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ak
发表于 2005-6-8 20:06
如果他能够听见,也许他就能够理解。
林霖雨所没有听见的那一部分内容,就是大家向鲁刚探求真相的话。
鲁刚是他们的朋友,不管他做过什么事情,无论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存在让大家心头
充满了多少疑惧,都不能抹杀他曾经是大家朋友的事实。
对于朋友,他们虽然心存畏惧,却仍旧是不忍心过于强硬。
他们讨论一阵,结论是,即使鲁刚就是那个人,也不能够杀死他——毕竟他们曾经是
朋友——更何况,种种情况显示,那个人,或者说那个鬼,也许并不止一个。
陈若望、白笑笑,都没有因为鲁刚的出现而洗刷尽嫌疑。
他们努力想要找出自己中间的鬼,然而找出一个,却发现还可能有两个,甚至更多。
如果不止一个鬼,那么到底有几个?
照片拍到的死者是一个,但是,是不是还有没被拍到的死者?在那个坍塌的通道里,
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死者是两个、三个……或者更多。
也许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让他们不寒而栗。
在此之前,他们虽然害怕,还寄希望于找出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以解除其他人
的嫌疑,然而经过这许多事情,经过他们的讨论,他们才发现,无论找出多少个隐藏的人
,也不能解除其他人的嫌疑。
他们忽然感到了绝望。
他们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鲁刚,讨论之后,更加迷惘——因为今天对付鲁刚的手
段,很可能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落到他们自己头上。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唯其如此,一直笼罩在他们中间的阴云,在那一瞬间,忽然消散了许多。大家互相之
间的猜疑,在有可能全体死亡的情况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而心有戚戚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鲁刚的处置,没有依照他们原先预想的去做——他们原本已经
商量好,一旦找出那个鬼来,就立刻不容情地消灭——至于怎么消灭,却是谁也不知道,
也拒绝去想。
直到鲁刚终于暴露,他们才发现,要伤害一个曾经是朋友的人,是如此痛苦。
在烛光下,大家先是沉默,然后,粟诚说了三个个字:“是你吗?”
鲁刚的脸色在烛光中一片惨白,他嘴唇紧绷,望着地面,不看任何人,什么也不肯说
。
其他人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希望他说是,还是不是?
如果鲁刚说他不是,他们又该当如何?
等了许久,鲁刚缓缓道:“你们动手吧。”
鲁刚这样说,无疑是默认了。
动手?
如何动手?
如何忍心?
即使忍心,又有谁知道怎么杀死一个鬼?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江欢雅才缓缓道:“大家还记得那个地窖么?”
她说的地窖,是刚进别墅时,管理员指点给他们看的一个地窖,入口处在门外的竹林
里,通过一个长长的地道通往别墅地下的地下室。
听得她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鲁刚露出感激的神情。
八人一鬼,幽明异路,曾经的心有灵犀,在这一刻化为对鲁刚处置的认同——女孩子
没有参与,男孩们带着鲁刚,走出别墅,穿越倾盆大雨,将鲁刚关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他们在进别墅之处就已经探察过,那里不但有锁人的铁链,甚至连墙壁上
,都粘着许多符咒,仿佛是一个天然囚禁鬼魂的场所。
这样一个地方,在当时的处境下,无疑是对鲁刚最好的处置。
当陈若望他们安顿好鲁刚,将钥匙从铁链上抽走,一直默默无语的鲁刚,低着头对他
们说:“你们小心,好自为之。”
这句话让男孩们掉泪了。
他们没想到鲁刚会毫不反抗。
他们没想到,鲁刚在这个时候,还会关心他们的安危——而那句“好自为之”,也只
有他们,才能体会个中滋味——鲁刚是希望,即使他们中间有鬼,也不要伤害同伴。
一个这样的朋友,却就这样孤零零得被关在地下室里,孤灯,铁链,回望一片凄凉。
杨飞一阵冲动,几乎就要返回将他放出来,其他人含着泪,也没有阻拦。
被埋藏的友情,忽然在这一刻迸发了。
但是有个人阻止了他。
“别过来,”是鲁刚在说话,他一直低着头,脚下的地面,悄悄地润湿了,是他的眼
泪,“你们走吧,不要放我出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杨飞耳朵里,却如同雷击。
可怜的鲁刚,在他被伤害的时候,还想到要关心同伴,这样一个人,即使变了鬼,又
怎么会做出伤害朋友的事情?
难道,大家对鬼魂的理解全都错了?
