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你,’我说,因为我不喜欢他那副腔调。我本来希望他会生气,但他没有。他只是不屑地笑了笑,露出满嘴尖利的白牙。‘哦,它们不会喜欢我。’他说。
“‘哦,会的,他们会喜欢你的,’我模仿他的口气说,‘它们喝下午茶时总想要一两根骨头来磨磨牙,你不是正好有很多嘛。’
“不过奇怪的是,就在我们讲话的同时,那些动物都伏到了地上。我走近波斯克尔,它让我像往常一样抚摸它的耳朵,但是该死的是那个人也走了过来,居然也把手伸进去摸那匹老狼的耳朵。
“‘小心!’我说,‘波斯克尔动作很快。’
“‘不要紧,’他说,‘我很习惯它们!’
“‘你也是干这行的?’我问,同时脱下了帽子向他致意。对我而言,从事狼狗买卖的人都是管理员的朋友。
“‘不,’他说,‘不完全是干这行的。但是我已经养了一些当宠物。’他像个领主般优雅地摘下了帽子对我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老波斯克尔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然后跑到角落趴了下来,然后整个傍晚都不愿走到笼子出口处来了。
“昨天晚上,月亮刚一出来,这里的狼就都开始嚎叫起来,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叫,附近没有任何人,除了有某个人在公园后面的小道上召唤一只狗的声音。我曾出去过一两次看看是否有什么情况,结果没有发现异常,然后狼群的叫声也停止了。在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我做了临睡前的最后一次巡视,一切正常,不过当我来到老波斯克尔的那个笼子的对面时,我看见笼子的围栏已经被扭断了,笼子是空的。这就是我知道的事情的真相。”
“有别人看到什么情况吗?”
“后来,我们的一个园艺匠说当晚他在听完音乐会回家时曾看到一只大灰狗从公园篱笆丛里跑了出来。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但我不能完全相信,因为当时在他回家之后从没有提到关于那匹失踪的狼一个字,只是在狼逃跑这件事人尽皆知,我们已经在公园里搜寻波斯克尔整整一个晚上时,他才记起来看见什么东西。我相信他是听音乐会听昏了头。”
“现在,比尔德尔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次逃跑事件呢?”
“嗯,先生,”他的语气客气得有点可疑,“我想可以吧,不过我不知道是否你会对我的理论满意。”
“我当然会满意,如果像你对动物那么有经验的人都不能做合理猜测的话,谁还敢猜测?”
“好吧,先生,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匹狼之所以逃跑——很简单,就是因为它想出来。”
从夫妇两人随后发出的会心大笑可以看出,这已经是老套路了,整个的解释不过是一次精心的排演罢了。我无法去应付托马斯先生的那种揶揄,但我想我可以用一种更有效的方式去套出他的实话,于是我说:“好吧,根据你前面说的你可以得到半块英镑,现在另外半块也在等着你,只要你告诉我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很好,先生,”他似乎来了精神,“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对你开的玩笑。瞧,我的老伴在对我使眼色呢,意思是让我继续开下去。”
“我才没有呢!”老妇人说。
“我是这样认为的,那匹狼一定躲在什么地方。那个园艺匠曾说过看见它飞快地往北跑了,速度比马还要快,但是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狼或者狗不可能跑得比马还要快,它们的身体构造不是这样的。故事书里总是把狼描写成能手,它们总是成群结队,追逐震慑比它们强大的对手,然后把它撕得粉碎。但,在现实生活里,狼其实是一种低等动物,还没有一只良种狗一半的聪明或者勇敢。这头狼从来不习惯争斗,哪怕自卫的本事都不太有。我想那匹狼一定躲在公园附近的某个角落发抖呢!它现在所想的恐怕就是在哪里吃一顿早餐。或者也许它跑到其他地方的某个煤窑里躲了起来。也许哪个厨子在黑夜里看到它的绿眼睛正瞪着他的时候会大吃一惊的吧。如果它没吃的,它就会到处去找,但愿它能及时找到一家肉店之类的,如果找不到,那么那些婴儿就危险了。当育婴女佣不在身边或者巡防员离开的时候,这些婴儿可能就成为狼的口中餐了,到时候如果在人口普查时发现少了某个婴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就这么多。”
我递给了他另半块金币,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窗户外面,比尔德尔一脸的吃惊,脸拉得老长。
“老天!”他说,“该不会是老波斯克尔自己回来了吧?”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开始我认为这样完全没必要。我一直认为一只野生动物和人隔离太久了之后是不会太友善的,而且我的个人经验也强化了这种观念。
不过,看上去我的顾虑是多余的,因为无论比尔德尔还是他的太太都没有在乎那么多。
那只老狼生性平和,举止温驯,就像童话中的众狼之父,也就是那匹骗取了小红帽的信任和友情的狼。整个场面看起来既温馨又感人。在过去的半天里,这匹恶狼曾让整个伦敦都人心惶惶,城里所有的孩子都被它吓得瑟瑟发抖,而现在它却以一种忏悔者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浪子回头的孩子重新回到了家人的怀抱。
不过,看上去我的顾虑是多余的,因为无论比尔德尔还是他的太太都没有在乎那么多。
那只老狼生性平和,举止温驯,就像童话中的众狼之父,也就是那匹骗取了小红帽的信任和友情的狼。整个场面看起来既温馨又感人。在过去的半天里,这匹恶狼曾让整个伦敦都人心惶惶,城里所有的孩子都被它吓得瑟瑟发抖,而现在它却以一种忏悔者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浪子回头的孩子重新回到了家人的怀抱。
老比尔德尔非常仔细地检查了它,然后,他怀着一种悔意对我说: “现在我知道这个老家伙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不是一直也这样说吗?瞧它那伤痕累累的头,里面还有很多碎玻璃碴儿,看来是在墙上或者其他什么上面撞的。法律允许人们在墙头上放碎玻璃,这真可耻啊。他们是罪魁祸首。过来,波斯克尔。”他把狼带回了笼子并锁了起来,然后还在笼子里放了一大块肉,一块足以让它满足的小牛腿肉。随后他去向动物园报告情况了。我也要离开了,我要去报道有关动物园神秘失踪的狼的独家消息。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9月17日
晚饭后,我正忙着把研究心得记录到我的书里,这件事因为其他工作以及对露茜的多次探访而被耽搁了。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我的病人冲了进来,他的情绪很激动。我大吃了一惊,因为从没听说有哪一个病人会擅自闯进他主治医生的房间里去。他想也没想就径直朝我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餐刀。我看见情形不妙,想把桌子挡在我们之间。但是他的力量和速度都胜过我,我还没来得及保持平衡,他就已经刺了过来,在我的左腕上狠狠割了一刀。在他向我刺第二刀之前,我腾出了右手把他仰面摔倒在地。
我的手腕血流如注,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一片地毯。不过,我发现病人似乎没打算进一步攻击,于是我便急忙给自己包扎伤口,同时提防着躺在地板上的那个家伙。当看护赶到,我们打算制服这个家伙的时候,他的行为却让我恶心。他整个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去舔我流到地板上的血。我们轻而易举地制伏了他。奇怪的是,他非常顺从安静地跟着看护走了,嘴里还反复地呢喃着,“血就是命,血就是命!”
