷地答道。

    他仔细地打量了福尔摩斯一阵,但似乎没看出什么问题。福尔摩斯继续誊写他的书,莱特开始向他们询问关于翻译史书的事情。福尔摩斯处处留意,包括莱特的一言一行。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华生,直觉让我的大脑反应敏锐。毫无疑问,杀害利兹提的那个凶手现在就在附近,和他正面遭遇在所难免,我已经准备好了。直到现在,我都一路过关,隐藏得很好,但我也很清楚,日子一长,一些小事,哪怕是一次小失误,或是某个无意识的动作,都有可能暴露身份。”

    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看着我,长叹一声。然后,他把目光移向远方,回想着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里所发生的事情。

    “拜托,请您讲下去,福尔摩斯。”我请求他,生怕他停下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放在背后,在我面前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他再次体验了那种怪异离奇的感觉,我一直好奇地注视着他。福尔摩斯体态轻快敏捷,走起来就像是一只猫,他动作高雅斯文,讲述却缺乏逻辑,两者正好互补。

    门口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福尔摩斯接着讲。她就是露茜·理查森。她来告诉莱特,她的父亲要见他。莱特转身就走。

    “这位先生是谁?”露茜问道,她指着福尔摩斯,问的却是希弗·山卡。

    “这是一位知识渊博的绅士,他将与我们一起工作一段时间。他是考尔学者,克什米尔人。”

    福尔摩斯向她鞠躬致意。

    “哦,对了,”露茜说,“我父亲告诉我几天前和您见过面。欢迎您。我刚来,您的知识将让我受益匪浅。您今天也许愿意和我们一起喝茶。我很想听您讲讲您的国家,因为只要我父亲的病好转一些,我就要去那儿旅游了。也许,我应该先了解一下那儿的情况,学点儿当地话。”

    “乐意为您效劳,理查森小姐。很高兴和你们一起喝茶,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

    “请4点钟到阳台来。”她说。

    福尔摩斯再次鞠躬,恭送她出去。

    那天的下午茶,福尔摩斯说,有露茜和驻扎官本人,他的身体看起来有了一些起色。虽然走路还得有人扶着,不过体力恢复了一些,他热烈地谈论他的女儿,女儿能来看他,他高兴得不得了。福尔摩斯谈到克什米尔,他们则讲起了英格兰,福尔摩斯当然得假装一点儿也不了解英格兰。莱特好几次过来给理查森检查身体。他看上去全神贯注,并没怎么注意福尔摩斯。不过,福尔摩斯却很注意他,特别是他对理查森的服侍照顾,但是福尔摩斯什么也没看出来。

    露茜·理查森就坐在父亲身边,以便随时服侍他。福尔摩斯看到,她非常年轻,大概还不到二十岁,栗色头发,绿眼睛。脸上不时浮现出来的关切的表情,让她看上去老了许多。显然,她深爱着她的父亲。

    “后来,理查森小姐要我陪她去旁边的花园,”福尔摩斯说,“我们谈了一下我的工作,但她好几次表现出对父亲健康的担忧。我对她说我了解一些当地的植物疗法以及相关的疾病。我告诉她,加德满都到处都是稀有植物,既有能救命的,也有能致命的。”

    他们回到阳台上来的时候,日薄西山,已经是黄昏时分,夜幕就要降临了。理查森小姐径直走到他父亲坐着的地方。当她走近时,驻扎官突然直起腰来,薄暮中依然可以看见他脸上的恐惧:

    “他在那儿!他就在那儿!他回来了!”他手指着花园的尽头说。但福尔摩斯什么也没看见。

    理查森脸色苍白。他呼吸急促,福尔摩斯生怕他当场断气。莱特医生从官邸过来,很快给他服了一剂药,让他马上镇静下来。

    “我们只能那样做,”莱特说,“如果您再激动,我就不得不把您关在房间里,并拒绝任何来访者。”

    驻扎官一言不发,但似乎很懊悔。来了几个仆人把病人扶回房间去了。

    莱特转过身,对着福尔摩斯说:“刚才的事很抱歉。驻扎官病得很重,有时还受到妄想症的折磨,不过高烧让他产生幻觉也不足为奇。”

    福尔摩斯同情地点点头,说他该走了。他正要告辞,理查森小姐转身对他说:“考尔先生,王公的妻子请我陪她一起去贾纳卡泊。两天后,我就要离开加德满都去塔拉仪了。我一去就是几个星期。我能否向您请教一些有关印度教的问题?明天,我打算去参观睡神毗瑟*.的神庙。冒昧地问您一句,您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荣幸之至。”福尔摩斯答道。

    他向医生鞠躬致意,起身离开。当福尔摩斯接受理查森小姐的邀请时,一丝烦恼之情在那位医生的脸上闪过,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福尔摩斯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真是越来越令人费解了。”福尔摩斯继续说,“一个像莱特这样的人怎么成了驻扎官官邸的医生了呢?假定的那个策划者,也就是谋杀利兹提的凶手又在哪儿?驻扎官到底得了什么病?他的幻觉是什么?他看见过什么真实的事情吗?”

    “当时,我决定要我的朋友格拉夏去集市偷偷地打听打听。听了我说的故事和问题中的暗示,他感到很焦虑,但他答应马上去帮我寻找答案。他还告诉我,城里谣传,官邸一带有幽灵出现,搞得人心惶惶,因为大家觉得那是大祸临头的征兆。”

    福尔摩斯停了下来,也不踱来踱去的了。他穿着拖鞋,坐下来,眼睛四下里搜寻他的烟斗和烟丝。点上烟,他悠闲地吸着,他所钟爱的烟草的香味在房间里慢慢扩散开来。他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晨,”他继续说道,“我在官邸的大门口和理查森小姐见面。她带了一些卫兵,都是尼泊尔政府派来的,还有一个女仆。我们俩看起来一定有点儿奇怪,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士和一个老年学者,这样的组合一路上引来了很多好奇的目光,但我并没怎么在意。那是二月初的一天,阳光明媚。晨雾很快就消散了,艳阳高照,给那年春天开了个好头。”

    睡神毗瑟*.的神庙,福尔摩斯说,在山谷的最北头。道路狭窄泥泞,从官邸出发大约只要走半英里就到了。走到半路,他们在一处叫班斯巴利的竹林休息。露茜·理查森现在已经问了很多有关克什米尔的问题了。福尔摩斯能说会道,介绍了喜玛拉雅的其他山谷,他觉得自己说得相当不错了,毕竟他并没真正去过。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应付理查森小姐的那点问题绰绰有余。不过,当他说完以后,理查森小姐却仍然闷闷不乐的。

    “我猜您很快就要回去了,是吗?”她最后问道。

    福尔摩斯回答说,加德满都的工作结束后,他暂时还没有别的安排。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家。

    理查森小姐迟疑地说:“我在这儿也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我是从英格兰逃出来的,先生,我母亲家里的那种境况,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这个年轻的女人停了一下,她眼睛看着福尔摩斯的脸,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先生,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您值得信赖。您愿意帮我分担一些烦恼吗?”

    理查森小姐的脸上笼罩着深深的悲哀,福尔摩斯看到,她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她求助于他,福尔摩斯很高兴,因为他怀疑那个谜团可能和她家的过去有一定的关系,特别是他父亲的家史。

    “这算不了什么,我洗耳恭听。”福尔摩斯说。

    福尔摩斯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理查森小姐开始娓娓道来。她说她的童年是在印度的因多莱度过的,她父亲以前在那儿供职。父亲被派往尼泊尔任驻扎官时,她十二岁。当时的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但是在加德满都没有学校,也找不到家庭教师,所以他们决定送她回英格兰上学。她母亲也决定一起回去,尽管并没有人谈论过这件事,但是她感觉到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他们很少交谈,虽然他们从不在她面前争吵,但她却经常听到他们在房间里吵得不可开交。当她真的要走时,她发现与父亲分开就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因为谁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英格兰,她又什么时候能再回到尼泊尔,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0

“多少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很快,我的一个女仆就成了我的情妇。她叫玛雅,长得很漂亮,性情温和。没多久,玛雅就怀孕了。一开始,我惊慌失措,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是一个尼泊尔贵族就有办法了: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并供养他们母子二人。玛雅把怀孕的事告诉她的家人,他们狂怒不已。但是,他们的怒火最终还是平息了,因为他们家境贫寒,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心满意足,就不再生事了。

    “然而孩子出生时却难产了。本来一切顺利,最后却成了一个悲剧。那时候,官邸的医生还是奥德费利德大夫,照料玛雅的是一群迷信的长舌妇,尽管奥德费利德医术高明,他也尽了力,但是,玛雅生下孩子后还是撒手人寰了,那个婴儿也随她而去。对于她的死,我痛苦不堪,因为玛雅曾填补了我空虚的时光,给我以莫大的慰藉。由于玛雅死于难产,孩子又是个‘欧亚杂种’,她不能按照当地的礼仪下葬,所以她和孩子就被埋在官邸花园的墓地里。要不是奥德费利德大夫事事帮我,我可能会痛苦得发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刻照顾我,但是后来他被派往加尔各答了。他走后,莱特医生就来了,我这病一直是他在诊治。”

    理查森继续说,奥德费利德去印度后不久,就开始出现幻象。一天晚上,和新来的莱特医生一起吃过晚饭后,他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里,很快就累了。天黑下来,风呼呼地刮着,把兰花楹树上的蝙蝠吹得四下逃窜。然后,他听见妇女的呻吟声和婴儿的啼哭声。一个人影,穿着百年前的衣服,出现在院子的尽头,好像很困惑,东张西望,弯下腰,在找什么东西。他还打着灯笼。

    “我惊奇地看着,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我居然没有看见他,我大惑不解。我先是朝他大喊,但没有回应。然后我朝他冲了过去,但当我跑到那儿,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有趣,”福尔摩斯说,“和我们今晚看到的差不多,只不过今晚他被子弹击中,让他跑得更快些。”

    理查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然后,他接着往下讲。

    “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所以不足挂怀。”他说,“但当我听说一个故事之后,就开始感到恐怖,这个故事与霍奇森从前的妻子有关。据说,霍奇森曾娶过一个尼泊尔老婆,那个女人也是在生孩子时死的,也埋在这个花园里。现在,在同一块地里又埋了一个女人,这将引起两个鬼魂间的争斗,而且霍奇森的妻子还会招她的丈夫来保护她。这个故事一定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效果,因为几乎是同时,我发起了高烧,全身关节和肌肉都酸痛难忍,腹中刺痛,仿佛被一根燃烧的火棍刺穿。我虽然无罪,但却被痛苦折磨着,好像只能以死来解脱,至少在您来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这种状态中。”

    理查森说完了,福尔摩斯看出他已经精疲力竭了。福尔摩斯叫来了格拉夏,格拉夏听他们说了一些那晚发生的事,他打算把理查森藏在旅馆他自己的房间里,那里外人不得入内,可以保证安全。

    “格拉夏也找到了一些我要的答案,”福尔摩斯说,“华生,这也说明了一个常常被忽视的普遍真理,它事关我国和他国的关系,那就是:我们的外交部门耳目闭塞,集市上的小道消息往往无法获取。因为我了解到,派到理查森官邸的医生丹尼尔·莱特,刚穿过尼印边境不久,就遇袭身亡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英国人冒名顶替了他。而我在犯罪现场看见的另一个英国人也身份不明,更不知他目的何在。现在宫廷里有一帮人企图谋逆篡位,有人说那个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是一伙的。如果他们密谋成功,新的统治者敌视英国政府,这将对我国在南亚次大陆的势力构成极大的威胁。大家都相信,驻扎官官邸出现的鬼魂、幽灵预示着大难临头,不过这到底是政治的还是自然的灾难,却不得而知。”

    “集市可真是个消息集散地啊。”福尔摩斯表情冷漠地说,“不过,那个杀害利兹提的凶手目光狡黠,这让我觉得他还有一些自私的动机,他的同伙也同样岌岌可危。”

    这时,天亮了。福尔摩斯走出旅馆,像往常一样去官邸会见希弗·山卡和希里·刚纳南德。他一进门就能感觉到出事了。只有刚纳南德一个人在,他告诉福尔摩斯,驻扎官在昨晚不见了,现在仍不知下落。官邸现在由莱特医生负责,他已经赶往王公处报告驻扎官失踪的消息了。

    利用莱特外出之机,福尔摩斯迅速地走到花园,来到昨晚那个幻影消失的地方。他发现那有一个蓄水池,顺着台阶向下,福尔摩斯走到池边。池内杂草丛生,似乎已经废弃不用了。他凑近一步观看题字,然后又把目光移向地面。草丛很高,杂草丛生,好像几百年也没人打理了。花匠显然有意避开了这个地方。另一头有一个排水槽,上面刻有怪兽状的滴水嘴。下面有块浅浮雕的石头,刻的是普通的小水怪,其工艺精湛。但吸引福尔摩斯注意的则是下面的两块巨石。石头边缘有新的擦痕,看起来新近刚被移动过,而且应该是在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才有的。接着,他在地上看见了木头碎片,也可能是竹子碎片,好像是刚被人扔到这儿的,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发现。福尔摩斯低下身,把那些大块的捡起来,并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

