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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24
“她和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你的。”叶馨闻言又是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疤脸女人又
走了过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叶馨想说两句逞强的话,但忽然又觉得是在自欺欺人,牙
关紧咬着嘴唇,泪水又落了下来。
疤脸女人索性大喇喇地坐在了叶馨床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说:“孙静静!好久不见
了。你知不知道,这只是汪阑珊几十个身份中的一个。好像前几次你们学校的大学生进来
,她都会以孙静静的面目和她们沟通……这是典型的人格分裂,你这个医学生,不会不知
道吧?”
叶馨厌恶她到极点,又想去揿求助铃,但想想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理她就是
了。叶馨于是索性向病房外走去。透透新鲜空气或许会好些。
疤脸女人紧紧跟上:“我知道的,其实你并没有病。”
叶馨登时停住了脚步,这些天来,这是头一次有人直接告诉自己,自己没有病。
可悲的是,这却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
“其实,精神病的误诊率相对其他器质性病变来说,要高出许多。”这话怎么听也不
像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叶馨惊讶地看着疤脸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病?”叶馨终于开口了。
疤脸女人平静地说:“我原本就是个医生。你觉得我听上去更像个病人吗?”
“可你昨晚像个禽兽。”叶馨恨恨地说。
“这能怪我吗?这个病房里,只有女人,我有我的生理需要。”
“你既然说自己没病,为什么会在这里住这么多年?”不知不觉,叶馨已经和那疤脸
女人走在了一起,出了病房,沿着走廊前行。
“因为社会容不下我。知道我这脸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你不问,但我知道你心里在问
,对不对?”
叶馨点了点头,越来越觉得疤脸女人确实和寻常病人不同。
“我医学院毕业后分在一所市级医院。科室里有一位业务精良的主治医师,人也长得
风度翩翩,一群护士们和年轻的女医生都对他情有独钟,唯独我因为专心业务,不大和他
调笑。但他远非柳下惠,虽然有妻有子,作风仍很随便,女同事对他投怀送抱,他照单全
收,还时不时对我送些暗示。我不愿卷到是非圈里,也鄙夷他的为人,就对他尽量保持距
离。
“有一晚我们被排在一起值班,我正在值班室里写病史,他忽然走了进来,说些不着
边际的话,又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虽然抗议了,但他一点也不收敛,后来竟抱住了我,
抚摸我,亲我。我努力反抗的时候,值班室的门忽然开了,原来是他老婆听了流言,知道
他风流,忽然找到医院来,正撞见这一幕。她当然认为我们是在偷情,愤怒极了,大骂一
阵后,转身走了。几分钟后,她又上来,提了一筒工业硫酸,向我泼了过来。”
两人从一扇侧门走进了病区花园,阳光下,叶馨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疤脸女人越
说呼吸越急促,仿佛重新经历着那一劫。
“这是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这个样子。出事后,我很痛苦,不是在情理之中吗?但是
他们大概怕我会有什么出格的报复举动,治了我的烧伤后,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疤脸
女人说出了愤怒,捂住了脸,往事不堪回首。
叶馨开始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只是不久,医生们发现我其实真的没什么问题,就让我出院,复了职。当我再次见
到那个男人,却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叶馨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因为疤脸女人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嘴里阴阴地说:“为
什么,为什么我的脸变成这样了,你才肯看我一眼?”
原来她说得全是南辕北辙!但叶馨来不及多谢想了,挥拳击打在疤脸女人身上,但因
为被掐住了脖颈,呼吸维艰,挥出的拳头也毫无力道。
这虽然是“自由活动”时间,附近还是有护士监控着病区花园。只是疤脸女人已特意
将叶馨引到一座假山后面,挡住了护士们的视线。直到另几个病人走过来发现了这里的暴
力,护士才赶来,将疤脸女人拉开。
“放心吧,我们会设法将她转到重症病房……她欺骗性很强,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只是一见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会变本加厉……她有妄想症,以前暗恋一个有妇之夫,
人家不理她,她妄想出了格,认为人家的老婆要害她,就自己毁了容……”护士大姐安慰
着受了惊吓的叶馨,把这个病房里几乎人人皆知的故事告诉了叶馨。
叶馨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里反复问着自
己:生活,难道就该这样下去吗?
那几个住过精神病院的女学生,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经历,放弃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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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25
剧烈的头痛又不邀而至。
入夜,四周护士办公室的灯暗了下来。叶馨勉勉强强地进入梦乡。
可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美好的梦境?
今夜似乎有美好的感觉,是因为这恬静的钢琴曲,琴声中曼妙的女声吟唱:
“清清月光
段段愁肠
为斯人
鬓成霜
“冷冷月光
难洗忧伤
心荒芜
夜未央
“我行茕茕
忧思如狼
念兹在兹
画楼西窗
愿逐月影
伴卿终长”
歌声和琴曲都很熟,似乎是那些梦中所闻。
琴曲正是贝多芬的《月光》,叶馨识得,难道过去那些恶梦中听到的也是这首曲子?
为什么以前没听出来?因为是在梦中?
那么现在,难道不是在梦中?为何如此清晰?