现在我可不能再失血了。我最近失了太多血了,这可对身体不好,而且露茜的病情和可怕的症状也沉重地压在我心头。我过度兴奋,已经筋疲力尽了,我需要休息、休息、休息。还好此刻范·黑尔辛没有来通知我,所以我不用提前睡觉。今天晚上我非得好好睡一觉。
安特卫普的范·黑尔辛给卡尔法克斯的谢瓦尔德的电报
(送达苏塞克斯郡的卡尔法克斯,因为没有标明郡名,所以电报延迟送达了22个小时)9月17日——今晚一定要赶到希林汉姆。如果不能整晚守夜,那么也要经常去房间察看,看看那些布置的花是否还在原地,这很重要,不要忘记。我抵达后会尽快与你见面。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9月18日
刚下火车到了伦敦。范·黑尔辛的电报让我又紧张起来。我们漏掉了一个晚上,根据以往痛苦的经历,我知道在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当然也许一切都顺利,但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吗?很显然我们最近霉运当头,我们无论做什么,都会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我应该把磁片带上,这样的话我可以在露茜的留声机上继续录我的日记了。
露茜留下的便笺
9月17日晚
我写下这个希望有人看到,这样就没有人因为我而惹上麻烦。这是关于今晚发生的事情的忠实记录。我觉得我虚弱得快要死了,几乎没有力气写东西了,但哪怕死,我也要把一切写下来。
我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检查了一下那些花是不是放在范·黑尔辛指定的位置,不久我便睡着了。我是被什么东西拍击窗子的声音吵醒的,这种声音自从我那次在怀特白的悬崖梦游,后来被米娜救回来时就开始出现了,现在,我已经非常熟悉它了。
我并不感到害怕,但我确实希望此刻谢瓦尔德医生就在隔壁,因为范·黑尔辛医生曾经说过他将会在那里,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叫他了。我希望能睡一会儿,但是却睡不着,随后那种以前曾经有的恐惧感又爬上了我的心头,于是我决定就这样醒着。然而,睡意还是在我不想入睡的时候强行到来。我害怕一个人单独入睡,于是我打开房门大声呼喊:“外面有人吗?”没有回答。我担心吵醒了母亲,所以又关上了房门。
这时候,我听到外面的灌木丛中传来好像是狗的叫声,但是声音更凶猛低沉。我走到窗口往外看,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只大蝙蝠正用它那双大翅膀在扑打着窗户。我又回到了床上,但是决定不再睡了。不久门打开了,是妈妈来看望我,她看见我翻来覆去没有睡着,便走进来坐在我床边。她用一种比以往都要温和的口吻对我说:“亲爱的,我很为你担忧,所以来看看你的情况。”
我担心妈妈坐在那会着凉,于是请她上床来跟我一起睡。后来她上床躺在我旁边,不过她没脱睡袍,她说她只呆一会儿,马上就回她自己的房间去睡。我们彼此依偎着,窗外又传来了阵阵的翅膀拍打声和振动声。她有些吃惊和害怕,大声问道:“那是什么?”我试着不断去安慰她,她这才逐渐地平静了下来,不过我仍然能够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远处灌木丛又传来了狗叫声,随即什么东西撞碎了窗玻璃,碎玻璃散落一地。窗帘被灌进来的风吹得飘起来,从窗格向外看去,我看见了一个神情疲惫的大灰狼的头。妈妈惊叫了起来,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拼命去抓任何身边能够抓得到的东西。最后,她抓住了范·黑尔辛医生坚持要我挂在脖子上的花环,并一把扯了过去。她坐在那里,指着那匹狼,喉咙里发出一阵恐怖而奇怪的咯咯声。最后,她像被闪电劈中一般,突然倒了下来,她的头还撞到了我的额头上,撞得我头晕目眩的,房子似乎都旋转了起来。
但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窗户,这时狼把头缩了回去,随即千千万万的小点子从破窗子外面钻了进来,它们在空中飞绕盘旋着,就像探险者描绘的沙漠狂沙飞舞的场景。我试图挣扎两下,但似乎被下了咒一般动弹不得,而我那可怜的妈妈,她的身体在慢慢僵硬下来,因为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她把我压在了下面,我不久便失去了知觉。
时间仿佛过得不长,但却非常难受,我后来苏醒了过来。我听见附近某个地方正在敲着丧钟,而邻区的狗也在齐声狂吠。就在我们窗外的灌木丛中,有一只夜莺在歌唱。当时我虽然头昏眼花,又痛又怕,身心疲惫,但听到这只夜莺的歌唱,仿佛感觉是我那离开人世的母亲又重新回来安慰我一样。
这些噪音似乎也吵醒了那些女仆,因为我听到门外传来了她们光着脚跑动的声音。我呼叫她们,她们进屋后看到发生的这一切,看到压在我身上的母亲时,吓得尖叫了起来。风从破窗户里刮来,门也被吹得砰地关上了。她们把我母亲从我身上抬起来,然后把她平放到床上,并给她盖上了床单。
她们仍然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于是叫她们到饭厅里去喝点酒压压惊。她们离开后门又一次关上了。我把自己的花放到了母亲的胸口上,后来我又想起了范·黑尔辛医生给我的一些忠告,但我并不想把它们拿开,况且现在有佣人可以帮我。然而,让我吃惊的是,佣人们再也没有回来,我呼叫她们,没有回音,于是我只好亲自去饭厅里找她们。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沉了下去,她们四个人都无助地躺在地板上,呼吸沉重。桌子上有半瓶葡萄酒,但瓶子里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酸味。我疑惑地过去拿起了这瓶酒闻了闻。闻起来是鸦片酊的气味,我看了看餐柜,看见医生以前给妈妈开的鸦片酊药瓶!哦!确实用了它——瓶子是空的。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回去和母亲呆在一起,我不能离开她。我现在是孤身一人,除了那些被药迷倒的佣人以外。我现在一个人和死去的母亲呆在一起!我不敢走出去,因为透过破碎的窗户我仍然能听见那匹狼的低吼声。
空气中弥漫着小斑点,它们随着窗外灌入的气流旋转飞舞,灯也越来越暗淡。我该怎么办?求主今晚救我脱离险境!我要把这纸片藏在我的胸口里,这样,人们在抬我的时候就能够看到它。妈妈已经走了!现在也轮到我了!再见,亲爱的亚瑟——如果今晚我活不下去的话。上帝保佑你,亲爱的,上帝帮帮我!
第十二章
谢瓦尔德的日记9月18日
我立即驾马车赶往希林汉姆,很早就到了那里。我把马车停在门口,自己沿着林阴道走了进去。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并小声地摁门铃,因为我怕惊扰了露茜和她的妈妈,我只希望一个仆人来开门就行了。
过了好久,里面没有动静。于是我又敲门摁门铃,仍然没人来开门。我心里不禁暗骂起那些懒惰的仆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睡觉,现在已经是十点钟了。我继续敲门摁门铃,越来越没有耐性。不过,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一种恐怖的预感向我袭来。是不是这种死寂也预示着我们可怕的宿命?难道我面对的是一座死亡之屋?已经太晚了吗?我知道一分钟,哪怕是一秒钟的耽搁都可能给露茜带来生命危险,如果她又一次经历那可怕的昏迷怎么办?
我只好围着房子四周转了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入口。我找不到任何入口。每一扇窗和门都已经被关紧锁死了,我灰心丧气地回到门廊处。正在这时,我听到了从林阴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在大门处停住了。几秒钟之后,我看到范·黑尔辛跑了进来。他一看到我就气喘吁吁地说:“怎么是你,你怎么刚到!她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太迟了?你没收到我的电报吗?”
我尽量简洁准确地向他解释说,今天早上我刚收到他的电报,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但不论我怎么敲门,房子里都没有回应。他沉默了片刻,脱下帽子,难过地对我说:“恐怕我们太迟了。上帝已经做了决定!”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斗志,继续说:“来,如果没有门可以进去,我们必须自己开辟一条路进去。现在,时间就是一切。”
我们绕到了房子的后面,那里有一扇窗户通向厨房。教授从他的医用袋里取出一把小手术锯递给了我,并指了指窗子横档上的铁条。于是,我立刻去锯那些铁条,很快就锯断了三根。接着我们用一把小长刀拨开了窗闩,打开了窗子。
我先帮教授爬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钻进了屋。厨房以及隔壁的佣人房间里都空无一人,我们一间一间地检查了所有的房间。在饭厅里,透过百叶窗上的黯淡光线,我们发现了那四个躺在地板上的女佣。她们并没有死,因为我们可以听到她们粗重的呼吸声,而房间里鸦片酊的酸味则说明了一切。
眼前的一切让我们面面相觑,随后他说:“我们可以晚点再来照看她们。”不久,我们就上楼来到露茜的房间。我们先在门外侧耳听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然后我们慢慢打开了房门,手都有点发颤。
该如何来形容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呢?床上躺着两个女人,露茜和她的母亲。后者躺在外侧一端,身上盖着白色床单,床单边缘被窗外的风吹得卷了起来,露出了那张惨白的脸,而且脸上充满恐惧。躺在旁边的是露茜,她的脸也十分惨白并且拉得很长。那个原本挂在露茜脖子上的花环被放到了她母亲的胸上。在露茜袒露的脖子上有我们以前就注意到的两个小伤口,伤口发白,破损得很厉害。
教授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俯下身,头都几乎要贴到露茜的胸口了。接着他侧过头倾听,然后立刻跳了起来,对我大喊道,“还不算太晚!快!快!快!把白兰地拿过来!”
我冲下楼去拿了一瓶白兰地酒。我自己先闻了闻,又尝了一下,以免这瓶酒跟桌子上的那瓶葡萄酒一样也被下药了。女仆们仍然在呼吸,而且越来越急促,我想可能药性已在慢慢消退了。我没空检查她们,而是马上上楼把酒给了范·黑尔辛。
他用手沾上白兰地,就像以前一样,把它涂到露茜的嘴唇、牙龈、手腕以及掌心。他对我说:“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你去把那些佣人叫醒,用湿毛巾给她们擦脸,使劲点擦。然后让她们生火,再烧一盆热水。可怜的露茜现在几乎跟她母亲的身体一样冰冷。在采取其他步骤之前,我们必须先让她的身子暖和过来。”
我立即照他说的去做了,结果发现其中三个女人很容易就被叫醒了,第四个是个年轻的姑娘,她身上的药性最强,我只好把她抬到了沙发上,让她继续睡。
其他佣人起先都有些神智不清,不过当她们恢复记忆之后,便歇斯底里般地哭喊了起来。但是我对她们很严厉,让她们安静下来。我说有人快要死了,如果耽误了时间,她们的露茜小姐就没命了。
于是,她们就这样衣衫不整、哭哭啼啼地回去生火烧水去了。还好,厨房里的火还点着,热水也不少。我们弄了一盆热水,然后把露茜放进了澡盆。就在我们忙着给她温暖四肢的时候,大厅里传来了敲门声。其中一个女佣披了件衣服便跑过去打开了门。回来之后,她小声说有一位先生带来了霍尔姆伍德先生的口信。我吩咐女佣去让他等着,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见他。她照办了,回来再接着干。结果,我把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我从没见教授如此尽心尽力地工作过。我知道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我想他也是这么想的。在间隙里我告诉他我的想法,可是他的回答却让我不明所以。他非常严峻地说:“如果仅此而已,我会就此罢手,让她平静地离去,因为她现在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说完,他又更卖力、更用心地继续自己的抢救工作。
不久,我俩都意识到,热水开始发挥作用了。听诊器已经能够听到露茜微弱的心跳了,她的肺也开始进行呼吸了。范·黑尔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们把露茜从澡盆中抬出来,用热毛巾给她擦干了身子。
教授对我说: “第一步已经旗开得胜!接下来我们要将军!”