    福尔摩斯往回走,穿过集市,他仔细地琢磨着这些发现。无庸置疑,那个所谓的幽灵就是从蓄水池处进出的。那些大石头就是明证。但是,他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呢?这个人从官邸的什么地方进入蓄水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福尔摩斯回到旅馆后,格拉夏告诉他驻扎官正在休息,他很安全。福尔摩斯向格拉夏询问,自己能否看看他房间里那些有关亚洲研究的藏书。格拉夏把福尔摩斯带到自己的房间,福尔摩斯便开始翻阅那些论述尼泊尔的大部头。

    “我开始从加德满都的历史长河中寻找线索。我发现了一本书,还是霍奇森写的。我抓过那本书,飞速地浏览了一遍目录。我把里面的几篇文章迅速地读了一遍,其中有关于节日和游行的,还有关于内瓦人古老的农业工具的。这时,一个名为《论加德满都的水源及古代水道》的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文章冗长而枯燥,对城市附近山谷中的各种水源作了详细的描述,始自公元前后,没有上千处也有成百处。不过,文中有一段引发了我的兴趣:

    毫无疑问,自远古到中世纪以来,一直存在着一个复杂的供水系统将城市和巨大的公共水源相连。赤陶色的水管和一系列隧道相通。有证据表明,直到18世纪,这套系统仍然运转良好。但莫拉王朝被廓尔喀人彻底打败后,这套系统最终还是被废弃了。很多旧的蓄水池,不再用来供水,而是用来放置垃圾,或干脆搁置一旁,任野草生长。如果当朝者想重新利用这套系统,这些地下水道和隧道仍是很坚固的通道,可用以策划政治阴谋或军事突袭,以前的廓尔喀人就是成功的先例。我敢肯定,如果有人决意要这样做,通过这些水道潜入官邸简直易如反掌,不过,依我看来,现任统治者不必多此一举。好在大多数的尼泊尔人似乎都已经将这套系统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想我已经找到线索了,华生。官邸绝对有一个出入口与这套古老的地下网络相通。外人可以轻易地从蓄水池进入官邸,大胆入侵或者神秘出没、装神弄鬼都没有问题。如果一个人了解这套系统,那他就可以出入自如。这就是那个所谓的霍奇森的幽灵进出官邸的方法。也许从一开始,就有一群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经常出没于官邸一带。至于那个霍奇森的幽灵是怎样发现这个古老的网络的,我不清楚,但他无疑是利用了这套系统。这让他可以在城中自由漫步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他现身,或者追踪他。”

    这时,福尔摩斯的眼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他慢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串联记忆的片段时,他再次体验了那种狂躁不安的情绪。这一回,我什么也没说,我的表情足以说明我渴望他继续讲下去。突然,福尔摩斯变得非常焦虑,他说:“然后我开始思索那个幽灵到底是谁。那人是个犯罪高手。他是莫里森吗?莫里森在英格兰失踪,而他对加德满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只知道他的名字,还有就是他在荷兰和荷属殖民地做生意,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但是,搞清楚别人所不知道的,这正是我的工作。我居然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吗?”

    福尔摩斯又一次沉默了。我仿佛看见,在加德满都的那间小屋里,福尔摩斯坐在椅子上,苦苦思索,表情生动。

    “我注视着霍奇森写的那部书,华生,从里面嗅到了五十年来亚洲土壤的气息。我坐着,把上千个罪犯的活动细细地过了一遍,我努力地搜寻着,对我所知道或能推断出的每一个相似点、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我只能借助于我非同寻常的经历。然后我又回到这个问题上,用一个最简单的方式问:如果我把上述那些罪行都归到一个人身上,活人也好,死人也好,那个人会是谁呢?我只能得出一个答案,这让我头疼。”

    福尔摩斯不说了,等着我说出这个惟一的答案:“是莫里亚蒂!”我猛地喊出这个名字。

    “很好,华生,很好,但是还不对。我在尼泊尔揭露的这个大阴谋,莫里亚蒂确实有本事策划。但是,他已经死了,这也确信无疑。他坠入了莱辛巴赫瀑布,不可能生还。是的,莫里亚蒂已经葬身深渊,尸骨无存了。”

    “那,又会是谁呢?”我焦急地问道,“也许是他的一个副官,他身边的一个人?也许是莫兰上校?”

    “这个人的罪恶潜质如果不比莫里亚蒂高,也应该与莫里亚蒂不相上下。他身边的那几个手下,甚至莫兰,都不可能。再说,据我所知,那些人都不在加德满都。我在加德满都认出的那些罪犯们可能被这个人所用,但绝对不可能具有这种潜质。不,华生,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儿,福尔摩斯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1

“我常常跟你提起我的哥哥麦克罗夫特,他也继承了祖辈们遗传下来的观察和推理的能力,比起我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地,华生,现在或以前可能有个人,作起案来,甚至比莫里亚蒂更精明狡猾,那就是他的弟弟詹姆斯。我坐在格拉夏的书房里得出了这个结论。你应该还记得,华生,上次詹姆斯·莫里亚蒂为他哥哥写了一篇辩护词,他断言案情是我捏造的,还说歇洛克·福尔摩斯神经错乱,胡言乱语,他哥哥是无辜的受害者。”

    “没错,我记得,正是为了给你辩护,我才打破沉默,把我所知道的案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叫詹姆斯·莫里亚蒂的人,因为他没有犯罪记录,和他那个搞学术的哥哥联系甚少。可他为什么来加德满都,我不知道,但我确信他就是我的对手。这一点很快从麦克罗夫特那里得到了证实,麦克罗夫特给我回了一封短信,我立刻译解了密码。信上写道:

    亲爱的歇洛克:

    真对不起,没想到找一本霍奇森的卡桑达语词典还颇费周章。但我还是找到了,译解密码并不困难,你的意思也很清楚。下面我来回答你的问题,霍奇森还活着,只是年事已高。他身体虚弱,不能向我详细讲述他的经历,但他承认在加德满都有一个尼泊尔情妇,那个女人多年前就死了。他有几个家人也知道这件事。他们有两个私生子,霍奇森把那两个孩子托付给姐姐抚养,并送他们去阿姆斯特丹上学。但这两个孩子没能活下来,他们在爱尔兰海岸附近淹死了。你的其他怀疑非常正确。理查森的妻子跟一个叫詹姆斯·莫里森的人有染。而最重要的是这个詹姆斯实际上就是詹姆斯·莫里亚蒂,他的哥哥就是你那已故的死敌。至于詹姆斯最近是怎样走上犯罪之路的,也非常有趣,我们见面后再说。同时,你要谨慎行事,因为他现在行踪不明。我只知道他坐上了开往悉尼的皇家海军舰船威尔士王子号,但在加尔各答上了岸,这么说他离你不远,可能也正在找你。

    麦克罗夫特

    “我盼望着与麦克罗夫特见面的那一天,听他说说莫里森是怎样走上犯罪道路的。不过,也许麦克罗夫特的解释是多余的。

    “现在,我亲爱的大夫,请允许我跑点题,我要告诉你的,是当我划燃一根火柴准备把麦克罗夫特的短信烧掉时,脑子里所想到的。华生,也许善良和邪恶只是自然的属性,融入了我们种族的结构中,它们本身无关紧要,就像我们眼睛的颜色和鼻子的形状一样。它们在不经意间和其他一些特性结合在一起。某个外来的因素,也许是一次残酷的经历,也许是一次巧遇激活了某一特性,这样便足以决定一个人本性。善良和邪恶谁占上风,完全是出于偶然,当人们具备了才智和意志时,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对手。然后,才智让人与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但却遭到了意志的反对。我就知道这些了,但我个人的经验证明了我刚才说的,这是一个具有指导意义的假说,我打算退休后进一步研究,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无论如何,现在我得找到我的死敌,可能他也正在找我呢。我们终有狭路相逢的那一天,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形,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不管结果如何,我现在必须保持镇定。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福尔摩斯讲他的这些新发现。他关于善良和邪恶人性的看法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可以肯定,福尔摩斯,只有在清楚了一个人所继承的全部特性时,善良或邪恶这样的遗传特性才具有实际意义。你经常说麦克罗夫特的观察和推理能力甚至在你之上,但是,你也说过,他体质虚弱,不能进行实地侦破。詹姆斯·莫里亚蒂和他那邪恶的教授哥哥一定也有差异,这有助于你将他逮捕归案。”

    福尔摩斯笑了:“完全正确,华生,英雄所见略同。事实上,弟弟莫里亚蒂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脾气暴躁,生性残忍,这驱使他采取了行动,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对利兹提发火,突如其来,完全失控,还有他殴打理查森夫人,就是两条证据。每天从官邸返回旅馆的途中,我都想着这些事,慢慢地我想清楚了。我决定,与其任事态发展,不如直接与丹尼尔·莱特见面,让他带我去见化名为莫里森的莫里亚蒂。我走进官邸后才知道,莱特已经从大公那里回来了,现在正在他的书房里,谁也不见。卫兵离开后,我决定闯进他的办公室。

    “莱特在那儿,但他已经死了。和恶棍利兹提一样,他也被人当胸刺了一刀。房间里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驻扎官的失踪让莫里亚蒂狂怒不已,连他的得力干将也杀了。”

    福尔摩斯说他仔细检查了尸体以及衣物。从他的私人文件中发现,他的真名叫桑德斯,曾在印度军队里担任卫生员,因打架和盗窃被开除。之后,他成了加尔各答的无业游民。显然,莫里亚蒂到达印度加尔各答后就雇佣了他。

    在桑德斯的私人物品里,找不到莫里亚蒂的行踪。福尔摩斯又把他的医疗袋搜查了一遍,发现了很多空的小药水瓶。里面还剩了一些毒药,有一些就是在当地做的,想必是煞费其事。一眼就能看出,桑德斯给理查森服用过一些,虽然剂量不大,但足以导致剧烈的疼痛、高烧,以及体质恶化。毫无疑问,这些毒药都是利兹提遇害前做的。

    “在桑德斯的桌子上,只有一张内容古怪的纸条。明显是出自桑德斯本人之笔,很像官邸的学者们正在翻译的那本书中的一段话。那段话是这样写的:‘夜里将有电闪雷鸣和巨大的爆炸,一个疯狂的婆罗门将杀死一个贱民。卡兰奇将骑着白马进城。人们为新的神灵而欢欣鼓舞,他将宣布自己成为新的守护神毗瑟*.和新任国王。’”

    福尔摩斯把那两位学者叫来,让他们负责处理桑德斯的尸体。他们会把最近官邸里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告知尼泊尔政府。然后,福尔摩斯问他们桑德斯写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证实了那是一段预言,出自他们正在翻译的那本古书。桑德斯,化名莱特,生前对这一预言特别感兴趣,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原因何在。福尔摩斯拿着纸条去通报达夫林勋爵,即现任加尔各答总督。他用的是理查森的名字,使用了官邸的无线电设备。

    “我本来希望桑德斯带我去见莫里亚蒂,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我感到孤立无援,背负着寻找莫里亚蒂的重大使命,他可能正潜伏在加德满都大街小巷下的地下巢穴中。桑德斯是我所知道的惟一一个能带我去见莫里亚蒂的人。我一个人不可能深入到地下迷宫中去执行搜查的任务,一旦进去了就可能无法全身而退。不行,我必须先搞清楚弥诺陶洛斯①① 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牛的怪物,住在克里特岛的迷宫中,后被英雄忒修斯杀死。——译注的巢穴所在,再想办法引它出洞。”

    福尔摩斯一再受挫,一个哭泣的女仆跑来告诉他,王公妻子在乾德拉格里关卡举行晚会时,露茜·理查森不见了,这让福尔摩斯感到绝望。他不得不做了最坏的估计,可能露茜已经落入莫里亚蒂之手,他自己则被将了一军。

    在此紧要关头,福尔摩斯沉默了,从他的脸上我可以看出,在那个黑暗的时刻,他经受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以前在英格兰,我很少看见他这样,因为在这里是各方面协同作战,但置身国外,福尔摩斯只能孤军奋战。还需指出的是,露茜·理查森唤起了福尔摩斯的父爱之情,这种感情虽然福尔摩斯自己没说过,但直到现在,当他提到露茜的名字时,脸上仍然真情流露。

    “我详细询问了理查森小姐的女仆。”福尔摩斯说。那个女仆讲道,他们走进一座寺庙,没想到被一群前来观看神像游行的人群冲散了。她们被游行队伍隔开来,但她还能看见理查森小姐和一个尼泊尔男人说话,然后就跟着那个人走进了一个小门。游行队伍也跟着进了那个小门,那门通向一个和尚住的院子。那女仆好不容易才挤到门口,但是却看不见一个人。仿佛理查森小姐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然后,那个女仆就跑回去,向王公妻子禀报了一切。

    “我离开官邸回到旅馆。格拉夏带我进到里屋,理查森就藏在这里。我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好转了,疼痛减轻了不少。我想最好把实情都告诉他,包括露茜可能被莫里森抓到的事。故事很长,我跟他说了他妻子在英格兰的生活以及他女儿的痛苦,听得他目瞪口呆。不过,他并不清楚莫里亚蒂在哪儿,也不知道加德满都的地下供水系统。”