歌声和琴曲声其实都很轻,似乎来自天际,又似乎绕在病房里。叶馨起身,循着歌声
走去,走到病房一角的窗边,暗淡灯光下,只见一个长发过肩的白色背影站在窗边歌唱。
这人有天籁般的声音。
这一定是梦,但叶馨不在乎,这么美妙的声音,即便是在梦中,也让人身心舒畅━━
只要这梦里不看见那碎脸就好。
歌声忽然断了。
白衣歌者猛然回过了头,直入叶馨眼帘的是一张破碎的脸!
带着哭泣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病区。
那白衣女子轻声笑了笑,伸手到自己脸上撕扯,那张碎脸忽然不见了,现出的是老妪汪阑
珊的脸。那张碎脸原来只是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面具。一阵骚动中,两名值班护士匆匆跑
来,看到眼前情状,一名护士厉声喝斥:“汪阑珊,怎么又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再骚扰小
叶?”另一名护士走上前,一把扯下了汪阑珊戴的长长的假发:“这些鬼道具都是从哪里
来的?病房里不能有这些危险的东西。”
汪阑珊原本微曲的腰此刻竟然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管唱我的歌儿,她自
己要来听的,怎么叫骚扰?”那声音圆润浑厚,听上去像是个青年女子。
叶馨此刻已稍稍远离了突如其来的惊惧,直视着汪阑珊的双眼,那双眼有些阴郁,有些狂
放,竟似曾相识。
汪阑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病人?她几乎复制了我的梦境?她究竟知道多少关于“405谋
杀案”的相关线索?
护士架着汪阑珊向她的病床走去,叶馨跟了上去,问道:“你是谁?”
汪阑珊回过头,嫣然一笑,但答非所问:“我唱的歌儿好听么?”
那笑居然有动人心魄之处,一个近古稀的老妪怎么会有这般迷人笑容?
“非常好听,想不到你还有美声的训练。”
“我总不能白活了这二十多年吧。说到底我还是个废人,只会弹弹琴,唱唱歌。”汪
阑珊幽怨地轻叹一声。
“你究竟是谁。”
一名护士打断道:“好了,小叶,你快休息吧,她今晚上好像是应该叫……这个她很
少用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另一名中年护士笑着说:“是不是该批评你不专心于业务了?这个叫庄霭雯,是不大
常用的,我在这里久了,见过几次,好像都是在那些大学生面前装的。”
庄霭雯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像我梦中的白衣少女?她和那破碎的脸又有什么关系?
这汪阑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那多重的人格又都是从哪里衍生出来的?听说有人格分裂
的,双重人格居多,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变?还有更多的诡异人格会出现吗?
她带着满腹疑问回到自己床上,一番辗转后,还是很难入睡。庄霭雯这个名字非常陌
生。她默默数着和“405谋杀案”有关的姓名:蒋育虹、筱静、李淑岩、夏小雅、倪娜、张
芊露、沈卫青……,却怎么也不记得有庄霭雯这个名字。莫非她就是这一系列死亡的始作
俑者?
她的思路蔓延开来:奇怪,第一个死去的是筱静,她并没有住过精神病院,蒋育虹是
她的好朋友。根据小彭的调查,筱静坠楼时,蒋育虹正在住院,这说明住院让蒋育虹躲过
了第一年的死亡。可是,是什么样的阴冷气息罩定了405,以至于蒋育虹还是在第二年坠楼
了?也促使学校不但封了宿舍,又采取了“寝室轮转”制度,大一的学年结束后,所有大
一的女生就换到刚毕业的师姐们的寝室,将死亡的机会留给下一届的新生。
而根据蒋育虹的遭遇看,如果六月十六我仍在这里住院,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
“可惜,你和我一样,无论如何是死定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一
副浓重的江南口音普通话。
叶馨的心一紧,几乎又要叫出声来。她睁开眼,昏暗中看见一个女子坐在自己床边的
椅子上,半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面目。
“你是谁?”叶馨觉得蹊跷,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没有揿求助铃。
“蒋育虹。”
阵阵寒意开始拢住叶馨,非但是因为蒋育虹早已亡故,更是因为自己的思想仿佛被身
边的女子窥出,这种能力足以另人窒息。
但恐惧似乎如鸦片,竟会让人成瘾,这时的叶馨,大可叫出声,或是揿求助铃。可她
只是微欠起身,决定问个究竟,只是恐惧还是从颤抖的话语中带了出来:“蒋育虹……十
六年前就死了,你……究竟是人……是鬼?”
“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我以前不信的,现在……不知道,有太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我不
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以前在贵州山区插队的时候,村外一座荒崖,崖中有十几具悬棺。村里人都说那
崖上和下面的谷里闹鬼,但我们几个知青当时很无聊,又想破迷信,就在半夜里去谷里聊
天,还打赌,谁因为害怕开了电筒,谁就要请客。这样胡闹了好几个晚上,什么事也没发
生。后来我们先后返城,都是健健康康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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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25
“你是说那的确是迷信,鬼是不存在的,对不对?这话别人和我说,我信,偏偏是你
。”
“是你在推理,我没有告诉你任何东西。”蒋育虹忽然也将身子往前微倾,手指点着
自己的太阳穴:“一切一切,都在这里。有,也是在这里,没有,也是在这里。”
“那一年春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筱静死了。”
“你为什么住进了这里?”
