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19:57

  老妇人松弛了下来。这男人的脸看起来有点可怕,不过他的声音平静温和。皮埃罗一点也不怕听他说话。实际上,夜里突如其来的警车旅行和突然被一群人围在正中的经历,让他觉得分外自豪。她突然感到一阵爱和保护感的刺痛袭上心头,全为了她这奇怪的儿子。他活在一个神秘的世界中,那里只有音乐和纯洁的思想。在那个世界里,哪怕是“脏话”,对他来说都只有儿童游戏般的纯真含义。

  “我们要放一首曲子给你听,这是一首歌。”年轻一点的男人用语调平静地说,“你好好听着,要仔细听,然后看看能不能告诉我们它是哪张唱片上的曲子。愿意试一试吗?”

  皮埃罗沉默着,几乎看不出地点点头。

  男人站起身,按下身后录音机上的按钮。吉他声突然响彻房间。女人观察着儿子全神贯注倾听喇叭里涌出的音乐的脸。音乐几秒钟后结束了。男人又弯下腰,凑到皮埃罗脸前。

  “你想再听一遍吗?”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听出来了吗?”

  “它在那里,”皮埃罗轻轻说道,把眼睛转向毕加罗,好像只有他才算数。

  “你是说我们有这盘带子吗?”经理凑近来说。

  皮埃罗又点了点头,仿佛是为了增加话语的分量。

  “它在那里,在小房间里……”

  “哪间小房间?”于勒也走近前来问道。

  “小房间指的是档案室,在地下室里。那里是皮埃罗工作的地方,里面有成千上万张唱片和CD。他熟悉每张唱片上的每首歌。”

  “要是你知道它在哪间房间里的话,能不能帮我们取来它呢?”弗兰克温和地问他。男孩帮了他们大忙,他不想吓到他。

  皮埃罗又看了看经理,好像要后者批准。

  “去吧,皮埃罗。请把它拿来吧。”

  皮埃罗站了起来,用独特的一拐一拐的方式穿过房间。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他的妈妈用惊奇、激动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警察总监于勒走近妇人。

  “夫人,请再次原谅我们这么粗暴地把您惊醒,带到这来。我希望你没有受到太多惊吓。您不知道您的儿子今晚帮了我们多大的一个忙。我们对您的配合表示非常感谢。”

  对儿子充满自豪的妇人窘迫地缩着在睡衣外匆忙披上粗劣外套的身子。

  皮埃罗很快跑回来,胳膊下夹着一个封面有点磨损的唱片盒子。他走到他们面前,把盒子放到桌上。他带着宗教般的虔诚把唱片取出来,小心地避免把手指按到音轨上。

  “是它。在里面。”皮埃罗说。

  “你愿意让我们听听它吗?”那个年轻一点的人沉思地问道。

  男孩走到音响前,像专家一样摆弄起来。他按了两个按钮,打开唱机盖,把唱片塞进去,又按了播放键,唱片开始旋转。然后,他轻巧地把唱针抬起,支到唱片上。扩音器中传来了那个匿名者刚刚播放来作为挑战,看看他们能否阻止他的夜间漫游的那段音乐。

  一片欢欣鼓舞。大家纷纷称赞着皮埃罗这场小小的胜利。他带着纯洁的微笑看着大家。他的妈妈欣喜若狂地看着他,仿佛他刚刚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有这么一刻,虽然仅仅就这一刻,世界记起了她的儿子,给了他一点从未得到的满足。她开始哭泣。警察总监温和地把手放到她肩上。

  “非常感谢您,夫人。您的儿子很了不起。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会安排人用我们的车送您直接回家。您要上班,对吗?”

  妇人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对刚才的软弱道歉地笑笑。“是的,我为一户住在蒙特卡洛的意大利人做管家。”

  “把这家人的名字告诉摩莱利,就是那个穿棕色外套的人。”警察总监微笑着吩咐她。“我们会安排您休息一两天,以弥补今晚对您的打搅。您可以尽情和儿子呆一阵子了……”警察总监转身看着皮埃罗。“而你呢,年轻人,你愿意坐一天警车,用对讲机讲话,做个荣誉警察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19:58

  皮埃罗可能不知道荣誉警察是什么意思,不过坐警车穿梭的想法令他眼睛一亮。

  “你能把手铐也给我吗?我可以开警笛吗?”

  “当然,你什么时候想开就开。你还可以得到一副亮闪闪的手铐,当然,如果你要逮捕什么人,得先得到批准才行。”

  于勒对准备送皮埃罗和他妈妈回家的警察点了点头。他们走开时,他听到男孩对母亲说,“现在我是个荣誉警察啦!我要逮捕那波纳夫人的女儿,她总是笑话我。我要把她关进监狱……”那波纳夫人可怜的女儿还会有什么遭遇,他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说到这里时,他们三个人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皮埃罗的声音渐渐消失。

  “卡罗斯·桑塔那,《莲花》,”弗兰克默念道。他靠着桌子,沉思地看着男孩从档案室拿来的唱片封面。“1975年在东京现场录音……”

  “那个人为什么要我们听一首差不多30年前在东京录制的唱片呢?”摩莱利拿起唱片封面看看,疑惑地问道。“他想告诉我们什么?”他翻来覆去研究封面。

  于勒透过窗子目送皮埃罗和他妈妈坐警车离开。他转身看了看表。4点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最好尽快搞清楚。”他顿了顿,说出萦绕在大家心头的想法,“除非已经太迟了。”