    福尔摩斯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寻找线索,试图发现莫里亚蒂的下落和他的阴谋诡计。他在脑子里细细回忆:利兹提被杀;精心策划企图杀死理查森,用虚假幻象惊吓理查森;真的莱特医生到达加德满都之前就被谋杀;桑德斯被害,还有桌子上那张他亲笔写的神秘预言;最后,露茜·理查森在一次宗教游行中失踪。福尔摩斯反复琢磨着这些事件,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他想起自己在官邸花园的废弃蓄水池旁捡到的那些竹片。他从口袋里拿出竹片,并把它们放在桌上。竹片已经被理查森的子弹击碎了,但有几片凑在一起,组成较大的一片,弯曲的,大概有四英尺长。福尔摩斯盯着无足轻重的碎片,突然,它们勾起了他的一些记忆,这让他想起了曾在霍奇森的另一本书上读到过的一些东西。

    “突然,华生,我看见了这个计划,我一直与它擦肩而过。几秒钟后,我看到了全部,这个疯狂而绝妙的计划的全部。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现在惟一的问题就是时间是否还来得及。

    正在那时,有人来敲门,我开门一看,是拉克什曼,他给我送来一张字条。我打开来看,上面写着: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当你收到这张字条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你想保护他们,但为时已晚。我一直怀疑你并没有葬身于莱辛巴赫瀑布的万丈深渊,但直到截获了你哥哥写给你的信时,我才最终确定你就在这儿。你的伪装技术很高明,但你已经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一直期待着与你秋后算帐。同时,我邀请你一同欣赏即将上演的戏剧性的一幕。还有,为打消你的疑虑,我可以告诉你,露茜在我手里,我代她向你问好。

    詹姆斯·莫里亚蒂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2

当福尔摩斯复述莫里亚蒂的那封信时,他的脸色苍白,我感觉到他深深地绝望了。他的讲述让人感觉仿佛身临其境,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还好,他活生生地就在我面前,这让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莫里亚蒂中途截获了麦克罗夫特的信,福尔摩斯觉得倒霉透顶,甚至可能是致命一击,在他看来,这也是不可饶恕的。当他说到莫里亚蒂那封信的末尾时,他情绪低落。但是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福尔摩斯又重拾信心,接着讲下去。

    “最后一句话,说到露茜,这让我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行动。我跑下旅馆的楼梯,跟格拉夏打了一声招呼,他恳求我别离开旅馆,他说,城里迅速散播着一条谣言,说婆罗门教关于灾难的预言在今晚就要应验,因为英国人、外国贱民或野蛮人出现在他们的圣地上,激怒了神灵,所以大家应该虔诚祈祷,以此来驱散神灵的怒火。一个婆罗门,因为恐惧而发了狂,杀死了一个贱民,因为他认为被那个贱民的影子玷污了而怒火中烧。这件事就发生在旅馆附近,被人们看成是毗瑟*.最后一次下凡的征兆。之后,这个时代将走到尽头,坏人将受到惩处,新的统治王朝将建立起来。格拉夏自己并不相信这些鬼话,他认为这是企图推翻现任政权的阴谋的一部分。他不知道策划者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但人们最原始的情绪已经释放出来,拒绝服从任何人,既不听命于拉那,也不听命于国王本人。一个迷信的人已宣布了世界末日的来临,谁都在劫难逃。有时就像这样,格拉夏说,一群温和驯服却饱受压迫的人,他们心中一直被压抑着的强烈情绪会像火山一样爆发,格拉夏感到恐惧。僧侣们已经要求所有的人傍晚时分到都迪克尔集合,那是城门外的集会场地,然后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以安抚毗瑟*.神。”

    当时已经是黄昏了,福尔摩斯能听见很多人朝广场跑去。天就快要黑了,他得抓紧时间。出于关切,格拉夏紧抓着福尔摩斯不放,福尔摩斯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一溜烟跑到了街上。所有的人都朝着都迪克尔走去,每人手里还举着一支稻草做的火把。整座城市好像在燃烧,似乎每个人都极力想要摆脱僧侣的预言。

    “我跑到阿山,”福尔摩斯继续说道,“人们都跟没了魂似的,与我反向而动。我寻找着上次发现塔曼的那家商店,塔曼就是那个造枪的奥地利人。那家店关着门,但我毫不费力地就打开锁进去了。里面空无一人——我敢肯定塔曼也是今晚计划的参与者之一,其他那几个我在集市上见过的罪犯也都是。不过,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在背街的一间密室里,塔曼藏了几把做工十分精细的枪。我挑了一把最好的萨尔兹堡来福枪,那玩意用起来可比看着更精准。塔曼储备了充足的弹药,我把口袋都装满了子弹,然后用一张羊毛毯把来福枪包起来,来到了都迪克尔,那时,成千上万支火把将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当时酷热难忍,福尔摩斯说,因为受不了火焰和烟雾,有几个人已经躺倒在地了。突然,当福尔摩斯快到都迪克尔时,几次爆炸使全城都晃动了起来,火光冲天,福尔摩斯被巨大的冲力推倒在地。人们惊声尖叫,但仍然继续盲目地跑向都迪克尔。福尔摩斯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他们一起跑。他跑到广场,寻找一个可以从上面俯瞰全景的建筑。于是奔进一栋附近已经空了的房子,飞快地爬上楼梯。当福尔摩斯爬到阳台上时,他看见人群聚集在广场上,僧侣们告诫人们赶快拿出祭品。整个广场烈焰熊熊,仿佛空中挂着一千个太阳。福尔摩斯看到,爆炸来自西南方的军营,那里储藏了大量炸药。

    转眼间,爆炸停止了。广场上死一般地寂静,然后,只能听见一个和尚的诵经声和稻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接着,传来了毗瑟*.神的声音,”福尔摩斯说,“仿佛千万只海螺壳的怒吼。我往东一看,一匹高大的白马上骑着一个巨人,四只手臂,戴着一顶金头盔。他身后跟着一大队骑兵,都穿着古印度士兵的军装。那匹高大的白马在人群前站住,人们纷纷鞠躬以示敬畏。伟大的毗瑟*.神已经降临,人群正在等待神的旨意。”

    “我只有一线机会,”福尔摩斯神采奕奕地说,“我把来福枪平举至肩,直接瞄准那个大人物的头和胸。我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紧接着,我又射出第二枪。那人被击中了,摇摇欲坠,于是他紧握缰绳,极力保持平衡。但那匹白马受到惊吓,高抬前蹄,暴跳而起,把那人结结实实地给摔了下来。我那一枪把他那身装扮的顶部击飞了,露出一个普通的竹笼子,架在一个高大的英国人肩膀上,现在完全暴露在充满敌意的众人面前。”

    毗瑟*.的最后一次下凡不幸露了馅。他的同伙们立刻弃他而去,士兵们四下逃散,人们看到了这个罪魁祸首的庐山真面目,他亵渎了神灵,大家把他从马脚下拖过来,有几个人手里还提着刀,很快,詹姆斯·莫里亚蒂就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不过,我还得去找露茜·理查森。我从阳台上下来,挤进人群里,看见凯斯培瑞斯特从马上摔下来,正准备趁乱跑掉。我一把将他抓住,一阵威逼利诱之后,他终于同意带我去莫里亚蒂生前的老巢。我们从玛哈卡拉寺的一个蓄水池钻进了地下水道,点着蜡烛,穿过了一溜房间,都是当年开凿水道的技师和工匠们使用过的。在那儿,我找到了惊魂未定的露茜·理查森,她仍被一个守卫看管着。一听说阴谋已经败露,那守卫拔腿就跑,露茜便跟着我回到了旅馆,和她父亲重逢。我把凯斯培瑞斯特放了,任由他自生自灭。”

    翌日清晨,福尔摩斯说,王公贝·山姆希尔宣布逮捕他的一个弟弟,罪名是阴谋策划反政府行动,他的同伙是一个不知名的贱民,一个外国人,异教徒,他企图假扮伟大的毗瑟*.神,不可饶恕。山姆希尔说,他们不仅旨在推翻他的统治,而且企图制造尼印两国的紧张局势,摧毁尼泊尔人民对他的信任。从此以后,他说,对外国人入境将实行更加严格的限制措施,这场阴谋的所有参与者将严惩不贷。他宣布赦免驻扎官及其家人,也不追究最后参与了事件的官邸工作人员。他重申,希望与印度当局和英女王陛下保持最友好的关系,还说他已经直接跟达夫林勋爵交换过意见了。

    福尔摩斯站起身。“故事还没讲完,华生,但是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可能也听烦了。”

    我们俩都不想去睡觉,于是我提议出去走走,福尔摩斯也可以把故事讲完。我们沿着贝克街散步,那天晚上,满天星斗,树影婆娑,福尔摩斯大步向前,显得高大挺拔。我们静静地走着,一句话也没说,但我还有很多疑惑萦绕心头。我们一直走到特拉法尔格广场,福尔摩斯才开口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敢说,华生,你还有一些没弄明白的地方。你有故事情节,有线索,为了对你做到公平合理,当然还需要做出至关紧要的推论,而且得当场做出。”

    “先告诉我,”我说,“你从那些竹子碎片上看出了什么?”

    “差不多看出了一切。你瞧,那些碎片把谜团的三个关键因素联系起来:霍奇森幽灵的假扮者、露茜的失踪以及最后莫里亚蒂以毗瑟*.神的身份出现。我看着那些竹片就想到这张关系网。这些碎片明显是由于理查森的子弹击中了那个假扮霍奇森幽灵的人。但为什么没有流血而是竹子碎片呢?我一看那些碎片就想起了我曾看见过的游行队伍,还有,霍奇森在一篇文章里也论述过加德满都内瓦人的宗教游行:人们穿成神灵的样子,上半身罩着一个竹笼子。这样他们就顶着一颗硕大的神头,还围着神幔,形象生动。高大魁梧的神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走到他自己的神庙里。在晚上,非常引人注目。幸运的是,真正的人在头下面,他穿着霍奇森的衣服,理查森并没有瞄到下部,否则,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那人是谁?”

    “凯斯培瑞斯特,我放他之前,他都承认了。他仍然逍遥法外,也是这些恶棍中莫里亚蒂惟一能与其交心的一个。他们同样利用了当地这个风俗,抓住了露茜·理查森。当时露茜正走在集市上,有一支游行队伍经过,一尊神像下面是莫里亚蒂的一个心腹,这回是个当地的士兵,露茜就被他带到了莫里亚蒂的藏身之处。当然,我立刻意识到,我得想办法让莫里亚蒂从坐骑上摔下来。顺便提一句,萨尔兹堡来福枪成了强有力的武器。”

    “我还得说,福尔摩斯,我仍然不清楚莫里亚蒂这样做目的何在。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福尔摩斯大笑起来。“啊,华生,这一切当然得冒相当大的风险。你知道,为保全我们的帝国,我们不惜任何代价,在南亚次大陆乃至整个亚洲都有我们的敌人。所有的人都嫉妒我们,但我们得随时保持警惕。简单地说,这场阴谋就是要让驻扎官永远病下去,孤立无援而无法胜任工作,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杀他。在此期间,趁机接管尼泊尔政府,在南亚次大陆安插一批看似友好实际对英国满怀仇恨的家伙。接着,在其他敌对国家的帮助下,跟一些反动团体和印度地方土司结成联盟,最后把我们赶出去。我确信,一个由廓尔喀人、锡克教徒、马拉他人和阿富汗人组成的联盟,可真够我们受的。大约几十年前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吗?你还记得在阿富汗的那段经历吧,为了维持帝国的和平,我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当然,利用人们由迷信而产生的恐惧心理,借助他们的历史和预言,对他们进行掠夺,最后达到颠覆统治当局的目的,这才是最残忍的。莫里亚蒂忍不住要亲自扮演毗瑟*.神,我得说,这真是难以置信的一幕。不过,他在物质世界里下的赌注,十有八九超过了对神圣的渴望:他想当独立印度王国的领袖。”

    “如果你没到那儿去的话,福尔摩斯,我想……”

    “真有趣,华生,如果我没有去那儿的话,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为什么?”

    “因为莫里亚蒂怀疑我在那儿,他所设计的阴谋一部分就是我跟他的正面交锋。”

    “他截获了麦克罗夫特给你的那封信,当然也就知道你在那儿,但在那之前,他到底是怎么知道你在哪里的呢?”