“他们说我有精神分裂。那年春天,我突然能够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看见别人看
不见的事务,总有人在我耳旁说‘月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的梦中,常常有文革时
江医的样子,所以我四处询问,什么是月光,和过去的江医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人告诉我
,反把我送到了这里。”
“筱静是怎么死的?和你生病有关吗?”
“和我无关,她是注定要去的。”蒋育虹的情绪开始由平静转为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月光’之外,耳旁的声音经常提到‘六月十六’,我还有一个不敢向任何人
提起的梦。”
“是不是一个白衣女子,优美的音乐,一张碎脸?”
“差不太多,还有一个坠楼的身影,一个西洋壁钟,敲响在午夜十二时整。”
“真的很可怕。”坠楼的身影和那个西洋壁钟并没有出现在叶馨的梦中,是不是应该
舒口气?
“我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六月十六可能会出事。筱静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嘱咐她,那
天晚上一定不要在405室住着,想办法去底楼找间寝室借宿。这想法很荒唐,尤其从我这个
精神病人嘴里说出来。但我真是很在乎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显然,她没有听进去我说
的话。”
“你既然有预感,为什么第二年还是走了同样的绝路,你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死之前,我有严重的抑郁症,大概是因为筱静的死。虽然不影
响正常生活,但觉得心灰意冷。我仍在寻找‘月光’的出处,但没有任何进展,自己也很
气馁。那年四、五月份间,我又住过一段医院,五月底出院,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你无法改变。”
“汪阑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叶馨突然伸手去揿求助铃,但手又悬在了半空,
没有落下,叹了口气说:“汪阑珊,你回去睡吧,我累了。”
“我叫蒋育虹。”
“好,蒋育虹,你懂道理的,我累了,想睡了。”原来叶馨在“蒋育虹”用手指着自
己脑袋时,看出那只枯瘦的手决不会属于一名年轻女子,便猜出又是汪阑珊在弄鬼。疤脸
女人虽恶,那句话却没说错,汪阑珊似乎不会放过自己,她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仅仅是精
神病人的一个随机的恶作剧?她刚才心头一动,决定不惊扰这个沉浸在另一个角色里的人
格分裂患者,说不定通过她能了解更多“405谋杀案”的背景。
但会不会玩火自焚,陷入更深的危险中?
汪阑珊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现出慵懒之态,倒没有多纠缠,起身离开。她走出几
步,忽然又回头说:“我还忘了告诉你,当年我们那几个在山谷里胡闹的知青,到1978年
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还活着。”
脚步声走远,叶馨却久久难以入睡,一闭上眼,就是荒谷里几个青年如鬼魅般的影子
。汪阑珊说这话什么意思?她虽说有人格分裂,对言谈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并不算出奇,
奇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蒋育虹遭遇的一切,那些内心隐秘,何以被她描述得如此真切。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个天大的谎言。
众多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她又隐隐觉得头痛。真是自作孽,同疤脸女人和汪阑珊这样
的人物朝夕相处,不发疯就算好了,还有可能解开什么难题么?倒是应该借这个机会,休
养一下——前一阵的神经实在绷得太紧,仿佛总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有失足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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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33
第十七章
叶馨庆幸自己还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也许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但已足以让她迎头面
对这古怪的环境和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未来。
她觉得自己一时睡不着,不如起身走一走,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她轻手轻脚走了起来,有些忐忑,生怕被病友或护士看见了,以为自己在梦游。走不多远
,就到了汪阑珊的床边。
汪阑珊显然已经熟睡,微微打着鼾。叶馨一眼瞥见床头柜上叠着几本书,心生好奇,
便走上前,借着微光看去。摆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舞台艺术精论》,另几本的书名分别
是《电影表演艺术学》、《入戏》、《表演理论》、《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
女影星》。
难怪,这老太太热衷于电影表演,以至于“入了戏”,从模仿别人开始,最终造就了
多重人格的病症。她竟有些同情起汪阑珊来。
几本书的下面是个宽大的簿子,拿起来看时,竟是个素描簿。原来汪阑珊多才多艺。
叶馨好奇地翻开,只看了一页图,一阵大惊,那簿子险些从手中落下:那正是刚才汪阑珊
扮演的场景,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面窗而立,脑后却是一张碎脸!
叶馨急忙放下了那素描簿,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不祥之物。她离开汪阑珊的病床,又
绕着病房走了两圈,觉得情绪安定下来,倦意也阵阵袭来。当她返回自己的病床时,却发
现自己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她四下看了看,确证自己没走错,再仔细看床上人,又是那汪阑珊,不由暗骂她难缠
、不识好歹,直接去揿求助铃。
“你真的忍心赶我走?”
叶馨猛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摔倒,忙伸手扶住了床边的椅子,她认得这声音,是沈卫青!