  艾伦·吉田签了支票,把它递给食品商。后者来自吉田最喜欢的一家巴黎饭店,他带着员工赶来帮他料理晚会。他为此花了一大笔钱。不过这钱花得值得。他嘴里仍旧残留着豪华晚宴中蛙肉和阿月浑子俗称开心果,果实呈椭圆形,绿色,可用于烹饪。汤的美妙余味。

  “谢谢,皮埃尔。晚餐像以往一样美味极了。你看,我在支票上给你加了一笔酬劳。”

  “吉田先生,万分感激!您一贯如此慷慨。您不必送我了。我认得路。再见。”

  “再见,老朋友。”

  皮埃尔对吉田微微一鞠躬,后者也鞠躬回礼。老板安静地消失在黑色木门后面。吉田听到他发动汽车的声音。他拿起遥控器,对准左边墙上一个木头小门。小门悄无声息滑开,露出许多小屏幕,每个屏幕都连着一个闭路电视监控器,这些监控器遍布整幢房子的各个角落。他看到皮埃尔的车开出前门,随后保安关上大门。

  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走过巨大的房间,里面仍旧残留着刚刚结束的宴会的痕迹。饭店的人已经把应当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仆人明天会来继续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完毕。艾伦·吉田不喜欢房子里留人。他的仆人总是早晨来,晚上离开。他需要他们时才就命令他们留下,或者另外叫人来帮忙。他喜欢充当夜晚唯一的主宰者,不必担心好奇的耳目偶尔窥穿他的秘密。

  他穿过对着夜色开放的巨大落地窗,走进花园。屋外,精心排列的彩灯在树丛、灌木和花床上投下光影,这些都归功于他从芬兰雇来的一个风景建筑师的精心设计。他松开雅致的阿玛尼晚礼服领子上的领结,解开白衬衫的领子。然后他不解鞋带就踢掉皮鞋。他弯腰拉下丝袜,任由它们掉落在身后。他喜欢赤脚踩在潮湿的草地上。他走到灯光下的游泳池边,白天这里看起来宛若连接着大海,此刻则显得像黑夜中一块巨大的碧玉。

  吉田躺在游泳池边一张柚木躺椅上,伸直两腿。他环顾四周。残月光辉中,海面上散落着星点灯火。面前那片陆地上,隐约可以辨认出蒙特卡洛的辉煌灯光。今晚的客人大多数来自那里。

  房子位于他的左面。他扭头看看它。他喜欢这幢房子。能够拥有它,使他颇为自得。他喜欢它那老式的线条,优雅的建筑风格和严谨气质。它是一名出色建筑师的杰作,原本是为当时的巨星格丽泰·嘉宝设计的。他买下这房子时,它已经空置多年。他请来一位同样杰出的当代建筑师弗兰克·盖里对它加以翻新。这位建筑师曾经主持过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工程的设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19:59

  他给了建筑师充分自主权,唯一的要求是保留原建筑的风貌。结果非常惊人。非凡品位与一流的现代科技相结合,使它成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住所,所有人看到它时,都和他当初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一样不敢置信。他眼睛眨也不眨就在一张有着没完没了的“零”的巨额支票上签了字。

  他靠在椅背上,左右转动脖子,放松自己。他把手探进贴身口袋,取出一个小金瓶。他拧开瓶盖,叩出一点白色粉末倒在手背上。他把手凑近鼻子,直接吸进可卡因,然后用手指揉揉鼻子,把多余的粉末擦掉。

  他周围的一切都证明着他的成功和权力。不过,艾伦·吉田并没有得意忘形。他仍旧记得父亲赶到从海边开来的冷冻车边,把一箱箱鲜鱼卸下,装上自己的卡车,再送到市区的日本餐馆,累得腰酸腿疼的情景。他记得父亲下班回家时,身上的鱼腥味儿隔老远就飘来,怎么洗都洗不掉。他记得他们那幢位于纽约破烂不堪的贫民区的破烂不堪的小房子,记得从小就不断听到父母谈论该修屋顶了,该修水管了。他还记得每次他们打开水龙头,水管都会发出嘎吱叫声,随即涌出生锈的水流。要等两分钟之后,水流才会变清,才能够用来洗涤。他是一个日本人和美国人的混血孩子,在美国长大,跨越两种文化,在日本人眼里,他是个美国佬,而在美国白人眼里,他是个日本人。对所有其他人,不管是黑人、波多黎各人、意大利人还是什么别的人而言,他都只是又一个混血的街头混混而已。

  他感到可卡因开始起作用,随手理了理乌黑浓密的黑发。

  他很久以来就不再做梦。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如果没有几十亿美元的资产,那么今晚来赴宴的那些人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他们对于他是否是个天才根本毫无所谓。他们在意的仅仅在于,他的天才使他获得了巨额身家,成为全世界排名前10的富豪之一。

  除此之外,大家并不关心别的。一旦你取得结果,这结果是如何取得的便不再重要。人们只知道他是“圣件”的伟大发明者,这是一种与微软竞争的操作系统。他发表它时只有18岁,那时候,他向一群目瞪口呆的投资者做了演示,证明他的系统操作简易,从而说服一家银行给他贷款,创办了“禅”电子公司。

  比利·拉瑞里应当和他分享这个胜利。比利·拉瑞里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是一家电脑学校的同学。是他突然想到创建一种可以在DOS系统下运行的革命性操作系统的主意。他们秘密地开始研究。他们俩用连着内部网的两台计算机没日没夜干了好几个月。不幸的是,芝加哥湖人队比赛开始的前一天,他俩一起到屋顶上修天线,比利跌下去摔死了。他在倾斜的屋顶滑了一跤,像雪橇一样突然滑到屋顶边缘,只剩双手抓着排水管。比利央求他出手拉自己一把,可他却呆在原处,什么也没有做。比利的身体吊在空中,金属管被他的体重拉弯。他双手死命抓住排水管锋利的边缘,指关节压得发白。