    “当然是猜测,华生,我们并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但在我返回英格兰途中,得到了证实。在西藏时,我装扮成一个斯堪的那维亚的博物学家,也遇到过一些麻烦。因为我的科学研究,我小有名气,尽管我尽量避免拍照,但有几次还是没能逃脱。著名的喜玛拉雅植物学家约瑟夫·霍克主办了一本喜玛拉雅植物学杂志,不太出名,但我知道至少有一张我的照片被刊登在上面了。不幸的是,你也许还记得那个莫兰上校,就是莫里亚蒂的心腹干将,那时还没被逮捕归案,他专门研究喜玛拉雅的野生动物。我猜他仍精通于此,可能已经看到照片,认出了我,怀疑我的行踪,并对他们的人都说了。莫里亚蒂便一心想要替他哥哥报仇雪恨。”

    “这么说来,截获你的信并不是偶然的。”

    “对,绝非偶然,但看懂那封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华生,关于这件事,是我回到英格兰后才搞清楚的。莫里亚蒂成功译解那封信的密码,一开始我认为除了他的数学天分,就完全靠的是运气了。这足以让他发现信的内容。但是,他怎么可能为了读我的信而懂得这样一种语言呢?可他完全读懂了信的意思,我怎么也想不通。我跟你说过,我是费尽心思才找到这种鲜为人知的喜玛拉雅方言卡桑达的。”

    “是的,没错。事先莫里亚蒂当然不可能懂这门语言。”

    福尔摩斯笑了。“好了,在这儿,华生,我们在尼尔森勋爵的雕像下面坐一坐,让我把故事说完。”

    我们坐下来,夜晚的街道,行人稀少。现在的福尔摩斯更加镇定从容,黑暗中,他的眼睛仍然闪耀着光芒,我专心致志地听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2

“回到英格兰,我首先去拜访了布赖恩·霍奇森。离开尼泊尔以前,我知道他还在世,已经九十一岁了,仍然精神矍铄,只是健康状况越来越差了。我希望我回去的时候他还活着,这样才可以让他的‘幽灵’之谜真相大白。”

    船一到多佛港,福尔摩斯就直接去了艾尔德斯利乡下,霍奇森回到英格兰后一直住在那儿。第一天晚上,福尔摩斯住在当地的一家小旅馆里,第二天早上打听了一些情况。有几个村民告诉他,霍奇森的确还活着,他住在一所大房子里,距离村子大约两英里。福尔摩斯让村里的一个小男孩儿帮他捎个信,说他刚从尼泊尔回来,带来了那个国家的消息,以及霍奇森那些仍在世的老朋友的问候。福尔摩斯马上得到了那位老人的积极的回答,霍奇森正热切盼望着能与来自那个国家的人说说话。

    “那天下午,我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去拜访他。村里有一条向南的小路,一直通向他的房子。村里的主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橡树,当我看见那栋房子时,我觉得其结构宏伟却令人不快。房子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追溯到诺曼时代,由石头砌成,角楼上窗户小小的。但是,当我饿了近后才发现,那房子根本没人住。”

    车夫拐了个弯儿,告诉福尔摩斯,那位老绅士住的屋子沿着这条路走一阵就到了。福尔摩斯远远看见了那所房子,是一所很普通的英格兰村舍,四周是花园,很像加德满都的驻扎官官邸。福尔摩斯到了,门开了,霍奇森亲自出来迎接他。一看之下,福尔摩斯吓了一跳,这不就是那个在加德满都花园里出现的幽灵吗?又高又瘦,有点儿驼背,一身黑衣,长长的胡子已经花白了。那个霍奇森的幻象真是栩栩如生啊。福尔摩斯从马车上跳下来,迎上前去,对霍奇森说:“我给您带来了尼泊尔的消息,带来了贝·山姆希尔大公的问候。”

    霍奇森笑了,激动得紧紧抓住福尔摩斯的手,这让福尔摩斯始料未及,霍奇森把福尔摩斯带到了书房。这位伟大的学者就是在这儿继续着他的工作,把他几十年前开始的研究编成目录。他们两人聊了一个下午。

    “我们谈着话,我发现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满脸皱纹,患有关节炎,身体明显很虚弱。但是,当他一开口谈话,岁月的痕迹就消失了,他头脑活跃,思维敏捷,问题接连不断。对于自己钟爱的尼泊尔,他有问不完的问题,我尽可能地把最新的政治局势告诉他。但他还有不少详细的问题,关于官邸,关于集市,关于兵变的结果,关于拉那·萨依卜及其随从人员,关于拉那家族和他们的统治等等。我把我所知道的都讲给他听,甚至还说到了官邸更换了新的工作人员。他已经离开五十年了,但他什么都记得。对于那个国家以及自己在那里度过的时光,他依然记忆犹新。”

    当霍奇森问得差不多了,福尔摩斯觉得是时候轮到自己发问了。福尔摩斯的问题涉及个人隐私,也许霍奇森并不愿意向外人公开,所以他先征求霍奇森的同意,如果霍奇森选择沉默,福尔摩斯表示完全理解。

    “我在尼泊尔停留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至今尚有一些未解的疑团,为了澄清事实,我想问您一些问题,使真相得以大白。这关系到您和一个当地女人的婚姻以及你们所生的孩子。”

    听到这个问题,霍奇森不置可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很多到过国外的英国人都不愿谈起他们的那些关系,我跟他们不同,我对此并不隐讳。这事还得从我的传记作家亨特先生说起。不过,对我现在的妻子来说,这仍然是个痛苦的话题,所以,如果我们要细说此事,我想还是关上门比较好。当然只有你知、我知。”

    福尔摩斯解释说,他无意于触动霍奇森和他妻子的伤心事,也不想打探霍奇森的事业或个人生活,只是,霍奇森的回答有助于廓清疑团的迷雾。福尔摩斯还说,关于这些事情,他宁愿保持沉默,因为这对霍奇森没有什么好处,还可能给他的晚年徒增忧伤。

    “我的一生经历了这么多事,福尔摩斯先生,”霍奇森说,“一时之间我不知从何说起。我年轻的时候,曾连累过一个女人,她信仰伊斯兰教,您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这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这件事对您意义何在,但是我对您的动机不感兴趣,而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所以我愿意对您和盘托出。长话短说,在我任驻扎官的最后几年,我认识了一个伊斯兰教家庭。在加德满都有一个小型的穆斯林社区,都是商人,社区内有一座清真寺,那家人就住在清真寺附近。这家人原本住在克什米尔,后来去了拉萨,最后定居在加德满都。不过,好几代人过去了,这家人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本是克什米尔人,而认为自己完全是尼泊尔人。那家人很少,男主人叫萨利姆,是个商人,贩卖藏红花,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我常去他们家,因为我发现,跟伊斯兰教徒打交道比跟印度教徒容易,印度教教徒常常受到严厉的控制,不能和我共同进餐,以免被我污染。和我的伊斯兰朋友在一起,我可以完全放松,不拘礼节,他家虽然简陋,却能给我一种家的感觉,这是我在豪华的官邸寓所里感受不到的。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得知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都得了肺病,这在加德满都是一种较普遍的呼吸道疾病。几个月后,我朋友和他妻子相继去世,前后只差几天,留下一个孤女。不知什么原因,她的伊斯兰亲朋好友们都不愿收养她。没有父母,无法婚嫁,她找不到出路,于是,我决定让她住在官邸里。她能读会写,父亲曾教过她阿拉伯文和波斯文,所以我开始让她研究一些她父亲生前给我看过的手稿,大多是关于拉萨的集市,都是她的曾祖父住在西藏时写的。然而不久,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我们一开始相当疏远,可现在我发现我渴望她的陪伴,最后我变得相当依赖她。我们的友谊和亲密关系在官邸里秘密地滋长着。她长得很漂亮,很快,我便要她跟我一起生活,作我的妻子。那时,她十九岁,我三十七岁。我们俩都很清楚,我不可能跟她正式结婚,因为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不承认这种关系,但是我当时幸福极了,发誓说,任期一到就和她举行合法的婚礼,从那以后长相厮守,永不分离。那绝对是我的真心话,她当即默许了。”

    老人停了一会儿。福尔摩斯很清楚,马上就要讲到那最令人心碎的情节了。

    “这种不合礼教的关系在尼泊尔并没有激起轩然大波。”霍奇森继续说,“他们认为,这是由于我的出现而带来的必然结果,而我选中一个伊斯兰女人非常合适。人们对这个选择没说太多,但如果我选的是个出身于印度教家庭的女人则会招致众多非议,因为那些自认为是正统印度教的人,把我的出现看成是对这片纯洁的圣地的冒犯。”

    他们幸福地生活着,霍奇森说,她妻子连续生了两个儿子,相差两岁,孩子成了他们生活中最大的快乐。然而,他们的幸福生活却被无情地打断了,霍奇森的妻子也得上了夺走她父母性命的那种肺病,当时她又怀孕了,肺病的痛苦折磨得她筋疲力尽,生孩子更要了她的命,死时才二十五岁。她生下一个女孩儿,也随她而去了。霍奇森把她们母女俩埋在官邸的那一小片墓地里。妻子的死,让霍奇森的心都碎了,她给霍奇森留下了两个男孩儿,一个六岁,另一个四岁。

    “母亲的突然离世,沉重打击了这两个孩子。”霍奇森继续说,“因为工作,我常去加尔各答,对这两个孩子不够关心,他们几乎完全依赖于他们的母亲。失去了母亲,这两个曾经快乐幸福的孩子变得沉默不语、郁郁寡欢。他们只是认识我,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和仆人们呆在一起,仆人们是来自塔拉仪的一个部族,住在官邸后面的小棚屋里。两个男孩儿跟仆人的孩子一起玩耍,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几乎把英语给忘了。”

    福尔摩斯打断霍奇森,问了个问题:“我可以问您,男孩儿们跟那家人说什么语言吗?”

    霍奇森想了一下。然后,他回答说:“您问这个问题可真奇怪。那家人来自加德满都西南的一个偏远地区。有一天,他们向我乞讨,我看他们穿着特别所以把他们留下来,以便日后进行调查。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就是人们所说的沙拉斯部族,但是,我逐渐发现他们的语言非常奇特,好像自成一派,跟别的语言都没有关系。事实上,我后来把这些研究成果编辑成书出版了。他们自称是卡桑达人,语言也叫卡桑达话。这个部族已经快要灭绝了。我的儿子很快学会了他们的语言,还说得很好。”

    正因为如此,老人说,他决定让儿子离开尼泊尔,把他们送到欧洲抚养并接受教育,这样他们可以受现代文明的熏陶。霍奇森的姐姐艾伦,嫁给了一个荷兰人,住在阿姆斯特丹,她答应抚养这两个孩子,并供他们读书。因此,母亲去世仅一年后,这两个孩子和霍奇森就去了加尔各答,霍奇森把他们俩送上一艘开往荷兰的轮船,交给一个叫约瑟夫·米切尔森的英国商人,他同意把他们俩送到远在荷兰的姑妈那儿。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因为他们永远都没能到达荷兰。刚进入墨西拿海峡,在锡拉岛他们就遇上了狂风巨浪,船长不得不改变航向,向北开往圣乔治海峡。但是没有用,他们依然没能避开风浪,轮船受损严重,很多乘客和船员都掉到了海里。米切尔森先生看见船马上就要沉了,就带着两个男孩儿跟其他四名乘客一起跳上了一艘小船。那艘小船载着三名乘客安全抵达了爱尔兰海岸,但是米切尔森和孩子们被浪掀到了海里,失踪了,再也没有找到他们。直到他们离开六个月以后,我在加德满都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姐姐写来一封信,她从一个生还的乘客那里得知了此事。我心情沉重,在我妻子坟前长跪不起。多年以后,我才从这巨大的悲痛中解脱出来。”

    霍奇森慢慢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的一个大衣橱前。他从衣橱里拿出一大本纪念册,递给福尔摩斯,说:“也许您会对这些画和照片感兴趣,里面都是我的亡妻和两个儿子。”

    福尔摩斯浏览着纪念册,老人在他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黯然神伤。福尔摩斯看得聚精会神,因为那里面可能是官邸的原始照片、工作人员以及尼泊尔的其他名人,还有一大张宾森·热帕将军的照片,上面还有他给霍奇森的亲笔签名。

    “不过,我对这些历史没什么兴趣。”福尔摩斯说,“我一直翻到了我正在寻找的东西,霍奇森把孩子送上那艘开往欧洲的倒霉轮船前,在加尔各答照的照片。有那两个男孩儿的大幅相片,约瑟夫和詹姆斯,一个七岁,另一个五岁。虽然他们那时还小,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谁。高高的额头,锐利的眼光,冷酷无情的嘴,这一切都像极了我那两个死对头。痛失慈母,父亲又把他们托付给陌生人,大海的狂风巨浪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伤疤,这些无情的伤害让他们的聪明才智误入歧途。不知何故,他们俩在风浪中得以幸免,被爱尔兰海岸的一个穷困家庭收养,在暗淡、艰辛中长大。刚一成年,他们就离开那里,来到伦敦和阿姆斯特丹的繁华世界中,最终走上犯罪的道路,这是严酷的成长环境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我猜一定是这样的,但故事的这一部分没有人知道了。

    “我一定是只顾看照片而忘了时间,当我看完后抬起头来时,老人已经在椅子里睡着了,他那长长的花白胡须一直垂到了膝盖。我把那本册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没有叫醒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当晚我就返回了伦敦。”

    说到这儿,这个长长的福尔摩斯旅居加德满都的故事终于画上了句号。我们坐了有一会儿,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广场,各自想着心事。然后,在一片夜色中,我们慢慢地走回家 。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3

法国学者案

在那桩有关希腊译员的案件中,我曾经提到过,歇洛克·福尔摩斯对于自己早年的生活以及他的家庭一直缄默不语。他很少提起他的亲戚,直到我认识他多年以后的一个夏日的傍晚,我们喝过了下午茶开始闲聊时,我才非常偶然地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叫麦克罗夫特,比他大七岁。也是那一次,他还告诉我他的祖辈们大多都是乡绅,在乡下过着乡绅们应有的生活。不过,他的外祖母和法国知名画家莫奈是姐弟,这样他就成了那个声名显赫的画家家族的后人,而他那超人的分析能力以及并不算差的音乐天赋也正得益于这一部分高卢血统。

    但是,直到1895年3月末的一个下午,我才知道福尔摩斯还部分继承了他法国祖辈的绘画才能。那天,我诊治了几个疑难杂症,觉得非常疲劳,就决定早点下班。大约4点钟的时候,我回到了住处福尔摩斯不在家,就我一个人。我一进门就觉得精疲力竭,马上倒在了安乐椅上。我刚要打盹儿,猛然发现在桌子上有一摞文件,那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纸夹。尽管浑身无力,但我还是强打精神,用仅剩的那点力气伸了个懒腰,把那个纸夹拿过来放在大腿上。那上面还有一张福尔摩斯写的条子:

