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你看过那封信了?”
“喂,那时你病在医院,叫我帮你把邮件打印出来的,不得不扫了几眼,好像我喜欢偷看你的情书一样。”
“呵呵,对不起,我、我一下忘记了。”
秦湘听到这里,羞恼交加,好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身子缩成一团,鼻子发酸,冰凉的泪珠划过脸庞,洒落到地下。
“你真的一个字都没给人家回复呀?”
“是,回复的话,说什么都容易引起误会,不如当做没发生这件事,时间长了,她自然会忘记的。”
“你真残忍,谁爱上你谁倒霉!”
秦湘对苏放为什么找自己见面不感兴趣了,她担心再听下去会大声痛哭。于是强忍泪水,悄悄离开了这个办公室。出了办公楼,她一口气跑到平时偷偷哭泣的小树林,坐在地上痛痛快快哭起来。她感觉被抛弃了,曾经最信赖的人背叛了自己,先是宋妮娜,现在又是苏放。如果有鬼魂的话,她希望林丹丹能够显灵,在她耳边说几句宽慰的话。
苏放在办公室等待秦湘,久久不见人影。去图书馆传话的李海山,估计开始临时抱佛脚了,手机也打不通。这时,雄壮的《Go West》乐曲响起,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是谁叫你‘归西’了?”刘晓岚笑着看他。
苏放木然道:“潘雄发来的短信。”
“他说什么?”刘晓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抢过他的手机,“哈,他约了地点见面?好啊,他主动最好,走吧,秦湘不会来了的,都快八点钟了!”
苏放看了看手表,“唉,可能真像你说的,她现在不想见我。”
两人商量过,先找秦湘,侧面了解潘雄和宋妮娜的关系。同时,也可以试探秦湘,看秦湘是否牵涉其中。谁知秦湘没见着,反倒是潘雄主动找来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坐上刘晓岚驾驶的车离开学校,苏放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从好的方面想,潘雄不是坏人,主动找老师解释。从坏的方面呢?这么听话地赶去潘雄指定的地点见面,会不会落入陷阱?大爆炸中逃生后,苏放更加谨小慎微,以至于形影不离保护受威胁的李海山。
“糟了!忘记去接李海山。”苏放突然想起李海山留在学校,大叫起来。
“安了!苏大侠。”刘晓岚若无其事地笑,“李海山在图书馆比跟着我们更安全,期末到了,那地方少说有几百号人,除非是恐怖分子,才有胆量这时候去谋害他!”
苏放想了想,点点头,“嗯,也对,我们去的地方是凶是吉说不准呢!”
“别担心!”刘晓岚像男人一样拍拍他的肩头,“我带了一把手枪,保护你没问题,不过,你千万别跟你学生是一伙的,嘻嘻!”李海山住进“鬼屋”后,她马上申请了一把手枪。
苏放笑了起来,随即又感激地望她,“唉,没想到让你陪我陷得这么深,我……”想起她讨厌自己感激,赶紧收住话。
刘晓岚轻声叹息,别有滋味在心头。李海山出事前,两人的关系至少像朋友,李海山出事后,自己参与调查,在苏放眼里,成了彻头彻尾的警察,连朋友也不像了。突然想到自己拼命攀亲近,苏放却毫不领悟,心里异常懊恼,火气油然而生。
“哟,到了,这一带我来过,有很多出租屋。”苏放没察觉她反常,眼睛看出窗外。
刘晓岚冷笑,“你本来打算到这里租房是吧?哼,看来,让你住我的‘鬼屋’多此一举!”
“话不能这么说。”苏放注意力还是在窗外,“这里的出租屋,哪可能比得上你的新家?当然了,我也不能照这里的价格计算你的房租。”
原来他当他自己是房客?刘晓岚气得把车停下。正要发作,苏放指着路边大叫:“他在那边路灯下,再往右开过去一点!”
“我又不是你的司机!”刘晓岚真想喊出这句话,把苏放踢下车。她憎恨自己没有勇气,听话地乖乖把车开到路灯下,此时她想起秦湘,感觉自己就是秦湘。 “苏老师,你、你来了!”
路灯下的潘雄想跟苏放握手,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来。
苏放只是向他点点头,快步绕过车头,去为刘晓岚开车门,介绍道:“这位是刘警官,她有事要找你。”
潘雄一怔,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叹息道:“好吧,苏老师,咱们到屋里坐。”说完,他转身在前头带路。
苏放想跟刘晓岚做个眼神交流,刘晓岚却不看他,昂首阔步跟在潘雄后边,进了一栋四层的小楼。楼里光线昏暗,堪堪能看见路面。苏放故意落在后边,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
“爸爸,爸爸!”
跟着潘雄爬到最高的第四层,一个敞开门的房间里,跑出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扑到潘雄身上叫唤。
刘晓岚吃惊不小,主动转身找苏放做眼神交流,苏放正诧异地瞪大眼睛望着她。
“苏老师,你们请坐。”潘雄抱起小女孩,引苏放和刘晓岚进门。门里一个年轻姑娘等两人在一张旧沙发坐下,马上端来一杯茶,羞涩地叫道:“老师好,师母好!”
刘晓岚满面通红,望向苏放,希望他解释。苏放还是一副惊愕的表情,迟钝地向姑娘点点头,并不打算解释。
“啊,你们到三婶家玩去,我、我跟苏老师有事,听话,去吧!”潘雄把小女孩塞给姑娘,又将两人打发出门。
这是一套标准的出租屋,一房一厅一卫一厨。客厅里的家具、电器看得出都是旧货,却透出一股洋气,连地毯也铺上了。刘晓岚最感兴趣的是悬挂着两辆自行车的一面墙,禁不住又望苏放。
潘雄关上门,半边屁股坐上一张短沙发,头低得像鞠躬一样,“苏老师,刘、刘警官,我、我没想到会考上大学,拿到通知书时,孩子已经出世了,我、我老家实在太苦,只好把她们接来。”说着,点燃一支烟,看了刘晓岚一眼,又马上熄灭。
“你抽吧,没关系的。”刘晓岚也想抽,可惜她现在是“刘警官”。
“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找我。”潘雄再次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唉,我对不起海山,是我连累了他,海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心狠手辣,还是把他往死里整,唉,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是这么做是为了警告我。”说完,眼里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刘晓岚拿出录音笔放到茶几上,“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警告你?”