  比利绝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声尖叫摔了下去,砰地一声摔在车库顶上,一动不动,脖子扭向不自然的方向。断掉的那截排水管掉了下去,可笑地正好掉进墙上的篮球框里,他和比利休息时经常在那里打篮球。比利的妈妈尖叫着冲出房子,他慌忙溜进朋友的卧室,把电脑里的资料统统输入软盘,然后抹掉电脑上一切内容。他把软盘塞进口袋,这才冲进院子,扑向比利毫无生气的身体。

  比利的母亲把儿子的头抱在怀里,抚弄他的头发。艾伦·吉田流下虚伪的眼泪。他在她身边跪下,感觉到口袋里的软盘戳着皮肤。邻居叫来救护车,它响着与比利的母亲的哭声一样悲怆的警笛飞速赶到,嘎吱一声停在门口。人们走出来,用白布盖着他朋友的尸体,漠然带走了他。

  一个老故事。一个应当忘记的故事。现在,他的父母住在佛罗里达,父亲终于设法洗掉了手上的鱼腥味。即便没有完全洗掉,看在艾伦的美元的分上,所有人都愿意发誓鱼腥味和香水一样美妙。他付钱送比利的母亲进戒酒中心,帮她摆脱了酒瘾。又给自己的父母在富人区买了幢房子,每月寄去足够的钱供他们无忧地生活。有次他遇见了朋友的母亲,后者竟然感激地吻他的手。事后很长时间,他无论怎么洗手,都摆脱不掉那个吻烧烙皮肤的感觉。吉田站起身,走进房子。他脱掉外套,把它甩到肩上。他感觉到夜晚的潮气穿过薄薄的衬衫透进来,使它粘在皮肤上。他从树枝上折了一朵白色栀子花,把它凑进鼻子嗅了嗅。尽管鼻腔被可卡因麻痹,他还是能闻到那娇嫩的香气。

  他走进起居室,从口袋中掏出遥控器,按了个按钮。防碎窗户沿着上了油的窗框缓缓滑下,悄然无声地闭合。他同样关掉灯,只留下几盏光线微弱的廊灯。他终于一个人了。时候到了,应该祭献一点点时间给他的享受,给他的秘密狂欢了。

  模特儿、银行家、摇滚歌星、演员蜂拥进入他的晚会,但他们只是白墙上一晃而过的影子,他们的相貌和话语都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失。艾伦·吉田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继承了美国母亲的五官和身高,又像他的日本父亲一样拥有精致匀称的身架。他的脸是两个种族的混合,结合了东西方的优点。他的钱和外表吸引着世界。他的孤独更诱人想入非非。女人分外向他展示丰胸、俊脸和美妙身材,充满赤裸裸的挑逗。他在一面弯曲的石楠木墙前停下。他按了按右边一个按钮,墙面向墙里滑去,露出一段朝下的楼梯。他急不可耐地沿着楼梯走下。他有一盘昨天刚刚送来的新录像带要看。这是两天来他第一次有时间自由自在地放松享受一番,他打算坐在放映室巨大的屏幕前,举着一杯冰凉的香槟酒,享受录像的每一分钟。

  目睹比利·拉瑞里从屋顶滑落后,艾伦·吉田不仅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且还发现了另一些改变他生活的事情。朋友跌落时瞪大的眼睛和抽搐的脸,哀求救命的绝望声音,都令他感到兴奋莫名。他后来回到家中,换衣服时才发现内裤粘满精液。在他朋友死亡的那个可怕时刻,他竟然达到高潮。

  从此他就像毫无悔意地踏上敛财之路一样,毫不迟疑地踏上一条寻求欢娱的道路。他微笑起来。这个微笑像发亮的蜘蛛网一样弥漫上一张深不可测的脸。金钱的确能换来一切。阴谋、沉默、犯罪、生命和死亡。为了金钱,人们愿意杀戮,接受痛苦。每次他付出巨额代价,把一盒新录像塞进他的收藏时,他对这点都确信无疑。

  这些都是真实的折磨和杀戮的录像,受害者与男人、女人,有时还有儿童。他们从街上被掳掠,被带到无人知道的地方,遭受各种酷刑和强暴,最后被活活烧死,这一切都被录像。一个黑人被活着剥了皮,直到成为一个血人。他们的痛苦尖叫在他耳中不啻为美妙的音乐,他一边啜着冰酒,一边等待高潮到来。

  一切都是真实的。

  楼梯底部有一个巨大的、灯火明亮的房间。右边是两张从意大利进口的“赫墨林”台球桌,一张传统型,一张美国式,都是特地为他制作的。墙上挂着各种球杆和器具。这里还有一个酒吧柜,周围围了一圈扶手椅和沙发。

  他走过它们,停在一堵覆盖着石楠木板的墙前。他右边有一个大约4英尺高的木台子,上面有一组古希腊的维纳斯和爱神嬉戏大理石像。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日光灯,照在雕像上。他没顾得上多看这些精美作品,对雕刻家精心刻画的两个形象之间的冲突也熟视无睹。他用手在雕像底座上推了推。木头底座打开,里面有一个空间。空间底层安着一个电子密码锁。

  吉田按下只有他知道的密码,木墙无声地滑开,消失在左边墙里。他的王国就在这里。欢娱在等待,绝对的、隐秘的欢娱。

  他即将跨过门槛时,突然感到肩膀当中遭到重重一击,一阵剧痛袭来,随后是冰冷的黑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00