    亲爱的华生:

    我想在我烧掉这些草图以前应该让你仔细看看。作为原物的真实再现,这些画本身并非一无是处,只是缺乏应有的艺术灵感。它们是我在东方旅行时画的,都是些我曾去过的地方。因此我想,你也许会对它们感兴趣。

    我正在处理一个特别棘手的案子,今晚6点左右就会水落石出了。我估计你有一天会把这个案子编入你的鸿篇巨制中,并取名为“独臂妻之案”。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雷斯垂德和贝克街的非正规军都会在。如果不出意外,我希望我们能8点见面并共进晚餐。到时候我肯定饿极了,可没有什么能比跟你一起在炉火边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更惬意了。

    福尔摩斯

    我打开纸夹看画,欣然同意福尔摩斯对这些画的评价。然而,只是匆匆一瞥我就发现,他并非不擅长作画,这么多张,张张都是目光敏锐,手法稳健。所有的草图都是用铅笔画的,大多为黑白的,有一些是彩色的,画画儿的纸看上去像是一种宣纸,薄而精致,纸质不同,大小各异。每张画上都有福尔摩斯写的简短名称,在右下角还有完成日期和大写的首字母“S.H.”。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画记录了他在亚洲的漫游历程,是对他口头叙述的不可替代的补充,他旅行回来以后,有时还不太情愿把它们拿给我看。

    其中一张画让我尤为注意。那是比较大的一张,上面闪着难以捉摸的微妙的色泽,混合着玫瑰色、金黄色、浅蓝色和淡绿色。我端详良久。上面画的是个佛塔寺庙的正面,寺庙顶端是金色的,砖看起来是玫瑰色的。寺庙装饰着繁复的雕刻纹样,照我看来,既有金属的也有木制的。门前有长长的台阶,在台阶的顶端,两边各立着一只狮子,大概是守门的。门的上方是一个鼓室,里面有许多神话人物,福尔摩斯把这一切都画得非常精美。门口的左边立着一根巨大的柱子,看上去可能是石制的,上面有碑铭。福尔摩斯把这些古老的事物画得精美无比、栩栩如生,凡是懂得绘画的人都能从他的画上看出他的绘画才能。在柱顶有一个金圆盘,从它的中心向前射出一道光线,这道光线又被反射到右边的一个什么地方,但我们在图上已经看不见了。在台阶的下端有一个跪着的很大的人像,背上长着翅膀,应该说是半人半鸟。在画的右下角,福尔摩斯写着:江谷,S.H.,1893。

    那天晚上,福尔摩斯说到做到,真的把那些画丢进火里烧掉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仍为那些画感到痛心。他没有食言,8点整回到了家,虽然极度疲倦,却丝毫也遮掩不住他因为自己最新破获的这个案子而表现出来的洋洋得意的神情。

    “一个冷酷、邪恶的小子就要去坐牢了,华生,”他大声地说道,“如果法庭裁决公正的话,他也许一辈子都得呆在里面了。”

    他很快地梳洗了一下,然后我们坐下来享用哈德逊太太为我们准备的简单的晚餐。吃过饭,我们就坐到炉火旁的扶手椅里,福尔摩斯把他当天的活动简要地说了说。接着他点燃了烟斗,问我:“那些草图呢?”

    “在这儿。”我答道,说着便把它们从我椅子旁边拿了过来,“画得不错,福尔摩斯,我以前不知道你在这方面还有造诣,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这里面有一点很值得注意……”

    “真不好意思,华生,”福尔摩斯打断了我,“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我不能同意。不过,你可以选一张,留下来作为你历史记录的一部分。”

    我恳求他让我把所有的画都留下来,但他不答应,他坚持除了我选出来的那一张以外,别的都得烧掉。我又把那些画匆匆浏览了一遍,然后挑了题有“江谷”的那张。

    “我就要这张吧。”我说。

    福尔摩斯拿走纸夹,从里面取出那些草图扔进了壁炉里。当看见那些宣纸被烧卷、变黑时,我的眼睛开始迷糊了,转眼间,火焰就把那些画烧成了灰。

    “至少,跟我说说这张吧。”我把那张画递给福尔摩斯。

    “你真有眼力,华生,我应该这么说。事实上,这可能是那一摞画里最好的一张。这张不像那几张那么僵硬,细微之处也画得很清楚。”福尔摩斯客观地分析道。

    “这座寺庙当然就是那座江谷纳拉延寺。”福尔摩斯继续说,“它位于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东北几英里处,在一座山顶上。欧洲人很少去那儿游览。你的选择还具有历史价值,我画完以后,这座寺庙毁于一次地震。这可能是我们所能找到的该寺庙最精确的一张图画了。关于这座寺庙也有一个故事,我猜你一定想把这个故事也加到你的东方故事集里。”

    福尔摩斯的烟斗怎么也点不燃,他干脆把烟斗放下不抽了,他微笑着,完全明白,我对他在国外时的一切活动都兴趣浓厚。

    “这一点你至少得感激我,福尔摩斯,你把别的草图都毁了。”

    “我真诚地道歉,亲爱的华生。我并不想让你过于悲伤。总之,我在加德满都刚刚驱除了霍奇森的‘幽灵’,这件事就发生了。”

    我盯着他,在他脸上又看到熟悉的神情,他准备好要讲故事了,他目光闪烁,十指交叉置于脸前,他得花点时间来把那些经历理顺。

    “在尼泊尔,我又住了一段时间,用的是来自克什米尔的考尔学者的身份。不过,我不用再那么小心谨慎地伪装了,我帮助过王公,虽然只是间接的,过去十多年来,那些漏网在逃的罪犯们纷纷来尼泊尔筑巢,我协助王公围捕他们并强制他们离开加德满都。对此,我非常满意。就像迷路的野狗,这些罪犯被抓来一起押解到尼印边境上的莱克绪城,在那儿,他们严肃地起誓决不再回尼泊尔,否则以死罪论处,然后就被释放了。王公颁布了一条新的法令,得到入境许可的外国游客人数受到更严格的控制,几乎只有那些与尼泊尔政府有正式生意往来的外国人才能入境。

    “此后不久,我国政府的驻扎官理查森先生宣布,将和他的女儿离开尼泊尔回到英格兰。理查森小姐说服了她的父亲回国治病,尽管过去她父母感情受到重创,但她还是希望他们能破镜重圆。总督一批准驻扎官的离职要求,父女俩便离开加德满都去了加尔各答。”

    福尔摩斯说,因为无事可做,他也准备离开。他下一个目的地是巴纳拉斯,然后可能再去加尔各答。但他并不情愿离开格拉夏舒适的旅馆和美丽的加德满都山谷。那时已经到了4月末,他不想去忍受印度平原的酷热。因此,格拉夏毫不费力就说服了他,让他再多呆几个星期,至少等到凉爽的季风带来湿润的雨季,因为这个老商人想给福尔摩斯看一些加德满都山谷的艺术瑰宝,之前,福尔摩斯还没见过呢。格拉夏在西藏住了差不多十九年,长时间远离祖国,他感到迫切需要进行一次朝圣之旅。

    除了去乡村走走看看,福尔摩斯大多无所事事。他随身只带了一本彼特拉克的诗集,加德满都的图书馆也没什么意思。格拉夏只有小小一书架的尼泊尔书籍,福尔摩斯差不多都读过了。他继续去拜访住在官邸的那两位学者,不过,他们建议福尔摩斯跟格拉夏一同前往,可以收集这个地区古代梵文的碑铭拓印。因此,格拉夏和继续装扮成考尔学者的福尔摩斯,沿着山谷开始了长途跋涉,他们要去巴兰布、克丝皮第、达帕西和其他一些至今仍未引起注意的历史古迹。

    “我不知道您还懂梵语,”我打断了福尔摩斯,“我在以前写的书里还说您对语言学一无所知,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傻透了。”

    福尔摩斯又拿起那不听话的烟斗,笑着放进嘴里。“当你作出这一评价时,华生,你并没有错。我们见面时,我对梵语一窍不通,其他一些语言也不太会。我已经把梵语给忘了。所以,你现在并不能那样说。”

    “但是,福尔摩斯。您总不会忘得一干二净吧。”我反驳他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4

“这不是忘不忘的事情,华生,因为这是一种意志和理智所无法控制的智力行为。你知道,我有脑子,还不算笨。除了大脑以外,别的都是附属物,我必须为我的大脑服务,而且还得服务周到。我以前常说,如果你认为大脑是无限的,那就太傻了。我认为把大脑看成一间工作室更好,工匠和艺术家在那里面储存了很多工具,这是他们进行艺术创作时必不可少的东西。而其他的就只能存在心灵深处,以备不时之需。因此,这些隐匿物在平时被搁置一旁,但一有需要就会再次出现。梵语就是这样,如果在伦敦这座大都市需要用梵语来破案,我就能想起来,需要复活的其他一些关于亚洲的东西也好好地存放在我心里呢。不过,在东方,如果你不学会需要用的语言却企图像我说的那样做,就太傻了,所以我努力地学习,直到我去了另一个地方,这门语言已经完全没用了,我才停止。”

    我想要说说我的看法,但福尔摩斯站起身来,开始踱来踱去,两手放在背后,微笑着继续给我回忆这个故事。

    一天黎明,他说,格拉夏和他动身前往江谷纳拉延寺。第一次休息是在巴克塔坡,那是距离加德满都九英里的一座古城,以前福尔摩斯并没去过。福尔摩斯发现,不论是建筑还是人文方面,那座城市都保存得很好,非同寻常。那里还完整地保留着中世纪的生活方式,这在欧洲已经再也找不到了。格拉夏安排他们晚上在那儿过夜,住在亲戚家里,那人是个都塔尔商人。第二天,还是黎明时分,他们从巴克塔坡,继续赶往江谷。

    出巴克塔坡向北有一条长长的山脊,走到头就是那座寺庙。福尔摩斯说,一路走得心旷神怡,大概8点就走到了。格拉夏一直不停地在向福尔摩斯介绍寺庙的历史。

    “在这儿,我们能看到尼泊尔最古老的碑铭,到现在还没人能通读呢。”格拉夏说,“那大概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了,记录的是我国一位伟大君主的神秘之死,国王名叫达玛德瓦,信奉宗教。”

    格拉夏说,达玛德瓦死得非常突然,没人知道死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有些人仍然相信他是被他的妻子和儿子玛纳德瓦杀死的,玛纳德瓦很快便继承了王位。据说,他妻子是在国王兄弟的帮助下杀死了国王。但是,事实真相不得而知。

    “格拉夏说的时候,华生,”福尔摩斯说,“我当然很感兴趣,因为现在,我面前出现了一桩谋杀案,和王室有关,而且一千五百年来都没能破案。也许,我想,我可以弄个水落石出。”

    “而且,还可以把这个放进您那离奇曲折的故事集里,”我大笑着说,“您是怎么遇上这些事的,我向来都惊讶不已。您一定马上就想起了那些类似的谋杀,在里加,或者在圣路易斯……”

    听到我这几句话,福尔摩斯高兴得咧开嘴笑了,但是,接着他却又脸色阴沉地说:“从表面上看,这些案子的确如出一辙。但是细细一想,就会发现,无论何时何地,善与恶都紧密相连,密不可分。也许是第三种力量将它们连在一起的,而二者的联系却是必然的,也很难分辨。在这场善恶之争中,我们只能希望正义力量强大,最终战胜邪恶。我已经选择了与邪恶作战,然后我发现,自然而然地就与罪恶狭路相逢,无论是来自古代的还是现在的。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切总会发生。”

    满怀激动地,福尔摩斯说,他和格拉夏终于到达了江谷纳拉延寺。格拉夏忙着跟僧侣们进行宗教仪式,福尔摩斯则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一切:这是一座宏伟的建筑,装饰了金属和木制的雕刻图案,院子里有一些精美的塑像,福尔摩斯还是第一次看见。

    一开始,福尔摩斯说,整座寺庙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好像到处扔满了神像,一点儿空地都没有了,全是装饰物和图案。但仔细观察后就会意识到,一切秩序井然,寺庙本身以木头、砖和金属说明了印度教关于万物间相互联系的观点,和谐统一,以及对宇宙的幻想,与佛教有很多共通之处。福尔摩斯认为,这座寺庙可以说是格拉夏的族人——内瓦人——最伟大的成就之一。

    “华生,世界上再没有任何民族,能在像加德满都山谷这么小一块地方里制造出这么奇幻的美丽。内行人都知道这是一种珊瑚礁,由一些不知名的工匠经过数百年的艰苦劳动修建而成。作为人工杰作,它足以和波斯以及意大利的奇迹媲美。”

    “天哪,福尔摩斯,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存在……”

    “别说‘没有一个人’。包括本人在内的少数人,有幸已经参观过了。不过,请让我继续说下去,华生。当天下午我就和格拉夏返回了加德满都,当然是在征得了僧侣的同意后才走的,而且还看过了碑铭。能看到碑铭,格拉夏功不可没,尤其是他承诺给寺院的屋顶提供金叶装饰。那些僧侣开始还满腹疑虑,但是有了这个承诺,他们就完全同意了,还尽量提供便利和帮助。为了画你刚才看见的那些草图,我前前后后一共去了七趟。”