“汪阑珊,你当真不放过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沈卫青,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不是沈卫青,你是汪阑珊,请你下床,不然我会叫护士。”叶馨还是第一次对汪
阑珊如此疾言厉色。
汪阑珊忽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馨,即使在昏暗中,叶馨还是认
出了,那双带着痛苦、年纪轻轻就饱经了沧桑的双目,正是沈卫青的眼睛。
她明白了,汪阑珊不会放过她,她也逃脱不过。
“沈卫青已经死了,你不是的……”叶馨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床上的女人是沈卫青。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是?我是1986年入读江京第二医科大学,那时候还叫江京第二医
学院,我是江苏宜兴人,1987年四月住进这里,在徐主治的帮助下,我的病情有了很大的
好转……你为什么说我死了?”
“你听说过‘月光’吗?”叶馨不答反问。
汪阑珊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和那天沈卫青的反应非常相似:“当然听说过,但你不
用问下去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这对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难道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月光’说的是‘
月光社’。我不理解,为什么你最初不愿说,但最终还是告诉了我?”
“说了,怕你走向死亡,不说,大概是怕你死不暝目。”沈卫青冷冷地说。
是啊,这时,叶馨的感觉里,汪阑珊?还是沈卫青?似乎已没了明显的界限。
“知道了‘月光社’,难道不是离真相更近了?”
“离真相不见得更近,但可以肯定,离无穷尽的痛苦更近了。‘月光社’和‘405谋杀
案’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谁又能说得清?”
“你是怎么发现‘月光社’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我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和几个兴趣爱好相投的同学一
起组织了摄影协会。学校虽然支持这个社团的成立,却没有条件为我们提供暗房,我们只
好借了行政楼的一个地下室做暗房,那个地下室同时又是档案馆。当时,我也常被‘月光
’困扰着,急病乱投医,在档案馆里发现了‘月光社’的档案,是关于文革前后一个特务
组织的,我从头看起,好像其中的许多成员都跳楼自尽,于是猜想,‘月光社’说不定和
‘405谋杀案’有关。”
“有没有看到一个日记本?”
“看到了,在1969年的档案中,我看其中讲述的是1967年的事情,料想不是结论,就
没有太在意。那些档案我只看了一些,就被送到这里来……这么说来,你也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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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42
叶馨点点头,问道:“为什么说看了那档案后,离死亡更近了?”
沈卫青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我的感觉,自从看了那档案,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沼,
而且越陷越深,时刻有一股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惧感环绕着我,引我走向一个深渊。
听上去是不是很玄?这一切都是感觉,我的思维和行径,似乎已全然被那种恐惧感控制了
,无处不在。”
此刻,是叶馨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了。她想起了广播站里的遭遇,以及随后在解剖楼里
的所见,不正是一种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怖感吗?莫非,自己正走上沈卫青的旧途?
“但你是历来405室坠楼者里唯一的幸存者,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什么促使你坠楼,
又是如何得救的?”
“我不记得这些,也根本不知道这些,我还是听你刚才告诉我,我其实已经死了?”
叶馨立刻回想起在宜兴见到的那一幕,沈卫青在空中坠楼的身影,凄厉的嘶喊,泪水
顿时又涌了出来。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你……安息吧,我要去走一走。”
“你不要走,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你在场吗?”沈卫青下了床,一步步走
向叶馨。
“我不知道……”叶馨饮泣着,向后退去。
“你的眼泪似乎带出了内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卫青的声音
越来越严厉,双目如刀,刺得叶馨的心生疼。
“你不要逼我……”叶馨觉得自己的脆弱面已被一览无余,她知道自己的内心里深埋
着一份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造访,沈卫青是不会死的。这想法啮着她,如今被这样无
情地撩起,她只能绝望地走向崩溃。
“是不是因为你,是不是因为你……”沈卫青嘶哑着声音,追问不舍,双手向前伸着
,又像在乞求一个答案,又像是坚决不给步步后退的叶馨一个躲避的机会。
终于,叶馨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长哭。
护士办公室昏暗的灯光顿时亮了。
查房交接班的时候,滕良骏听昨晚值班的住院医生说,新住进病房的女大学生叶馨又
是一晚没睡好觉,顿时锁紧了眉头。究其原由,又是老病号汪阑珊发了病,竟以三个旧日
病人的面目搅扰叶馨。
这个汪阑珊。
滕良骏无奈地摇摇头,他在业务上一向不甘示弱,但对这个汪阑珊有束手无策之感。
她患的是一种罕见的人格分裂症。常见的人格分裂,是患者兼俱本人和另一个被假想出的
人格。三重以上的人格分裂就已经凤毛麟角,虽然也有报导过多于十种的人格,但多半是
误诊,源于精神分析师的先入为主。而汪阑珊经过确诊,病历表明她先后拥有过六十八种
不同的人格,而且这个数字还在逐年递增。她因此成为了闻名于医学界的病例,各地的精
神病学专家都曾对她研究和治疗过,甚至有欧美的精神病学权威越洋而来,精心考究,仍
是不得要领。奇怪的是,除了她本身之外的那些人格,并非凭空想象而来,而是她在生活
中接触过的各色人等━━当然,她大半生都在精神病院度过,因此,从表面上看,她表现
出的多重人格,就是在模仿历来的一些精神病人。
值班记录上表明,汪阑珊昨晚发病,先后自称庄蔼雯、蒋育虹、沈卫青。蒋育虹和沈
卫青是曾在这里住过院的江医女生,而这庄蔼雯是谁?