第四个狂欢节

  艾伦·吉田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头痛欲裂。他试图动动胳膊却做不到。他转动眼珠,设法恢复视力。最后,他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屋子当中一张扶手椅上,手和腿都用电线捆着。嘴被胶带裹住。

  他面前坐着一个男人,正默默打量着他。吉田看不到这男人的任何特征。他身穿一件普通的黑色帆布工作服,至少比身材大了四到五号。他脸上蒙着黑色滑雪面罩,眼睛藏在巨大的反光太阳镜后面。他戴着黑色帽子,边缘翻了下来。手戴黑手套。

  吉田惊恐地上下打量这个人。过长的外套下露出的长裤也是同样料子的,也比这人的身材大了好几号。裤子拖到帆布鞋子上,裤脚像跳街舞的人一样卷起。吉田注意到一些奇怪之处。他的膝盖和胳膊肘部位都有东西鼓出来,把衣服撑开,好像这个人胳膊和腿上都装了支撑架一样。

  他们沉默地对坐,这段时间对吉田而言仿佛漫长无比。男人看来不打算说话,而他则是无法开口。

  他是怎么来的?虽然他孤身一人呆在房子里,但是别墅周围全是一流的保安,个个荷枪实弹,带着恶狗,而且到处是摄像头。他如何溜了进来?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想要什么?钱吗?如果这是他的目的,他愿意交出一切。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没有什么是金钱办不到的。没有什么。但愿他能说话就好了……

  男人继续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他。

  吉田用被胶带裹住的嘴呻吟一声。男人的声音终于从那一大块黑色的身体中发出。

  “吉田先生,你好哇。”

  这声音温暖悦耳。但是对于捆在椅子上的这个人,它听起来仿佛比捆住他手和腿的电线还要坚硬锋利。

  他瞪大眼睛,又呻吟起来。

  “你不必回答。反正我也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此外,我对于你打算说什么没有任何兴趣。”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由于胳膊和腿上的支撑物,行动显得很不自然。他走到吉田后面。吉田试图转头看他。他又听到他说话,这次是从他身后不知什么地方发出的。

  “你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嘛。一个秘密的地方,供你享受你那小小的秘密的欢乐。生活中有些快乐是很难分享的。我理解你,吉田先生。我认为没有人会比我更理解你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绕回来面对他。他冲这间长方形、没有窗户的房间挥了挥手。天花板下方的墙上安装了通风系统。房间后部有张床抵着墙,上面铺着丝绸床单。床上方的墙上挂了一幅画,这是陈设简单的房间里唯一的装饰。两面长一些的墙上几乎全是镜子,造成房间看起来比实际大些的视觉效果。

  床前面有一系列屏幕,连接在一组录像机和DVD播放机上,播放影片时可以有环绕效果。另外这里还装了些摄像头,可以拍摄到房间所有角落。摄像头也连在家庭影院系统上。

  “这就是你放松的地方吗?吉田先生?这就是你希望世界忘掉你的时候,用来忘掉世界的地方吗?”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却像冰一样寒冷。吉田感到寒意爬上胳膊和大腿,凝固了血液,使得四肢麻木。他感到电线割进皮肉,就像尖锐的话语刺进他的头脑。

  男人用那种不自然的行动向放在椅子边地上的一只帆布袋俯下身去,取出一张唱片。这是一张老式密纹唱片,有一个塑料封套。

  “你喜欢音乐吗?吉田先生?这张唱片美如天籁,我向你保证。这是真正的鉴赏家才配享受的。而你当然就是这样一位鉴赏家……”他走向左边墙壁上的音响,研究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灯光在太阳镜片上一闪。“我对您真的无比钦佩。这里应有尽有。我本来还打算万一你没有唱机的话,就设法寻找一个替代品呢。不过我发现您什么都不缺。”

  他开动系统,将唱片小心地从封套中取出,摆上转盘。他把唱针放到唱片上,一串小号演奏出的音符随之响起,从喇叭中传了出来,扩散在整个房间。这是一段哀伤的音乐,曲调悲切,足以激起人们各种忧郁和痛苦的想象,令人久久不能释怀。这是没有记忆的音乐,一种令人忘记一切的音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01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静静地倾听。吉田想象着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半睁半闭。可是很快男人又清醒了。

  “很不错吧,是吗?罗伯特·福尔顿,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也许应该说是最了不起的一位。而且像所有伟大的人一样,遭到了误解……”他好奇地走向录像系统的控制面板。“我希望知道怎么操作。但愿你的设备不要高级得连我都不知道怎么用才好。吉田先生。噢,不,看起来很简单。”

  他按下一些按钮,屏幕亮了起来,闪着雪花。他忙着对付一阵按钮,摄像机开始工作。屏幕上出现了吉田,他正被五花大绑在屋子中央一把椅子上,面前有一把空椅子。

  男人看起来很满意。

  “不错啊,这些设备真高级。不过,我想你当然应该有这么高级的设备。”

  男人走到囚犯面前,转过空椅子,骑坐在上面。他把奇形怪状的胳膊搭在椅背上。胳膊肘处的支撑物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

  “你想知道我要干嘛,对吗?”