我们把露茜抬到一间已经准备好的房间,然后把她放到了床上,并在她的脖子上抹上了几滴白兰地酒。我注意到范·黑尔辛用一条丝绸手绢系在露茜的脖子上。她仍然昏迷不醒,情况跟我们以前见到的样子差不多,如果不是更糟的话。
范·黑尔辛叫来了一个女佣,让她守在露茜的身旁,而且叮嘱她一刻也不要离开,直到我们回来。随后他示意我一起离开了房间。
“我们必须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下楼的时候对我说。
来到大厅,他打开了饭厅的门,我们进去后又小心地关上了它。百叶窗开着,但窗帘已经放了下来,这是家里死了人时,英国下层妇女会严格遵循的一种礼节。
房间里非常昏暗,但是光说话的话,光线也足够了。范·黑尔辛脸上严峻的表情现在换成了一种沉思的表情。他显然在为什么事情而伤脑筋,我等着他开口,后来他说: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我们能找谁帮忙?我们必须再给她输一次血,越快越好,否则那个可怜女孩真的是危在旦夕了。你我的精力现在都已经耗尽,而我也不信任那些女佣——即使她们有这个勇气。我们怎样才能找到愿意为露茜献血的人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声音是从房间那头的沙发上传过来的,说话的语调让我心头一阵惊喜,因为那是昆西·莫里斯的声音。
起初范·黑尔辛听到这话还有点生气,但当他听见我大声叫“莫里斯!”并立即伸出双臂跑过去时,他的神情才放松下来,转而开心起来。
“你怎么会来的?”握手的时候我都哭了。
“我想是因为亚瑟吧。”
他递给我一封电报。电报写道:“已经三天没有谢瓦尔德的消息了,我非常着急,但脱不了身,父亲情况还没有好转。写信告诉我露茜的情况,不要耽误——霍尔姆伍德。”
“我想我来得正是时候,你尽管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范·黑尔辛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诚恳地直视着他的双眼说:“当一个女人陷入困境时,一个勇敢男人的鲜血就成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毫无疑问你是个男子汉。恶魔为了他的阴谋和我们作对,但是上帝却在我们最需要男人的时候把男人送给了我们。”
于是,我们又一次开始了可怕的手术。我已经没有心情来描述详细过程。露茜遭受过巨大的惊吓,所以这次比以往情况都要严重,尽管已经有大量的血液流入她的身体,但是不像以前那样起作用。她和死神的抗争是那么惊心动魄。
然而,露茜的心肺功能还是有所恢复,范·黑尔辛给她皮下注射了一针吗啡,跟以前一样,吗啡很快便发挥了效力。她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和莫里斯一同下了楼,教授留在那里观察。然后,我们让一个女佣给那个一直等在门外的马车夫付了车钱。我让昆西喝了一杯白酒,然后让他躺下,并且让厨子去准备丰盛的早餐。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便回到了她现在呆的房间。当我蹑手蹑脚走进去的时候,范·黑尔辛手里正拿着一两张纸,很明显他已经读过了,正坐在那里,手撑着额头沉思。最后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好像解开了什么谜团一样。
他把纸递给我,简单地说了句:“这是我们在抬露茜去澡盆时,从她胸口掉下来的东西。”
我读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教授说:“上帝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疯了吗?这是什么可怕的事啊?”我一头雾水,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范·黑尔辛伸手把那几页纸拿了过去,说道: “现在别再想它了,暂且先忘掉它吧。在适当的时候你一切都会明白的,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对了,你找我想对我说什么来着?”他的话点醒了我,我这才想起来找他的目的。
“我是来谈有关死亡证明的事情,如果我们处理不当的话,那么以后警方就会来调查,刚才那些纸就不得不呈交上去。所以我们希望不会有什么调查,否则那会要了露茜的命的。你、我,还有她母亲的医生都知道,韦斯特拉夫人有心脏病,我们可以证明她死于心脏病。我们应该立即把死亡证明书填好,然后我亲自把它递交给有关承办。” “很好,我的朋友!你考虑得很周到!如果说露茜会为她所遭受的困苦而悲哀的话,那么她也至少会为那些爱她的朋友感到一点欣慰。一个,两个,三个,都慷慨地为她奉献自己的鲜血,再加上一个老人。啊,是的,我懂,朋友,我不是瞎子!我比以前更爱你了!快去吧!”
在大厅里,我碰到了昆西·莫里斯,他正打算给亚瑟发电报,告诉他韦斯特拉夫人已去世,露茜病倒了但有所好转,我和范·黑尔辛正在照顾她等。
我告诉他我要去哪,他催我赶快去,但在我离开前,他说: “约翰,你回来后,咱们两个谈点事情好吗?”我点了点头,离开了。
登记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而且我也和当地的殡仪馆商量好了。他晚些时候会来量制棺材并做一些葬礼方面的安排。
我回来时,昆西正等着我。我让他先坐一坐,并说我去看看露茜之后会马上回来见他,然后马上上了楼。露茜仍然在沉睡,教授还是原地不动地守在她旁边。从教授用手指敲打自己嘴唇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既想让露茜快点醒过来,又怕操之过急。
于是,我又下了楼找到了昆西,然后带着他走进了早餐间,这里窗帘没有拉下来,比起其他房间,这里看起来更明亮。房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昆西对我说,“约翰·谢瓦尔德,我其实并不想在跟我无关的事里插一脚,但这不是件小事,你知道我爱那个女孩,并且愿意娶她为妻,当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我总是禁不住为她担心。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那个荷兰人——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在你们俩进屋的时候,说你们必须还要再为她输一次血,还说你们两个人都已经因此而筋疲力尽。我很清楚你们两个医生在私下谈一些事情,当然我并不是想打听你们的私事,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而且不管怎样,现在也有我一份了,不是吗?”
“是这样。”我回答。他接着说: “我理解为在我今天给露茜输血之前,你们两个都已经给她输过了血,是这样吗?”
“是这样。”
“我猜亚瑟也献过血了。四天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看上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以前我在彭巴斯草原养母马的时候喜欢晚上带马出去吃草。有一天晚上,一只大蝙蝠——人们叫它吸血鬼——攻击了它。结果,母马的喉咙被撕开了,血管爆裂。母马由于失血过多活不成了,我只好用一颗子弹结束它的生命。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一个生命会如此迅速的垮下来。约翰,如果你肯告诉我又不违背什么誓言的话,亚瑟应该是第一个献血的人,是不是这样?”
他说话的时候非常焦虑。他所爱的女人身上发生的这一切正折磨着他,而他对此事的毫不知情更加加深了他的痛苦。他的心在滴血,即使他是个充满英勇气概的人,也有点承受不住了。
我沉默了,我觉得我不应该泄露秘密,教授曾一再叮嘱过我。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也猜到了这么多,那么我就没有理由再继续隐瞒下去了,所以我诚实地回答他: “是的。”
“这件事有多久了?”
“大约十天。”
“十天了!谢瓦尔德,也就是说那个我们都爱着的可怜的美人在这段时间里一共输进了四个强壮男人的血液。活见鬼,她的身体不可能容纳这么多男人的血。”然后他凑近我,压低嗓子说:“她的血到哪去了?”
我摇摇头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范·黑尔辛医生几乎都快要发狂了,而我也已经黔驴计穷了,我连猜异想天开都猜不出来。这段时间里,总是有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打乱我们妥善照看露茜的安排。但是这些不会再发生了。现在,我们不管好坏都要守在她身边!”
昆西伸出了手。“算上我一份,”他说,“你和那个荷兰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直到下午,露茜才醒过来,她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胸口,奇怪的是,她取出了那些范·黑尔辛曾经给我读过的纸。看来细心的教授已经把它放回原处了,以免她醒过来的时候受惊。
露茜看到了范·黑尔辛和我,欣喜万分,接着又环顾了房子的四周,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又不寒而栗。然后她双手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我们都明白她已经完全意识到她母亲的死。
我们都尽力去安慰她,虽然我们的同情让她感到好受了点,但她的情绪还是相当低落。她无声而又虚弱地抽泣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向她保证,从此以后,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人会随时守候在她身边,这才稍稍宽了她的心。
大约黄昏的时候,她睡了过去。此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还在熟睡的露茜从胸口拿出那些纸并把它撕成两半。范·黑尔辛走了过去,把碎纸片从她手里拿走。然而,她还在不断地重复撕纸的动作,就好像纸还在她手上一样。最后她放手一甩好像是要把碎纸屑撒掉。范·黑尔辛看上去很吃惊,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
9月19日
整晚她都睡得断断续续,因为她还是害怕入睡,而且每次醒来时都变得更虚弱的样子。教授和我轮流照看着她,我们未曾片刻离开过她。昆西·莫里斯没有说他是何用意,但是我知道他整晚都在房子四周巡视徘徊。
天亮的时候,露茜显得更加憔悴了。她几乎连头都动不了了。看起来,她吃的那点补品也没有对身体起到多大的改善作用。她睡的时候,我和范·黑尔辛都注意到了她在醒着和睡着之间的差别。在睡着的时候,她看上去更强壮一些,而且甚至看上去更凶悍一些,呼吸也更平和。她微张的嘴里露着已经萎缩而且没有血色的牙龈,这使得牙齿看上去比平时更长更锋利。而当她醒来的时候,她那温柔的眼神明显改变了面部表情,此时她更像平常的自己,尽管已经病入膏肓。下午的时候,她问起亚瑟,于是我们发电报通知了他。然后,昆西到车站接亚瑟去了。
亚瑟抵达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六点钟了,落日暖洋洋的,阳光涌入了窗栏,给露茜的脸增添了一点血色。当亚瑟看见露茜的时候,已经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露茜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可能是麻醉药效力已过的缘故吧,因此,我们的谈话也不得不经常中断。亚瑟的到来,就像注入了一针兴奋剂,她的精神更为振奋,而且和亚瑟说话的时候也比我们来的时候更开朗。亚瑟也打起精神,尽可能以轻松的语气和露茜交谈。
已经接近夜里一点钟了,亚瑟和范·黑尔辛还陪在露茜身旁。我打算在一刻钟以后去换他们的班。我在露茜的留声机上留下了以上这些录音。他们可以休息到清晨六点。我担心露茜撑不到明天,因为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让她几乎难以承受。求上帝帮助我们!