春天是精神病的易发季节,特殊的刺激更是会导致病发的加重和频繁,滕良骏几乎可
以肯定,是叶馨的到来使汪阑珊躁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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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43
他在汪阑珊的病历上写下了医嘱,又特地向护士关照了一声:“你们不要忘了打电话到我
办公室,查一下我的日程安排,为汪阑珊订一组精神分析治疗,一定要尽早。”
透过护士办公室的门玻璃,他看见汪阑珊驼着背,蹒跚走过,心里百思不解:“她纠
缠叶馨,到底为了什么?”
“汪阑珊昨晚紧盯着我不放,究竟是为什么?”
叶馨醒来时,这个问题立刻冒了上来。
经过半夜折腾,护士给叶馨服了安眠药,她才能沉沉睡去,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早上的例行查房都已结束。
她忽然孤独得想哭。
昨天她还在想,以自己的坚强和清醒的头脑,可以适应这个环境,度过这段煎熬,乖
巧地和医生合作,争取早日离开这里。但连续两个夜晚的惊心动魄,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
久。
最可怕的是孤独感。
有了和汪阑珊和疤脸女人交往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再去理会任何一个病友,这和她的
生性背离,但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她们这样做,是为什么?让我失了魂似的,又让
我睡不好觉,显然不是什么好意。莫非,这也是“沈卫青”昨晚所说,那越陷越深的“泥
沼”?无论如何,她们至少有所斩获,我彻底地孤独了。
她下了床,一眼看见滕良骏正在护士办公室写查房记录,便快步走了过去,隔着门问
道:“滕医生,打搅一下。”
滕良骏闻声回头,见是叶馨,忙起身迎了出来:“小叶,休息好了吗?”
“滕医生,麻烦你告诉我,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滕良骏看着叶馨凄楚的双眼,心有不忍,但他知道做为一名称职的精神病科医生,同
情心不能输给理智,于是温声说:“不好说,一个月、两个月,都有可能,要根据你恢复
的情况来定。”
“可是……可是她们不会放过我的。”
滕良骏愣了一下,随即记起了病史上叶馨这两天的遭遇:“不要担心,上次对你动粗
的病人会转到重症病房去,汪阑珊没有明显的暴力行为,我会想办法,换药,加上精神分
析治疗,一定会控制住她的病情……”
“但我怕,我觉得她们是有目的的。”
滕良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叶馨,见她头发兀自蓬乱,脸儿苍白,一个妙龄少女竟浑然
忘了稍稍打扮一下,显然被那个“被害”的虚幻念头禁锢良久━━她在学校担心成为所谓
“405谋杀案”的受害者,现在又觉得身边的病人有意加害她,这种“受迫害”的感觉正是
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之一。
要治好这个女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安心休息休息,自由活动的时候,多散散步,做做操,尽量不要去想这些事,我
会尽快和你好好聊聊,看怎么更好地帮助你。”
“希望您能早些让我出院。”叶馨的目光满是求恳之意,但语气很坚定。
“会尽快,但我要为你负责。”
“为我负责,就该让我离开这里。”叶馨有些失控,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离开这里,你难道会觉得更安全吗?”滕良骏心里反而更坚定了叶馨需要长期住院
的想法,这句话出口,他也觉得有些失控。
叶馨被这话击了一下:是啊,哪里能让我觉得安全?
“同样是担惊受怕,我宁愿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她知道无法动摇滕良骏对自己的
安排,冷冷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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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44
外面有明媚的阳光。
也许阳光可以照亮我的心。
叶馨走进了阳光里。
这几天晴晴雨雨,此刻艳阳高照,空气却清新滋润。叶馨一踏入花园,心情确是微微
舒畅了些。只是三三两两的病人们从她身边经过,让她再次感到自己像朵孤零零的野花。
她现在可以用一切,去换来和知心的人交流。她甚至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我爱的人们
,爱我的人们,你们在哪里!但母亲奔波去了(叶馨甚至有些怨意了,事业,真的那么重
要吗?)欧阳倩在家休养,可谢逊呢?
那个自称爱我的谢逊呢?
也许他听说我住进了精神病院,就顺水推舟地将我放弃了。
这个念头一上来,叶馨的鼻子忽然酸了。
叶馨,原来你无可救药的脆弱。
她似乎连向前踱步的勇气也没有了,站在一棵大榆树下,闭上眼,想用眼帘阻止眼泪
的出逃。也许自己真的有了病。叶馨的心在沉:现在的自己,她的确不认识了,敏感,多
疑,轻易地让琐事萦绕在心,更在思念一个似乎销声匿迹了的男孩。
真的,该到了彻底将他忘记的时候了。
除非他现在奇迹般地出现,给我带来大片大片的阳光。
人在近乎心灰意冷的时候,在向绝望投降前,才会盼望奇迹的出现。
她知道自己很可悲,但她无力回天,连泪水都挡不住。
就在泪水滑出眼帘的时候,一只手在为她拭泪。
是谢逊。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滕良骏医生,他没说错,自己有强烈的幻觉,需要专业的精神
病学治疗。但她仔细看、伸手触摸,得出的却是一个荒唐的结论:奇迹真的会出现。
她有些惶惑,不知该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五味感受。她一句话没说,突然快步前行
,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也许是因为这重逢的情景在心里排演了太多次,到了真正登台的时
候反而怯了场。
给他一张冰冷的脸;或是哭诉,捶打他;或是任他拥抱,告诉他所有的思念。
也许只要问一句:为什么不让我彻底忘了你?