  吉田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你以为是钱的话,别担心。我对钱不感兴趣,不管是你的还是任何人的。我只想做笔交易。”

  吉田通过鼻子出了口长气。谢天谢地。不管这人是谁,要什么价钱,总归能和他达成某种协议。他如果不是要钱,那必定也是要什么钱可以买到的东西。金钱能买到一切,他再次提醒自己。一切。

  他在椅子上放松一点。电线的切割好像没那么痛苦了,他看到一线曙光,有谈判的机会就好。

  “你睡觉时,我看了看你的录像,吉田先生。我们有不少共同之处哇。我们俩都有点喜欢陌生人的死亡。你是为了取乐,我呢,是不得已而为之……”

  男人低下头,好像在打量发亮的木椅。吉田觉得他突然沉浸到个人的思绪中,走起了神。他的声音像死亡一样不容分说。

  “不过我们也就这点相像而已。你是通过别人来做它,我却被迫自己动手。你是一个观赏杀戮的人,吉田先生,而我……”

  男人把戴着面具的脸凑到他面前。

  “我杀……”

  吉田突然明白没有希望了。他脑海中播放过各种报纸的首页,上面满是关于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谋杀的大标题。连日来电视新闻里全是各种关于这次谋杀的可怕细节,包括凶手留在桌子上的血字签名。他面前这个男人说出了同样的字眼。他绝望得发疯。没有人会来救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秘密房间。哪怕他的保安来搜寻他,也只会在外面搜寻,而不会想到他死在家里。他又呻吟起来,因恐惧而死命挣扎。

  “你有点让我感兴趣,吉田先生。让我非常感兴趣。所以我觉得应当和你做笔交易。”

  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装录像带的玻璃门柜子前。他取出一张空白录像带,撕开包装,把它塞进录像机。他按下录像按钮,录像机开始工作。

  “用让我开心的事换让你开心的事。”

  他优雅地把手探进衬衣口袋,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走向吉田,后者正不顾切进皮肤的电线,疯狂地挣扎。男人用流畅的动作,把匕首刺进他的大腿。囚犯歇斯底里的呻吟突然变成一声剧痛的闷哼。

  “是的,它就是这种感觉,吉田先生。”

  最后那个称呼是用令人窒息的恐怖语气说的,像葬礼的丧歌一样在房间里回荡。沾满鲜血的匕首又刺进去,这次是囚犯的另一条大腿。这次刺入的动作非常迅速,吉田都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大腿一阵异样麻木。随即,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流下小腿。

  “这很有趣,对吗?换个角度来看,事情就不一样了。不过耐心些,结果会让你满意的。今天你也会找到乐子的。”

  男人冷酷地继续刺戳捆在椅子上的人,他的举动一一被录像机录下。吉田从屏幕看到自己被不断刺戳。他看到随着男人不断抬手、刺下,鲜血大块大块地染红他的白衬衫。他看到麻木不仁的屏幕播放着自己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双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03

  同时,背景中的音乐也变了。高昂的小号声充满高音符,有节奏地吹奏出重音,听起来颇像原始的打击乐器,仿佛是种族仪式或者活人献祭时用的音乐。男人和匕首围绕着吉田,继续着轻快的舞蹈,到处刺出伤口。鲜血宛如见证一样汩汩流出,流到衣服上,淌到地板上。最后音乐和男人同时戛然而止,仿佛一场经过反复排练的芭蕾舞剧。

  吉田仍旧活着,而且神志清醒。他感觉到生命和鲜血一起从遍布周身的伤口流出,浑身剧痛无比。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灼痛了左眼。男人用沾满鲜血的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他的头上一片血红。

  鲜血和汗水。像以往那无数次一样的鲜血和汗水。此外,还有他在摄像机里那呆滞的凝视。

  男人在滑雪面罩下喘息着。他走过去关上录像机,按下倒带钮。录像带倒回开头,男人又按下播放键。

  吉田眼睛半睁,伤口缓缓流着血。他面前的屏幕上,一切又重新开始。刺下去的第一刀,像烙铁一样刺进他大腿的匕首。然后是重新刺进的第二刀。然后是其他……

  男人的声音像命运一样传来,柔和而冷漠。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让我快乐之后是让你快乐。放松一点,吉田先生。放松,看看你自己死去……”

  吉田耳中隐隐传来这些话语。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他的血液缓缓淌尽,寒意渐渐占领每个细胞,而他无法抑制住那可怕的欢娱感。

  他的眼前终于一片黑暗时,他分不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

  玛格丽塔·维兹尼穿过赌场广场,开下通向布里格林停车场的斜坡。早晨这个时候,周围几乎没有多少行人。蒙特卡洛习惯夜生活的居民,那些有钱人和那些绝望的人,此刻都正在酣睡。而观光客们尚未出发。所有像她这样出现在大街上的人都是工薪一族。她穿过阳光,绕过坐在巴黎咖啡馆吃早饭的人群,开过色彩斑斓、整齐划一的花床,朝温热潮湿又阴暗的停车场开去。她把菲亚特停在出口附近,把磁卡插进机器。门开了,她缓缓开进去。

  玛格丽塔每天都从她住的意大利小镇凡提米格里亚开车来上班。她在摩纳哥国际银行的安全部工作。它位于夏奈尔专卖店前面的赌场广场。

  她完全是出于幸运才找到摩纳哥的这个工作的,没有任何关系或者推荐信。自从以出色成绩取得了经济和商业学历之后,她像出色的学生一样,得到很多工作机会。令她惊喜的是,其中也包括摩纳哥国际银行的工作机会。

  她不抱希望地接受面试,却居然被选中、聘用了。这份工作好处太多了。首先,她的起步工资就比在意大利可能找到的所有工作都要高。其次,另外一个好处是,在蒙特卡洛工作,交税要求也比意大利宽松得多……