米娜·哈克尔给露茜·韦斯特拉的信(露茜还没有看)
9月17日
我最亲爱的露茜:
自从收到你的来信,或者说自从我上次给你写信以来,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我知道,当你知道我所有的计划安排之后,你会原谅我所有的过失。我和我丈夫已经平安回来了。当我们到达埃克塞特的时候,已经有马车在等候我们了,霍金斯先生在马车里面,尽管他刚经历了一场痛风。
最后,他带着我们来到他的住所,他为我们安排的房间又大又舒适,我们在一起共进了晚餐。晚餐后,霍金斯先生对我们说: “我亲爱的朋友们,我想为你们的健康和幸福干杯,为你们两人送上最诚挚的祝福。你们还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们了,我满怀关爱和自豪看着你们成长。现在,我希望你们能以此为家,我身边既没有宠物也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在我的遗嘱里,我把一切都留给了你们。”
亲爱的露茜,就在乔纳森和那个老人双手紧握的时候,我禁不住哭了起来。这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夜晚。因此,我们现在就住在这所漂亮的老房子里,无论从我的卧室还是客厅,我都能看到附近大教堂的那些榆树,它们在古老教堂的黄石头墙的映衬下,勾勒出粗大挺立的阴影,我也能听到头顶上面的乌鸦整日叽叽呱呱叫个不停,还有人声嘈杂。
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很忙,整日都在忙于家务。乔纳森和霍金斯先生每天都很忙,乔纳森现在也是霍金斯的合伙人,霍金斯想把所有客户方面的情况都交给他。
你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我真希望能挤出一两天时间到城里去看望你,但是,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我不敢离开,乔纳森还需要有人照顾。他现在稍微长胖了一点,但是由于长期病痛的折磨,他的身体仍然很虚弱。直到现在,他有时还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全身发抖,直到我把他的情绪安抚平静为止。
但是,感谢上帝,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这种症状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小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完全康复的。上面就是我的近况,现在我要问问你的情况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在哪里举办婚礼?谁来主持?你穿什么样的礼服呢?婚礼是公开的还是小型私人的?告诉我,亲爱的,告诉我所有的一切,因为你所感兴趣的东西里没有我不感兴趣的。
乔纳森让我代他向你献上“真诚的敬意”,但我觉得作为重要的霍金斯及哈克尔事务所的年轻合伙人,他这么说还不够好。既然你是爱我的,他也是爱我的,而我也无论何时何地都爱着你,所以还不如直接代他向你献上他的“爱”。再见,亲爱的露茜,愿上帝保佑你。
你的米娜·哈克尔
医学专家帕特里克给约翰·谢瓦尔德医生的报告
9月20日
亲爱的先生:
根据您的要求,我随信附了一份有关本人所负责的工作的详细报告。 关于病人伦菲尔德,我还需要补充。最近他病情又爆发了一次,差点酿成极其危险的后果。不过结果还算走运。今天下午有两个男人坐着货运马车来造访我们隔壁的那所空房子,你应该记得,那个病人曾两度跑到那个空房子门口。两位男士到我们这里来向门房打听去那所房子的路,看起来他们是初次造访的陌生人。
我那时已经吃过晚饭,正抽着烟从书房的窗户往外看。这时,我看见其中的一个男人走近我们的房子,当他经过伦菲尔德的窗前时,我听见从里面传来了病人在用最恶毒的话咒骂这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够斯文的了,忍不住回敬说:“闭嘴,你这个满嘴脏话的乞丐!”
然后病人指控这个男人妄图抢劫谋杀他,他绝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等等。我打开了窗子,示意那个男人不要去理会他,他看了看这所房子四周,这才明白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地方。
他说:“上帝保佑你,先生,我并不介意在这样的一个疯人院里有人会对我说些什么。你和这里的管理者居然要和那样的野蛮家伙住在同一所房子,我真的深表同情。”接着,他又非常礼貌地向我问路,于是我把那所空房子大门的位置告诉了他。然后,他就在那个病人恶毒的恐吓和咒骂声中离开了。
我想下楼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病人如此癫狂。他通常是一个行为规矩的人,除了间歇性的癫狂发作之外,以前还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但是让我吃惊的是,他变得非常的镇定和温和。我试着让他说说刚才的事情,但他只是温和地问我什么意思。我只能认为他已经完全把那件事情忘光了。
然而,我必须遗憾地说,他其实又是在装傻而已。因为在接下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又听到了他的咒骂声。这一次,他居然破窗而出,然后顺着林阴道跑了出去。我立刻叫上看护随我一起跟了过去,因为我担心他会闯祸。结果,我的担忧被证实了。当时,我看到了以前见过的那辆运输车驶了过来,上面装着一些大木箱子。
车上的男人正擦着汗珠子,脸涨得通红,好像刚干了什么重体力活。我来不及抓住病人,他已经朝马车冲了过去,把其中一个男人拖下了马车,并抓住他的头要往地上撞,要不是我及时抓住了病人,他可能会把那个男人打死。
另一个男人跳下了车,他用鞭柄去砸那个病人的头,虽然砸得很重,但病人似乎一点也没感觉。他也一把抓住了这个男人,他就这样和我们三个人扭打了起来,把我们像小猫一样拖来拖去。
你也知道,我体重并不轻,而那两个男人的身体也很魁梧,刚开始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打斗着,然而当我们逐渐制伏了他,并且看护给他套上束缚衣之后,他开始大喊大叫:“我一定要阻止他们!我不会让他们劫持我,也不会让他们伤我一根毫毛!我将为上帝和主人而战!”他就这样一直嚷着诸如此类的胡言乱语,我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带回了房子,并把他关到禁闭室。有一个看护,哈尔蒂,他的手指都被折断了。不过我已经处理妥当,他现在情况良好。
那两个运货的人起初威胁我们要为他们所受的伤害讨回公道,发誓要通过法律手段惩罚我们。他们的威胁中还混杂着一点尴尬的辩解,就是为什么他们两个壮汉会连个疯子都对付不了。他们说要不是他们因为搬运这些沉重的箱子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们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们还说因为这种长期风尘仆仆地远距离颠簸才让自己变得疲弱不堪。
我完全理解他们的这种郁闷的感受。于是,我请他们喝酒,一杯一杯的烈酒下肚之后,再加上我给了他们每人一镑金币,他们的态度和解了很多,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说,下一次他们情愿碰到一个更疯的人,只要能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盛情热心的好人。
我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和地址,以防日后之需。他们分别是: 住在大沃尔沃斯,乔治王路达丁公寓的杰克·斯莫里特,以及住在伯特纳格林,彼德·法利区盖德院的托马斯·斯耐林,他们都是受雇于位于伦顿梭霍区的奥伦奇马斯特尔院的哈里斯父子运输公司。
我会随时将这里最新的事态报告给你,而且一旦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我都会发电报给你。请相信我,尊敬的先生。
你忠诚的帕特里克
米娜·哈克尔给露茜的信(没有被开封)
9月18日
我最亲爱的露茜:
最近我们遭受了很大的打击。霍金斯先生突然去世了,也许有人会认为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件伤心的事,但我们都的确感到很难过,就像失去了亲生父亲一样。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所以这位老人的去世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而乔纳森也陷于极度的悲痛之中。这种深深的悲痛一方面是因为这位尊敬的老人在其一生当中都把他当朋友对待,而且在最后还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并为他留下了一笔像我们这种清贫人家做梦都不敢想的财富。另一方面,乔纳森还为其他的原因而感到悲哀。他说他为所背负的责任感深感焦虑,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我一直尝试着去鼓励他,我觉得我对他的信任有助于他恢复自信。但是现在,他却深陷在这种沉重的打击中无法自拔。这种打击太残酷了,像他这样温和、单纯、彬彬有礼和强壮男人在他挚友的帮助之下,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从一个小职员变成一位公司主管,而现在,他却如此受伤,如同釜底抽薪一般。