潘雄摇头,“我很想告诉你,但是我不能说,刘警官,实在对不起。”
刘晓岚冷笑,“哈,原来你叫我们来,是为了参观你的家,认识你的家庭?”
潘雄沉默不语,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放开口了,“我们走吧,逼他也没有用。”说完,站起身。
“想走你自己走!”刘晓岚不动,冷冷扫了他一眼,“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你有事的话,不劳大架作陪。”从下车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跟苏放唱反调,让这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越难堪越好,以解心头之恨。
苏放哀求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什么也不说,李海山已经九死一生了,如果他说出来……唉,你刚才看见他的爱人和女儿了,为孩子的安全考虑一下好不好?”
“你以为他守口如瓶,是为了保护他的女儿、保护他的爱人?”刘晓岚不依不饶,“照我看,不过是个借口,保护他自己的借口!今天他叫你到这里来,抬出他一直向你隐瞒的爱人、女儿,目的在软化你,博得你的同情,让你不再去追究谁想谋害你,可惜他骗不了我,现在,我可以肯定,谋害你的凶手就是他!”手指几乎点上潘雄的鼻子。
潘雄的脸一下青一下红,胸口起伏不定,忍住不搭腔,有响声地咽下嘴巴里的口水。
苏放误以为他是默认,同情心有所动摇了,“这、这不可能,是他救了我。”
“哼,你太天真、太糊涂了!”刘晓岚眼睛死死盯着潘雄,“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吧!当天,这个凶手配了你的钥匙,趁你离开,在你家厨房设下煤气陷阱,但他万万没想到,秦湘恰好去找你修车,他一直狂热地暗恋秦湘,担心秦湘成了你的殉葬品,巴巴跟到你家,当着秦湘的面,假装英雄舍身救你,如果你死了,他谋杀成功,一了百了,如果你没死,他把你救出,既可以当英雄,又可以避免你将来怀疑到他身上。由此可见,此人大奸大恶,其心可诛!” 这番话,刘晓岚是学习李海山,临时凑并出一个故事来。苏放听到耳朵里异常震动,因为这个故事符合逻辑,合理解释了潘雄害人又救人,他颤抖地指着潘雄,“你、你……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潘雄跳起来大叫,“苏老师,我发誓,哪怕他们杀了我全家,我也不会害你!”激动得青筋暴鼓,委屈得眼泪也要流了。
刘晓岚紧追不放,“你发誓?笑话!爆炸第二天,谁在学校招待所爬上爬下?谁从苏老师的房间爬进爬出?你敢发誓,那个人不是你吗?”她的脑子清醒了,不再想与苏放斗气。虽然她没有亲自审讯的经历,但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她曾经分析过上千个审讯案例,由此总结出来的理论经验,深受一线警察的好评。
潘雄似乎被击中要害,颓然坐倒,“我、我是去过苏老师的房间,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说完,从沙发旁的挎包里拿出一个MP3,按了几次按键,搁到茶几上。
“王八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潘,请坐,有话好好说嘛!”
“我问你,你们在苏老师家干什么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想感谢苏老师,可惜他不接受,所以,我叫人悄悄给他送点礼物,小意思,一本集邮册,还是你告诉我他喜欢集邮呢!”
“集邮册?说谎不脸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发现他生病,打开他家的煤气,想制造爆炸害死他,真是丧心病狂,老子要去报警!”
“哈哈哈,报警?请便,他家的钥匙是你配的,谁知道你跟他有什么仇恨?不过,我相信警察会查清楚的。”
“王八蛋,老子跟你拼了!”
录音里传来东西打烂的声音,接着又是打斗声。
苏放和刘晓岚又默契地做了一次眼神交流,从各自眼睛里都看到了恐惧、不安、迷惑。
潘雄黯然将MP3关掉,“我、我也怀疑爆炸是人为的,所以,在苏老师房间录音了一天,录音太长,我又忙,听了好多天,才听到你们的对话,听完后,我马上去找刚才录音上的那个人,就在那天晚上,海山碰见我,我没发现被他跟踪,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说着,一手抚摸头上的新伤疤。
“那个人到底是谁?”苏放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更像自言自语。
刘晓岚对这个问题已不感兴趣,又盯着潘雄,“我更想听你讲讲宝蓝色轿车,还有宋妮娜。”她还是不完全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打算从侧面寻找突破口。
“不关宋妮娜的事!”潘雄像被抓到把柄,“我承包她的新房装修,所以她经常借我车子,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她。这件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求助地望苏放,苏放却回避他的目光,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刘晓岚就想让潘雄自乱阵脚,“你帮宋妮娜打掩护没有用,我们去搜救李海山的那天晚上,宋妮娜的车子曾经到过现场,这事蹊跷得很,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她已找到了潘雄重情义的弱点。
“到现场的是我!”潘雄果然沉不住气了,“不是宋妮娜,我开她的车子去的,我还看见你,所以才离开。”
刘晓岚把茶几上的录音笔和MP3捡进包里,起身朝潘雄冷笑,“哈哈,你总算承认了!站起来,转身,你现在涉嫌谋杀苏放和李海山,跟我到公安局接受调查!”拿出手铐,笨拙地将潘雄的双手铐在身后。
“苏老师,求求你,别让我老婆孩子看见我戴手铐,好吗?我、我不会反抗的,我、我老实跟你们走,求求你了,苏老师!”潘雄欲哭无泪,“扑通”一声向苏放跪下。
苏放只是把他扶起,头转到一边,不愿意看他。
刘晓岚注意到苏放在流泪,无动于衷地摸出手机拨打,“高队长吗,麻烦你派几个人,带上搜查证,到这个地址来。”
“不能让警察搜我的家呀,这是我女儿的家,苏老师,求求你,看在我女儿的分上,苏老师……”潘雄痛哭流涕。
苏放也在默默流泪,他很清楚,潘雄隐瞒的事情至关重要,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心慈手软。 刘晓岚看表说:“警车最多十分钟到达,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我提醒你,如果你铁了心帮坏人保密到底,目前的证据,足够你在监狱里呆上二十年,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我才给你一个机会。”
苏放也开口了:“你是个好学生,也是个能干的男人,凭你的本事,完成学业后,找一份像样的工作,给你女儿打造一个幸福的家庭,绝对不成问题,难道你准备放弃?”