  玛格丽塔微笑了。她是一个美丽女孩,浅栗色的短发,面孔友好而迷人。前面有辆车要出来,正在倒车。她停车等候,趁机照照后视镜,对于看到的这张脸,她非常满意。

  米歇尔·勒孔特今天要来,所以她希望自己完美无瑕。

  米歇尔……

  一想到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她心里就涌上一阵暖流。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绕圈子已经很长时间了,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现在,开始尝试进一步接触的时间已经到了……

  道路通畅了。她开下斜坡,慢慢向广场下方好几层处的停车场开去。她有自己的停车位,它位于倒数第二层专门留给银行职工的停车区。她谨慎而熟练地驾驶着,开下好几层,每次打方向拐到下一层的斜坡时,都听到轮胎在闪闪发亮的路面上摩擦的声音。她开到她那层车库。车位在墙后头。她微微打着方向,拐到墙的右边,惊讶地发现她的位置被一辆大汽车占据了,那是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本特利轿车,装着黑色玻璃。

  真奇怪。这类高级汽车一般不会出现在地下停车场。这种车一般都配有穿深色西装的专门司机,恭候在后门口,侍候乘客上下车,再不然就是漫不经心地随便停在巴黎旅馆门口,让旅馆小厮帮忙泊到车位上。这可能是一个银行客户的车吧。考虑到这一点,她打消不满之情,决定停到旁边的空位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04

  也许是由于脑袋里盘算着这些想法,她粗心大意地蹭上了那辆车的左角。她听到自己的车灯撞碎的声音,沉重的大轿车闷响一声,防震性能良好的车身微微颤了颤。

  玛格丽塔赶忙小心地后退一点,仿佛这可以弥补刚才粗心大意造成的小破坏。她把车倒开,慌忙打量起本特利的车尾。车身凹进了一点,并不很大,但是非常清楚地印着她的塑料保险杠的痕迹。她懊恼地用手捶了捶方向盘。现在,她只好对付那些麻烦的事故处理手续了,而且还得向一位银行客户承认自己弄坏了他的车。

  她走出汽车,迟疑不决地走向轿车。后车窗里面好像有人,她从暗色玻璃窗看进去,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身影。她把头凑近窗子,用手罩着玻璃往里看。里面确实有人坐在后座上。这真有点奇怪,车被撞到,车里的人怎么不出来看看?

  她眯缝起眼睛。突然,车里的人形朝右边倒下,头抵着窗户。玛格丽塔惊恐万状地发现这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睁大的眼睛正毫无生气地瞪着她,像骷髅头一样龇着牙齿。

  她跳回一步,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弗兰克·奥塔伯和警察总监于勒彻夜未眠。他们俩一直在琢磨一张沉默的唱片封面,一遍遍听一盒磁带,却没有多少收获。他们把各种可能的推理翻来覆去地思考,向所有稍微知道一点音乐的人寻求帮助。但就连罗切尔警长这样一个有着一流唱片收藏的音乐迷,也对卡罗斯·桑塔那摆弄吉他的灵巧手指犯了难。

  他们在网上搜索,寻找哪怕一点点可以帮助他们揭开凶手留下的谜团的线索。

  一无所获。

  他们面对一扇锁死的门,无法找到钥匙。他们灌了不少咖啡,不管加多少糖都仍觉得苦涩。时间飞逝,他们的希望渐渐破灭。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蓝。于勒从桌边站起,透过玻璃看着渐渐繁忙起来的交通。窗外所有人想必都觉得这是一夜安眠之后新的一天。可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夜噩梦之后,继续等待的一天。

  弗兰克坐在扶手椅里,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晃荡,眼睛盯着天花板。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于勒揉揉鼻子,疲倦而无力地叹了口气。

  “摩莱利,帮我个忙。”

  “您吩咐吧,警察总监。”

  “我知道你不是招待员,不过你是这里年纪最轻的人,总要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你能够帮我们搞点比那机器里的泥浆像样点的咖啡来吗?”

  “我正等您吩咐。”摩莱利微笑起来,“我自己也并不介意来点好咖啡。”

  警长走出办公室,于勒用手理了理椒盐色头发,一夜未眠之后,头发在脖颈那里翘起来,露出粉红色皮肤。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们俩都明白失败了。于勒拿起听筒,觉得这块塑料简直有千均重。

  “我是于勒,”他直截了当地说,他听了一阵,脸色变白。“在哪里?”又停顿一下。“好的,我们马上赶到。”于勒挂上电话,用手掩住脸。

  弗兰克在他打电话时一直站着。他的疲倦仿佛一扫而光。他突然像猎狗一样警觉。他眯缝起熬得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于勒。

  “弗兰克,又有一具尸体。在赌场旁边的地下停车场。没有脸皮,像上次那两具一样。”

  于勒走向门口,弗兰克紧随其后。他们差点撞上端着摆了三小杯咖啡的托盘的摩莱利。

  “咖啡来了,警察总监……”

  “摩莱利,放下咖啡,去找辆车来。他们又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得快点。”

  他们走出办公室,摩莱利对走廊里擦肩而过的一名警官说:

  “杜帕基,我要一辆车,马上。”

  他们坐电梯下楼,感觉仿佛像爬下喜马拉雅山一样漫长。

  他们冲出大门,院子里已经有一辆车在等待,马达已经启动,门开着。他们门都等不及关好便火速出发。

  “赌场广场。拉克瓦,打开警笛,别心疼轮胎。”于勒对司机吩咐道。年轻人迅速做出反应,想也不想便飞速起步,轮胎咯吱作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04

