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
发表于 2010-8-8 14:54
“怎么?”高渐离睁开眼睛。
“我想问你,我是不是有梦游的毛病?”
“梦游?怎么会这么问?”高渐离挑挑眉头。
“嗯……”高辉想了想,说:“前一段和一个朋友写电视剧,在宾馆同住,他说我梦游,有鼻子有眼……”
“碰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
“没有?”高渐离看看儿子:“你在精神极度紧张时才会梦游,是偶发性的,高考那年你有过一次,那是我知道的唯一的一次。”
“您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是搞医的,那没什么,很正常。”高渐离说着重新闭上眼睛。
“我会在梦中杀人吗?”高辉突然问。
高渐离面部颤抖了一下,“胡说。”
“会不会我清楚时已经忘却的事,梦游时会重新记起,比如某个地方,某个人,会做某种完全难以理解的事。”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高考那年梦游都做了些什么?”高辉追问。
“你……”高渐离想了想,突然笑了,“你在穿裙子,往自己嘴上涂口红,转了一圈,又自己卸了装,没事人一样睡了。”
“我哪来的裙子和口红?”
“是你妈妈的,你妈妈从来都穿过和用过,是我当年出国参加国际研讨会时给她买的。东西藏在家里的衣柜里,结果一下被你就找到了。”
高辉皱紧了双眉。
“我想你是想你妈妈了,在意识深处,你很需要你妈妈,才会那么做。”高渐离深情地看着儿子。
高辉的脸色白成了一张带褶的手纸。
und
发表于 2010-8-8 14:55
第十九章 黄疸性肝炎
1
“到底出什么事了?”高渐离问高辉,表情严肃起来。
“我……我可能,杀人了。”
“杀人?怎么回事?”高渐离一惊。
“我从前的几个女友都死了,就是最近这段日子的事,昨天,住我对楼的一个女人也死了,而我在梦游。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想杀死她们吗?那些女人。”
“不,清醒的时候,我真是从来没想过。在梦中,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一个仇恨女人的人?”
高渐离摇摇头,“这种可能性当然有,但这只是极端的例子,你要知道,你说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非常罕见的。”
“那是一种病吗?”
“对。一种非常罕见的病。死了这么多人,警方找过你吗?”
“只在我发现自己楼前那具尸体时,问过我一些情况。”
“我想他们在调查你,或者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目前他们还不知道那些死者大部分跟我有过关系。”
“如果他们知道了,”高渐离叹息一声,“据我的经验,你会被做为犯罪嫌疑人收审的。”
“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事实证明真是你做的,你也不会死的,因为你有病。不过,我想那不是你干的,你放心好了。”
und
发表于 2010-8-8 14:56
“那会是谁干的?”
高渐离笑了,说:“当然是另外的人,别人。”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干呢?”高辉像自言自语地问。
“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也许是某个很爱你的女人。”
“很爱我的女人?”高辉问。
“是啊,很爱你的女人。”
高辉想不出会是谁,从小到大,高辉从来不知道哪个女人真的爱他。萧绒?李萍萍?还是另外那些早已记不起的名字或面孔?
是谁在黑暗的深处偷偷地爱着高辉呢?
以一种令当事人根本无法接受的方式去爱他,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高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情感历程,确认没有哪个女人会这么疯狂地爱自己。
可是命运很不公平,高辉却知道他在爱着别人,现在,是萧绒。
高辉站起身。
“你要去哪?去公安局吗?”高渐离问。
“我得去找一个女人,”高辉望望父亲,“也许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了。”
高渐离冲高辉微笑了一下,笑得凄凉,悲惨。
“我们都毁在了女人手里。”高渐离说,“这是命啊。”
und
发表于 2010-8-8 14:56
2
“你认为是这吗?”陈勇开着车在一片灰暗的住宅区里已经绕了三个弯子了。
“这一片肯定是没错了,”高辉看着车窗外,“那时候我常跟踪萧绒回家,看着她进楼道口再离开,她住在一个矮楼的一层,我见过她进屋。”
“什么样的矮楼?”
“很旧,四层或五层的样子。”
“看起来这一片都是这种楼型。”陈勇说。
“好像在路边,但是单元门却是冲里开的。在路边只能看到楼的窗户。”
“那栋,那栋像不像?”陈勇停了车,用手指着一栋破败的旧楼。
“碰碰运气吧。”
天气不算好,没有太阳,风很冷,世界一片灰暗。
高辉在走向那栋旧楼时,有一种走在梦里的感觉。
第一个单元,左首的门。门板很旧,油漆干裂、斑驳。
“你觉得是这儿吗?”陈勇问。
“不知道。”
“感觉呢?”
“没感觉。”高辉木然地站在门口。
“敲门啊?”
高辉抬起手,又放下了。
“怎么了?”