    那篇长长的铭文立刻吸引了福尔摩斯的注意。石柱本身差不多有二十英尺高,上面的字迹就像是刚刻上去的一样清晰,是一份不可多得的从远古保留至今的遗产。柱子上端是一顶王冠,一张抛光的金圆盘,直径大概有两英尺。周围的半阴影处有燃烧的火焰,很明显这代表太阳。在底部,福尔摩斯注意到,铭文的一部分跟柱子底部一起被埋进了土里,这让他很失望。除非把柱子挖出来,否则土里的那一部分就永远看不到了。福尔摩斯跟寺庙的住持说了这个想法,但那住持一下子被激怒了,拒绝了他的要求,还说任何参观者都不能看地下那一部分,福尔摩斯也不例外。福尔摩斯也没再坚持。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福尔摩斯都在阅读那篇铭文。他简直入了迷,并决定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多住些时日,他住的是个婆罗门的茅草小屋,那个婆罗门则住在西边河对岸。他给福尔摩斯提供玉米粉和一张干净的床。这样,福尔摩斯就不用每天长途跋涉于加德满都和寺庙之间,他就可以整天观察寺庙,阅读碑铭了。那段日子,福尔摩斯不仅抄写了碑铭,而且还记下了寺庙的主要特征以及它周围的一些具有艺术价值的遗迹。

    正是那段时间,福尔摩斯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不曾留意的东西:寺庙和自然世界的关系,这种关系让他再次惊叹于内瓦人的巨大成就。一天,福尔摩斯正在抄写铭文的最后几行,他抬起头来看着太阳,当时日已西斜,阳光被柱顶的金圆盘反射到寺庙的院子里。福尔摩斯一直看过去,只见一尊巨大的毗瑟*.神像,阳光正好反射到神像前额的一颗宝石上,发出熠熠的光芒。然后,光线继续向前,射到一尊较小的象神甘内什像的右手上。仅几秒钟后,光线就消失了。这时,来了一个小男孩儿,衣不蔽体,他毫不费力地爬上柱子,爬到柱顶后,他轻轻推了一下金圆盘,然后又滑下来,静静地走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道光线吧。”说着,我把画指给福尔摩斯看。

    “是的,画里虽然看不到,但你可以想象,这道光线射到毗瑟*.神的第三只眼睛和象神的手上。不过,还是老问题,华生,你看见了,但你没有观察。”

    福尔摩斯拿着我手里的画,说:“再好好看看,我亲爱的医生。”

    我把画从他手上拿过来,开始仔细观察。这回我注意到,画的一部分向后折起,封得死死的,一般很难发现这张画还可以从后面展开。

    “让我来打开吧,华生,这隐藏起来的一部分,是用一种特别的尼泊尔的办法封的,你使劲扯会扯坏的。”

    福尔摩斯把整张画举起来,我看到了比之先前更为奇妙的一幕。太阳光,在空中很明亮,被金圆盘直接反射到两个地方,毗瑟*.神和象神上,从打开的那一部分画面上来看,一切简直美极了。

    “太神奇了!福尔摩斯。这是什么意思?那个男孩儿是什么人?”

    “以后再细说,华生。在我逗留寺庙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定时出现,爬上柱子,推圆盘,滑下柱子,然后离去,现在先告诉你这些就足够了。”

    福尔摩斯说他仔细研究了这束阳光,注意到它是怎样射到神像上的同一地方而又很快就消失了的。这里面一定有一些至今尚未发现的重要意义。不过,当时福尔摩斯一门心思抄写铭文,还没怎么想这个问题。

    抄完铭文后,福尔摩斯发现,格拉夏所说的达玛德瓦国王之死基本上正确,但不完整。铭文上说,那位不幸的国王去了他的快乐花园,后来他的妻子拉加瓦蒂在花园里发现他已经死了,然后她告诉了儿子玛纳德瓦,玛纳德瓦立刻宣布即位。拉加瓦蒂本来打算陪葬,跟丈夫一起葬身火海,但是她的儿子恳求她不要,并说服她守寡。因此,就像印度传说中著名的阿朗达提一样,她活了下来,但一直寡居。

    铭文用了大量的篇幅记录这件事,但是,对于他父王神秘的死因,玛纳德瓦却下令一字不提。铭文还记录了玛纳德瓦国王自己的一些丰功伟绩,再也没有他的父亲达玛德瓦的任何记录。

    “这可真够古怪的,福尔摩斯,”我说,“我想,这和印度习俗也极不相符吧。一个国王突然蹊跷地死去了,妻子没有按照惯例殉夫自焚,儿子随即即位却没有任何解释。”

    “是的,华生,这个故事语焉不详,所以就有各种各样的解释。但是我得承认,我开始感到厌倦,突然想离开尼泊尔继续前行。格拉夏已经完成了他的朝圣之旅,我也已经欣赏到了足够多的寺庙和雕刻。雨季开始了,那年雨下得特别大,最后几次去江谷寺已经变得异常艰难了。整天乌云密布的,我也不可能再研究太阳光的神秘的反射了。”

    如果不继续研究寺庙,福尔摩斯接着说道,他认为自己就无法找出伟大国王达玛德瓦的神秘死因。所以他暂停了研究,等待雨季中的第一次间歇,他跟官邸的学者们道了别,最后几天就独自一人呆在格拉夏的旅馆里。

    没等多久,天就放晴了,太阳出来了。福尔摩斯决定以大家已经知道的学者身份离开,等跨过尼印边境后再改变。

    但是,在动身的前一天晚上,福尔摩斯发现一位从巴黎来的学者给他留了一张条子,上面写道:

    亲爱的考尔学者:

    我从德卜·山姆希尔王公和尼泊尔拉吉古路那里得知,你在加德满都山谷。我还知道您在为格莱尔森进行一些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我很想同您见面,听你谈谈这个国家以及它的历史。我自己正在研究这里的古代碑铭,如果您在游览时曾看到过,请你告诉我,我将不胜感激。现在,我在王公府上做客,住在塔帕塔里的宾馆里。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明早7点去拜访您。向您致以我崇高的敬意。

    西尔文·莱维(教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5

福尔摩斯收到这张字条时,已经来不及告诉莱维他即将离开的事了,所以只好在第二天的早茶时间和这位著名的法国学者见了面。福尔摩斯说,莱维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天资聪颖,对此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还不到四十岁,他就已经发表了多篇关于印度历史和宗教的文章,颇有名气。他骄傲地拿出两本自己的著作给福尔摩斯看,《婆罗门教的祭祀观念》和《印度戏剧》①① 原文为法语,下同。——译注,福尔摩斯都不感兴趣,但他还是向教授表示感谢。然后,福尔摩斯给他看了自己在这一带发现的碑铭以及简略的译文,也包括江谷的那一篇。这些对福尔摩斯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莱维也向福尔摩斯道谢,他注意到江谷的那一篇,说:“这一篇我不需要,我已经有了,比您这还多呢。”

    福尔摩斯继续踱来踱去,双手放在背后,微笑着给我讲这个故事。莱维很聪明,福尔摩斯说,但他完全看不起当地人,这让他很不招人喜欢。他批评政府和官员,批评尼泊尔的僧侣,尤其是他从事学术调查的那座寺庙的僧侣。

    “这些无知的和尚处处想阻挠我。”莱维说,“在江谷纳拉延寺前的石柱上,那篇玛纳德瓦国王的铭文,我非常想一睹为快。玛纳德瓦是远古时代一位伟大的君主之一,但人们对他知之甚少。你知道,铭文的一部分埋入了地下,几百年来都没人能看到。我和颜悦色地想说服那些和尚让我挖一挖,读读碑铭的全文。他们拒绝了,甚至不让我进入寺院,还说我是外国野蛮人,会亵渎、玷污了铭文。神圣的蓝色!您能相信这样的愚昧、迷信吗?最后,我向王公说明了我研究的重要性,他派了几个士兵去寺庙把那部分柱子给挖了出来。那些和尚狂怒不已,但也无可奈何。我花了几个小时才把那篇铭文完整地拓了下来,包括埋入地下的那一部分。这是我的胜利牎

    因为胜利,莱维容光焕发,得意洋洋。福尔摩斯说,莱维真幸运,能碰上一位这样的王公,但莱维却轻蔑地一笑,说只要知道他是欧洲最好的梵文学家,任何人都会帮助他的。

    “他们还是不让我进入寺院去研究那些财宝。据说,玛纳德瓦家族的珍宝就藏在寺院里的某个地方。不过,我总会有办法的。啊,这些和尚……”

    福尔摩斯对这个人已经感到厌烦了。莱维站起来,伸出手,跟他说再见。莱维走后,福尔摩斯开始干自己的事,现在他只能明天再走了。那天下午,福尔摩斯和他的朋友格拉夏在一起,格拉夏答应送他到比姆费迪,那是位于山上的一个检查站,再往前山势开始下降,穿过德拉仪边境就进入印度平原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准备出发,没想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我的仆人拉科什曼,他爬了五层楼梯到了我的房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公派来一个送信的,一定要亲手把一张字条递到福尔摩斯手上。我叫拉科什曼把那人带到我的房间来。一会儿,我见到了一个身着制服的宫廷卫兵。”

    那个卫兵递给福尔摩斯一个信封,上面盖有王公德卜·山姆希尔·简·巴哈德·拉那的官印。字条不长,看起来是王公亲手写的。他写道:

    法国学者M.西尔文·莱维失踪了。昨天下午将近黄昏时他离开了住处,从那以后不知所终。请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趟,我相信您能帮助我们找到他。

    德卜·山姆希尔

    那个传信的卫兵说,他奉命即刻陪福尔摩斯去见王公。因此,福尔摩斯还是没走成,他发现自己踏上了另一条意外的旅程。

    从旅馆坐马车去位于塔帕塔里的王宫,路途并不遥远,但这一次却好像走了整整一个小时。那天早上又开始下雨了,加德满都的道路湿滑泥泞。他们驶进宫殿气派的大门,穿过楼前花园来到了走廊上。

    德卜·山姆希尔王公正站在走廊上等他们,周围站满了仆人,给他撑着伞挡雨,但一看见福尔摩斯的马车到了,他就跳下台阶,亲自给福尔摩斯开车门,并陪他走进室内。

    这还是福尔摩斯第一次领略这种东方的富丽堂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步行穿过一间大厅,里面摆满了欧洲各国的奢侈品,然后又走过一间堆放狩猎的战利品的房间,那里面到处都是动物骨架,有老虎、豹子和羚羊,都是南方丛林里的大型动物,这说明拉那家热衷于打猎。最后,他们进入一个小房间,福尔摩斯猜测这大概是王公自己的书房。

    “我知道您是谁,福尔摩斯先生,那就是我之所以把您叫来的原因。不过,我会替您保密,别担心。”

    听到这话,福尔摩斯并不吃惊,因为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永远保密。在官邸里说话稍不留神就会露馅。

    “我相信现在正是我离开尼泊尔的时候了。”福尔摩斯说。

    福尔摩斯看着王公,想知道自己的回答会引起怎样的反应。王公是个小个子,皮肤黝黑,但脑袋很大,一张圆脸,看起来很有头脑,而他的亲戚们却常让人想到残忍。他眯缝着眼说:

    “你一贯正确。现在您的确应该离开。”王公说,“我希望一路上都有人帮您。事到如今,您的很多死敌很可能都已经知道您还活着,所以我认为您还是走为上策。但我这儿永远欢迎您。不久前发生的驻扎官的事情,多亏了您的帮助,您为我们国家解决了很多可恶的坏蛋。不过,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那个法国人失踪了。我心情沉重地告诉您,我的密探没能打探到他的下落,所以,我不得不谋求您的帮助,即使这意味着再次推迟您的行期。莱维的失踪可真让人头疼,更糟的是,法国驻印度大使M.博传德和奥尔良亨利王子明天就要达到加德满都了。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一点我希望能得到法国的承认,福尔摩斯先生,我怎么能在王子殿下和大使阁下到达之日告诉他们这位法国最著名的梵文学家下落不明呢?”