  他们沿着圣德沃特一级方程式大赛著名弯道之一。开,一路警笛高鸣冲到广场,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停车场入口前面,已经聚集了一小群好奇的围观者,就像几天前那群一样。车库右边的花床姹紫嫣红,种了不少棕榈树。他们左边则是巴黎旅馆前面的交通环道,环道中间是一个巨大花床,园艺师特地在上面设计了用花来排列成日期的巧妙布局。弗兰克禁不住想,对今天的死者而言,日期是用鲜血写出的。

  在警察的帮助下,汽车在众目睽睽中穿过人群。他们开进停车场,飞速开到那层已经有两辆闪烁灯光的警车等候的车库。警灯在墙上天花板上投下闪烁的光影。

  弗兰克和警察总监像被烫着般跳出汽车,于勒指指另外两辆车对一名警官吩咐道,“告诉他们把灯关掉,不然没几分钟我们都会疯掉。”

  他们走到巨大的黑色本特利停放的地方。一具男人的尸体正靠在黑色车窗上,窗上沾满鲜血。于勒一看到它就捏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他无休无止地低声诅咒,仿佛发泄怒火就可以改变眼前这幅景象。“上帝啊,是他!”

  弗兰克一夜未眠的疲劳感演变成深深的绝望。趁着他们像鱼一样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试图解开这个疯子的密码时,疯子已经又下手了。

  “是谁发现的?”于勒问身后一名警察。

  “是我,警官。”一名穿制服的官员走过来,“或者不如说我是第一个赶来的。我来这里拖一辆车,就听到那个女孩在尖叫……”

  “哪个女孩?”

  “发现尸体的女孩。她坐在车里,受了惊吓,哭成了泪人儿。她在我们楼上的摩纳哥国际银行工作。她停车时撞上了本特利,走出来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这个……”

  “有人碰过任何东西吗?”弗兰克突然问道。

  “没有。我没有让任何人走近。我们一直在等你们。”

  “很好。”

  弗兰克弯腰到警车里拿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向轿车俯下身去。他想打开驾驶座一侧的前门。门开了,汽车没有锁。他弯腰钻进车里查看尸体。男人穿的衬衫浸透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他的长裤是黑色的,看上去很像晚礼服。全身各处扎了无数刀眼。尸体旁边的皮椅面上,用鲜血写着那两个字。

  我杀……

  他靠在软垫皮椅上,扳着尸体的肩膀,把它放正,让它靠在椅子后背上,免得再歪倒。他这样做的时候,听到有东西喀哒一声掉到汽车地板上。

  他走出汽车,打开尸体附近的后门。他俯下身子,胳膊支在腿上弯下腰。他身后的于勒也背着手弯下腰仔细查看。他没有戴手套,所以什么也不敢碰。

  弗兰克看到车里地板上的东西。它掉在前排椅子的下方,是一盘录像带。它原先可能放在尸体膝盖上,一动就掉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把它戳进录像带一个眼儿里挑了起来。他举起带子,研究了一阵,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把带子装进去收好。

  同时,他注意到死者光着脚。弗兰克伸出手,测了测脚趾弹性。他又拎起死者的裤脚,查看脚踝。

  “可怜的家伙显然被什么硬东西捆得结结实实,可能是电线。从血液凝结程度和四肢的僵硬程度来看,他没死多久。而且他不是在这里死的。”

  “从手的颜色来推断,我认为他是由于伤口出血过多而死。”

  “是的。因此,如果他是在这里死的话,车座和地板上应当有远比现在多的血迹,而不是仅仅衣服沾血。而且,这里看来也不像是进行这种谋杀的地方。这个人是在别处被杀,然后才放进车里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于勒后退一步,让弗兰克直起身来。“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费事在夜里用车把尸体移来移去呢?”

  “不知道。”弗兰克打量着四周,疑惑地回答。“不过,这正是我们要搞清楚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06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打量着靠在椅背上的尸体,它在闪亮华丽的小小棺材里,眼睛瞪得溜圆。

  “从他身上剩余的衣物和汽车来判断,他想必是个有钱人。”

  “我们来看看这车是谁的吧。”

  他们绕着本特利转了半圈,打开乘客座位一侧的前门。弗兰克按了下豪华木制仪表盘的一个按钮,手套盒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他从里面掏出一个皮夹,汽车的文件都在里面。

  “在这里。这车属于一家公司,‘禅’电子公司。”

  “上帝啊,艾伦·吉田。”警察总监震惊地喃喃道,“‘圣件’的版权拥有者。”

  “妈的,尼古拉斯,这就是谜底。”

  “你指的是什么?”

  “桑塔那的那首歌,我们反复听了无数遍的那首。它是在日本现场录音的。吉田正是美日混血儿。记得桑塔那写的歌名字是什么吗?它叫做《圣祭》,明白了吗?《圣祭》和‘圣件’。此外,《莲花》里还有一首歌叫《东京》。我相信吉田和它肯定也能联系起来。”

  于勒指了指汽车里那具尸体问,“你觉得是他吗?艾伦·吉田?”