“我相信你受到威胁。”刘晓岚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了,“但你想过吗?向恶势力低头妥协,等于被恶势力操控,迟早会成为恶势力的一分子,到时,你想不做坏人都难!再说了,如果谁都可以随便威胁别人、伤害别人,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
苏放接着说:“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去登山,爬到最陡峭、最险峻的地方,只有你跟上我,张子昂体力到了极限,想退却了,我听到你对他说,咬咬牙就能上来了!现在,你跟处于最陡峭、最险峻的地方一个样,是到了咬咬牙的时候了,知道吗?后来张子昂……”
“不要再提张子昂了!”潘雄突然发狂地大吼,“那些人,就是他家的人!”
苏放和刘晓岚同时一震,身体几乎撞在一起,转头对望,大眼瞪小眼,像是被迫又做了一次眼神交流,瞬间向对方传递内心的惊诧、惶恐和意外。
“一年级第二个学期。”潘雄背手坐下,平静了许多,“张子昂跟一个黑人留学生打架,受伤住院。我去探望他,离开医院时,有一个姓武的人,自称是张子昂的亲戚,开车送我回学校,路上,他提出,让我在学校暗地里保护张子昂的安全,许诺每月给我一千元,我当时刚刚把老婆孩子接来,正为钱犯愁,稀里糊涂答应了!”停顿下来,哀声叹息。
“起来!”刘晓岚给他解开手铐,把录音笔再次放到他面前。
潘雄揉搓一下重获自由的手,点燃一支烟接着说:“二年级开始,我每个月收到一千元,姓武的不定期约我见面或通电话,主要了解张子昂在学校的情况,跟谁有矛盾、跟谁交朋友,课余干什么、双休日干什么,等等琐事。我发现张子昂和林丹丹交往,他还奖励了两千元。总之,这一年平安无事,直到林丹丹自杀,姓武的突然跟我联系密切起来,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让我注意收集议论张子昂的话题,我估计他还有其他渠道,保安老谢捡到张子昂的打火机,他比我先知道,叫我去买下来,老谢不肯卖,没多久就离奇触电死了!”
“老谢看来死得一点都不意外啊!”苏放感觉跟老谢同病相连,庆幸自己运气好。
潘雄点上一支烟,点点头,“是啊!我一直怀疑跟姓武的有关,但又没有证据,估计他在学校另有帮手。没过多久,姓武的提出要你家的钥匙,我……”
“等等!”刘晓岚打断他,像是想起什么事,“姓武的知道张子昂的邮箱密码吗?”
苏放马上明白刘晓岚的意思。这个邮箱是个关键,不单给林丹丹发出了死亡倒计时,而且,极可能因为李海山把“鬼视频”发到这个邮箱,暴露了林丹丹电脑里藏有证据,导致姓武的狗急跳墙,不惜向苏放下毒手。依此类推,老谢捡到的打火机也是证据,李海山的猜疑不是神经过敏。
潘雄想了想,“我只知道张子昂和班干共用的那个邮箱密码,他问起,我就告诉他了,这个邮箱很重要吗?”
“没事,你接着说。”刘晓岚不动声色。
“姓武的说,苏老师救了张子昂的命,给苏老师多少钱都不过分,但是,苏老师什么也不要,只好悄悄送礼,我相信了,给他配钥匙,唉,我真该死,我是见钱眼开,他又给了我几千元钱!”
说到这里,潘雄痛苦地拍打脑袋。苏放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不要自责了,你已经把我救了出来,他们是不是怕你去举报,才打了你一顿?”