“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
“什么事?”陈勇吸吸鼻子。
“什么事并不重要,关键是借着那件事,我想起了萧绒的相貌。”高辉皱着眉说。
und
发表于 2010-8-8 14:56
“萧绒的相貌?”陈勇笑了。
“我觉得好像那两晚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和我记忆中的萧绒并不是一个人。”
“不明白。”陈勇愣愣地看着高辉。
“我脑子乱了。”高辉叹息。
“敲门吧,都到这儿了。怎么都得试试。”陈勇鼓励高辉。
高辉轻轻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等了一会儿,高辉只得加重了些力量继续敲。
“谁呀?进来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苍老、沙哑,听得出来,说话的人在努力提高自己的嗓门,但声音依然微弱得像一盏油灯。
门没有关,虚掩着。高辉推开门,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进去。
“是谁?往里走。”还是那个微弱的声音。
高辉和陈勇对望了一眼,走了进去。
屋里的一切看上去像是很长时间都没人认真打扫了,感觉墙上和家俱似乎都落满了灰尘。
一个苍老的女人躺在一张大床上,她背对着高辉和陈勇,冲着墙,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已经很脏了。
“你们找谁?”女人没有转过身的意思,就那么僵直着说。
“请问,这里是萧绒的家吗?”高辉问。
“萧绒?你们是谁?”女人警觉起来,她动了两动,说:“我的身子动不了,你们站到床这边来说话。”
高辉和陈勇转到女人面前,看到了一张苍老的女人的面孔。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生气和光彩,一片失血的煞白。
“你们是谁?你们是萧绒的什么人?”女人问。
“我们是她的同学,”高辉说:“初中同学,最近学校要开校友会,我们来通知她的。”
“同学?校友会?”女人一动不动,眼睛向上翻着,定定地看高辉和陈勇,脸上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表情。
“嗯……也许我找错地方了。”高辉被那女人看得有些后背发冷了。
“你们没有找错地方。”女人说:“坐吧,孩子们。”
高辉没坐。陈勇也没坐。他们像看尸体似的看着那个老女人。
“你们来晚了,萧绒已经不在了。”过了许久,老女人开口道。
“不在了?”高辉脑袋嗡地一下子。
“她死了,十八岁那年就死了。”老女人的眼角流出两颗混浊的泪。
高辉木然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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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8 14:56
“十八岁那年,她得了一场大病,没救过来,”女人两粒泪过后,语息平静地说:“可惜了,真真是要了我们的命啊,我们就这一个闺女啊。”
“她、她、得的是什么病?”
“黄疸性肝炎,黄疸性肝炎,按说,不该的……”
高辉感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加剧了。眼前的一切同样像是场噩梦。
“你们坐吧,她爸爸去买饭了,一会儿就回来,”女人温和地说:“等他爸爸回来让她爸爸给你们说吧,说说我们丫头多可爱,多招人疼,多可怜。现在我要不行了,也没个人陪在身边,我这病啊,就得等死了,医不起啊,也是医不好的。”
“您是什么病啊?”陈勇问道。
“脊椎癌,等死的东西。”女人恨恨地道。
“那,我们就走了。”高辉看看女人,说。
“别走,别走,等她爸爸回来,跟你们说说,你看看我们闺女长得多俊俏,墙上挂的就是。”
高辉转过头,果然在墙上看到了萧绒的照片。
遗相。
一个漂亮的女孩微笑地看着高辉,仿佛在说:“你来找我啦?”
高辉有一种天旋地转地感觉,想吐,却吐不出来。
“你来找我啦?你来晚了,我已经走了。”
十几年前的记忆变得清晰了,又模糊了。这才是那个他曾经深深而又盲目地喜欢过的女孩。
“你到那个世界里去找我吧,我不会回来了。”
蒙尘的记忆被擦亮了。像是被突然擦亮的银具,亮得耀眼,亮得让人眩晕,亮得使人疑心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我现在就等着了,”那个躺在床上的苍老的女人突然高喊了一声,“等着去那边找我闺女!”
und
发表于 2010-8-8 14:57
3
高辉的腿发软了。
从屋里走到汽车里,似乎过去了整整一百年。
高辉坐到副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
“怎么回事?”陈勇问道。
“我不知道。”高辉说。
“你遇到鬼了?”
“不,是另一个女人。”
“另一个女人?”
“前一阵子和我在一起的是另一个女人,我完全陌生的女人。”
“你不会是在做梦吧?”陈勇关切地看着高辉。
“她不是萧绒。”
“真有那么回事吗?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幻觉?”
“幻觉?现在,你也是我的幻觉吗?”
陈勇笑了,有点勉强,“我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是我的幻觉呢?”高辉问,“一个大活人在你怀里。”
陈勇耸耸肩膀。
“难道一切真的是我的幻觉?”高辉看看车窗外的世界。世界显得很不真实,烟摊,行人,灰暗的楼群。
“对于什么人,对于什么东西我能真正地说,我了解!”陈勇说道:“还记得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里这段话吗?世界是荒谬的,我们都是流放者,人与他的生活的分离,演员与舞台背景的分离,构成了这世界真正的荒谬感。”
und
发表于 2010-8-8 14:57
高辉点了一支烟,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陈勇摇下了一点儿窗玻璃,说:“和你过夜的女人和墙上镜框里的那女孩一样吗?”