“叶馨,我这不是来了吗?”
好像我在盼你来似的。叶馨想这么说,但她情愿沉默。
“这几天,我没有很好的机会脱身,找你也很难,但一直都在牵挂你,有时候甚至会
想到头痛。”
是啊,学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大有疑问,尤其宜兴一行,当然不会放过他。知道么?
我想你的时候,也想到过头痛?
“我现在自由了。我想好了,无论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会天天来看你,陪你在
这花园里……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她知道谢逊说这话时,不会羞涩,是自心底发出。
叶馨终于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回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谢逊,只见他穿着一件白大褂
,显然是以“医生”的身份混进病区。他的目光还是和过去一样坚定而无邪,她觉得自己
别无所求。
但可恶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暗下决心,这是她最后一次哭。也好,再享受一下心
爱的人为自己拭泪的感觉。
谢逊抚着叶馨的双颊:“你瘦了。”
是不是和以前排演的一模一样?叶馨几秒钟前下的决心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忽然抓过谢逊的手,放在嘴边,像是要吻,却忽然张开了嘴,轻轻咬了一口。
谢逊夸张地叫了起来,看看手背上两排浅浅的牙印,又看看叶馨:“你要不就不开口
,一开口就咬人!”
叶馨终于说话了:“我是疯女人,你还是离我远点才好。”
谢逊揽过她说:“不要胡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更难得的是,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你让我自惭形秽,对你更多份敬爱。”
叶馨见周围一些病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和谢逊,但决定不去理会那么多,伏在他肩
头轻声说:“不要戴高帽好不好?我倒是有句话要对你说,说了你不要骄傲:你在这种时
候不弃我,会让我更坚强。”
“坚强就体现在会咬人么?我倒觉得只能算‘牙强’。”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叶馨终究还是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
失态太久,理了理鬓发,和谢逊在花园中慢慢散步。
“这些天,学校是不是对你问个不休?”和谢逊说话,似乎永远都是那么轻松惬意。
“可不,他们总是问,我何时跟你走?”谢逊和叶馨一样,套着崔健《一无所有》的
歌词说话,“还有,走到了哪里,见到了什么,等等。说真的,这些天,叶馨和谢逊是学
校里的‘红人’,叫‘红字恋人’也可以。好多人都想入非非。”
“那你还敢来?”
“我想见你。”
“有一件奇怪的事我还想问你,那天学校要‘抓’我住院,我就逃,走的是我们俩以
前走过的苗圃边门。出了那门,恰巧有一辆出租车等着我,说是我叫的车。是不是你的安
排?”
“不是,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怎么安排?”
“这就奇怪了。不过出租车公司的调度也说,是个女人叫的车。会是谁呢?”
“在你身边发生的怪事还少吗?我看不多这一个。”谢逊耸耸肩。
“不是你鼓励我刨根问底的吗?怎么现在又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
“那是要看情况的,你看你现在憔悴成这样,最需要的不是苦思冥想、做福尔摩斯,
而是要休息,把身体养好。”
“可是六月十六越来越近了。”
“有时候我甚至想,到那一天,如果你还在这戒备森严的医院里,说不定能躲过一场
灾难。”
叶馨初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沉吟了一下,摇头说:“即便我躲过了,这灾难会不
会又降临在别人头上。当年那个蒋育虹,六月十六日时在住院,确是安全了,但同宿舍的
筱静还是死了。而她,第二年还是跳了楼。我这两天想了很久,觉得每年似乎都有人被‘
选中’,经历种种折磨,最终难逃一死,今年,似乎选中的就是我。”
谢逊忽然停下脚步,紧紧抓住叶馨的双肩,大声说:“你不要胡说,你这是哪里听来
的谬论?你这是在给自己设陷阱,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将自己假想成一个受害者,然后
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这是很可怕的。”
这番话像一阵清凉的雨,将叶馨打醒:是啊,游书亮那天也是这么说的。自己分明是
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而促使自己加速进入这个角色的,正是那汪阑珊。她以蒋育虹和沈
卫青的人格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是在暗示一个不可抗拒的命运。
这时,她对谢逊,又多了一份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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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44
都说福不双至,但叶馨的这一天并不仅仅是因为谢逊的到来而充满阳光。谢逊走后不
久,游书亮也来看她,见她脸儿虽然略显苍白,但眼角眉梢竟带着喜气,暗暗困惑,问道
:“你……还适应吗?”
