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作者:[美]布莱恩·弗里曼
序言对于北部森林来说,这里的黑暗与城里的黑暗根本就是两码事,而他却恰恰忘记了这点。
尽管无法看到女孩——她不过是游荡在午夜天空下的幽灵——然而,他觉得女孩就在他的身边,而且离他很近。他抓住女孩温暖的手腕,女孩的呼吸轻柔而有节奏,内心平静如水。几年以来,他所熟悉的芳香再次沁入心脾,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春蕾的气息,余香袅袅。他想,这是丁香的芬芳,也可能是风信子的香气。他记得单独闻到其中一种香气的时候,只需闻闻这种香气就能激起他的欲望。他曾经错过了她的体香和她的身体。现在,他们在这里再次重逢。
一丝恐惧袭上他的心头。全身上下都感到一种浓浓的自我憎恨之情。他不清楚是否有勇气面对随后将要发生的事情。等待、计划,再等待,他曾经为了这个夜晚而疯狂。她完全占据了他的思想,当他对着镜子时甚至能够看到她就站在身后,如同一朵压顶的乌云。但是,在进行精心的考虑之后,在即将开始实施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他想,这不过是曾经的小游戏而已。
“过去的就过去吧。”女孩呢喃着说,但是,她的愤怒和烦躁之情却表明她言不由衷。他很讨厌她话语中反对的声音。但是,她没有错——她总是比他有先见之明。他们已经在寒凉的夜空下站了很久。在郊外,谷仓是吸引情人的最好地方。否则,其他人可能闯入他们的藏身之处而破坏两个人的好事。
他感到背后有双贪婪的眼睛在盯着他。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但是,即使这样,他仍然感到有陌生人藏在后面光秃秃的白桦林中,偷偷窥视着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他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了。
他把左手插到上衣口袋中,用手指抚弄着刀刃。
是动手的时候了。
他在街道最黑暗的地方等着她的到来,在那条她可能走的路上,他静静地等待着。雨水夹杂着冰雹滑过天际,砸到车上再流下去,在挡风玻璃上留下了雪样的东西。他冻得发抖,将薄薄的上衣更紧地裹在双肩上,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后视镜。
他早就到了这里,比平时提前了很久。然而,此时的邻居们仍静静地沉浸在梦乡。他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就快来了,他想。
但是,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着,每一分钟都让人感到痛苦。他的肚子咕咕叫着。突然他感到一阵惊恐,也许她不会来了。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牺牲都将化为乌有。尽管车内很冷,但是,他开始出汗了。他紧咬着上嘴唇。脑子里数着时间,就这样坐着,时间越长,他就越感到恐惧。她还会来吗?
然而,她不知从哪儿出现了,在苍白的街灯下显得虚无缥缈。她的美貌让他感到窒息。他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胳膊下和脖颈后积聚了很多汗水,黏糊糊地湿了一大片。他口干舌燥,甚至无法吞咽。当她静悄悄地走近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丰满红润的双唇,一袭黑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脑后。她的双颊由于寒冷而泛出红晕,但她的皮肤仍如凝脂般白皙。耳环闪着金光,一个金手镯松松地戴在右手腕上。她身材高挑,迈着大步急匆匆地向前走来。修长的身体上套了一件白色的高翻领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黑色的牛仔裤紧绷绷地裹在大腿上。
他想象着她强大的魅力和自信。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进入了她的体内,敏感地感受着她的身体:双唇上雨水的气息、随风发出的低吟与凄厉的声音以及双腿之间轻快的步伐。
她发现了,也许她无法看到坐在车内的他,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她凝视的目光。他很熟悉她的眼睛,热情而又天真,就像冲淡的茶水沫一样。她朝着他款款而来。
他知道该做些什么——就这么呆在车里,等待着,并任由她走到自己的身边。但是,他的内心无法承受太多的痛苦。他上上下下地看着整个街道,看看他们是否很安全。随后,他打开车门并叫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几乎近似于呢喃。
“雷切尔。”
在距离几英里远的地方,她拔腿就跑,试图逃离这里。他伸出手来抓她的衬衫,但是,她推开了。他踉跄了一下,迅速去抓她的手腕,但是,戴着手套的手指却钩住了她的手镯。她迅速摆脱了他,手镯掉在了地上,翻滚着,随后,她急速跑进浓密的野草丛中。
他尾随着也进了野草丛。但是,雷切尔就像羚羊一样敏捷,身姿优雅地在野草丛中奔跑着。他笨拙地跟在后面,一双大鞋使他放慢了步伐,双脚也陷进了淤泥和灌木丛中。两人渐渐地拉开了距离。他呼喊着她的名字,祈求她停下来,而她肯定听到了呼喊。或者,她被车辙绊倒了。当他漫无目的地伸出双手时,他感觉到了柔嫩的双肩。他用力抓住她,使她转过身来。他们的身体撞在一起。他紧紧地抓住她,而她则挣扎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闻到了她呼吸的芳香。
她一言未发。
他用右脚钩住她的脚跟,使她无法挣脱,同时,两人的臀部紧紧靠在一起。他用力拉着她的衬衫,举起另外一只握着刀子的手,用刀尖像切黄油一样切割她的衬衫,衣物的撕裂声清晰可闻。他又一次割着衬衫,一次又一次地割着,把她的衬衫割成了碎片。他用手指抚摸着她的肌肤,感受着她丰满的乳房,手指尖在她的乳房上高低起伏着,有点像过山车的感觉。
他把刀尖放在她胸部,恰好放在心脏那个位置,也是内心深处的某个位置。如果她的确有心脏的话。她挣扎着,焦急地等待着。游戏将要结束了。他知道她希望如此。但是,他暗暗提醒自己,这决不是他的想法,而全都是雷切尔的想法。
他轻轻推开了她。她的双唇最终发出喘息声。湿漉漉的什么东西从刀刃上慢慢流了下来。这就是他疯狂举动的全部,现在,他们的身体分开了。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6-2-21 21:18 编辑 ]
第一部分
沐浴在照亮了整座桥的白色聚光灯下,乔纳森·斯瑞德感觉自己像鬼一样。在他的下面,浑浊、褐色的巨浪涌入运河,浪头喷涌到混凝土码头上,浪花被吞噬在八英尺深的沟渠中。水头翻滚着,在暴虐湖水的挤压下冲进平静的内港中。在码头的末端,船只沿着运河前进,就像一根线穿过针眼一样,两座一模一样的灯塔发出绿色与红色两种旋转光束。
在巨浪的冲击下,这座桥梁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当汽车高速驶过桥面时,到处充满着像黄蜂一样的喧嚣声。蜂窝一样的人行道摇摆起来,在他的脚下颤抖着。当斯瑞德向上看了看高耸在头顶的交叉型钢铁“剪刀”,他觉得雷切尔也会如此。