亲爱的,如果这些糟糕的事情影响到了你的快乐心情,请原谅。但是,亲爱的露茜,我必须要向某个人倾诉,我在乔纳森面前始终得显出很勇敢很快乐的样子,这让我太疲惫了,而我在这里找不到可以信赖的倾诉对象。
后天,我们就要到伦敦来了,因为霍金斯先生在遗嘱里曾希望将自己和他的父亲埋在一起。由于霍金斯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乔纳森将要负责整个葬礼的举办。亲爱的露茜,我想我会抽空到你那里去一趟,哪怕是短短的几分钟也行。请原谅我让你担心了,送上所有的祝福。
你爱的米娜·哈克尔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9月20日
恐怕只有毅力和习惯才能让我今晚进入病房。我太痛苦,太沮丧,对整个世界及其一切都感到十分的厌倦。如果这个时候死神拍打着翅膀召唤我,我也无所谓。反正最近他已经接二连三的把露茜的母亲、亚瑟的父亲召唤走了。现在又是……还是让我继续工作吧。
我接替了范·黑尔辛的位置。我们也要亚瑟去休息一会儿,起初他不肯走,后来我告诉他,在白天我们还需要他的帮助,到时候我们不能都累垮了,那样的话露茜就麻烦了。他这才同意了我的建议。
范·黑尔辛非常亲切地对他说:“来吧,我的孩子,”他说,“跟我来,你现在身体虚弱,而且情绪非常低落,我们了解你身上的重负。你不能一个人呆着,那样只会让你感到恐惧和紧张。去客厅吧,那里有温暖的炉火,还有两个沙发,你睡其中一个,我睡另外一个,这样的话我们能够彼此安慰对方,哪怕谁都不说话,甚至是睡着的时候。”亚瑟跟他走了出去,走之前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着露茜那张白得发绿的脸。 露茜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环顾了房间的四周,发现一切都布置妥当。教授已经在这个房间里放好了大蒜,就像在另一间屋子里做的那样。整个窗框上都放满了大蒜,露茜的脖子周围也是,就在范·黑尔辛要求露茜始终戴着的丝巾上面都是用大蒜的花朵编制的花环。
露茜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的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糟糕,从她张开的嘴可以看到她的牙龈已经完全变白,而她的牙齿在昏暗不定的灯光下显得比早晨时更长更锋利。特别是那些犬齿,在变换的灯光下,看起来比其他的牙齿更尖更长。
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不久,她开始不安地蠕动起来,同时,窗外隐约传来了翅膀的拍打窗户的声音声。我悄悄走过去,从窗帘边上的缝隙往外看。外面月朗星稀,我发现声音都是由一只巨大的蝙蝠发出,它正在窗前盘旋,翅膀还不时地拍打着窗户,无疑它是被灯光吸引过来的,尽管灯光很暗。
当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我发现露茜已经挪动了一点位置,而且她脖子上的花环也她被扯下来了。我只好尽可能地把花环放回原处,然后坐下来继续观察着她。
不久,她醒了过来,我喂了她一些吃的东西,这都是范·黑尔辛事先所交代过的事。她吃得很费力而且吃得很少。现在,我从她身上看不到那种潜意识中的求生欲望,以及抵抗病痛的力量。而让我感到吃惊而且好奇的是,在她恢复了意识之后,她把那些大蒜花按得更紧了。
这真是奇怪。当她处于昏迷熟睡状态时,她总是试图把大蒜花从自己身上拿走,而在她醒来的时候,又把它们抓得更紧。这不会有错,因为在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里,她在许多的醒醒睡睡中不断重复着这两种行为方式。
大约早上六点钟的时候,范·黑尔辛来换班。亚瑟睡得很死,他不忍心叫醒他。我听到当范·黑尔辛看到露茜的脸时吸了口冷气。然后他低声说:“快把窗帘拉起来,我需要亮光!”
接着他弯下腰,脸几乎都要碰到露茜的脸。他仔细地检查她,接着把露茜脖子上的花环以及丝巾都拿了下来。突然,他倒退回来,惊叹一声:“我的天哪!”这声惊叹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似的。我弯下腰看了看露茜,顿时感到一股凉气穿透全身。
露茜脖子上的伤口完全不见了!
足足有五分钟,范·黑尔辛一直站在那注视着露茜,他的表情严肃到极点。随后他转过身平静地对我说,“她要死了,不会太久了。听着!她是醒着的时候死,还是睡着的时候死将会有很大的区别。快去把可怜的亚瑟叫醒吧,让他来见这最后一面。他相信我们,我们也承诺过他。”
于是,我走进饭厅叫醒了亚瑟。他迷糊了一会儿,后来当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他看起来有点害怕。我告诉他露茜还在昏睡当中,同时以尽量温和的方式对他说,范·黑尔辛和我都担心露茜恐怕不行了。
亚瑟双手捂住脸,一下顺着沙发跪倒在地,他埋着头不断地祷告着,同时肩膀也开始悲痛地抽动起来。大约一分钟过后,我拉起他的手,把他扶了起来。“来,”我说,“我的老朋友,鼓起你的勇气,只有这样才对露茜最好,她才最放松。”
我们来到露茜的房间,我发现范·黑尔辛一贯的富有远见。他已经做好准备而且使周围的摆设尽可能看起来令人心情愉快。他甚至已经为露茜梳好了头发,头发在枕头上铺成漂亮的波浪。
我们进屋的时候,露茜睁开了眼,她看到亚瑟,轻声说:“哦,亚瑟,我的爱人,真高兴你来了!”亚瑟弯下腰要去吻她,不过范·黑尔辛阻止了他,“不,”他说,“不是现在!握着她的手,这样能让她更舒适。”
于是,亚瑟握住了露茜的手,并跪在了她旁边,她看起来精神不错,柔和的光线衬着她天使般的双眸。然后,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又一次昏睡过去。她的胸脯轻轻地起伏着,就像一个疲惫的小孩在呼吸。
不久,睡过去的露茜又发生了我夜里注意到的变化。她又开始打呼噜,嘴巴张着,露出萎缩苍白的牙龈,牙齿又尖又长。之后,她在意识模糊,近乎梦游的状态中睁开双眼,表情非常呆板僵硬。同时,一种以前我从没有听过的娇媚得肉麻的声音从露茜的喉咙里发出来,“哦,亚瑟,我的爱人,很高兴你来了!吻我吧!”
亚瑟热切地弯下腰要去吻她。就在这一瞬间,我和范·黑尔辛从刚才被那个声音惊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同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拽了起来。没想到,我们使的力气这么大,以至于亚瑟几乎被顺势拖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为了你的生命别这么做!”他说,“为了你与她还活着的灵魂,不要这么做!”范·黑尔辛站在亚瑟和露茜中间,就像一头背水一战的狮子。
亚瑟被甩到后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在他激动得无法自制之前,显然他意识到所处的环境。他只好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我一直紧紧地盯着露茜,范·黑尔辛也一样。这时,她的脸开始微微地抽搐起来,尖牙紧咬在了一起。随后,她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随即,她又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柔和。她伸出了苍白瘦弱的手,把范·黑尔辛的那只古铜色的大手拉近自己,然后吻了一下。“你是我真正的朋友。”她虚弱地说,话语中含着一种哀伤,“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也是他真正的朋友!哦,好好保护他,让我去吧!”
“我发誓!”教授庄严地说,他跪在露茜身旁,举起了她的手,好似在宣誓一般。接着他转向亚瑟,对他说:“来吧,孩子,来握着她的手,并亲吻她的前额,只能亲一次。”
他们久久地凝视着,直到永别。露茜的眼睛又一次合上了。
一直在旁密切注视的范·黑尔辛拉住了亚瑟的手臂,把他拉到了一边。露茜的呼吸又加重了,但突然停止了。
“结束了,”范·黑尔辛说,“她死了!”
我扶着亚瑟把他带到客厅。他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悲哀地抽泣起来,那种声音简直让我不忍听下去。
我回到了房间,范·黑尔辛还看着可怜的露茜,他的神情比以前更凝重了。而露茜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死亡让她的美丽部分重现出来。她的眉头和脸重新舒展开来,甚至连嘴唇上那种死一般的惨白也不见了,似乎是因为血液已摆脱了心脏的负荷而重新回到了脸上,从而让死亡看起来更安详宁和。
“我们认为她是在睡着的时候死去的,同时也是在死的时候睡着的。”
我站在范·黑尔辛旁边,喃喃自语道:“可怜的女孩,她总算平静地离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教授转过身,神色严峻地对我说:“还没有,咳,还没有,一切才刚刚开始!”
当我问他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只是摇摇头回答说:“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等着瞧吧!”