    福尔摩斯问他那些密探们已经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我的密探们获悉,福尔摩斯先生,”王公回答说,“莱维昨天去拜访您回来后,跟他妻子在我的宾馆里共进了午餐。然后莱维夫人就回房休息了。她一觉醒来,发现她丈夫不在,于是她问仆人们,他们说莱维3点左右就出门了。这很正常,莱维去工作了就把她一人留在家里,她也已经习惯了。他们来的那天莱维夫人跟我说过‘我那可怜的老公始终要工作’。一直到了黄昏,她丈夫还没回来,她感到大事不妙,才来告诉我莱维失踪了。我的密探得知,莱维下午坐上一辆人力车去了博德南斯的一座很大的佛教寺庙,有人看见他在那儿抄写藏语碑铭。他身穿本地服装,戴着一顶尼泊尔式的黑色遮阳帽,这是他到这儿以后的一贯装束。黄昏前,他步行离开了博德南斯,走出南大门后,就没人再看见过他了。”

    “那些人可能以绑架莱维来要挟法国政府吗?”福尔摩斯问道。

    “当然,这完全有可能,但是如果那样,绑架者现在应该已经通知我们了。所以,我怀疑不是这个原因。我的人搜查过博德南斯的每一间屋子。您知道,那一带的居民都是贫穷而顺从的藏人,不可能伤害莱维。不对,一定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连我的密探也找不到他。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可得把他找出来。为此,我保证为您提供各方面的协助。您需要多少人我都没有问题。”

    “我会尽力,”福尔摩斯说,“但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过,我想走之前去拜访一下莱维夫人。”

    福尔摩斯被径直带到宾馆,他看见莱维夫人盯着窗外,神色悲哀。看见王公和福尔摩斯进来,她哭了起来。这个女人并不漂亮,甚至有点粗鲁,体格比较强壮,让人想到法国的农民。因为悲痛,她哭得两眼红肿,但除此之外,她也无能为力。她英语说得不好,所以他们就用法语交谈。莱维夫人说,她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王公了,从考尔学者那儿回来以后,莱维对她说在他们离开前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所以午饭后,莱维就坐到了书桌前,而她则去休息了。

    福尔摩斯请莱维夫人允许他看看莱维的书桌,以及他离开前所做的那些工作。没有给他妻子留字条一类的东西,也没有留话,看不出他到哪儿去了。但是在与福尔摩斯的谈话中,莱维提到过他仍致力于研究江谷,它的宝库,还有柱子上的铭文。

    不过,福尔摩斯在翻阅莱维研究资料时注意到,有一篇铭文,莱维在一行字旁画了个大大的惊叹号,这行字福尔摩斯也看见过,但是另一行字,福尔摩斯没见过,莱维则在旁边画了个问号,这一行显然是刻在被埋住的那部分柱子上的。这似乎是在强调,莱维完全看懂了前一行字的意思,但对后一行字却感到莫名其妙。

    说到这儿,福尔摩斯停了一下。“华生,这些字你可能不感兴趣,但是我还是得多说两句,因为它们对破案意义重大。莱维画了惊叹号的那行,用梵语写,其中几个字是这样的:

   ……raja udyanam iva tridivam gatah。

    “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是‘国王去了另一个世界就好像是去了快乐花园’。”

    “听起来很古怪。”我说,我并不是感到疑惑不解,而是福尔摩斯在说这种古老的语言时,我听着就像唱歌一样流畅,这让我觉得很好玩。

    “但另行字莱维却打了个问号,”福尔摩斯继续念道:

    “sah sevina senagartibhis ahsevarpun hsivrihab。”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5

“什么意思呢?我亲爱的华生,这回我大惑不解。这个句子什么意思也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一串没有意义的音节,在哪儿断开都毫无意义。梵语是非常灵活的,只要有时间,就可以琢磨出多种不同的释义。总之,我猜,莱维一定是发现了这两行字有关系,然后又去江谷寺调查。我也提醒自己:在尼泊尔没有简单的事,这是我呆在尼泊尔期间总结出来的普遍事实。”

    福尔摩斯越说越复杂,我都听糊涂了。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部分关于梵语的阐释并没能打消我的疑问。

    “我更不明白了,亲爱的福尔摩斯。一位国王在一千五百年前被谋杀了,一位法国学者在您眼前失踪了。然而,这两个人的命运竟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一篇艰涩难懂的梵语铭文,字里行间又可能藏着他们命运的真相。”

    “很好,华生,非常好。你已经看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在第一行里,莱维看出了一些前人没发现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也许那位国王死于某种自然原因,我是说可能他是在玩的时候死的,可能那时他正在玩什么比较放肆的游戏。”我大胆说出了想法。

    “在尼泊尔,他们就是这样解释的。但是,达玛德瓦是德行的典范,至少传统上是这样认为的,他不太可能死于某种不道德的行为。而且,这些措辞有些奇怪,我觉得,似乎诗人就是想通过这种怪异来指出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也许在其中可以找到达玛德瓦死亡原因的线索,也许是双关语,具有双重意义。不过,所有这些都是当我看到莱维的手抄本时在心里默想的。是不是他意识到了什么而我还没意识到呢?至于另一行字,莱维还没译解出来,我也看不懂!”

    但是,那篇铭文以及莱维的注释却是福尔摩斯掌握到的惟一的线索。他把写有注释的那张纸从桌子上拿起来,折好,放进口袋里,准备做进一步的研究。

    “我想说的是,华生,我要找到莱维,那张纸里有全部的答案,但是我还没有识破机关。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我决定去江谷,效仿莱维。安慰了惶恐不安的莱维夫人后,我离开了宾馆,径直向北,走上一条小路,穿过两个古老的社区:哈帝刚和维学纳加。”

    这时,雨已经小了,天开始放晴。福尔摩斯一边走,一边细细回忆着莱维和他的谈话,特别是莱维谈到那位古代尼泊尔国王的珍宝时所说的话。也许是贪欲,再加上他对寺庙僧侣的毫不掩饰的轻视,让他处境尴尬,甚至十分危险。莱维已经找到了他说的那个宝库了吗?他已经进去了吗?

    跨过几条溪流,福尔摩斯到了博德南斯的佛教地区,他想先到这儿来打听打听情况。他问几个乞丐是否看到过一个外国人。乞丐们说他们确实见过,那人穿着尼泊尔衣服,沿着大路朝东走了,以后就没再见过了。这证实了王公的消息,而且还更进了一步。福尔摩斯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他继续走到江谷寺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福尔摩斯加快了脚步。他走进了戈卡纳森林,很奇怪,路上空无一人,除了猴子和鸟叫声,出奇地安静。只有一间小屋子里闪出微弱的灯光,福尔摩斯知道,在他到达目的地以前,就会黑得看不清路了。但他继续向前走,现在他更加肯定他一定能在江谷寺找到莱维,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

    经过一个急转弯,继续向北到了一个叫桑库的小镇,福尔摩斯从大路转到右边的一条岔路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条小路一直通往玛怒哈拉河,最后到达江谷寺。他爬上一座安静的小山,下山途中经过了一个小村庄,一片漆黑,好像一下子人烟全无了一样。

    福尔摩斯走到玛怒哈拉河边,他看见过河后爬到一座小山顶上就到江谷寺了。因为刚下过大雨,河水湍急,福尔摩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过了河。河水并不凉,但趟着却很不舒服,因为里面全是被雨水从山上冲下来的残渣碎片,大小、形状各异,硬度不一,一齐冲到他身上。福尔摩斯踉踉跄跄地过了河,下身的衣服全湿了,但他没停下来歇口气,就开始爬那座陡峭的小山了。

    天几乎全黑了,但福尔摩斯很快看到一丝微光,他发现前面走着一大群人,是一支朝圣的队伍,他们都是去那座寺庙的。刚才福尔摩斯经过的那个小村庄一片漆黑、空无一人,是因为村民以及住在附近的人都去了江谷。看来,有大事要发生。

    福尔摩斯经过时很幸运,黑暗中没人注意到他。爬到山顶,人群紧紧围坐在寺庙周围,福尔摩斯也悄悄混迹其中。僧侣们都新剃了头,穿着白色长袍,正领着大家诵经,福尔摩斯马上听出这是一种古老的葬礼赞美诗。事实上,寺庙前已经准备好了一处火葬柴堆。有三个僧人已经把寺庙里的一间内室打开了,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尊江谷纳拉延神的金像。大家诵着经,有几个人抬过来一个人像,穿着尼泊尔服饰,乍看之下,跟真人像极了,但那只是一个稻草做的人体模型。他们把稻草人抬到僧侣们面前,僧侣们口中用梵语念念有词。然后,稻草人被面朝上地放到柴堆上,双手合十,好像在祈祷。当那些人把稻草人平放下来以后,福尔摩斯才看见它脸上还戴着欧洲的眼镜,跟法国学者莱维来见他时戴的那副非常相像。这算是福尔摩斯到达后取得的第一条线索,他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这时,人群安静下来,人们向前靠拢,接下来的事,大家都想看个一清二楚。几面大鼓敲了起来,发出低缓、平稳的节奏,僧侣们继续诵经。然后,一个刚才抬稻草人的家伙向前几步,走到柴堆旁,手拿一块石头,把那人的脸还有那副眼镜砸得稀烂。接着,他从人群中接过一个火把,点燃了柴堆。那个稻草人霎时燃烧起来,瞬间化为灰烬。

    大火一把烧了稻草人,人群便在黑夜中静静地散去。福尔摩斯没走,他蹲在一扇木门后面,从那儿可以看到那些僧侣。他们三个人,把江谷神像搬回原处,关上内室的门,然后又给刚才抬稻草人的那几个人一些卢比,那些人便也离去了,但各走不同的门。他们数着自己的酬劳,也很快散去了。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福尔摩斯一人。

    福尔摩斯担心自己可能失去了莱维的踪迹。刚才看到的那场仪式令他胆战心惊,因为那并非普通的一种,而是明显表示着死亡,如果他的怀疑没错的话,那正表示西尔文·莱维之死。

    皓月当空,周围的景物清晰可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到处乱飞的蝙蝠不断在头顶盘旋。

    正当福尔摩斯盘算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听见从寺院后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借着黑暗的掩护,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挪到可看见另一边的地方。黑暗中,他辨认出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男女朝柴堆走来,他们都穿着尼泊尔式的衣服。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什么,可能是个婴儿。那男人右腿瘸了,走路不稳,身旁有个衣不蔽体的男孩儿扶着他,那个男孩儿就是福尔摩斯以前见过的爬柱子的那个。远远地,福尔摩斯看见那男人的左臂也不太对劲儿,松松垮垮地垂着。走到寺庙前,男人坐到一级台阶上。现在,福尔摩斯看清楚了,那女人抱着的的确是个孩子。她把孩子交给那男人,拨开仍冒着火星的灰烬,开始仔细地寻找着什么。他们两个说了几句话,偶尔还传来婴儿轻微的啼哭声。

    “现在,我知道他们是谁了。”福尔摩斯说,“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处于社会最底层,我们不能与之接触,人们叫他们堪穆,这种人只能靠捡垃圾为生。他们被迫生活在印度文明的边缘地带,梵语中称他们sandhyaloka,意思是‘黎明黄昏之人’,他们晚上出来活动,黎明时就不见了,干一些他们被指派的活儿,但是在早晨和夜晚的暗光中,谁都看不见他们,也注意不到他们。”

    运气不坏,福尔摩斯想道,因为这些人可能是他找到莱维的最后希望了。如果他计算正确的话,莱维就是在前一天太阳落山时到达寺庙一带的。幸运的话,他们可能看见过莱维。

    那女人把灰烬翻刨了一遍,找到几枚硬币,交给那男人,又从男人手中接过孩子。于是,这对老夫妻开始按原路返回,从寺院的东门走了。

    “我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顺着斜坡大约走出了五十码时,我赶上他们,并从后面把他们紧紧抓住,但还不至于弄伤他们和他们的孩子,我让他们蹲在地上。他们被吓得叫出了声,我向他们保证不会伤害他们,他们才住了口。那个男孩儿想跑掉,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挣脱不了。”

    他们话语中的用词在尼泊尔已经过时了,福尔摩斯说,里面充满了令人怜悯的敬语,看得出来,这些没文化的贱民在面对有文化的贵人时是多么地害怕。不过,福尔摩斯一再解释说自己不会伤害他们,没用多久,他们就放下心来,听着福尔摩斯的询问。福尔摩斯还把几枚银币塞到他们手上,这比他们一辈子捡垃圾捡到的还多,这也让他们平静下来。

    “我跟他们说我在找一个人,但一开始他们并不合作,说一个人也没见过。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对我说,孩子饿了,还生着病,那是他们的孙子,孩子的母亲前一天刚死,而孩子才只有一个月大。我告诉他们,我完全可以救这个孩子,但他们必须尽快地帮我的忙。我又给了他们几枚银币,那个老年男子站起身来,叫他女人呆在原地别动,并示意我跟他走。”

    尽管那人一把年纪,身体还有残疾,但是他却走得飞快。下山的路上,他话音极低。那男孩儿紧随其后。没走多久,他们就来到一片空旷地带,遍地开满了野花,月光下,闪亮闪亮的。花丛中央有一棵古老的菩提树。树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祭品,有雕像、图片,还有普通的壶和锅,这都用来纪念死人的。突然,那男孩儿从老人身边跑开,爬上那棵大树。他顺着树干爬了一半,那挂着一个银盘。男孩儿转了一下银盘,然后跳下树,回到老人身边。

    “您的朋友就在不远处,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这就是乌帝亚那,我们古代国王的快乐花园。您的朋友去了翠迪万,死人的财宝库,他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他现在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话说得福尔摩斯心惊肉跳,因为他们用的那种古老过时的表达方式,跟玛纳德瓦国王铭文里的语句简直像极了。显然,莱维急于了解真相,他一直等到天黑,独自一人出发,踏上了决定命运之路。他跟随着古代达玛德瓦国王的脚步而去。

    看到福尔摩斯一脸绝望,老人把他拉到树前。天还黑着,但福尔摩斯能看见,树干里建了一座神庙,里面有一尊石像,是毗瑟*.神的一个化身——一头野猪,站立着,胯下是宇宙万物,在它肩上舒舒服服地坐着一个地球女神的形象。

    “这就是快乐花园,古代国王的乌帝亚那。”老人说,像是在吟诵一般,“下面就是翠迪万,国王们存放财宝的来世或天堂。本朝之始,只有国王才知道怎样进入、怎样离开,因为一个人进去以后,入口就关闭了,出口在另一个地方。这个秘密在皇室中是父子相传的,后来,我们这些‘黎明黄昏之人’也开始父子相传。达玛德瓦国王经常进去,但有一天他却没再出来,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之后的国王就再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了。后来有几个贪图里面财宝的家伙知道了进去的方法,但却没有一个回来了的。他们都死在里面了。您的朋友进去了,也没有出来。我知道,因为是我们告诉他怎么进去的。”

    “那请告诉我他是怎么进去的,现在快来不及了。”福尔摩斯催促道。

    老人答应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7 23:46

“从她那儿把地球提起来。”老人指着坐在毗瑟*.神肩膀上的人像说。

    福尔摩斯照老人说的做,用手提起人像。刚碰到,人像就向上移动,然后又自动向后退了一点。刹那间,一声巨响,仿佛人像的移动打开了一口巨大的泉眼。接着,毗瑟*.神像也慢慢移动起来,开始好像完全是出于自愿,然后急速向内转身,侧向了左边,在正面留出一个小小的开口,但已经足够一个人慢慢地爬进去了。

    老人指着那个黑洞。

    “这就是通往翠迪万之路,通向财宝和死亡,您朋友走的就是这条路。”他说,“如果你跟着去,您一进去这个开口就会关闭。即使我再把它打开,您从这条路也回不来了。返回得走另一条路。我进去过一次,但刚走进去大半个身子,我就害怕得退了回来。我逃走了,但是毗瑟*.神咬了我一口,我的手臂就瘫痪了,我再也不记得回来的办法了。”

    “显然,我当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华生。”福尔摩斯平静地说,“只要时间充足,我肯定能从所谓的财宝库中脱险,但我无法判断那下面有什么,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我可能死于缺氧、缺水,或是古代那些残忍而贪婪的暴君们预先设置的机关。下面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动静,我想莱维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虚弱无力,或是距离太远而听不到他的声音。我该进去呢,还是回去把这一切都向王公报告呢?”