“是!”潘雄感激地望苏放,“他们想烧宋妮娜的车,那车值几十万呀!打过我,又警告说,如果我去报警,他们、他们烧死我老婆孩子!后来,海山不见了,也是为了警告我,姓武的等着我去找他,我、我向他磕了几十个头,他才告诉我海山在哪……”说着,屈辱地流下眼泪,泣不成声。
苏放唏嘘不已。刘晓岚默然望了他半晌,又详细地问了姓武的身材相貌、电话、地址,完了,收起录音笔,起身说:“潘雄,你不要怕,我会通知附近的派出所和联防队,保护你家属的安全,另外,如果姓武的联系你,你马上通知我,这是我的名片。”留下一张名片,也不叫苏放,自个儿往外走,她想让这师生俩单独说一会儿话。
“你、你不抓我了?”潘雄非常意外,高兴地目送刘晓岚出门。 苏放心乱如麻,没想好要跟潘雄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说:“安心复习考试,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说完,也走出门。门外走廊里,先前那位姑娘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怀抱熟睡的小女孩。他朝母女俩微笑点头,这才向楼梯走去。
刘晓岚脚步很快,苏放出了小楼,看见她已在几十米开外,正坐进路灯下的车子。夜里天气更冷了,路上行人稀少。苏放走到距离车子十几米处,一阵风吹来,他不得不侧头躲避迎面扑来的灰尘。大路另一侧,有个人蹲在地上划燃火柴,被风吹灭,又焦急地划燃一根,嘴上却不见有香烟。他感到奇怪,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接着发现有一条水流横过大路,一头连接刘晓岚的车子,一头在那人脚边。风停了,那人成功划燃火柴,双掌小心翼翼保护火苗,准备投向水流。
“快下车!”苏放大叫着向车子狂奔,他已经看清,水流是车子油箱漏出来的汽油。离车子还有几米远,路对面燃起一条火龙,像跟他赛跑一样,也飞快奔向车子。
刘晓岚听到叫声,莫名其妙开车门回头望。苏放大步流星冲来,抓住她左手粗暴地把她扯出车门,又像扔木头一样,将她奋力掷向人行道,自己也侧身鱼跃而起。这时,“轰”的一声,车子爆炸了,整个车体弹起几厘米。强烈的冲击波,将跃在半空的苏放掀了一跟斗,苏放落到地下,连续做了几个前滚翻才止住势头。
“站住!”
刘晓岚惊魂未定地爬起,发现路对面有人观看,见她站起,掉头就跑,她警惕地拔出手枪大喊。
“抓、抓住他,是、是他放火!”苏放也看见那人了,想从地上爬起来,只撑起半个身子,又无力地躺下。
“砰!砰!”刘晓岚朝天警示两枪,那人跑得更快了。她也懒得去追,手枪平举,碰运气地接连扣动扳机。运气相当不错,一个弹夹打完,那人已趴在地下,不知被第几枪打倒,还是连中几枪。
“你没事吧,我给你叫急救车?”刘晓岚先不去管那人是死是活,走到苏放身边,关切地抓住他一边手,轻抚他的头发。
“不用,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苏放浑身上下像刚被人痛殴了一顿,还是没有力气爬起来。
附近的居民,听到爆炸声、枪声停止,纷纷跑出家门看个究竟。转眼间,原来空荡荡的大路上,站满了几十号人,围着还在熊熊燃烧的汽车观看,连潘雄也带老婆孩子出来了。
“苏老师,你没事吧?”潘雄一脸震惊跑向躺在地下的苏放。
刘晓岚离开苏放身边,表情沉静,一手提枪,一手拨打手机,径直向趴在地上的那人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苏放看着她威风凛凛的身影,欣慰地笑了,向跑近的潘雄招手。
望子成龙是每个家长的美好心愿,这无可厚非。但是,总有一些家长一厢情愿地夸大父母的职责,千方百计帮子成龙,似乎孩子成不了龙,自己罪不可贷。不过,大多数普通家长,最现实的心愿仅仅是望子成人。李海山的父母就是这样,只要儿子放学时,毫发无损从学校归家,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学习好坏,从不过问。对他们而言,学校跟托儿所没什么两样,不管小学、中学、大学。这并不意味着李海山缺少关爱,父母更在意他是否吃得饱、吃得好、穿得体面,哪怕收入微薄,对他的吃穿从不吝啬。除此之外,实在负担不起给他请家教,送他去学琴、学画或参加一些花钱的运动的费用。孩童时,他的确羡慕过琴棋书画皆学的小朋友,懂事后,他非但对父母没有怨言,反而得意扬扬向同学夸耀。高三那年,从新闻里看到一个高考失败、自杀成功的学生。他奋笔疾书,写了一篇题为《最苦莫过当学生》的文章,曾得到报纸发表。至今,他仍然感激父母,给他提供了一个没有任何压力的求学环境。
上高中时,李海山遇见一个跟他一样在没有任何压力下求学的人,那就是张子昂。拿父母比较的话,张子昂的父母最让他心服口服,不止贫富差别,他也难以想象天下有这么尊重孩子的父母。就说两人跟黑人留学生打架吧,换其他当亿万富翁的父母,肯定会做两件事,一件是考虑如何收拾黑人留学生,另一件事是跟学校交涉,尽量让自己的孩子免予处分。张子昂的父母却只关心他们的伤势,跟谁打架、打架原因一概不问。当两人面临被学校开除的危险时,李海山以为有亿万富翁斡旋,必将平安无事,谁知亿万富翁根本不找学校说情,他这才慌了手脚,一鼓作气写下了引起轩然大波的三封信,从而绝处逢生。过后,他委婉质疑张子昂的父亲,得到的回答是:“我相信你们有能力自己搞定。”
“零零零……”下课铃响了,李海山被吵醒,搓了一把眼睛,站起身懵懂地往教室外走。老师同学体谅他刚刚伤愈,让他拥有上课睡觉的特权。
“喂,等等,李海山,回来!”