“还用问吗?你住进来试试就知道了。”叶馨这才感觉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关心着她,
早先的孤独感毫无来由。
“看来你够坚强,我倒是多虑了。”
“谢谢你那天通知我要住院的事,可惜我没能逃掉。更谢谢你来看我。我有个好主意
,你可以回去到我们广播站接受一下采访,就说你有叶馨的第一手资料,她在精神病院住
得还算开心,别忘了夸我坚强。”
难得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游书亮对这位师妹不得不佩服:“你一定也听到了些流言蜚
语,千万不要太往心里去。”
“有些流言蜚语我倒爱听,比如‘红字恋人’什么的。”
游书亮料想叶馨一定是在说反话,尴尬地笑笑说:“瞧你,耳朵是真灵。我才不信那
些胡说八道,你和那个谢逊其实根本没什么……”
“有什么又怎么样?他刚才还来看过我呢。”叶馨的笑容纯净而自然,似乎是浸在美
好的眷恋中━━谢逊才走了半个小时不到,她又开始想念了。
“什么?他刚才来看过你?”游书亮大为惊讶,张嘴要说什么,却忍住了。
叶馨觉出游书亮的神态有异:“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能来看我?”
“当然能。这么说……你们真的是……”
“这很奇怪吗?要不那些流言怎么起来的?他跟我一起去的宜兴,他刚才说学校早知
道了,宜兴公安局的人都来拜访过他呢。”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是……只是没想到而已。好了,我得走了,下回来,需要
我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吗?比如,喜欢吃的……”
“我猜得一定不错,你喜欢上哪位师姐了,一下子变得这么细心。谢谢你了,不用的
,我妈妈刚走没两天,她给我准备的东西,几年都吃不完呢。”
游书亮忽然打了个机灵,脸上那终年常挂的笑容忽然凝住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的
脑后。
叶馨回过头,也吃了一惊,只见会客室的有机玻璃窗外,一名老妇正一动不动,目不
转睛地看着他们,正是汪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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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46
第十八章
“你心里被他占了很大一片。”叶馨回到病房,身后忽然传来王阑珊的声音。也亏了
叶馨的记性好,否则以王阑珊这两日多变的人格,还真不易辨认她的原声。
“你说他吗?他只是我的老乡。”叶馨不愿多理会她,但念在她是个长者,又不忍心
横眉冷对,只好礼貌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
莫名其妙。
叶馨知道王阑珊即使是在没有人格分裂的时候,也很夹缠不清,便点了点头,向自己
的病床走去。但脚步声一直响在脑后,声音也跟了过来:“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叶馨又转过身,看着王阑珊。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到底是
个什么样的病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病人?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多重人格,最让人取笑的一种
精神病。”王阑珊似乎再次读出了叶馨的心思。
“你能猜出我心里的想法?”虽是大白天,叶馨竟又有些惧意。
“所以我刚才说的是他,而不是他。”
“谁在我心里占了很大一片?你能说出是谁?”如果王阑珊能说出谢逊的名字,是不
是说明她真是一个“异人”?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可笑了,我当然知道思念的人是谁。”叶馨开始觉得王阑珊只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像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索性恶作剧地用了琼瑶式语言,或许让这老太太觉得肉麻一下
,以示惩戒。
“思念一个人,是件危险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叶馨如被针刺了一下,怔怔望着王阑珊,缓缓地问:“我听不懂,你给我个例子,什
么样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不说也罢,说了怕你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回答这么熟悉?
“你说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一种隐隐的绝望感又升了上来。
“比如跳楼自杀的人,一步迈出去,又怎么收得回来?”
这正是那次在火车上,谢逊和叶馨的对话。
“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叶馨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也不等王
阑珊回答,快步跑回自己的病床,一头扑倒,身躯微微颤抖,想痛苦一场,却发现已没了
眼泪。
谢逊,谢逊,你快来,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可惜我不是超人,否则,我会带你离开,离开得远远的,离开那个学校,离开这个
城市。”谢逊听完叶馨的诉说,两道浓眉拧着,有些恶狠狠地说。
“那不是真的变成私奔了?我妈妈会气得再不理我了。其实,我只想早些回到学校,
过正常的学习生活。”又是个春阳明媚的午后,花园的石子路两边,几乎所有的花儿都在
盛开,更有彩蝶双飞,叶馨偎在谢逊臂间,心旌微动。有谢逊在身边,叶馨觉得生活已经
如往日一样平静如常了。可惜他不能从早到晚地守在自己身边。
“说了你不要觉得奇怪,我倒是认为,这个敏感的时候,住在这里未尝不是个安全的
保证。”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叶馨确实觉得谢逊又在发奇谈怪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听上去像是那个负责我的医生,他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只是这么消极地回避,
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年的蒋育虹,虽是住在精神病院里,躲过了第一年的死亡,
但还是没能逃脱第二年的厄运。”
“所以你还是想查出真相?可是时间和你作对,我想你一定度日如年。”
“但你一来,我度日如秒。有时候,真怕自己陷得太深,到时候难以自拔。”说着,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又想起昨天和王阑珊的对话。
她知道,王阑珊不会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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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7:46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王阑珊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的后脊阵阵冒着冷气,
竟不由自主地四下寻找,连谢逊的告别都没听见。
一棵无花果树下,王阑珊靠在一张藤椅上,左手托着一块画板,右手拿着一根铅笔,
见叶馨回望了过来,嘴角稍稍牵动了一下,即像是怜悯而生的悲戚,又像是怨毒而起的冷
笑。
“你真的在作画吗?作画好像是应该很专心的,但你为什么盯着我。”叶馨走到树下
,又警惕地踟蹰不前。
“你是个美丽的姑娘,美丽的少女穿着纯白的病号服,本身就是一幅绝妙的画,哪里
还需要我画蛇添足?”