    福尔摩斯站在那儿想着,此时,月亮升到空中,他注意到月光正好开始直射寺庙。过了一阵,透过树叶的缝隙,月光照到了银盘上。就好像是被施了魔法,银盘又将光反射到毗瑟*.神像的第三只眼睛和甘内什神像的右手上。寺庙所反映出来的天文学理论、它和太阳月亮的关系、和白天黑夜的关系,以及和整个一连串的对立事物的关系,都让福尔摩斯吃惊不已,他也明白了如何看懂那第二行铭文的意思。他从口袋掏出莱维那张纸,那行含义隐晦的话得倒着念,从右读到左。这样,字的意思就一目了然了:

    Bahir vishnupravesha / bhitra ganesha nivesha

    意思很简单:“从毗瑟*.外面进入,从甘内什里面出来。”

    福尔摩斯看看四周,只有他一个人,那老人和他一家人都偷偷地溜走了。那入口还打开着。

    “于是,我决定进去,知道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因为如果进去后入口关闭了,我不敢保证能逃离险境,但我也清楚,自己曾有过多次绝处逢生的经历,关键时刻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想出逃脱的办法。”

    福尔摩斯凝视着那个无底洞,然后抬起脚,慢慢地走进去。他感觉到很快就踩到了肮脏的地面上。从头顶上的入口望出去,他还能看见空中的月亮。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地坑中。一尊巨大的甘内什神像立在入口里面。福尔摩斯朝它笑笑。接着,他头顶的月空消失了。入口关闭了,福尔摩斯能听见毗瑟*.神像又移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福尔摩斯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在他面前有一条通道,在通道的尽头,他能看见摇曳着微弱的灯光。除此以外,漆黑一片。他朝着灯光慢慢走过去。通道很窄,但顶很高,他可以挺身直走而不用弯腰。通道里的空气潮湿而且充满了霉味。

    越走越近,福尔摩斯看见,光是一盏油灯发出来的,那盏油灯就放在他前面的地上。油灯旁有一个人,好像是睡着了。福尔摩斯凑前一看,那人正是莱维,是死是活他不敢确定。莱维躺在数不清的财宝之中,有金子、宝石、雕刻和各种各样的画像,散落各处,在油灯摇曳的灯光中闪闪发光。此外再没有别的人了。

    来到莱维身边,福尔摩斯才意识到,这位法国学者睡得正香,呼吸舒缓均匀。在他面前有一大摞纸,他对学术研究的专注之情把福尔摩斯给逗乐了,莱维不是急着找寻出口,而是忙着记录他的发现。他累得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呢。

    福尔摩斯仔细看看了周围的一切。到处都是宝贝,珠宝、钱币、画像,还有大量的手稿。但是,一副骷髅吸引了他的注意,那骷髅坐在御座之上,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了碎片,他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这恐怕就是古代的达玛德瓦国王了吧,他进来后就没再出去,这向人们有力地证实了,这里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拿起油灯,福尔摩斯仔细端详了这间屋子的墙壁和地面,想找到一个隐蔽的出口。但除了一些人骨外,他什么也没找到,那都是有进无出者的遗骸。

    福尔摩斯把这里初步审视了一番,这时,莱维翻了个身,醒了。福尔摩斯朝他走过去。

    “啊,亲爱的考尔!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我一定是睡着了。您可真聪明!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福尔摩斯说,“但是我得向您承认,我现在急于找到出口。”

    福尔摩斯对莱维说,王公把他找去帮助寻找莱维。而他的主要线索就是莱维桌子上的铭文,凭此推论,他一路寻着莱维的行踪而来。福尔摩斯一副生气的口吻,他解释说,寻找莱维给大家都造成了诸多麻烦,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莱维笑着站起来。“您用不着担心,考尔先生。我可不像您那么勇敢。我只是一个学者,我从不愿冒大风险。您瞧,我进来以前就差不多知道怎么出去了。我承认,这有一点冒险,但我确信不会有问题。就在今晚,我已经出去过两次了。这小小的空间里,空气不足,如果不出去透气,我可能已经窒息而死了。但是您看,我已经初步把这里的东西列出了一张清单。这儿有上百件古代雕刻,数百篇手稿,草稿就更多了。我们应该走了,我该去迎接奥尔良亨利王子了。”

    说到最后,莱维咧嘴而笑,福尔摩斯没向他求助,只是等着他干完活儿。莱维一边写,一边继续说道:“这儿还有第三个重要人物跟我们在一起,考尔先生,著名的达玛德瓦国王,他就坐在那儿,已经死了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我仔细检查过他的遗骸,他是被谋杀的,考尔先生,但他临死前,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写了下来。那可是个大阴谋,说来话长,让我们边往回走边说吧。”

    说着,莱维指向一张写在桦树皮上的手稿,就在他那摞纸旁边。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记录和那张手稿包起来,拿起油灯,示意福尔摩斯跟着他走进他们进来时经过的那条通道。快走到头的时候,莱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大的金属钥匙,稳稳地放在那尊甘内什神像的右手上,福尔摩斯进来时看见了那尊巨大的神像。

    “这把钥匙!”莱维大声叫道,“也是一个幸运的发现。不过,当然,任何长的东西都行。”

    只听一声巨大的回声,他们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开口,露出一片天空。莱维站在甘内什的肩膀上,示意福尔摩斯向前走,福尔摩斯使了很大劲才爬出洞外。莱维跟在他后面,身手敏捷。只要了几分钟,他们就站在外面呼吸清晨新鲜的空气了,他们爬出的那个洞口已经完全隐没在神庙的墙上,不露一点痕迹。

    当时正是黎明时分,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尼泊尔笼罩在一层厚厚的银色晨雾中。顾不上观看风景,福尔摩斯和莱维径直走向王公的宫殿。太阳出来后,驱散了晨雾,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一路上,莱维对福尔摩斯讲了他的发现。

    “您知道,考尔先生,我让人挖出了埋入土里那部分柱子,所以整篇铭文我都已经得到了。这样我就可以接着读完它。达玛德瓦国王的手稿也解决了很多困难,我这才能翻译全文。”

    莱维说到后来,福尔摩斯搞清楚了莱维是怎样知道这一切的,以及他是怎样找到从那无底洞逃脱的出路的,跟福尔摩斯进入财宝库以前猜测的一样。

    “您的意思是说,那篇铭文也可以从两个方向来读,从左到右可以,从右到左也可以。我进洞的时候就猜到了。”福尔摩斯说。

    “是的,先生,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是我坐在书桌前工作时想到了。我兴奋极了,忘了给我那可怜的妻子打声招呼就走了,也没有留个字条什么的。这篇铭文是一篇不朽之作,创作者精通梵语的诗歌韵律体系。用普通的方式来读,从左至右,一个人一个读法。反过来读,意思完全不同,虽然有的地方不合语法,但却是一篇连贯的文章。当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因为铭文的开头部分被埋在地下好几百年。通常从左往右读,就会得到众所周知的解释。相反,从结尾部分往前读,就能发现闻所未闻的秘密……还有离开财宝库的办法。挖出来的第一行字给了我提示。”

    “那么,这位诗人是谁?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他的名字我们不得而知,所以至今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至于您的第二个问题,我想这个人一定是朝廷中的人,他和皇室关系密切,能近距离观察他们也不会引起怀疑。很明显,他应该属于婆罗门阶级,也许是皇宫里的一位老师。倒着读那篇文章,第一句话就立刻触动了我:从毗瑟*.外面进入,从甘内什里面出来。这是一个理解全文的关键性线索,也让我鼓起勇气走进去。一进去,我就看见在甘内什脚下搁着一把大钥匙,扑满了尘土。我把钥匙放到他手里那块钥匙状凹陷内,出口一下子打开了。我照那句话的意思试了试,果然没错,于是,我就开始考察这个宝库了。接着,我又看见达玛德瓦的遗骸坐在旁边的小御座上。他手里拿着一张写在桦树皮上的手稿,我马上拿来看了起来。他详细叙述了朝廷的变故,以及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落入这个陷阱的。”

    福尔摩斯静静地听着,莱维继续讲。

    “达玛德瓦国王为人正直,富有爱心。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思想越来越倾向于佛教。他不再发兵征讨别国,而是开始修建寺院和庙宇。他对神的信仰开始动摇,也疏远了他的妻子拉加瓦蒂,他以前很爱她,现在却对她敬而远之。拉加瓦蒂和她丈夫性格迥异,她热衷于权势,达玛德瓦对此却不感兴趣。一天,达玛德瓦把她叫来,对她说自己决定放弃王位,宣布退位,出家为僧。达玛德瓦希望他妻子和儿子玛纳德瓦也追随他去出家。听了他的话,拉加瓦蒂强忍住心头怒气,表面上表示同意,但她心里却在秘密地盘算着除掉达玛德瓦。达玛德瓦一死,玛纳德瓦就是皇帝,这个儿子对她惟命是从,所以她就成了真正的统治者,国王只是傀儡一个。有一天,机会来了,达玛德瓦来到皇家寺院的花园,走进宝库,向毗瑟*.神献上一年一度的黄金祭礼。拉加瓦蒂说这可能是他们出家之前最后一次来这儿,所以她要求允许她和儿子一起进入宝库。一家人进来以后,达玛德瓦没起一点疑心,他还把出去的秘密告诉那母子俩,并给他们看了那把钥匙。这时,玛纳德瓦从背后出其不意地猛击他父亲的头部。达玛德瓦被击晕了,那母子俩扔下他回到了王宫。达玛德瓦醒来后发现自己独自一人,那把钥匙不见了。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达玛德瓦飞快地把所发生的事记了下来,这篇记录直到现在才被人看到。”

    莱维停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无巧不成书,”他说,“玛纳德瓦在往回走的路上,把钥匙掉在了地上。如果达玛德瓦知道,他就能逃出去了。玛纳德瓦丢了钥匙,十分害怕回到杀父现场,所以他颁布了一道法令,在他在位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入宝库。”

    “这真不可思议!”福尔摩斯感叹道。

    “是的。我要写成一篇文章,投给《亚洲古董》杂志,我还会给您寄一本。”

    “不胜荣幸。”福尔摩斯说。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王公的宫殿了。福尔摩斯跟莱维告别后返回了旅馆。第二天早上,王公派来一队士兵护送福尔摩斯到尼印边境。格拉夏说到做到,一直把福尔摩斯送出了加德满都山谷。正午时分,一行人到达了乾德拉格里关卡的山顶。福尔摩斯俯望山下,跟加德满都山谷和带他来此的朋友说再见。然后,他转向南方,遥望着印度平原。

    此时,我发现自己正凝视着福尔摩斯的画。

    “谁会想到,福尔摩斯,这座寺庙隐藏着如此深刻的含义,在我们面前却又如此深藏不露呢?”

    “光和言语交织在这座寺庙里,华生。铭文里的语句显示在天文现象里,如果你愿意,显示在它和太阳、月亮以及其他星星的关系里。‘黎明黄昏之人’是这种关系的守护者,一千多年以来,他们为了保持这种关系的本来意义,不断进行着细微的调整。其实,正是这些人,这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贱民,在维护着整个系统,并严守着秘密。莱维和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台巨大机器的一个小构件。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华生。现在太晚了,故事也讲完了,就是这样。”

    睡觉前,福尔摩斯提议我们出去走走,于是我们便走进了早春的夜色中。关于那个法国学者,他再也没有只言片语,最近,福尔摩斯对奥兰德斯·拉瑟斯的复调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匆匆谈论了一番。之后,我们又聊了些别的事情,都乏善可陈。天都差不多亮了,我们才回来。当我们踏上寓所前的台阶时,福尔摩斯引用了意大利著名诗人彼特拉克的两行诗句:

    我们将走向光明

    我们最好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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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再度归来的探险之旅:《福尔摩斯东方探案》--作者: 利卡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