李海山回头看是平时喜欢跟他过不去的老师,赶紧点头哈腰,“啊,对不起,毕老师,我、我刚才有点头晕,睡着了,保证下不为例!”科任老师得罪不起,期末考分数再高,也只占百分之七十,他们手里抓着百分之三十。
“我才不管你睡觉,你的试卷呢?” 李海山大吃一惊,这才想起正在参加第一科的期末考试。教室里,人已走光了,他慌张地跑回座位,桌面上却什么也没有,他又像狗一样钻了几张桌子椅子底,终于找到那张要命的试卷。
“嗯,还好,以为你要交白卷了呢!”老师看了试卷满意地点头。
李海山得意地嘻嘻哈哈,“怎么敢呢,我就是睡着了也要做完,嘿嘿,再见,毕老师!”说完跑出教室。
能够轻松考上这所重点大学,李海山一半归功于父母,另一半归功于张子昂,因为张子昂成绩好。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跟着好人学好样,跟着狐狸变妖精。上了大学,他仍向张子昂看齐,虽略有不及,但相差不远,就算是讨厌他的科任老师,也对他成绩称赞有加。事实上,张子昂的影响不止学业,还有对学校的眷恋。养伤期间,李海山最想念的不是家、不是父母,而是学校。伤势痊愈后,跟苏放、刘晓岚讲过“电影故事”,他回了一趟家,只字不提受伤,和往常回家一样,同父母吃了一餐饭,马上向苏放提出搬回学校。
“我保证,绝不离开学校一步,除非你允许!”李海山担心苏放还想留下他同住,苏放却不挽留,亲自送他回宿舍。
李海山回到男生宿舍外,已到晚饭时间。同宿舍的胖子彭洋敲着饭盒走来:“怎么才考完呀?等你半天了。早说呀,把我的拿去抄一份不就得了。”
“我抄你的?我怀疑你趁我睡觉偷了我的考卷呢!害我在桌子底找了半天。”李海山一脸不屑。
彭洋讨好地拍拍他,“不过是担心你而已,喂,我帮你打饭回来,想吃什么?”
“哇,食堂的垃圾就想打发我?至少一顿涮羊肉!”李海山不买账。彭洋电脑烧坏了,害怕放假回家父母责怪,省吃俭用了一个多月,压岁钱也拿出来才买齐配件,自己又不会组装,只好救助于他。本来义务帮忙算不了什么,但他讨厌一个二十一岁的大男人,还害怕父母责怪,不故意刁难一下,他心里不爽。
彭洋为难地看他,“在你枕头下放了一包玉溪,还不行呀?”
李海山这才点头,“好吧,给我要一份牛肉一只鸡腿两只煎蛋,素菜随便。”
会组装电脑的,一般都是穷学生。李海山的第一台电脑基本不花钱,亲戚、朋友、同学把升级淘汰的旧配件“施舍”给他,他无师自通,摆弄一星期才装好,只是过时电脑毛病多,一边使用还得一边修理,久而久之,成了一个攒机高手。张子昂也是攒机高手,他是富学生里的另类,喜欢把一台新机子大卸八块,李海山高中三年大学两年,陪他拆卸的机子至少有五台,还包括一台手提电脑,这也是他攒机水平越来越高的一个原因。
“彭洋的配件买齐了?”
宿舍里没人,李海山刚把彭洋的新主板装进机箱,潘雄回来了,站在他身后观看,“哟,内存也加了一条?”
“啊,二百五十六兆不够这小子用呢,嘿嘿!”李海山跟苏放、刘晓岚讲过“电影故事”后,有点心虚,回学校一星期来,他害怕面对潘雄,尽可能地躲避。
潘雄笑了笑,递来一支烟,“来,抽支烟歇一会儿。”
李海山没接,反而从床上拿起一包烟扔给他,“抽彭洋的吧,你不当活雷锋了,这小子只好老老实实给我敲诈。”一般这种事情,都是由无所不能的潘雄包办,这一次,潘雄却意外地拒绝彭洋求助。
“啊,我的烟不好,那就抽玉溪吧!”潘雄接过烟取出一支,又放到李海山身前,“喂,海山,我想问你一点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李海山正在给硬盘拧螺丝钉,听他这么说,拧到一半的螺丝钉掉了下来,“什么事?”他一直担心潘雄怪罪他没有信守诺言,一怒之下,老拳相向。他被打怕了,回学校后,他当真从没出过校门,彭洋如果答应请他去涮羊肉,他也不敢去。
“唉,怎么说呢?”潘雄接连喷出几口烟,“苏老师这两天跟你说什么了吗?啊,如果他不让你告诉我,那就算了。”
“没有啊,我回到学校后,一直没跟他联系。”李海山这才发现潘雄脸上挂满忧虑,皱纹比以前更多更深了,似乎苍老了十几岁。
潘雄用凄凉的眼神打量他,点点头,哀声长叹,“唉,大概他不想让你知道,唉,你不知道最好。”
李海山坐上床,默然不语。那晚上可怕的经历,加上倒吊半空两天两夜的折磨,回想起来已经让他魂难附体。虽然他的“电影故事”仍在继续,虽然他也非常好奇,希望弄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个威胁短信如附骨之蛆,时不时刺痛他,提醒他陷进去会付出代价。冷静下来,他不再想知道事情进展,不再想知道最终的结局,只想尽快置身事外,安心求学。苏放和刘晓岚找过潘雄后,他也懒得去追根究底,相反,迫不及待搬回学校,目的是为了跟这件事划清界限。 “零零、零零……”宿舍电话响,李海山抢着去接听。“喂,你好,啊,是苏老师呀,我、我没事,头也不疼了,啊,他在,我叫他跟你说吧,啊,你上来找他?那好,再见!”搁下话筒对潘雄说,“苏老师来找你,马上到!”