他正在做着始终做着的事情——揣摩受害者的内心深处,并透过她的眼睛审视这个世界。曾经,每个周五的晚上,雷切尔就这样独自站在桥上。
斯瑞德将注意力转移到两个10多岁的年轻人身上,他们站在他的旁边,焦急地跺着脚来驱赶寒冷。“您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在哪里?”他问道。
那个叫凯文的男青年从口袋里抽出结实的手。他的中指上炫耀地带着一个超大号的玛瑙戒指。他用戒指敲打着3英寸粗、湿漉漉的钢栏杆。“就在这里,中尉。她站在栏杆上并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手臂平直地伸出。样子有点像基督。”他闭上眼睛,下巴朝着天堂翘起,手掌向上伸展出胳膊,“就像这样。”
斯瑞德皱了皱眉。进入十月份以来,天气总是惨淡无光,狂风怒号、雨水夹杂着冰雹像子弹一样从夜空倾盆而下。他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夜晚,竟然有人能够站在栏杆上而没有跌落。
凯文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实际上,她的姿势非常优雅,像舞蹈家一样。”
斯瑞德瞥了一眼栏杆。狭窄的运河非常深,足以使船舱装满铁芯的货船畅通无阻。而且,也能够把人吸到回头浪中使其无法通过。
“她到底站在栏杆上做什么呢?”斯瑞德问道。
另外一个名叫萨利的少女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很难让人理解:“绝对是惊人的表演,就像她所做的其他事情一样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她需要别人的关注。”
凯文开口抱怨着,但是,又一次闭上了嘴。斯瑞德感觉到这不过是他们之间老生常谈的争论而已。他注意到萨利的手臂挎着凯文的手臂,在说话的时候又悄悄地把男孩拉近一些。
“那么,你们做了什么?”斯瑞德问道。
“我跑到桥上面,”凯文说,“我帮着她从栏杆上下来。”
当凯文描述自己救人的壮举时,斯瑞德注意到萨利不快地撅起了嘴巴。
“跟我说说有关雷切尔的事情吧。”斯瑞德对凯文说。
“我们一起长大。是门挨门的邻居。后来,她的妈妈嫁给了斯顿尔先生并举家搬到了城镇住宅区。”
“她的模样如何?”
“哦,样子很秀丽。”凯文不安地说着,并飞快地看了一眼萨利。
萨利转了转眼珠:“她很漂亮,是吗?长长的黑发,身材纤细、高挑。这完全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她是你们无法找到的浪荡女人。”
“萨利!”凯文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是事实,你也是知道的。星期五以后呢?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没有放开凯文的手臂,但是,萨利仍转过脸,背对着凯文。斯瑞德注意到女孩的下巴由于生气而扭曲,并紧闭双唇。萨利的脸型圆润,凌乱的栗色卷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此时,风儿吹起她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她由于生气而涨红的脸颊。她穿着蓝色紧身牛仔裤和红色的皮大衣,一个相当年轻的女孩。但是,没有人会说她漂亮。她不是那种让人感到眩晕的美少女,这点与雷切尔不同。
“星期五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斯瑞德问道。他知道,金尼克副局长已经在两个小时前通过电话把情况告诉他了:自星期五起,雷切尔就没有在家。她失踪了,就像凯丽一样。
“嗯,她有可能来找我。”凯文小心翼翼地说。
“就在我的面前公然来找你!”萨利突然大声说,“真他妈的。”
凯文的眉毛像黄毛虫一样卷曲了起来:“住嘴,别那样说她。”
斯瑞德举起一只手示意这对少男少女停止争吵。他把手伸进褪了色的皮夹克中,掏出一包香烟,这包香烟是他事先放进法兰绒衬衫口袋中的。他用厌恶的眼光端详着烟盒,随后,点起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烟雾从嘴里喷出,袅袅升起并在他面前形成一团烟雾。他感觉到肺部开始收缩。斯瑞德将剩下的香烟扔到运河中,红色的烟盒像一滴血一样在河流中打着旋,随后,被水冲到了桥底下。
“振作起来,”他说,“凯文,简短、轻快地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我,好吗?”
凯文搔了搔头皮,淡黄色的头发像冬天光秃秃的树一样竖了起来。他放平了宽阔、强健的双肩,我知道他是一名足球运动员。
“星期五的晚上,雷切尔拨通了我的手机,她说,我们应该出来到运河花园逛逛。”凯文说,“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那天晚上天气不是很好,公园里几乎空无一人。当我们看到雷切尔的时候,她正站在栏杆上,旋转着身体。我们立刻跑到桥上,扶她从栏杆上下来。” “后来呢?”斯瑞德问道。
凯文指了指桥对面像狭长的手指一样伸出的半岛,一边是苏必利尔湖,另一边是德卢港。斯瑞德在那里度过了所有的时光,现在,他注视着运输矿石的轮船从中间挤了出来。
“我们三个漫无目的地走向海滩,谈论着学校的是是非非。”
“她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的人,”萨利插话说,“她上心理学课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家庭不和的老师。她上英文课的时候,她会奉承说,老师的诗句非常棒。”
斯瑞德冷冷地瞪了女孩一眼,让她保持安静。萨利滔滔不绝地说着并摆动着头发表示抗议。斯瑞德朝凯文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们听到轮船的鸣叫声,”他说,“雷切尔说她想在河水上涨时登上大桥。”
“守桥人不让你登上大桥。”斯瑞德说道。
“是的,但是雷切尔认识守桥人。她和爸爸过去常常到他那里逗留。”
“她的爸爸?你指的是格雷姆·斯顿尔?”
凯文摇摇头:“不,我指的是她的亲爸爸托米。”
斯瑞德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嗯,我们返回到大桥上,但是,萨利不想去,她一直想去郊外。我不希望雷切尔独自一人到桥上去,因此,我也留了下来。而且,就是在这里——她开始理解我了。”
“她那是在敷衍你呢。”萨利尖刻地说。
凯文耸耸肩。斯瑞德看着凯文用手拉着粗壮脖子上的衣领,然后,又看了一眼男孩的眼睛。凯文不想准确地说出那天晚上在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他觉得很尴尬,并正在考虑是否要说出来。
“我们在桥上停留了很久,”凯文说道,“或许有10分钟。当我们走下桥的时候,萨利——她并没有……”
“我早走了,”萨利说道,“我回家了。”
凯文结结巴巴地说:“萨利,真的对不起。”
在斯瑞德还没有听明白最近一次争吵以前,他听到手机响起了,阿兰·杰克逊的和弦铃声“乔塔胡奇河”。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确认电话是马吉里打来的以后,他打开了手机盖。
“你好,是马吉里吗?”