  “我敢打赌。此外还有件事……”

  于勒惊讶地看了看美国人。他能看出弗兰克的脑袋里正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尼古拉斯,如果吉田是在别处被杀,然后转移到蒙特卡洛的赌场广场被发现的话,那这里必定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那杂种希望我们调查这个案件。”

  如果弗兰克的推断无误,于勒思忖,那么那人的疯狂和冷酷都超出想象。他对将来的日子,对于他们将要遇到的事,将会面对的杀手和已经不得不面对的谋杀都充满不祥预感。

  轮胎的嘎吱声表明救护车和医务人员赶来。法医的大车跟在后面。于勒向他们发布指令,弗兰克则站在轿车敞开的门口沉思,他的眼睛偶然落到汽车音响上。磁带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把它拉出来。

  那是一盘普通的磁带。它看来录过东西,又已经倒回开头。弗兰克打量了它一会儿,把它塞进音响。随即,车周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桑巴派对》的乐声在车库死寂的空气中轻盈飘起,充满嘲讽。

  他们回到警察总部,大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挤满记者。

  “该死的秃鹫们,让他们见鬼去吧。”

  “尼古拉斯,你还能指望什么呢?我们在车库那里设法避开了他们,可是总不能永远躲下去。毕竟在我们面对的问题中,他们算得上最好对付的了。记住这个吧。”

  “绕到后门去。我现在没法见他们。”于勒对司机吩咐。司机还是去时那个警官。

  汽车向前开去,在车道上停下。记者们看到警察总监在车里,像商量好一样一齐涌来。汽车在距离大门一点点时被人群围住,他们争先恐后提出各种问题。于勒只得摇下他那面的车窗。媒体记者们的喊叫更响了。有个红发、满脸雀斑的家伙几乎把头塞进车窗里。

  “警察总监,你知道车库里的尸体是谁的吗?”

  后面的人嚷道,“你认为是杀了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人干的吗?”一名于勒认识的《尼斯晨报》记者粗暴地把别人推到一边,挤上前问,“他是一个连环杀手吗?”

  “你能讲讲昨晚打到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那个电话吗?”他们后面又有一个声音嚷道。

  于勒举起手,阻挡这些潮水一样涌来的问题。

  “先生们,请原谅。你们都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做出任何回答。过些时候警察局长会发布一项声明的,现在我只能说这么多。请原谅。继续开吧,拉克瓦。”

  他们慢慢开走,小心地避免撞上人。汽车开进大门,门随即放下。他们走出汽车,于勒举手擦了擦满脸的汗。他连日没有休息,再加上又看到新的恐怖场面,眼睛下出现了黑眼圈。

  他把轿车里找到的录像带递给摩莱利。法医确定上面没有指纹后,就把它还给了他们。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06

  “摩莱利,做一个备份给我们。带一台录像机到我的办公室。然后给尼斯的人打电话,跟克拉沃谈谈。告诉他昨晚的录音分析一有结果就告诉我们。我不指望有什么结果,但是谁知道呢。我们在办公室。”

  他们走上大楼外的楼梯,在玻璃门前停下。弗兰克推开它,先走了进去。自从他们昨晚在广播电台见面以来,他和于勒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他们在电梯口停住脚步。警察总监按了按钮,电梯门打开。

  “你有什么想法?”

  弗兰克耸了耸肩。

  “问题不在于我在想什么,而在于我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了。这家伙简直难以理喻。我对付的每个案子里,都会有一些破绽留下。总有个把说明连环杀手情况的线索。而这家伙的精明实在不可思议。”

  “没错。而且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死了。”

  “尼古拉斯,有件事我最想不通。”

  “什么事?”

  “除了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剥脸皮之外,在第一个案件里,受害者是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今天,我们则只有一具男人的尸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或者说,除去女人不谈,两度F1方程式赛车的世界冠军得主约肯·威尔德和世界著名的电子大亨艾伦·吉田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最明显的联系在于,他们俩都非常有名,年龄也相仿,都是35岁左右。”于勒靠在电梯的金属墙面上沉思着。“此外,我还得说他们都非常英俊。”

  “没错。那么亚利安娜·帕克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杀一个女人?”

  电梯开到他们的楼层停下。门开了,于勒伸出一只手挡住门。

  “杀手可能是对约肯·威尔德感兴趣,而她碰巧在那儿。所以他不得不把她也杀了。”

  “我愿意接受这种解释,可是为什么她也遭到同样对待?”

  他们沿走廊走到于勒的办公室门口。路过的人都像看战争中的幸存者一般看看他们。

  “弗兰克,我没头绪。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们有三个人死了,却没有一点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我们甚至连已经得到的线索也分析不出来,所以又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等到谜底揭晓才发现其实非常简单。”

  “我以前看到书上说,谜底揭开以后其实都很简单。”

  他们走进办公室,阳光已经投到地上。外面几乎是夏天,屋里却像冬天一样充满寒意。于勒走到桌边,拨了尼斯的警察总监弗罗本的号码。弗兰克像几个小时以前一样,坐回椅子上。

  “你好,弗罗本吗?我是尼古拉斯。听着,我有一个难题。实际上,是又一个难题了。我们在一辆车里发现了一具新尸体。和前两具一样。脸被完全剥离了。车里的证件表明是‘禅’电子公司的车。这公司是艾伦·吉田的,你知道……”警察总监停了一下,好像是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他。“什么?等等,我和弗兰克在一起。我马上打开免提,让他也加入谈话。请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

  他按了个按钮,弗罗本在电话中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说的是,我正在波里厄,在吉田的别墅里。显然这里是亿万富翁的豪宅。或者说是百万亿富翁。到处都是武装保安和摄像头。我们今天早晨大约7点接到一个报警电话。仆人不住在这里——他们都是在6点半过来上班。今天一到这里,他们就开始打扫昨晚一个晚会的垃圾。他们走到楼下时,发现一间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房间……”

  “‘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是什么意思?”

  “尼古拉斯,就是我说的意思。一个他们没有见过的房间。一个秘密房间,房门是靠藏在一个雕像底座上的电子锁开关的。”

  “对不起,请继续。”

  “他们走进房间,发现一张沾满鲜血的扶手椅。地板上墙上到处是血。给我打电话的保安管那叫一个血池。他并没有夸张。我们已经过来一会儿了,法医正在检查。我已经进行了一些询问,但是没有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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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