潘雄从椅子上跃起,冲出宿舍门,站到阳台边,神色紧张地伸出脑袋往楼下看。
这几天,李海山多次看到他有这样的举动,好像担心有人上门索债一般。换以前,他早就问个清楚明白,现在他只是吞吞口水,埋头把硬盘固定在机箱里。
潘雄重新进门时有点慌张,“唉,是祸躲不过呀,终于来了!”脚步踉跄地在宿舍里兜圈子。
李海山还在忍住不问,耐心地将显示器和鼠标、键盘接上机箱,转头看时,潘雄已经不见。他拿着螺丝刀走出门叫:“苏老师叫你等他的!”走廊里没人。
“苏老师和几个警察找潘雄,出什么事了?”彭洋打饭回来了。
李海山伸头看楼下,转身将螺丝刀扔进门里,从彭洋手里的饭盒中抓了一只煎蛋塞入口中,跑向楼梯口。
“喂,我的电脑弄好没有?”彭洋追到楼梯口问。
李海山没有答话,一口气跑下五楼,跑出宿舍大门。
二三十个吃过晚饭的男生驻足在大门前,几名学校保安走来走去,眼睛警惕地注视各人,似乎害怕谁有过激的反应。李海山也站到人群中,只见大门对面路边,潘雄被两个便衣警察带进了一辆警车,苏放和刘晓岚黯然地站在另一辆车旁。他想过去问个究竟,只走了两步又退后。苏放发现他了,眼神忧伤地望了他一眼,也跟刘晓岚坐进车里。
两辆车子开走,李海山茫然若失,跟在后边缓缓而行。实际上,潘雄被抓,他并不怎么意外,在他看来,潘雄和黑社会、恶势力关系密切,甚至是其中之一,跟苏放、刘晓岚讲过“电影故事”后,就应该被抓了。回到学校还看到潘雄,才让他意外和不安,尽管自觉是“告密者”,但他内心深处,已经视潘雄为坏蛋,所以,避之唯恐不及。不过,亲眼目睹潘雄被警察带上警车,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朝夕相处两年多的同宿舍同学,是一个可敬的老大哥,即使是坏蛋也没有伤害过自己。
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李海山伤感起来。这个学期,可谓多灾多难、不堪回首。暗恋的女生离奇自杀了、情同兄弟的好友精神崩溃休学了、敬如父兄的班主任差点死于非命、自己也稀里糊涂经历九死一生。眼下,学期快要结束,又一个亲密的同学锒铛入狱。突然之间,他有点厌恶这所热爱了两年多的学校。
“李海山,五分钟你能来到大门外,我请你去泡吧!”
天黑了,李海山接到宋妮娜的电话,那口气又像命令又像挑衅,没等他回答,便挂断了。从男生宿舍徒步到大门,五分钟很困难,但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距离大门几步之遥的地方。收起手机,他却不进反退,迟疑不决地看向大门。违背向苏放的保证事小,自身性命事大。大门外,伤害他、威胁他的人,依旧逍遥法外,说不定知道他告密了,致使潘雄被抓,在门外候个正着?最可怕的是,宋妮娜和潘雄是一对,极可能为了报复,设下陷阱,引君入瓮。
大门周围的灯光亮了,门洞外黑暗的世界,愈发显得危机四伏,李海山越看越觉得那像是虎口狼穴。
“这臭小子不会不出来吧?”
“肯定会出来,不过,估计要超过五分钟。”
“我想说十分钟的,你偏要我说五分钟,男生宿舍那么远,除非他骑车。”
“你说十分钟,他二十分钟也来不了。现在呢,大概正在换上他的GAP牛仔装,恐怕还得跟彭洋这个土财主借点钱,最好下楼的时候别碰上中文系的杨卫,否则,他们吵架,我们就有得等喽!”
“嘻嘻,真好玩,你这么了解他?”
“唉,换别人也差不多,校花召见,这所大学一万多男生,至少大半能够五分钟赶到指定地点,不信,你往任何一个男生宿舍打电话试试?”
“去你的,把我当什么了?”
正对学校大门的路灯下,宝蓝色轿车里,宋妮娜从驾驶座转身,擂了一拳后座上的张子昂。 张子昂挨过拳头,身子后靠,笑说:“我怀疑李海山也用不了五分钟呢!”眼睛看出窗外,“哈哈,这小子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快,看见了吗?他站在值班室旁边,有点害羞呢!”
宋妮娜也看见了,娇嗔一声:“哼,他知道害羞才怪呢!”
“怎么不出来呢?”张子昂发现李海山的确不像害羞,“可能他怀疑受骗上当,快,美人计最后一个步骤,美人现身!哎哟喂……此现身非彼献身也!”
“还不快藏起来!”宋妮娜娇嗔着又给了他一拳,嬉笑着下车,向学校大门里招手叫:“李海山,在这里!”
张子昂缩身蹲到驾驶座后面,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五年来,他和李海山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骑楼老家里的旧玩具、脚踏车、石鲷鱼、花花,隔几天看不见都让他朝思暮想,更何况,李海山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得知李海山出“车祸”,已经让他寝食不安,无奈没有勇气去探望,听宋妮娜说李海山痊愈返校了,他再也忍不住,不惜叫宋妮娜使出美人计,把李海山哄出校门。
“我、我有个请求。”李海山半天才来到车边,“如果你今晚真想要我的命,请你亲自动手,好不好?”
这小子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愿他不是妮娜的暗恋者。张子昂听到李海山的声音,激动之余有点担心。以前和林丹丹在一起,因为知道他是林丹丹的暗恋者,所以才瞒着他。
“你吃错药了,谁稀罕你的狗命,上车不上车?不去拉倒!”宋妮娜坐进驾驶座。
李海山的表演夸张过头了,战战兢兢地打开车门,“我、我坐后面行不行?”声音发颤,那模样真像怕得不行。
张子昂想笑,但拼命憋住呼吸。宋妮娜道:“不行,你就坐我旁边!”
李海山叹息一声钻进车,似乎担心暗算,只坐半边屁股,胳臂搭在座椅靠背上,单脚跪地,眼睛警惕地注视后面,大概还在适应车里的光线,没有发现后座有人。
张子昂再也忍不住,大笑从驾驶座后现身,“什么时候疑神疑鬼起来了?”
李海山一点也不像表演,蓦然发现有人在后座,掉头就要往车外逃,车门也忘记开了,一头撞上玻璃,疼得龇牙咧嘴,这才想到开门,一边手已经被死死抓住。
“喂,海山,是我,你怎么了?”张子昂对他的过度反应非常奇怪。
宋妮娜哈哈大笑,“这臭小子活见鬼了!”