“很不幸的消息,头儿。媒体知道了这个故事,他们现在正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我们身上。”斯瑞德脸色阴沉下来,“他妈的。”他从这两个年轻人身边走开几步,当自己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时,萨利开始数落凯文。
“哦,是的,他们已经开始进行审查了。”
“嗯,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要让任何记者接近斯顿尔夫妇。”
“没问题,我们分头行动吧。”
“有什么好消息吗?”斯瑞德问道。
“他们把这件事看成是第二重要的事情,”马吉里告诉他,“首先是克莉,现在成了雷切尔。”
“这些不过是些数字而已。而且,我也不喜欢《似曾相识》这首歌曲。我20分钟后到,怎么样?”
斯瑞德啪地一声把手机关上。现在,他感到有点心烦气躁。事情正在朝着他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雷切尔失踪一事已经让媒体调查事件的本质发生了变化。他需要电视台和报纸能够把雷切尔的肖像公布于众,但是,斯瑞德希望控制住事情的发展,而不是让事情的发展控制住他的思路。让伯德·芬奇提出问题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继续说下去。”斯瑞德催促凯文。
“没有别的什么了,”凯文说,“雷切尔说她很累,想要回家。因此,我就陪着她走到血色虫那里。”
“什么?”斯瑞德问道。
“对不起,我说的是雷切尔的车。就是那辆大众出的甲壳虫。她管那辆车叫做血色虫。”
“为什么?”
凯文的脸上一片茫然:“我猜可能是因为那辆车是红色的吧。”
“好的。事实上你看着她驾车离开?”
“是的。”
“独自一人离开的?”
“肯定是一个人。”
“她是特意告诉你,她要回家吗?”
“她就是这么说的。”
“以前她撒过谎吗?她不是另外有约会吧?”
萨利冷冷地笑了起来:“当然,她肯定这样。可能那次就是在撒谎。”
斯瑞德漆黑的眼睛再次转移到萨利身上。她低下头,看着她的鞋子,前额上垂下一缕卷发。“萨利,你知道什么事情吗?”斯瑞德问道,“是你去找雷切尔并告诉她离开凯文吗?”
“不是!”
“那么,你认为雷切尔去那里看谁?”
“可能是任何人,”萨利说道,“她是个妓女。”
“住嘴!”凯文坚持说。
“你们都住嘴,”斯瑞德突然大声说,“那天晚上雷切尔穿了什么衣服?”
“紧身黑色牛仔裤,是那种需要用刀子割开才能脱下来的牛仔裤,”萨利回答说,“上身穿着一件套领毛衣。”
“凯文,你在她车里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比如说,行李,背囊。”
“没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你告诉斯顿尔先生,雷切尔与你约会了。”
凯文咬着嘴唇:“她问我是否打算在周六晚上去看她。她说我在七点的时候能够看到她,这样我们就可以出发了。但是,那天晚上她却不在那里。”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玩玩而已,”萨利重复道,“她告诉你周六给我打电话并对我撒谎了吗?因为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斯瑞德知道,今晚从这两个年轻人口中不会再得到什么消息了。“你们两个听着。这不是谁吻了谁的问题。而是一个女孩失踪了。你们的一个朋友失踪了。我已经去和她的父母进行了交流,他们也很想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看到他们的女儿。从星期五晚上开始,你们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吗?雷切尔所做或者所说的事情?当她离开这里时去了哪里或者见到了什么人吗?”
凯文闭上了眼睛,好像他正在努力回忆什么:“不,中尉。什么也没有了。”
萨利闷闷不乐,斯瑞德在想,是否她隐瞒了些什么。但是,她不想说话。“我不知道她会出什么事。”萨利喃喃地说道。
斯瑞德点点头:“好的,我们保持联系。”
他再次看了一眼狭窄运河旁边黑黝黝的湖面。什么也看不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世界空洞、虚无。当他从两个年轻人身边走开并走向停车场,他再次感到一阵阵空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的确是一种糟糕的回忆。
自从多雨的八月以后,也就是在凯丽·麦克格拉斯失踪时,时间已经过去了14个月。斯瑞德已经多次重新构想了她的最后一夜,甚至想看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进行推想。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她嘴角上的雀斑和吊在左耳垂上的三个纤细的金耳环。他甚至能听到她的咯咯笑声,就好像他曾经看过上百次的生日录像一样。自始至终,他都清晰地有着她的影子,如此清晰,简直如同她依然活着一样。
但是,她已经离去了。如此真实的活泼女孩却在地下、在荒野被人遗忘的某个地方成了可怕的、肌肉被蚕食的无生命的东西,而人们永远也无法找到她。他只是希望知道她的死因和凶手。
现在,又是一个10多岁的年轻人,又是一起失踪案。
当他在停车灯处等待时,斯瑞德看了一下卡车车窗,盯着自己带着黑眼圈的褐色眼睛的影子。这是一双自私的眼睛,辛迪经常用这样的说法来揶揄他。他的眼睛原本黑亮、警觉、热情,但是,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已经任由克莉成了魔鬼,这与辛迪当时所说的魔鬼不同。惨剧熄灭了他双眼背后的火焰,并使他日益变老。他从脸上能够看到苦难的痕迹,经风历雨,满面沧桑。岁月的痕迹勾勒在前额上。黑色的头发中夹杂着一缕缕灰白色的头发,很短、很凌乱,并且额前有一绺蓬乱的头发。尽管他的实际年龄才41岁,但是,他觉得自己像是50岁的人了。
斯瑞德转动沾满泥浆的烈马牌汽车,穿过坑坑洼洼的路面来到靠近大学附近的贵族区,葛拉姆(Graeme)和艾米丽·斯顿尔就住在那里。斯瑞德知道在那里能够碰到什么。已经是十一点了,通常情况下,在周六的晚上,大街如同死一般安静。但是,今晚却不是这样。邻居们三五成群地在草坪上窥探着、闲聊着什么。斯瑞德听到警察广播时的刺耳声音。
身穿制服的警察用警戒线隔离开斯顿尔家的房子,阻止记者和旁观者接近。斯瑞德将他的烈马牌汽车停放在一辆警察巡逻车旁边。记者们把他团团围住,他甚至都没有地方打开车门了。斯瑞德摇摇头,举起手挡着刺眼的照相机闪光灯。
“让一下,伙计们,让我喘口气。”
他从记者人群中挤出一条路,但是,一个男子挡在了斯瑞德面前并对照相师发出信号。
“斯瑞德,这里是否仍有逍遥法外的连环杀手?”博得·芬奇用低沉的嗓音问道,声音像雾中音响信号喇叭一样平缓、深沉。他真正的名字是杰伊·芬奇,但是,明尼苏达州的每一个人都称他为博得,那是囊地鼠篮球队的球星,而今是明尼阿波利斯市脱口秀主持人。
斯瑞德,身高6英尺,抬起头凝视着博得愁眉不展的脸。博得这家伙堪称巨人,身高至少在6英尺7英寸,身穿得体的海军双襟西装,在白色衬衫袖口上的袖扣闪闪发光,袖扣突出在袖子下方。斯瑞德看到他握着麦克风的大手上带着一枚大学戒指。
“西装不错,博得,”斯瑞德说道,“你是直接从歌剧院来到这里的?”