第十三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续葬礼安排在第二天举行,这样露茜就可以和她的母亲埋在一起了。我参加了葬礼的整个过程。那个彬彬有礼的葬礼承办人总是摆着一副谦恭有礼的面孔。就连他的职员也都沾染上了这个毛病。甚至那个负责遗体美容的女人,当她从灵堂出来时,用一种机密而又专业的口吻对我说:“她的遗体美容做得棒极了,先生。能够为她美容真是荣幸。可以毫不过分地说,她会给我们带来声誉。”
我注意到范·黑尔辛在这里寸步不离,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琐事杂乱无序的缘故吧。露茜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戚,而且亚瑟第二天还得赶回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我们无法通知那些本应该到场的人。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范·黑尔辛和我只能把阅览法律文件之类的事揽在自己身上。他坚持要亲自浏览露茜的文件信函。我问他为什么,我担心他一个外国人不懂英国相关法律的要求,这样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回答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忘了我不光是医生,而且也是一名律师。你也知道,当你想避免验尸的时候,我却有更多的事情要避免它们发生。房间里可能还有更多像这样的文字。”说着,他从自己的小记事本里拿出了那张在露茜胸口发现的信笺,露茜曾经在熟睡的时候想把它撕碎。
“一旦你找到任何已故韦斯特拉夫人的律师的联系方法,赶紧写信给他,同时把她所有的资料都仔细封存起来。而我,今天会整晚在这里和露茜小姐以前的房间里检查一下,看看到底会找到什么。如果让她的思想流落到陌生人手里就不好了。”
我听从了他的安排,过了半个小时,我找到了韦斯特拉夫人的律师的名字和地址,于是给他写了封信。我告诉他我把她所有的文件都整理好了,并且还把有关埋葬地点的详细地址也告诉了他。
当我快要把信封起来的时候,我吃惊地看到范·黑尔辛走进房间对我说:“我能帮什么忙吗,朋友?我现在有空,如果可以的话,我愿为你效劳。”
“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我问。
他回答说:“我并没有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只是希望,而且也找到了一些信、备忘录、还有这本写了没几天的日记。它们就在这里,不过现在我们最好对这些只字不提。明天晚上我要去见那个可怜的男人。经他允许后,我将用到这些东西。”
当我们把手头的工作都完成之后,他对我说:“现在,约翰,我想我们该睡觉了。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才能恢复精力。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晚用不着我们了。”
上床之前,我们去看了看可怜的露茜。丧葬人员显然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露茜的房间已被布置成为一间小型的灵堂。屋子里到处装点了白色的花,仿佛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憎了。在被单的那一头盖着死者的脸。当教授俯身轻轻把被单掀开一点时,我们都被眼前的美人惊呆了。
在明亮的烛光下,一切都很清晰。死后的露茜恢复了往日的可爱形象,尽管她离开人世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时间不但没有破坏她的形象,反而使露茜恢复了生前的美丽,以至于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美人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教授看上去神情肃穆。他并没有像我那样爱过她,所以他不会为她落泪。他对我说:“呆在这儿等我回来。”说完便离开了房间。不多久,他拿着一把从大厅的盒子里取出来的野大蒜,那个盒子以前从没有被打开过。教授把这些大蒜花和其他的那些花一起放在床上以及床的四周,然后取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根缀有小小的金十字架的项链,把它放到了露茜的嘴上,最后他把床单重新盖到露茜的身上,之后我们便一同离开了。
后来,当我在房间里准备脱衣服睡觉的时候,我听到了敲门声,接着教授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对我说:“明天我要你,在天黑以前,带给我一套手术刀具。”
“我们得进行尸体解剖吗?”我问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的确要动手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让我告诉你吧,但是可别对别人说。我想割下她的头,挖出她的心。啊!看你这个外科医生,吓成这样!我亲眼看过你手不抖心不跳地给各种死人和活人做手术,而别的学生都吓得发抖。哦,我肯定不会忘记,亲爱的朋友,你曾经爱过她,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由我自己操刀,你只要帮忙就行了。本来我想今晚就做,但为了亚瑟,我不能。明天他参加完他父亲的葬礼后就会有时间了,他会要再看看她——看它。那么,当她明天被装殓进棺材以后,你和我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来,然后我们把棺材盖子打开,进行手术,最后再移花接木,这样的话,除了我俩,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但是,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女孩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无缘无故地毁坏她的身体?如果完全没有必要,没有任何目的的话,这对她,对我们,对科学,对人类常识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为何要这样做?而且这本身就是荒谬的。”
他把手搭到我的肩上,非常温柔地回答我说:“朋友,我知道你的心在流血,对此我深表同情,我愿意用更多的爱来抚慰你,因为你的心如此难受。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去承担你所受的折磨。但实际上,有一些事情你还并不知道,而你应该知道。感谢上帝,我知道了这些事,虽然它们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约翰,我的孩子,我们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无缘无故地做什么事情?我可能会错,因为我只是个人。但是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你才在你遇到麻烦的时候向我求助的吗?当然如此!当我阻止亚瑟亲吻垂死的露茜,并用尽全力把他拉开时,你既不感到吃惊也不感到害怕,对吗?当然如此!而且你看到露茜在临死前是如何用她美丽的眼神来感谢我,还有她的话语,你也看到当时她亲吻我粗糙的老手并为我祝福的情形,对吗?当然如此!难道你没有看到在我对她发完誓以后,她感激地闭上眼睛的样子?当然看到了。
“对于我想做的一切,我都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信任我。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当出现了一些让你感到疑惑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时,你相信了我。那么就再相信我一点,朋友,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不得不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但也许这并不好。如果我要做什么事情,不管别人信任不信任,我都会去做的。但是如果没有朋友的信赖,我只能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去做这件事。而当我需要帮助和勇气的时候,我将会感到多么孤单啊!”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严肃地说:“我的朋友约翰,前面将会有奇怪和可怕的事情在等着我们,让我们联合起来,合二为一,共同取得圆满的结果。你难道对我没信心吗?”
我握住了他的手,并发誓我完全信任他。他离开后我开着房门,一直目送他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时我看见有一个女仆默默地经过走廊——她背对着我,所以没有看到我——走进了露茜的那个房间。我被感动了,像她这么忠诚的人真的已不多见了,我们感激那些未被要求,但却主动奉献爱心的人。此刻,一个可怜的女孩把自己天生对死亡的恐惧撇在一边,独自一人去为她深爱女主人守灵,只是为了让她的主人升入天堂之前多体会一点温暖。
我一定睡了很长时间,而且睡得很死。当范·黑尔辛走进房间叫醒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站在床边对我说:“不需要麻烦你带刀具了,我们不动手术了。”
“为什么不?”我问,他头天晚上那种肃穆的样子还令我记忆犹新。
“因为,”他严肃地说:“已经太晚了,或者还太早。你看!”他拿出了那串小金十字架项链。“它昨天晚上被偷了。”
“什么!被偷了?”我奇怪地问,“现在它不是在你的手上吗?”
“这是我从那个偷项链的无耻之徒手里要回来的,她是个死人活人都偷的女人。她肯定会有报应,但不是由我来惩罚她。她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也正因为无知,她才会偷它。等着瞧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下我在那里听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绪。
整个上午都很沉闷,中午的时候,律师马奎安德先生来了。他很亲切,并且对我们所做的一切表示钦佩。于是,我们把手中一些有待处理的琐碎事情交给了他。午饭期间,他告诉我们韦斯特拉夫人以前就担心她会突然死于心脏病,所以此前她已经把一切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还通知我们说,露茜父亲的财产当中有一部分是限定性遗产,所以将传给家族的远房亲戚,除此以外,剩下的所有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都会被亚瑟·霍尔姆伍德所继承。
然后他又继续说:“坦率地说,我们已经尽力防止此种情形的发生。之前我们也指出了这种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而且这种突发事件可能会让她的女儿一分钱都得不到,或者根据相关的婚姻法,她女儿的权益也有可能受到损害。实际上,由于我们常常向她提到这个问题,我们之间差点酿成冲突,她质问我们到底愿不愿意履行她的意愿。当然,我们除了接受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从常规上讲我们多数是正确的,一百次里九十九次都能证明我们的判断是准确的。当然,坦率地说,我得承认在这个案子里,任何其他的分配形式都不可能完全如她的意,因为只要她比她的女儿先死,那么她的女儿就会自动继承她的财产,倘若事先没有遗嘱的话,——实际上像这种案子也不太可能有遗嘱——那么只要女儿比她母亲多活五分钟,那么她的财产只能按未留遗嘱的死亡来处置。也就是说戈德明庄主,尽管他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也无权享用她的财产。而她的远房亲戚,对这位完全是陌生人的先生也毫无感情可言,所以他们似乎也不会放弃自己有权继承的那部分财产。告诉你吧,亲爱的先生,我对此结果感到满意,非常地满意。” 他是个好人,但是他在这件小事上表现出来的喜悦——也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和整个这么大的悲剧相比,只能使他成为缺乏同情心的反面典型。
他待的时间不长,但他说今天稍晚时候还会来看看戈德明庄主。不过,他的到来毕竟给我们带来了些许的安慰,因为我们以后不用担心我们所做的一切会招来任何非议。
亚瑟预计五点钟回来,所以之前我们又去灵堂看了一次。结果却发现,母亲也跟女儿一起停放在了里面。殡仪员确实手艺精湛,他已经尽力把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帖帖,房间里那种肃穆的气氛立刻让我们的情绪低沉了下来。
范·黑尔辛要求殡仪员按以前的样子来摆放,他解释说,戈德明庄主马上就要到了,单独安放他的未婚妻会让他不会觉得太难受。对于自己的过失,殡仪员显得有些惊慌,他保证会立刻把一切恢复到我们头一天晚上离开时的样子。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亚瑟来的时候感到吃惊。
可怜的亚瑟!他看起来如此绝望和悲伤。以至于他的那种男子气概也因为精神上的过度疲惫而有所削弱。我知道,他和他父亲的感情非常好,在这个时候失去他父亲,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对我像以前一样热情,对范·黑尔辛则是一种温和的礼貌。我很容易就看出了他的抑郁,教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示意让我带他上楼去。
我照办了,并把他一个人留在门口,因为我觉得他也许更愿意单独和她在一起。但是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进了房间,并且急匆匆地对我说:“你也爱过她,老朋友,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而在她的心里,没有其他比你更亲密的朋友了。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对她所做的一切。我想都不敢想……”
突然,他崩溃了,双手搂着我的肩膀,头靠在我的胸口痛哭了起来,“哦,约翰,约翰!我该怎么办?我的生活顷刻间离我而去,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值得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竭尽所能地安慰着他。在这种情况下,男人不需要太多的表白。一只紧握的手,一个有力的拥抱,一滴悲伤的眼泪,都是一种表示深刻同情的语言。我静静地站在那儿,直到他渐渐停止了哭泣。然后我轻声对他说:“来看看她吧。”
我们一同来到了床边,我把盖在她脸上的细麻布拿了下来。天哪!她是多么的美丽。好像每过一小时,她的动人姿色就会增添一分。这有点让我觉得既惊又怕。亚瑟也是如此,浑身不停地战栗着,随后他疑惑地摇着头,在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无力地问我:“约翰,她真的死了吗?”