“有点儿像,但肯定不是一个人。”
“现在,你觉得谁更像陌生人?”
“是镜框里的女孩。说实话,我真的忘了当初我爱上的女孩长得是这模样。”
“也就是说在你的记忆里萧绒早就不存在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今天来这里,我还是唤不起从前的记忆。”
“我们爱上过许多女人,其实她们只不过是一个人罢了,是我们从自身爱好出发而选定的某种女人的式样,她们是我们自身情趣的镜子,我们爱上的女人其实互相是相像的、相近的,像是一个人,或者就是一个人。”陈勇看看高辉:“这是普鲁斯特说的。”
高辉笑了笑,“大师就是大师,这是精僻的歪理!”
“你梦游,你幻觉,记不清从前女友的相貌,现在你想怎么办?”
“我还是想回去等她,那个女人。”
陈勇摇摇头,“不会有结果的,一切都是你的幻觉、臆想。”
“你真这么认为?”
“一切都是你自己说的,事实又如此荒谬,别人只能这么想。”
高辉点点头,说:“我确实是个常常有幻觉的人,小的时候更厉害,整天被想像出的事实所困扰,可是现在,我真的对自己置身如此境况有点难以置信,你明白吗?”
“我明白,换了我也一样。”
“所以我必须得回去等,凭直觉,那个女人是爱我的。她会再来找我的。”
陈勇忧虑地说:“有的时候,强劲的幻想会变成事实,尤其是被幻想出来的女人,也许会真的出现在生活中,那太可怕了,如果她真的是幽灵,你怎么办?”
“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我不能陪你回去了,”陈勇充满歉意地说:“罗娟拍完戏回来了,估计现在已经在家了,我得回家陪她。”
“把你的车借我用,好吗?”
“这没问题,”陈勇咬咬牙,“大不了我再买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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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8 14:57
4
高辉的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把逢佛杀佛遇祖杀祖的刀。
刀在手上,也在心里。刀给了他力量。
挡在高辉眼前的是四个女人,四个女魔头。萧绒、李萍萍、李小洁、潘雯,她们赤身裸体,冲着高辉在笑,可每个人手中也都握着刀。
高辉知道,如果自己要想闯关,就只能把眼前这些人全杀了。
高辉的刀砍了出去,砍在了“萧绒”的脸上。
一声惊叫,一片血红。
“萧绒”死了,疼的却是杀人的高辉。
心疼。
一个人的时候,高辉喜欢在电脑上玩这种情境设计游戏,把基本境遇和人物关系设定上去,随着游戏的开始,最后会演变成一种游戏者完全出乎意料的结局。
于是高辉就把他最近这段日子的情况编了进去,并且输入了相关人员的名字,高辉把那个自称为萧绒的女人设计为X。
尽管游戏总是一成不变地发生在野蛮的洪荒时代,人们互相杀来杀去,敌友不分,但高辉却觉得一切跟自己生活的时代没什么两样。或者还更本质。
高辉玩得十分投入。有一次他把X女士当成了朋友,吸入自己一方共同闯关,没想到却背后挨了一刀,同时电脑上显示出提示:“笨蛋,看错人了。”
还有一次,高辉历尽周折,杀了他要追杀的女魔头X女士,本来游戏该顺利结束,没想到电脑上却打出了:“笨蛋,她是你的朋友,请继续找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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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8 14:57
玩累了,高辉就拿一杯啤酒坐在沙发里闷喝。
高辉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笨蛋,大笨蛋。
很多次,高辉玩进去以后,总不自觉得地把游戏当成了现实,误杀朋友X女士那次就让高辉流了眼泪,然后伤心地关了电脑。
有时候甚至高辉根本就觉得自己的真实生活就是活在游戏里,一个由别人设定程序的游戏里。
一切都由别人操纵。
是谁?却不知道。
不,他不仅是活在电脑游戏里,而且还活在一个博尔赫斯式的迷宫里。有时候高辉悲观地觉得自己干脆就像博氏小说里一样,是一个影子而已,由别人的想像而产生的幻影。
高辉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父亲喜欢在高辉临睡前给他讲故事。后来高辉上了大学,才知道说英文出口成章的父亲给他讲的故事全都是来自一本书,一本英文的小说。那就是欧韦尔的《1984》。
其中有一段细节给高辉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来的印象。
“将来啊,世界上将出现一个大坏蛋,被称为大兄弟,”父亲坐在高辉的床边讲道:“他就像孙悟空一样神通广大,但是他很坏无恶不做,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是隐形的。有一天,他靠法力捉来一个人,伸出两个字手指,问他是几?”
“是几?”小高辉问。
“两个手指当然是二了,那人就回答是二。于是他受到了折磨,死去活来。大兄弟又伸出两个手指,说,这是三,知道吗?就又问他是几,他还说二。”
“他又被打了一顿。”
“对,真聪明,后来那个人没办法,当大兄弟再伸出两个手指问他几时,就违心地说三。后来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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