他听到有几位记者在暗自窃笑。博得黑色的眼睛盯着斯瑞德。光秃秃的黑脑袋上泛着光芒。
“我们看到几个变态狂正把几个女孩从大街上掳走,中尉。去年您曾经保证要为我们的城市主持公道的。我们仍再期待着您兑现承诺。这个城市的居民也同样在等待着。”
“如果您正在竞选职位,就另找时间吧。”斯瑞德从牛仔裤上解开徽章递到博得的面前,另一只手卡住照相机,“立刻把路给我让开。”
博得勉强让开了一点。在穿过人群的时候,斯瑞德用肩膀重重地撞了记者一下。众人仍在身后吵吵闹闹。一群记者尾随着跟过来,冲上便道并来到临时拼凑起来的黄色警戒线旁边。斯瑞德弯下腰,从警戒线下面穿过去并直起身子。他对着最近的那个22岁多点、有着一蓬红发的警察做了个手势,随后,这名警官便急匆匆地来到斯瑞德身旁。
“有何吩咐?中尉!”
斯瑞德向前倾了倾身子在他耳边说:“尽你最大能力让这群混蛋离远点。” 这名警官露齿而笑:“先生,您已经把他们轰走了。”
斯瑞德漫无目的地走进格雷姆·斯顿尔家修葺一新的草坪中央。他朝着自己负责的警察局高级警官马吉里挥了挥手。她正断断续续地向那些穿便衣的警官发出简短的指令。即使穿着黑色的两英寸鞋跟的高筒靴子,她的身高也仅仅达到5英尺。与周围其他警察相比更加显得娇小。但是,当她用一根手指朝他们的方向用力指了指时,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
斯顿尔的房间坐落于狭窄小巷的尽头,周围尽是高大的橡树,树叶飘零,杂乱地在地上沉积起来。房子本身是19世纪风格的三层小楼,坚固的砖木结构足以抵御明尼苏达州冬日的严寒。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从大街一直延伸到巨大的小楼前门处。在房子左侧,从木质檐槽往下看,可以看到能够容纳两辆汽车的独立式车库,还有一条车道通向最近的小巷中。斯瑞德注意到车道中停放着一辆鲜红色的大众甲壳虫汽车。
那是雷切尔的车——“血色虫”。
“欢迎来参加聚会,头儿。”
斯瑞德看了一眼来草坪上找自己的马吉里。
马吉里乌黑的头发剪成了碗状发型,一缕刘海儿垂到眉毛上。她的身材娇小,有点像中国洋娃娃——面容娇好,表情丰富,杏核眼,皮肤光滑并富有弹性。白色“盖普”衬衫外面穿着暗红色的皮夹克,下身穿着黑色牛仔裤。斯瑞德很少花钱来包装自己。他穿着重新更换了鞋掌的牛仔靴,自从多年前供职于警察局并穿上警服起,他就一直穿着这双靴子。现在仍然穿着那条陪伴他度过九个春秋并且已经磨破了的牛仔裤,即使裤袋已经无法装什么东西了,他依旧穿着这条牛仔裤。那件皮夹克也同样经风历雨,袖子上至今还留有一个子弹洞,正好与斯瑞德上臂上的伤疤对应着。
斯瑞德的目光瞟到斯顿尔的窗户上,他看到里面有一个男子正端着酒杯。水晶玻璃反射着枝形吊灯所发出的光芒,像一面镜子一样熠熠发光。
“那么,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什么没有,马吉里?”斯瑞德问道。
“没发现什么新证据。”她说,“雷切尔·迪斯:17岁,德卢斯高中高三学生。运动员凯文称,他在星期五晚上大约十点钟驾车离开运河公园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雷切尔。此后,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她的车子停放在车道上,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人看到她在周五的时候回家,也没有人看到她离开运河公园或者与其他人一同离开那里。这些都是两天以前的事情了。”
斯瑞德点点头。他仔细研究了一会雷切尔的大众汽车,这辆车周围聚集了很多警官,已经彻彻底底地把这辆车搜查遍了。这是一辆鲜红色、灵巧干净的汽车,并非属于十几岁女孩倾心的那类轿车。
“检查一下从运河花园到她住所沿途的所有银行自动取款机,”斯瑞德建议道,“或许,我们运气很好,能够找到从周五至今的自动取款机的监控录像带。让我们检查一下她是否真的像凯文所说的那样回家了。”
“我们已经检查完了。”马吉里对斯瑞德说。她挑了挑眉毛,仿佛在说:“难道我愚蠢得连这个都想不到吗?”
斯瑞德笑了笑。马吉里是他工作至今所遇到的最聪明机智的警员。“格雷姆是她的继父,对吗?她的亲生父亲情况如何?我想,她亲生父亲的名字是托米。”
“这是不错的尝试。我也想到了这点。但是,他已经去世了。”
“还有其他人失踪了吗?比如说她的男朋友?”
“到目前为止,尚未接到相关报告。如果她离家出走的话,就有可能独立离开或者与本城以外的什么人一同出走。”
“离家出走的人是需要乘坐交通工具的。”斯瑞德说道。
“我们正在检查本地的机场和汽车站。”
“邻居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马吉里摇了摇头:“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我们仍在进行盘问。”
“这个失踪的女孩是否卷入了什么投诉事件中?”斯瑞德问道,“比如说跟踪、强奸之类的事情?”
“古珀检查了数据库,”马吉里说道,“雷切尔并没有卷入这类案件中。再往前检查几年,你将发现艾米丽和她的第一任丈夫——雷切尔的父亲——曾经发生过一些小的冲突。”
“比方说?”