我难过地点了点头,并解释说经常会出现人死后面孔变得更加柔嫩,甚至返老还童的情况,特别是在临死前经受剧烈刺激,或者长期折磨的情况下更为常见。我这样说是因为我觉得亚瑟最好尽快打消对露茜死亡的怀疑,结果,我的话看上去起了作用。
他跪在遗体的旁边,一直深情地看着他的爱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转过脸。我告诉他这是最后一面,因为要准备入殓了。他又走回去握了握露茜的手并亲吻了它,然后弯下腰亲吻了她的额头。走的时候,他还一直不断回头痴望着自己的情人。
我把亚瑟留在了客厅。然后我告诉范·黑尔辛,说亚瑟已经跟遗体告过别了。于是,范·黑尔辛去厨房通知那些殡仪人员开始做入葬准备,并且把盖棺钉好。当他回来的时候,我把亚瑟的疑惑告诉了他,他回答说:“这并不奇怪,因为刚才我自己也疑惑了一阵子!”
后来我们在一起用餐。我可以看得出来可怜的亚瑟想尽量活跃气氛,而范·黑尔辛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最后大家吃完饭点上了雪茄之后,他才说:“戈德明庄主……”
但是亚瑟打断了他。“不,不,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那么称呼我!请原谅,先生,我无意冒犯你,只是因为最近我失去太多亲人了。”
教授温柔地回答:“我使用那个称呼,只不过是因为我在犹豫到底该怎样称呼你。我不想叫你‘某某先生’,而且,亲爱的孩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是把你作为亚瑟来喜欢的。”
亚瑟热情地握住了老人的手。“您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他说,“我希望您能永远把我当成朋友,现在我不知该如何表达对您的感激,感谢您对我最爱的人所做的一切。”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我知道她比我更清楚您的善良,如果我曾经有任何失礼的举动,或者太急于……那个时候您表现的非常……您记得的……”教授点了点头,“……您必须原谅我。”
教授庄重而又和蔼地说:“我知道目前很难让你完全信任我,因为你只有明白原因才会理解我那时为什么要用力拉住你。而我认为你现在还不能信任我,因为你还不明就里。可能以后还会有很多时候,我需要你的信任,而你却不能、不愿、或不必去明白事情的原因。但是时机会成熟的,那时你会完全信任我,那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那时你就会彻彻底底地感谢我。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别人,为了我发誓要保护的亲爱的露茜小姐。”
“实际上,实际上,先生,”亚瑟温柔地说,“我应该完全信任你。我知道,也相信你有一颗高尚的心灵,你是约翰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你应该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
教授好几次清了清他的嗓子,好像要说什么,最后他说,“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当然。”
“你知道韦斯特拉夫人把所有的遗产都给你了吗?”
“不知道。可怜的夫人。我从没有想到过。”
“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有权随意处置它们。我希望你能允许我阅读露茜小姐所有的文件和信函。相信我,这不是无聊的好奇。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想露茜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现在这些东西都在这里。我拿到它们的时候并不知道它们都将属于你,所以没有别人碰过它们,没有陌生人的眼睛通过这些文字窥视她的心灵。我想保存这些书信,如果可以的话,你现在也最好不要读它们,我会妥善地保管好它们的,不会让任何书信丢失。等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会把这些都还给你。我的要求有点困难,但是你会同意的,不是吗?看在露茜的份上。” 亚瑟像往常一样发自内心地回答:“范·黑尔辛医生,你可以尽情按你自己的意愿行事。我觉得如果她还活着也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在您说的时机成熟之前,我不会向您发问。”
老教授站了起来,郑重地说:“你说得对。大家都将承受痛苦,但不会都是痛苦,也不会永远是痛苦。我们,还有你——特别是你,我亲爱的孩子——最终将会苦尽甘来。我们一定要无畏无私,恪尽职守,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当晚,我就睡在亚瑟房间的沙发上。范·黑尔辛一点也没睡,他来回踱步,好似在房子里巡逻,而且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停放露茜棺材的那个房间。而从那个房间里散发出来的百合和玫瑰的清香中,还混着一种野大蒜花的浓重,刺鼻的气味。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9月22日
我现在正在开往埃克塞特的火车上。乔纳森睡着了。
感觉上似乎是昨天才刚刚写过日记,而实际上从上一次——还在怀特白的时候——写日记到现在已经相隔了很长时间了。那时乔纳森不在我身边,而且音讯全无。而现在我已经嫁给了他,他从一个律师,成为合伙人,他变得富有,后来成为业主,然后霍金斯先生去世了,下了葬,现在乔纳森可能还会面对另外一种危险。
也许有一天,他会向我问起这些事,我会记下所有的一切。现在,我的速记有点生疏了,我应该重新练习起来,也许它会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收获。
葬礼举办简单而又庄重。在场的人包括我们两个和主持人员,一两个从埃克塞特来的老朋友,还有他的伦敦代理,另外一位是律师协会的主席约翰·帕克斯顿先生的代表。乔纳森和我手拉手站在一起,我们觉得我们最好、最亲密的朋友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葬礼结束后我们搭乘一辆开往海德公园角的公共汽车,安静地回到城里。乔纳森认为我可能会觉得公园里的演讲比较有意思,所以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但是那里根本没什么人,很多空荡荡的座椅看上去很寂寥,这让我们想起了自己家中那些空椅子。于是,我们起身离开那里,沿着皮卡迪利大街去散步。
乔纳森用臂膀搂着我,就像在我去学校任职以前他经常做的那样。我觉得这样颇有点不合适,因为我还要在学校里教其他的女孩子道德礼仪,我总不能自己带头不遵守这些礼仪。但那个搂着我的人是乔纳森,他是我的丈夫,况且这里没人认识我们,而且就算认识,我们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于是我们就这样走着。
我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戴着大圆盘帽,坐在圭里亚诺店铺外的一辆遮篷马车上。这时,乔纳森忽然用力捏我的胳膊,捏得我生疼,同时我听见他倒抽一口冷气:“老天!”
我本来就在为乔纳森担忧,因为我担心紧张的情绪会再次折磨他。于是,我立刻转身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脸色很苍白,双眼圆睁,又惊又怕地瞪着一个瘦高男人,他长着鹰钩鼻,留着黑而浓密的络腮胡。那个男人也在盯着那个漂亮女孩看,他看得如此出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我们,因此我好好把他打量了一番。
他的面相不善,脸部表情僵硬,冷酷,还透着一股肉欲。他的牙齿在鲜红的嘴唇衬托下显得特别白,而且像动物的牙齿一样龇出来。
乔纳森一直盯着那个男人,我都害怕那个男人会发现他。我担心这个人性情暴躁,因为他看上去又凶悍又污秽。我问乔纳森到底怎么了,他回答道:“你看出来那是谁了吗?”他显然认为我知道的和他一样多。
“不,亲爱的,”我说,“我不认识他,他是谁?”
他说:“就是他本人呀!”他的回答让我很害怕,因为这听上去好像他没意识到是在和我——米娜说话一样。
可怜的乔纳森显然被什么东西吓着了,而且是一种很严重的惊吓。我相信要不是此刻我在旁边可以让他扶着靠着的话,他可能早就瘫倒在地了。
他仍然死盯着那个人。这时候,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小包东西从那个商店里走出来,他把东西递给了那位小姐,那位小姐就离开了。这个黑衣人的目光始终不离那个姑娘,随即也朝同样的方向沿着皮卡迪利大街去了。
乔纳森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仿佛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相信那就是伯爵,但是他变年轻了。天哪,如果是真的!哦,老天,老天!如果只有我知道,如果只有我知道!”