李海山转头看清是张子昂,顺势趴到他肩头上,“以后再开这种玩笑,不如直接杀了我!喔,喔……难怪女人喜欢男人的肩膀,原来挺舒服的,又温暖又踏实,很有安全感。”虚惊一场,他差点没哭出来。
“恶心,同性恋滚下车!”宋妮娜大声抗议。
李海山紧紧抱住张子昂不放,“吃醋呀,他还有一边肩膀,让给你,咱们一块儿抱,哈哈!”他给宋妮娜打了一掌,开心地笑得热泪盈眶。这样的结果他万万没有料到,原以为的陷阱,其实是跟好友见面,这意味着宋妮娜与潘雄无关,意味着自己没有处于危险之中。
张子昂以为他是因为久别重逢而拥抱,感动地拍拍他,“好了,好了,我们没吃晚饭呢,待会儿吃过饭,再跟你熊抱!”
“我说你们俩,要不要我回避,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宋妮娜笑着看两人分开。
李海山别有用心地打量她和张子昂,“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服,张子,咱们剪刀石头布,谁赢校花是谁的,好不好?”
张了昂不敢应战,为难地笑笑,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宋妮娜大叫:“居然拿我当赌注?哼,你们俩都给我滚下车!”
“好了,好了!开车吧,我和海山保证不说话了,是吧,海山?”张子昂有点害怕李海山玩笑开过头,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打死你我也不说了!”李海山已明白自己才是电灯泡,“走吧,我也没吃晚饭呢!”
宋妮娜这才发动车,开上路面。车子走了好一会儿,两个男生当真闷声不语,她感觉好笑,刚想惹他们说话,手机响了,她只好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你好,我是宋妮娜,你是……” 见到李海山,张子昂很开心。但是,向宋妮娜保证了不说话,原先准备的一肚子话不得不暂时憋在心里。这次专程来找李海山,除了想念,他还有一个计划,希望能够动员李海山一道出国留学,宋妮娜赞同这个计划,甚至为如何让李海山接受留学赞助,出了几个主意。这让他十分欣慰,之前,他以为宋妮娜可能会劝他放弃这个好友。
“啊!”宋妮娜突然惊声尖叫,扯下蓝牙耳机扔掉,双手脱离方向盘,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到座位一角。车子马上失控,向右边一辆车撞过去。助手座上的李海山大骇,跳起抓住方向盘,拼命向左旋转,避过冲撞又赶紧向右,车速慢了下来,冲进了辅道,撞上人行道台阶,直接死火。
“出什么事了,你、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张子昂紧张地俯到驾驶座上问宋妮娜。
“电、电话……”宋妮娜两眼充满恐惧,浑身颤抖,“电话里有鬼,是、是她……”说完,紧紧抓住他的手。
张子昂轻抚一下她的肩,奇怪地伸手去拿手机,按下免提。
“妮娜,天凉了,记得多穿几件衣服,你还洗冷水澡吗?当心得感冒哟!我天天为你祝福,看见你开心我也很开心,别想那么多,别对自己要求太高,那首老歌是怎么唱的了,对,想起来了,我唱给你听: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雷声风雨打,何用多惊怕,心公正白璧无瑕,行善积德最乐也……”
李海山开始莫名其妙,电话里的声音越听越耳熟,随即想到那是属于自己暗恋的林丹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宋妮娜哭喊道:“是、是丹丹,她、她最爱唱这首歌,丹丹……”
“不!不!不!她死了!她死了!”张子昂抓起手机砸向玻璃窗,满脸涨红,两眼圆睁,如同困兽一般,发狂地咆哮。窗子把手机弹开,手机掉到座位下仍在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比海里沙,毋用多牵挂,君可见漫天落霞,名利息间似雾化……”
李海山此时也感觉毛骨悚然,不知如何是好,噤若寒蝉地看着换了个人似的张子昂。
“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张子昂捶胸顿足,“别再烦我了好不好,我想陪你死的,要怪你怪苏老师,求求你了,你想让我怎么样?那好,我马上死给你看!”说完,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子昂,你干什么?”宋妮娜从驾驶座转身想去抓住他的手,但只碰到衣角。
车子前方十几米,是一座立交桥,桥下车流滚滚。张子昂下了车,大步流星向立交桥奔去,任凭宋妮娜叫喊,头也不回。
李海山手忙脚乱下了车,冲刺一般扑向跌跌撞撞的张子昂,抱住他的腰想向后拖,无奈身单力薄,拖不动也就罢了,反被甩了个四脚朝天。不过,李海山没让他走几步,还是死死抱住他一条腿不放。
“滚开!”张子昂眼露凶光,高举拳头。
“子昂,你把我打死好了!”李海山见过他这种吓人的眼神,那是跟黑人打架的时候,知道这一拳是躲不过了的,干脆闭上眼睛。
宋妮娜赶来了,哭哭啼啼拉张子昂的手,“子昂,你不要吓我,回车上去。”
“我不死她永远不会放过我!”张子昂一掌将她推倒到路边的绿化带上,又一拳把李海山打趴,迈步又要向立交桥冲去。
李海山忍痛从地上爬起,绝望地看着张子昂的背影。这时,一辆轿车高速开来,斜里挡住张子昂的去路,车上下来张福和两个魁梧的男人。