“她的父亲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并且目无法纪。一宗家庭虐待案卷宗中表明,他从不按照规定缴费。他殴打妻子,但是,并不殴打他的女儿。”
斯瑞德皱了皱眉头:“雷切尔和凯丽早已经相识?”
“去年从没有人提到过雷切尔这个名字,”马吉里说道,“但是,我们会四处打听一下有关她的情况。”
斯瑞德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再次设身处地地为雷切尔着想,重新构思了雷切尔失踪前的最后一夜的情景,并试图找到从运河公园回家的路上可能发生或者可能没有发生的情况。他推测雷切尔开车从运河公园回到了家,她肯定是开车回家的,因为她的车现在就停放在家中。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进屋了吗?有人在等着她吗?她又一次出去了吗?那个风雨飘零、冷风彻骨的夜晚——她应该开车离开家。除非有人开车来接她。 “是和斯顿尔夫妇谈谈的时候了。”斯瑞德说道。随后,他停顿了下来。他已经习惯于听取马吉里的直觉。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马吉里?她是离家出走还是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马吉里毫不犹豫地说:“从她的车子仍停放在房子外面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是发生了比离家出走更糟糕的事情。听起来好像凯文所说的那样。”
斯瑞德叹了口气:“是的。”
斯瑞德按响了门铃。透过毛玻璃,他看到一个黑影并听到咯嚓咯嚓的脚步声。装饰有雕刻造型的橡木门朝里打开了,一个与斯瑞德身高差不多、得体地穿着V型领口羊绒衫、白衬衫以及棕褐色优质细亚麻布便裤的男子伸出手来。他的另外一只手摇晃着酒中的冰块。
“您是斯瑞德中尉吧?”这名男子向斯瑞德打招呼,使劲地与斯瑞德握着手,脸上挂着微笑,就像习惯于参加乡村俱乐部鸡尾酒会时的笑容一样,“基利告诉我们说您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我是格雷姆·斯顿尔。”
斯瑞德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了。基利指的就是基利·金尼克,德卢斯市警察局副局长,也就是斯瑞德的顶头上司。格雷姆想要确信斯瑞德了解到他已经在市政大厅得到了公正。
他注意到格雷姆的前额和嘴角处堆满了皱纹,显得很是小心翼翼,并且根据格雷姆脸上的皱纹,斯瑞德推测出他的大概年纪。他的棕褐色头发理得很短,是那种经理人员常理的发型。他戴着纤细的圆框银色眼镜,脸型较宽、线条柔和,颧骨较低,或者可以说下颚较为凸出。即使在深夜时分,格雷姆的胡须也很不清楚,这使得斯瑞德不由自主地用手掌摸了摸自己凌乱的胡茬。
格雷姆的一只手搭在斯瑞德肩上:“请跟我到后面,”他说道,“外面这么多人在围观,恐怕在起居室会让太多的人看到。”
斯瑞德跟着格雷姆走进装饰有精致沙发和古玩的起居室,起居室用亮漆胡桃木装饰一新。格雷姆指了指背后安装有镜子的瓷器橱,里面装满了水晶制品:“您要喝饮料吗?这里没有酒精饮料。”
“不了,我不口渴,谢谢。”
格雷姆在房中间停住了脚步,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中尉先生,我必须为我没有尽早提请您的关注而表示歉意。周六晚上凯文来访的时候,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因为雷切尔没有回家而感到懊恼。您知道,凯文正狂热地爱恋着雷切尔,我想,可能是凯文有点过度夸大其词吧。”
“但是,您现在就不这么想了。”斯瑞德说道。
“已经过去两天了。我的妻子适时地提醒我说,其他女孩已经出现过失踪的情况。”
格雷姆在前面领着斯瑞德穿过主餐厅,然后穿过法式门来到一个凌乱的小房间中,东面墙壁中的灰色大理石壁炉使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白色的地毯雍容华贵、一尘不染。背面的墙壁整个就是一扇落地窗户,只有两扇彩色玻璃花门通向后花园的浓浓夜色中。一排黄铜质灯笼间隔着安装在其他两面墙壁上,淡淡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在花园墙壁的右侧,两把配对的躺椅安放在壁炉的两侧。一位手持钟形白兰地玻璃酒杯的妇女躺在躺椅中,从外面几乎无法看到她。
这名妇女并未从躺椅中站起身,就这么躺着向斯瑞德点了点头:“我是艾米丽·斯顿尔,也就是雷切尔的母亲。”她轻轻地说道。
艾米丽看上去比格雷姆要年轻几岁,但是,并非是“战利品新娘”(译注:指的是不外出工作的已婚女人)。尽管已经上了年纪,但是,斯瑞德仍能够看出她往昔的风韵。蓝色的眼睛充满了倦怠、眼妆化得有点过度,眼睛下面涂着眼影。黑色的短发很久未曾梳洗了。她穿着朴素的海军衫和蓝色牛仔裤。
坐在靠近壁炉地面并且在艾米丽身旁握着她左手的是一个接近50岁的男子,灰白的头发刻意加以梳理,从而遮住前额稀疏的头发。这个男子站起身来与斯瑞德握手,身后留下了一堆黏湿的残余物,斯瑞德试图在不经意间擦掉这些残余物。“你好,中尉先生,我的名字是代顿·滕比。我是艾米丽所在教堂的牧师。艾米丽请我与他们共同度过这个夜晚。”
格雷姆·斯顿尔取过靠近花园窗户的那把椅子:“我敢肯定您有许多问题要问我们,我们会竭尽所知回答您的问题。某些时候,我们希望能够忘掉不愉快的事情。我的妻子和我绝对没有卷入到雷切尔失踪这件事情中,但是,我们理解您必须在这种情况下洗清当事人家庭的清白。很自然,我们会尽可能配合您的工作,包括在必要的情况下使用测谎仪。”
斯瑞德很是惊讶。通常情况下这都是很丑陋的一面——让家人知道他们属于嫌疑分子。“坦白地说,我们确实希望对我们这些家人使用测谎仪。”
艾米丽不安地看着格雷姆:“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只不过是常规的问讯而已,亲爱的。”格雷姆说道,“中尉先生,请您向阿奇博尔德·戈尔提问吧。在这件事上,他能够代表我们。如果您愿意,我们明天再回答您的问题。”
斯瑞德一脸愁容。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配合。阿奇·戈尔是北部明尼苏达州最可怕的犯罪分子辩护律师,斯瑞德在证人席上已经多次与阿奇·戈尔这个温和的老山羊交过手。 “您不觉得有必要请一位律师吗?”斯瑞德问道,话语中带有了更多的冷漠之情。
“不要误会,”格雷姆与先前一样平静而诚恳地回答,“我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即使这样,在今时今日,如果我们不聘请律师的话,那么,我们真的行事太草率了。”
“现在,您愿意在戈尔不在场的情况下与我谈话吗?”