他看上去情绪那样的低落,我害怕继续问他问题会让他始终想着这件事,所以我始终保持沉默。我引着他走,他拉着我的手,乖乖地跟着。
我们又走了一段路,然后走到格林公园里。虽然已是秋天,但天还是很热,我们在阴凉处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乔纳森发了一会呆,然后他闭上眼睛,头靠在我的肩上,安静地睡着了。我觉得这对他最好不过的了,所以我并没有惊动他。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醒了过来,心情愉快地对我说:“哎呀,米娜,我居然睡着了!哦,请原谅我的失礼。走,我们去找个地方喝点茶吧。”
看起来他完全忘了那个陌生人。就像他以前生病的时候一样,他完全把从刚才那件事联想起来的其他事情给忘了。我不喜欢这种失忆性遗忘,因为这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大脑。我又不能再去问他,因为我担心会得不偿失。但是我必须对他在国外的那段经历进行了解。我想现在是时候了,我一定要打开那个包裹,了解笔记本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哦,乔纳森,我知道,如果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会原谅我的,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后来
回家的感觉很糟,那个对我们那么好的老人不复存在了。乔纳森脸色苍白,昏昏沉沉的,看来他的老毛病有点复发的迹象。而这时,我又接到一封署名为范·黑尔辛的电报,里面说:“我沉痛地通知您韦斯特拉夫人于五天前去世了,而前天露茜也跟着去世了,她们已于今日被一起下葬了。”
哦,寥寥数语却包含了无限的伤痛!可怜的韦斯特拉夫人,可怜的露茜!去世了,去世了,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可怜的亚瑟啊,突然间失去了他生命中最亲密的爱人!请上帝帮助我们忍受这一切苦痛吧。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9月22日
一切都结束了。亚瑟回到了陵城,是带着昆西·莫里斯一起走的。昆西是多好的人啊!我绝对相信露茜的死对他的打击和对我们的打击一样深,但是他就像一个侠义的海盗一样把这件事挺了下来。如果美国人能够继续养育出像他这样的男人,那美国必将成为一个世界强国。
范·黑尔辛正躺着休息,这是为他的旅行做准备。今晚他将出发去阿姆斯特丹,但是他说明晚就会回来,他要在那安排一些事情,非得他亲自去做。然后,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会再和我碰头。他说他要在伦敦做一些事情,可能会花去他一些时间。
可怜的老人!恐怕过去一周的压力把像他那样钢铁般的意志都拖垮了吧。我看得出来,整个葬礼期间,他的神经都相当的紧张。
当葬礼结束之后,大家都陪在亚瑟的身边。可怜的亚瑟讲述着自己为露茜输血的情景,我看到范·黑尔辛的脸色变得白一阵紫一阵。亚瑟说他感觉从那以后,他和露茜就好像真的结婚了一样,在上帝眼里,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我们没有一个人向他提起另外的手术,我们以后也不会说的。然后亚瑟和昆西一起去了车站,而我和范·黑尔辛则朝这里赶过来。当我们两人单独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他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他事后向我否认那是歇斯底里,而坚持说那只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幽默。
他当时先是大笑,然后又哭,我只好把车窗的帘子拉下来,免得别人注意或者误会。然后他又笑起来,最后哭和笑一起来,就像女人一样。我试图在他面前做出很严肃的样子,就像在同样情形下我对女人一样的态度,但是没有用。男人和女人发泄压力时的情绪表达方式是多么的不同啊!
当他重新变得严肃起来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笑,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的回答具有他一贯的风格——逻辑性强,强有力,而且比较神秘。
他说:“啊,你不会理解的,约翰。虽然我在笑,但别以为我不难过。你瞧,我甚至在笑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哭泣。但不要以为我哭的时候完全是因为伤心,同样笑也是如此。你要永远记住,事先有所准备的笑——好像它先敲敲你的门,然后对你说:‘我可以进来吗?’一样——不是发自内心的笑。不!笑像国王一样,想什么时候笑,想怎么笑都由它说了算。它可不管你是谁,也不管时间合不合适,它说笑就笑了。 “看吧,比如我从内心里为那个如此温柔的年轻女孩感到悲哀。我为她献出了血液,尽管我又老而且当时又疲惫。我还献出了我的时间、经验以及睡眠。这些我本应分给其他患者,但我都给了她。
“然而,我仍然可以在她的墓旁笑出来,当泥土一铲一铲地洒向她的棺木,好似锤子般‘砰砰’敲在我心上的时候,我仍然在笑,直到我脸上恢复自然。我的心在为那个可怜的孩子滴血,那个可爱的亚瑟,他和我自己的孩子——我真希望他还活着——同龄,而且眼睛头发看上去都一样。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如此疼爱他了吧。
“当他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全力协助的冲动,而且会有一种施与他父爱的渴望,这种感觉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包括你,约翰,因为我们之间有一种超乎父子关系的平等。此刻,有一种笑意接近我并在我的耳边大喊:‘笑吧,快笑吧!’它终究让我笑得血脉膨胀,脸泛红晕。哦,约翰,我的朋友,这是多么奇妙的世界,一个悲哀的世界,充满着痛苦、悲哀与艰难。但是一旦笑意来临,它就会让所有的情感随之起舞。滴血的心,墓中的枯骨,焦灼的泪滴,都会随着嘴角浮出的笑意翩翩起舞。相信我,朋友,笑是美好和仁慈的。啊,我们人类,不论男女,都希望有一股纤绳紧紧拽着我们往前行,于是眼泪随之而来,它浸透于纤绳之中,牢牢禁锢着我们,直到最后可能把它挣断。而笑如同阳光般翩翩而至,它解开了我们身上的绳索,让我们继续自由向前奋进。这就是笑的真谛。”
我不想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而伤害他,但是我的确还是不了解他笑的原因,于是便继续追问他。他的脸色沉下来,用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语气回答我:“整个事情看上去非常具有讽刺性,这位可爱的女子被花环所围绕,如同活着一样楚楚动人,以至于我们一个一个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她躺在精致的大理石墓地中,周围还葬着她那么多的家眷亲戚,其中还有爱她以及为她所爱的母亲。丧钟咚咚的回荡在四周,那么凄凉、那么迟缓。那些戴着洁白围巾的神职人员,假装在读圣经,可实际上他们的眼睛始终没看过书一眼。而我们所有的人都垂头而立。都是为什么呢?她死了。所以,不是吗?”
“在我看来,教授,”我说,“我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任何好笑的东西。你越解释越让我难懂了。但是就算葬礼本身有点滑稽,那可怜的亚瑟和他的惨境又怎么说?他的心都碎了。”
“是这样,他不是说他输血给了她,那么她就成为他真正的新娘了吗?”
“是的,这种甜蜜的想法可以很好地安慰他。”
“的确如此,但会有一些困难,约翰。如果那样的话,其他的人怎么办?呵呵!如此一来,这个可爱的少女就是一妻多夫了。而我,虽然我的妻子已经去世,但根据教义,她还活着,虽然她已经没有了思想。所以尽管我那么忠实于我不存在的前妻,但我现在也变成了一名重婚者。”
“我也看不出这有什么可以开玩笑的!”我说,我对他这样说不是特别乐意。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约翰朋友,如果我让你不快,请原谅。我不会跟其他人分享我的感受,如果我觉得会造成误解,但是惟有你,我的老朋友,我信任你。如果当我想笑的时候你能够洞察到我的内心,如果你曾经在想笑的时候就笑出来,如果你现在还能笑的话,你应该懂得我的感受。我已经有太长太长的时间没有笑过了,笑已经离开我很远很远。也许在所有人之中只有你会同情我。”
我被他的真挚话语所打动,并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
现在我们几个各奔东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又将与寂寞为伴。露茜埋在家族的墓地之中,那一座孤单且优雅的坟墓,远离喧嚣的伦敦,空气清新。太阳从汉普斯特山顶升起来,各种各样的野花自然绽放。
我要结束这本日记了,只有上帝知道是否我该写另一本日记。如果我真的另写一本,或者我续写这本日记的话,那也是要写别的人和事了。现在就告一段落吧,在这里抒写着我的爱情。在我回去重新继续我的工作之前,我再次悲哀而无望地说:“结束了。”
《威斯敏斯特公报》
9月25日
汉普斯特神秘事件
汉普斯特区域最近发生了一系列的离奇事件,这些事件与大家以前所熟知的那类新闻标题——“肯幸顿恐怖事件”、“带匕首的女人”或者“黑衣女人”之类——颇为类似。
过去的两三天以来,这里发生了一系列小孩子从家里或者其他游乐场所失踪的案子。在这些案子里,孩子的年龄都非常小,以至于不能恰当地描述事件发生的经过,但是他们一致都提到事发当时是和一个“布拉福夫人”呆在一起。
他们失踪的时间都发生在深夜,其中两件案子中的孩子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被找到。该地区普遍认为自从第一个失踪的男孩被找到后解释说,是一个“布拉福夫人”带他去散步了,于是在其他事件中,孩子们就都沿袭了这种说法。这种看法是非常自然的,因为目前在当地孩童中流行一种利用诡计诱拐对方的游戏。一位记者报道说他就曾经看见一些小孩子在游戏中兴致盎然地扮演着“布拉福夫人”。
这位记者提醒我们的漫画家应该从中吸取一定的教训,他们所画的奇形怪状的人物令孩子把现实和虚构混淆起来。在孩子们的这些户外游戏中,“布拉福夫人”也是因为符合人性的普遍原则才成为了受欢迎的角色。我们的记者甚至还天真地说,即便是大明星埃伦·特里都远远没有那些满脸稚嫩的孩子装得那么像。
然而问题并不那么简单,因为其中一些孩子,确切地说是所有在晚上失踪的孩子,他们的喉部都有轻微的伤口。那些伤痕看上去像是被老鼠或者小狗咬伤了。虽然这些事件分开来看并不非常严重,但是这些事件表明不管是何种动物袭击了他们,这种动物都是用某种特定的手法伤人的。该区警方已经提醒大家,要密切留意那些离群的小孩,尤其是在汉普斯特一带的年幼孩子,以及周围任何流窜的狗。
《威斯敏斯特公报》
9月25日
特别报道——汉普斯特恐怖追踪——又一小孩受伤
“布拉福夫人”
刚刚接到消息,又一名孩子于昨晚失踪,并于今晨在汉普斯特的舒特尔山旁的灌木丛中被发现。相对于其他地方,该处较少发生此类的事件。与其他事件相同,在这个孩子的喉部也发现了小伤口。孩子看上去极度虚弱、憔悴。当孩子恢复部分知觉后,其讲述的事情经过表明他也是被“布拉福夫人”诱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