“那你拿着画板铅笔,装模作样地画什么?”
王阑珊叹了一声:“即景,随便画画,糟蹋两张纸。”
“但如果你画得好,就不会是糟蹋。”叶馨觉得王阑珊的话里满是玄机。
“那你看看,画得怎么样?”王阑珊将画板递了过去。
叶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只看一眼,就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即景?现在分
明艳阳高照,百花争艳,你却画了一片苦雨凄风,花瓣儿四下飘零,画上这个人……好吧
,我必须承认,画得是很像我,我不是蛇,你也没有添足,只是画上这个女孩儿浑身透湿
,怎么也不是眼前的即景啊?”
王阑珊欠身一把夺回了画板,喃喃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叶馨正想说:你这么叫人无法理解,怎么能指望知音,谁知她话未出口,忽然暗叫不
好,原来自己因为站在树下,并未留意,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是乌云四合,接着是隆隆
一阵春雷,喘息之间,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叶馨站在原地,内心对王阑珊的恐惧感更深更重:她竟是能感知未来的!
狂风携着暴雨,花园里众多盛开的花朵立刻被打下大半的花瓣,顿时一片狼藉。那无
花果树虽然枝繁叶茂,但挡不住倾盆大雨,叶馨自然浑身透湿。画板上夹着的画纸,当然
也早已被“糟蹋”了。
“告诉我,你盯着我看了那么久,看见了什么?”叶馨用了几乎是求恳的语气。
“我知道,你心里很矛盾,你怕自己陷得太深,一向自以为坚强独立的,现在要和一
个人牵牵绊绊,难免左思右想。”她听上去像个心理分析专家,但让叶馨心惊的是,她听
上去像个高明的心理分析专家。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说我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原来你并不知道。”
王阑珊长叹了一声:“比如我说出‘谢逊’这个名字,能证明什么?这只是个名字。
”
“在我心里的就是这个名字,能证明他对我的重要。”叶馨开始觉得王阑珊的神秘之
处绝不仅仅是她多变的人格,竟向她开放了心声。
“占据你的心的不是个名字,而是个悲剧。”
叶馨心头微颤:“你又在危言耸听,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真能透视人心?难
道你真能预测未来?”
“知道我为什么进进出出这家医院四五十年了吧?”
叶馨停止了追问,陷入了深思。王阑珊的这几句话剧烈地震动着叶馨:如果这个老妇
人说的准确(她说出了谢逊的名字,她猜透了我的心理,她扮演的蒋育虹和沈卫青惟妙惟
肖,更可怕的是,她似乎还没有说错过一句话),这悲剧是什么?难道我还是逃不脱“40
5谋杀案”的结局?还是她在继续为我设下圈套,让我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和她一样
扮演得惟妙惟肖。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霭雯是谁?”叶馨觉得,也许一切难解之处,都和王阑珊的那个神秘人格有关,
白衣、长发、优美的歌声,还有,碎脸。
王阑珊的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青春激越的光芒,虽然转瞬即逝,却落入了叶馨探究的
眼中。
“雨越来越大了,我也累了。这些护士真不尽责,也不来招呼我们进楼。滕医生说我
最近在发病危险期,不应该有太多的打扰。我该休息了。”
这回轮到我不放过你了。
“告诉我她是谁,如果你不说,我就要乱猜了。我想她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也许是你很喜爱的一个人。你喜欢电影,年轻的时候大概还想过做电影明星吧,所以你模
仿,模仿你接触过的、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庄霭雯就是在你年轻的时候,让你心仪的
人,她一定很美丽,气质高雅,有天使般的声音,是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可是,她为
什么要戴着一张碎脸的面具?还是她真的就是碎脸?”叶馨说到最后,又迷惑了。
王阑珊忽然又欠起身,欺近了叶馨,猛地甩掉了画板,双手紧紧抓着叶馨的双臂,抓
到她生疼:“真要我告诉你吗?我看见……”王阑珊忽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松弛
的皮肉扭曲着。
“你看见什么?”
“我看见……她……就在你……身上!”王阑珊说完,竟如释重负,歇斯底里地笑了
起来。
乔盈忙完了前一阵的时装发布会,在下一个冲刺的间歇,想抽空在江京住上一周。这
些天,内疚感狠狠啮着她的心:女儿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为了她所谓的“事业
”奔忙。好在她看到叶馨的气色较以前好了许多,女儿似乎也没有怨怪她的意思,反而拉
着她有说不完的话,话里却再没有那些虚幻的成分。她认为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决定,同
意学校和精神病总院的住院建议,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起色,于是那内疚感也稍稍有了缓
解。
叶馨对母亲的到来欣喜异常,尤其听说母亲抽出整整一周的时间陪自己,更是兴奋。
和母亲谈家常的时候,叶馨反复想:“要不要向妈妈介绍谢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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