格雷姆微笑着说:“阿奇正在从芝加哥乘坐飞机赶回来,他很不情愿地同意我们在没有他在场的情况下接受调查。”
不情愿。斯瑞德了解戈尔,这可能只不过是一种保守的说法。但是,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这可能是最后一个与雷切尔家人谈话并且没有律师对他的话字斟句酌。
斯瑞德从后袋中抽出了一本笔记本并打开一支钢笔,就在他身体左侧有一张带折叠盖板的写字台。他从桌子后面拉过来一把转椅并坐了下来。
“您最后一次看到雷切尔是什么时候?”斯瑞德问道。
“星期五早晨在她上学以前。”格雷姆回答。
“当时她是开车走的吗?”
“是的。星期五晚上我回到家的时候,她的车已经不见了。”
“但是,整个晚上您都没有听到她开车回来?”
“没有,我十点才上床睡觉。我睡得很沉,什么都没有听到。”
“星期六您都做了些什么?”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的,通常情况下都是如此。”
“斯顿尔先生,在这其间您没有在家停留吗?”
一直出神地看着炉火的艾米丽转过头,表情很是惊讶。她喝了一大口白兰地,斯瑞德不知道她已经喝了多少。“没有,我只是在今天下午回到了家。”
“那么,您在哪里了?”
她费了一点时间才稳定心神:“我从圣路易斯开车回来。我的姊妹几年前搬家去了那里。我是周六上午才动身回家的,但是,到了晚上我实在是太累了,因此,就没有走完剩下的路程,我在明尼阿波利斯过夜,大约在中午左右才回到城里。”
“在您离开家的时候,您与雷切尔谈过话吗?”
艾米丽摇摇头。
“您是否往家打过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
“您什么时候开始焦急的?”
“在艾米丽到家后,”格雷姆回答,“我们仍未有雷切尔的任何消息,为此,我们开始给她的朋友打电话。但是,没有人看到过她。”
“您都给谁打电话了?”
格雷姆迅速说出了几个名字,斯瑞德草草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名字。“我们也给学校的人打了电话,”格雷姆补充说,“同时,也给她朋友所提到的几家俱乐部和饭店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看到过她。”
“她有男朋友吗?”斯瑞德问道。
艾米丽抬头看了看。她用手捋开垂在面前的一绺头发,用疲惫的声音说:“雷切尔有过许多男朋友,但是,没有一个长久的。”
“她性生活很活跃?”
“至少从她13岁开始吧,”艾米丽说道,“曾经有一次,我撞见她在和一个男孩做爱。”
“但是,她的性伴侣中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艾米丽摇了摇头。
“您是否与这里的亲属沟通过?是否与那些可能知道她去了哪里的人沟通过?”
“我们在本地没有任何亲戚。我的父母双亡,格雷姆是外地来的。除了我们,再也没有亲戚了。”
斯瑞德写道:这对夫妇是怎么结识的呢?
“斯顿尔女士,您与您的女儿之间是一种怎么样的关系?”
艾米丽停顿了一下:“我们从没有贴心交流过。在她小的时候,她只是她爸爸的女儿。在她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坏巫婆。”
代顿·滕比皱了皱眉:“这不公平,艾米丽。”
“嗯,的确是这种感觉,”艾米丽深深吸了口气,她倒出了一点白兰地,用手指在毛线衫上擦了一点,“在她父亲去世的时候,雷切尔与我之间的距离甚至更远了。当我嫁给格雷姆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够重新成为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随着她年龄增加,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您怎么样,斯顿尔先生?”斯瑞德问道,“您与雷切尔的关系如何?”
格雷姆耸耸肩:“在艾米丽嫁给我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对亲密一些,但是,正如艾米丽所说,她的年龄越来越大,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现在也是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冷淡。”
“我们曾经试着接近她,”艾米丽说道,“格雷姆去年为她买了那辆车。我猜这辆车属于雷切尔喜欢的类型,我们也是想给她买一辆心爱的车,而且,我想我们做到了这点。但是,这对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毫无帮助。”
“她是否曾经提到过离家出走?”
“不久以前,”艾米丽说道,“我想这听起来的确很疯狂,但是,我始终认为她觉得留在我们身边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并使我们更加痛苦。这使得她能够获得冷酷的满足感。”
“她有自杀倾向吗?”斯瑞德问道。
“从来没有。雷切尔永远也不会自杀。”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斯瑞德问道。 “雷切尔过于自恋。她总是很自傲、自信。她只是看不起我们,或者看不起我而已。”艾米丽摇了摇头。
“斯顿尔先生,在您妻子离开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争吵、动手打架等类似的情况?”
“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根本就不搭理我。我们之间总是这个样子。”
“她是否提到过与什么新结识的人约会吗?”
“没有,但是,即使她有这种情况的话,我认为她也不愿意告诉我。”
“您是否注意车道或者街道上有什么异常的车辆吗?或者是否看到她与您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吗?”
格雷姆摇了摇头。
“您个人情况如何,斯顿尔先生?您在润芝银行供职,是吗?”
格雷姆点点头:“我是这家银行在明尼苏达州、威斯康星州、爱荷华州以及达科他州分支机构的执行副总裁。”
“在家中或者在工作中,您是否受到过任何威胁?或者曾经接到过陌生的电话?”
“据我的回忆,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您从未感觉到身处危险的境地吗?”
“不,从没这种感觉。”
“很多人都知道您在这家银行的收入吗?”
格雷姆皱了皱眉:“嗯,我猜想这不是什么秘密吧。我必须作为政权交易委员会官员整理卷宗,因此,我的收入应属于公开的记录。但是,这并非需要形成于书面形式。”
“那么,您也未曾收到任何可能使您相信雷切尔遭到绑架的讯息了?”