“子昂,你爸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到处找你,跟我回去吧!”张福想去抓张子昂的手,小腹却被狠狠打了一拳,他像不知疼痛一般,岿然不动,打了个眼色,两个男人一人一边抓住张子昂。
“放开我,王八蛋!放开我……”张子昂被半拖半抱塞进车内。
宋妮娜爬起来:“我跟他一起去!”也坐进张福的车,又从窗口伸出头,泪眼模糊地望李海山,“海山,你、你帮我看着车子。”
李海山默然点头,看张福的车走远,摸摸被打痛的下巴,蹒跚着走回宝蓝色轿车。
第十一章 谁是“耶稣”
车顶上躺着一个女人,身上白色的睡袍像被人强行打开了,冰肌玉骨的身体一览无遗,完美骄傲的乳房依然挺立在雨雪中,纤巧修长的四肢摆成一个舞蹈造型,甚是优美。七月八日大雨星期一
早上天下雨前,我告诉苏老师,我不做他帮我找到的暑假工作了,这是我头一次在他面前说话不脸红,可见决心之大。等于说,过几天放暑假,我将回家。可悲的是,一个月前,为了得到一个不回家的正当理由,我求助苏老师,让他为我找一份工作,他做到了,我却做不到。跟他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心里还是感觉愧疚,幸好他历来不喜欢刨根问底。其实,我的原因十分可笑,只不过因为昨晚梦见了“耶稣”。
我梦见的不是教堂里的那个“耶稣”,我梦见的耶稣是ZA。事实上,ZA曾经亲口对我说:“我是“耶稣”,我们这个大家族的“耶稣”,至少我父母这么认为。”那天,我在骑楼街帮他整理他小时候的物品,我很奇怪,他能把小时候的物品保留得那么完好、那么完整。他就这样回答我,还说了几个他父母对他敬若神明的事例。看似随随便便,我听得出他很无奈和悲怆,安慰他说,父母把自己的孩子当耶稣崇拜、当皇帝伺候,不算太坏,总比被父母当成宠物豢养强多了。
现在,我非常后悔帮他整理,后悔了解骑楼里的一切。比如我最喜爱的石鲷鱼和花花吧,石鲷鱼只有一年左右的寿命,妈妈告诉我的,她是生物老师,不会有错。可是,ZA却对我说,他这条石鲷鱼养十年了。还有“八岁”的花花,我仔细看过花花八年来的相片,发现不是同一个花花,尽管模样非常相近,但是我很容易分辨出,至少有三个花花存在,而眼下的这个花花,一年前才出现在相片上。令人费解的是,ZA从不怀疑,他的花花是那条他十三岁时捡到的流浪狗,伴随他成长至今。
我一直不敢对ZA说,他心爱的石鲷鱼早已死去,眼前的这条只是赝品,他贴心的伙伴花花也不在了,在他跟前跑来跑去的,不过是一条被偷梁换柱的普通狗。我希望他能自己发现,他是聪明人,凭他的敏锐一点不难发现。然而,昨晚上,我梦见他成了“耶稣”,梦见他不想知道真相,他对我说,他讲的就是真相,毋庸置疑,因为,他是“耶稣”。
梦是人的潜意识,原来我已经感觉到他不愿意承认真相。我害怕面对这样的事实,ZA仅仅表面讨厌做“耶稣”,心里却十分乐意,经过他整个家族多年的追捧和粉饰,他自己早就把自己成当“耶稣”了。我突然发觉他的脸模糊了,我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回避为好。所以,我决定回家。
今天,不敢和ZA见面,我没有想好怎么向他解释,他为了我们在一起度暑假,策划了多个方案。明天,只好给他一个谎言了……
苏放看到这里,端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看见刘晓岚盈盈走进大门,立即站起身招招手。没到晚饭时间,餐厅里人很少,身穿紫色冬裙的刘晓岚很快走到他跟前。
“怕你迷路了呢,正想给你打电话。”苏放把餐桌对面的椅子拖开,让她坐下。
刘晓岚笑了,“迷路了找警察,警察迷路只好找你了。喂,点菜了吗?我午饭没吃呢,饿坏了!”扫了一眼餐桌上的手提电脑,皱起眉头。
“马上点!”苏放给她倒了茶,招来服务生,也不看菜谱就叫道:“酥肉块、溜鱼片、炸鸡、清蒸鸭、红烧香肠、蜜汁火腿……”
刘晓岚喝茶差点被呛,打断道:“喂,喂!点这么多肉菜,把我当老虎呀?还说是美食家呢,我看你比村干部都不如。我自己来点。”抢过菜谱。
苏放一怔,“啊,你不知道呀?这家餐厅全是素菜,不供应荤菜,这是素菜荤吃。”
服务生笑了起来,刘晓岚这才想起餐厅名字有个“斋”字,脸有点发热,嗔道:“哼,也不早说,干脆你请我去和尚店吃斋算了!”不快地扔掉菜谱。
苏放点完菜笑道:“你不是说要减肥吗,所以,我才到这里来。”
“哇,你也认为我需要减肥了?”刘晓岚白眼看他。
“没有啊!”苏放打量她,“我反倒认为你需要增肥,这里虽然是素菜,但做得跟荤菜的味道差不多,你不喜欢的话,以后我们不来了。”
刘晓岚听他这么说,又开心起来,“喂,今天刮什么风,突然请我吃饭?”
“今天星期六嘛!”苏放不安地笑笑,“再说,两天没看见你了,唉,我有点担心潘雄,他爱人天天打电话向我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潘雄被抓起来两天两夜了,刘晓岚却避而不见,急得他心急火燎,他相信潘雄只是被利用,绝非元凶。
刘晓岚听完他后面的话,刚兴奋的心情又凉了下来。来之前,她已经猜测到,苏放是为了了解案情才请她吃饭。这也难怪,跟潘雄谈过话后,险些遭到暗算,幸运的是,她开枪打中凶手,不幸的是,凶手当场死亡,连身份都还没搞清楚。而潘雄反映的那些情况,根本没法证实。那个姓武的电话号码是空号,常驻的五星级酒店查无此人,模拟画像也无人认出。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唯一跟这些案件有关联的只剩下潘雄,所以才被抓。苏放强烈反对也无济于事,高队长安慰他说:“拘留也是保护的一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