“不,什么也没有收到。”格雷姆告诉斯瑞德说。
斯瑞德合上笔记本:“我想,这次我已经了解了所需要的每一件事情。当然,随着调查工作的继续,我可能需要与您进一步保持沟通。我会与戈尔先生保持联系的。”
艾米丽张开嘴,又闭上,很明显她想打断斯瑞德的话。
“您要说什么?”斯瑞德问道。
“这是——嗯,这是我们如此焦虑的一个原因,我坚持让格雷姆给莱尔打电话的原因。”
“克莉·麦克格莱思。”代顿喃喃地说。
“她就住在我们附近,”艾米丽说道,“与雷切尔在同一所学校就读。”
斯瑞德一直等到艾米丽回头看着他,并盯着她的眼睛,尽可能在眼神中显示出关爱之情。“我不会向您撒谎。我们也一直期待着了解有关克莉失踪的线索。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我们就是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但是,正是因为表面的相似性不足以说明雷切尔的失踪与克莉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们没有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艾米丽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她点点头,但是,眼里已是泪花盈盈。
“如果您要我回答您的什么问题,就请您给我打电话好了。”斯瑞德说道,并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
代顿·滕比从靠近炉火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朝斯瑞德笑了笑:“让我带您出去吧。”
牧师领着斯瑞德穿过房间。代顿是胆小、柔弱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受到斯顿尔奢华房子的胁迫一样。他走路时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日趋衰老的脚尖在地上留下肮脏的脚印一样。他身材矮小,大约5英尺8英寸左右,尖尖的下巴、细小的褐色眼睛之间距离很小,并长着一个扁平鼻子。斯瑞德觉得他可能延续了艾米丽的往昔生活。BG——在艾米丽嫁给格雷姆以前的那种生活。
代顿用手摸着下巴,神情紧张地看着外面的灯光以及聚集在那里的人们。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秃鹫一样,不是吗?”牧师看了一会说道。
“有时候是这样。但是,这些人可能有点用。”
“是的,我想是这样。我很感激您能来这里,中尉。雷切尔是很让人头疼的姑娘,但是,我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
“您认识她多久了?”斯瑞德问道。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斯瑞德点点头。
“她什么时候开始碰到了麻烦?”
代顿叹了口气:“正如艾米丽所提到的那样,在她的父亲去世以后,情况就这样了。雷切尔深深爱着托米。她无法承受失去父亲之痛,我想,她是把所有的愤怒与悲伤都转移到了她母亲身上。”
“他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代顿瘪了瘪嘴唇,出神地盯着拱形顶棚并陷入了沉思:“托米去世的时候,雷切尔8岁,因此,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告诉我,神父,您认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雷切尔独自离开家?或者离家出走?”
看起来神情庄严的代顿很是自信:“或许,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是,我也希望如此。我真的希望您能够找到她。也许,她正在其他什么地方对着我们发笑。”
艾米丽咽下最后一口白兰地并离开躺椅。当代顿返回房间时,她把空酒杯递给代顿:“我想再喝一杯。”
代顿接过酒杯并返回起居室为她重新加满白兰地。艾米丽看着他走过来,然后,目光盯着别处,对格雷姆说:“对不起,我没有打电话。”
“没关系。贾尼怎么样?”
“她很好,”艾米丽说道,“我想打个电话。”
“我告诉过你,没关系的。” 艾米丽点点头,内心感到一阵阵茫然:“我原以为你会生气的。”
“我根本就没有生气。”
“你想我吗?”
格雷姆挥了挥手:“你问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啊。你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几乎晕头转向了。昨天,我打算去徒步旅行,但是,我甚至都找不到我的网球鞋。”
“网球鞋。”艾米丽喃喃自语,并摇了摇头。
代顿又出现了。玻璃杯里盛的白兰地看起来比上一杯要少一些。艾米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甚至没有觉察到酒入喉咙的灼热感。她把酒杯交给代顿后转身离去。她擦了擦眼睛,但是,她迟了。她知道,他已经看到了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她这么做只是想惩罚我。”艾米丽说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这次雷切尔的失踪可能与托米关系更大。”
“托米。”她充满痛苦地说道。
“艾米丽,托米是雷切尔的父亲,”代顿提醒她说,“那时她才8岁,因此,她的父亲在她心目中是完美的。”
“是的,每一个人都爱着托米,”艾米丽说道,“而我总是被她看成贱女人。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我理解。”代顿说道。
艾米丽抓住他的手:“是的,我知道。谢谢你。感谢您今晚来到这里。我想,如果你不在身边,我可能已经垮掉了。”
格雷姆站起身。“我送你出去吧,代顿,”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礼貌的外表,“我要确保在您离开的路上,那些媒体记者不会对您纠缠不休。”
当两个大块头的媒体记者从门廊走出去的时候,代顿更显得矮小了。当前门打开的时候,艾米丽目送着他们离去。而后,随着门被关上,房间里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了。
即使这些天,她与格雷姆在一起,她依然感到孤独。
他的话都是对的,对她也很好,并允许她自由地过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已经不再掩盖他们之间的任何情愫了。她不能肯定他是否依然为她考虑什么。在圣路易斯期间,她故意不给他打电话,希望使他生气,希望他想念自己并亲自给她打电话。如果他给她打了电话,如果他想念她,如果他对着她大喊大叫,至少,她会明白,他对她依然心存爱恋。
但是,除了他找不到鞋子的时候,他根本就不需要她。
随后,她回到了家里并发现雷切尔已经离开了。多年以来,她希望如此,并希望知道她的女儿什么时候会给家人留下一张字条后离家出走。有些时候,她甚至希望这一刻早点到来,从而结束母女之间的敌对并给她的生活留下一些自由的空间。但是,她绝对没有想到,当所有的一切成为现实的时候,当她只能思考使她们母女分别的种种令人扼腕的情形时,她竟然感到如此地孤独。尽管这个女孩在过去许多年里恶毒地对待她的母亲,但是,作为母亲,她一直觉得雷切尔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母亲深爱着她。即使当她试图停止对她的爱时,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一切都如过眼烟云一般。
如果她没有离家出走,情况会怎样?如果她像其他的女孩那样不再在大街上抢劫他人,情况又会如何?
当格雷姆打开门并返回房间时,艾米丽听到前厅里一片嘈杂。她不想见他,不知道该如何权衡她对格雷姆的疏远以及对雷切尔的悲伤。艾米丽迅速站起身,逃进厨房的后楼梯上。她听到格雷姆返回门廊。她想象着格雷姆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并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房间。艾米丽不希望他出来找她,而且,他也不会来找她。当他坐在书桌前并打开电脑时,她几乎无法弄清楚钥匙的叮当声。她急匆匆跑上楼梯并来到第二个门内。
今夜,她无法在卧室里入睡。同样,他也不会怀念往昔的恩爱之情。
艾米丽来到雷切尔的房间。在那里,她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今天晚上,警察来到雷切尔的房间,他们翻遍雷切尔书桌和梳妆台,也留下了浓重的汗味。实际上,她对这个房间本来就很陌生,因为在雷切尔在家时,她几乎从不进这个房间。这是她女儿的私人处所,包括艾米丽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允许进来。
房间内大部分东西都被挪走了。墙上也没有了大幅的海报,露出了苍白的黄色油漆涂层。她的脏衣服都堆在角落里,白色篮子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她的学习课本有些打开着,有些合上了,全都凌乱地散落在书桌上,雷切尔潦草涂写的皱皱巴巴的便条夹在书页中。只有她的床精心整理过——这是雷切尔允许女仆整理的房间的一部分。
艾米丽躺在床上,抬起双腿并用双臂抱住自己的双腿。她看到了一张照片,精巧地摆放在女儿床头几上,那是雷切尔在她父亲怀里的照片。艾米丽伸出一只手,把像框扣过来,这样,她就不必盯着这张照片了。
在她看到床头柜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无法轻易地忘掉过去。靠着收音机闹钟的后腿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麦兜猪,并戴着一副墨色塑料太阳镜。这是在明尼苏达州集市上所买的纪念品。
9年以后,雷切尔仍然保留着这个纪念品并摆放在自己的床头。 “托米。”艾米丽叹了口气。
托米让雷切尔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现在,比她周围的所有人都高的雷切尔吃惊并疑惑地看着周围的所有人摩肩接踵地从街道的一端挤向街道的另外一端。几万人汗浸浸、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在八月末的晚上,人们在炎热与潮湿的空气中炙烤着。
“爸爸,真好玩!”雷切尔喊道。
“难道我没向你保证过吗?”托米说道,“很壮观吧?”他把雷切尔高高地举在头上,带着她旋转,有时又突然把她放到地上。
“我们现在能去娱乐场吗?”雷切尔大声叫喊着。
艾米丽忍不住大笑起来。她怀疑那是托米最想去的地方。整整一天,她看到托米和雷切尔都在集市上忙忙碌碌。托米什么都吃,他像吃爆米花一样吞下油炸干酪凝块,并喝下一大杯冰镇啤酒冲奶酪。他吃了玉米粉热狗、猪排、如滋郁金香、涂满黄油的烤玉米、炸馄饨以及一袋袋的小油炸圈饼。如果现在就骑马的话,就会像搅拌器一样搅动他的胃。但是,托米从不会对雷切尔说“不”。
等走到半路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明亮的飓风。黑暗将整个狂欢现场变成了仙境,成群的人们尖叫着,脸上反射着头顶上疾驰而过的过山车的如绚丽彩虹般的颜色。雷切尔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无论过山车的速度有多快,或者高度有多高,或者头朝下并且头发倒垂下来的时间有多长,这些都不能阻挡雷切尔的好奇心。在火圈上,她紧紧抓住托米一圈一圈地转着,然后,大幅度旋转着、章鱼、雪崩以及飓风。看到托米的脸都吓绿了,艾米丽暗自高兴。
差不多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来逛完狂欢节现场,接着,他们又开始往回返。在路上,他们被一场棒球比赛所吸引,它的主办者是穿着魔鬼装束的招揽行人的人,他的红色衣服上别着一个纽扣。“欢迎来到地狱。”他微笑着,露出两颗棕褐色的门牙,并邀请托米试着碰碰他的手。
“要是能打碎三个盘子,您就能赢得大奖。”他说道。
“大奖是什么?”雷切尔问道。
这个装扮魔鬼的人指了指那个憨态可鞠、软乎乎,几乎与雷切尔一般高的大毛毛熊。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紧握着托米的胳膊并眼巴巴地看着托米:“爸爸,您能给我赢到毛毛熊吗?”
“我肯定能。”
这个装扮魔鬼的人递给托米三个棒球。托米的右手掂着两个棒球,并挥起左手。
“你喝多了,托米,”艾米丽告诫他说道,“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
托米将第一个球发射到一个磁盘的死点。磁盘被击成碎片并掉落到货摊的垃圾中间,同时,棒球也砰地一声射入到铝质墙壁中。
“打中了,爸爸!打中了!”
托米露齿而笑,又发射出了第二个球,砰!另外一个盘子被击个粉碎。
“又打中了,爸爸,你赢了!”雷切尔兴奋地大喊大叫。
“在你床上给小熊腾出个地方,小心肝。”托米对她说。
托米再次曲起手臂、摆好姿势准备射出第三个球。人们聚集在这一家三口后面,等着他再次砰地一声把盘子打爆。
然而,球却从托米的手上掉了下去,在柜台上弹了几下,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地掉在了地上。那个装扮成魔鬼的人大笑起来。小亭子周围的人也都失望地发出了惋惜声。托米屈膝蹲下,用手抓住自己的手臂发出尖锐的叫声,脸涨得通红,面部表情都扭曲了。
艾米丽说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立即表示遗憾:“该死的,托米,你已经好多年没有投掷棒球了,你到底还想要证明什么?”
雷切尔恼火地瞪了她母亲一眼。托米紧紧闭着嘴唇,嘴角流出了几滴鲜血并滑落到下巴上。雷切尔用手替父亲把血迹擦掉。
“对不起,宝贝儿。”托米对雷切尔说。
柜台旁的老头咯咯笑着,朝托米挥了挥手:“别忘了领你的奖品。”他用手举起一个戴着太阳镜的粉红色毛毛猪,对着托米晃了晃。
托米把毛毛猪递给雷切尔时表情很尴尬,但是,雷切尔却喜爱地抱着这个粉红色的小猪,甚至觉得这个小奖品比得到大奖还要好。“我喜欢这个奖品,爸爸。”她说。当托米弯下腰时,她崆岬匚橇宋歉盖住?/p>
艾米丽的心像是被刺了一样。她的忌妒心很强,也为此而自责。
“我想我们该回家了。”她说。
但是,雷切尔还有其他想法。当他们从娱乐亭走出来的时候,一种叫做弹射椅的过山车突然从他们面前弹出,钢质圆椅像石头一样从系绳上摇荡过来,上面坐着两个大声尖叫的乘客。椅子上内置的麦克风传出他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哎唷,”雷切尔低声说,“您觉得我也能坐上去体验一下吗?”
艾米丽打断她的话:“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注意,雷切尔。你父亲身体不好,而你又太小了,我觉得不适合玩这种冒险游戏。”
“我觉得雷切尔看起来不是很小,”托米说,“而且,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棒。”
“得了吧,托米,别犯傻了。”艾米丽说。
托米对女儿使了使眼色:“我们还能说什么呢,雷切尔?”
雷切尔看了母亲一眼,用少女最成熟的声音尽量大声地喊道:“胡说,胡说,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