难道,连鬼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鲁刚的一番话,让大家的理智又回来了。
“你保重。”杨飞低声道。
他们说完这句话,才发觉,原来这个地下室并不止一个出口,还有另外一个出口通向
外面。
peak
发表于 2005-6-8 20:07
他们说完这句话,才发觉,原来这个地下室并不止一个出口,还有另外一个出口通向外
面。
那个出口,就是林霖雨在楼梯内侧发现的那一处。
他们举着蜡烛,经过了和林霖雨一般长长的通道,从楼梯下钻出来时,让留在客厅里
的女孩子们吓了一跳。
“怎么样了?”女孩子们惊魂稍定,立刻问鲁刚的情况。
杨飞将下面的事情略微说了,大家心头沉重,都沉默了一阵。
沉默过后,大家才发觉,林霖雨上楼已经许久,居然一直没有动静,不由奇怪,便纷
纷才走到了楼上。
他们并不知道,林霖雨在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断章取义,已经在楼上搜索了许久
。
楼上的人们回忆到这里时,已经不知发出了多少叹息。
一直到想到林霖雨,想到他在他们上来之前,独自一人在楼上呆了许久,却连湿衣服
也没有换,显然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但是这个原因,他们却本能地不愿意去想。
要知道,当所有的人在互相猜测与怀疑时,只有林霖雨还保持着对他们的信任,也只
有林霖雨,才会为他们之间的怀疑而愤怒。
他们太珍惜这份感情,即使猜到了林霖雨在楼上是做什么,也不愿意去面对。
谁说真相一定是美丽的?有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让他们终止回忆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们想到,他们上楼,是因为林霖雨在楼上耽搁了太久,而现在,当他们沉入回忆之
中时,林霖雨一个人,也已经在楼下呆了许久。
林霖雨并不知道朋友中间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不会刻意去防备任何朋友。
包括鲁刚。
虽然他们大家都推断出鲁刚就是那个神秘人,但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林霖雨不肯接
受这种推断。
鲁刚虽然很温顺地让他们关了起来,并且对他们怀着友好的感情,但是连他自己也说
过——
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那个地下室是否真的能够困住一只……鬼,如果不能,那么林霖雨独自在
楼下许久,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们不再迟疑,立即下楼。
大厅里空空如也,没有林霖雨的踪影,墙上的窗帘被卷起一扇,可以看见雨已经停了
,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抚慰着他们焦灼的心。
他们很快就看见了楼梯下的地下室入口。
入口处的地毯已经被掀了起来,黑洞洞地,仿佛一只充满嘲讽的眼睛。
他们心中一沉。
“鲁刚!”陈若望半跪于地,探头朝地下室大声喊道。
地下室传来一阵铁链移动的声音,半晌,鲁刚应了一声。
“小林子在里面吗?”
“没有。”鲁刚的声音从地下传来,闷闷的,和平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陈若望直起腰身,看着其他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
整个蝴蝶谷,除了他们十人,再也没有别的游客,现在他们八人都在这里,鲁刚在地
下室,林霖雨呢?
地下室的门口,他们清楚地记得是封闭好了的,现在已经打开,唯一能够将地下室打
开的,就只有林霖雨了。
林霖雨哪去了?
依照林霖雨的个性,看见地下室的门,绝对没有理由不下去看个究竟。
这么一分析,几个男孩互相点了点头,便一个接一个地朝地下室的梯子爬了下去。眼
见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在地下室的入口,女孩子们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发白了。
在他们将鲁刚关进去的时候,她们的脸色也是这般苍白,只是那时候既有恐惧,也有
对鲁刚的怜惜。
而现在,她们在紧张什么呢?
她们绷紧的心中,一部分是出于对林霖雨的担心,另外一部分,却是害怕林霖雨并没
有来过这个地下室。
如果林霖雨没有来过地下室,而地下室的门又已经打开,这只能说明,打开地下室的
,另有其人。
那个人,不在他们八个之中,就只有鲁刚——如果鲁刚并不能被那个地下室困住,那
岂不是太可怕了?
“你们怎么看?”在沙发上坐定后,江欢雅忽然开口道。
其他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自从大家互相猜疑以来,对于这整件事情,她们固然各有
想法,却从来没有互相交流过——交流是一个很特殊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必然会有一些与
其他人不同的看法,他们害怕交流,正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见解与其他人不同,而引致所有
人的怀疑。他们在林霖雨面前,偶尔会有讨论和争议,但那只是为了让林霖雨不至于过分
怀疑,实际上他们的讨论,从来不触及关键的地方。
所以江欢雅忽然征询她们的意见,并且明显带了讨论的倾向,让她们感觉简直有点反
常了。
最聪明的做法,当然依旧是沉默。
刘莎和冯小乐,一个天生胆小,一个生性平和谨慎,都选择了沉默。
但是白笑笑没有沉默。
在鲁刚的事情发生之前,白笑笑因为那串拖鞋而遭受大家的怀疑,因此她几度要将事
情撕开来说以洗清自己,只是碍于林霖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现在江欢雅这么一问,
她立刻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小林子真相了?”
“不行!”冯小乐厉声道,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点卤莽,与平日的温柔亲切完
全不同,大家都惊讶地向她侧目,她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笑,清了清嗓子道,“
你们忘记了?虽然鲁刚被关了起来,但是那个….东西,并不止一个,”她瞟了一眼白笑笑
,放低声音,垂下眼帘道,“那串拖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一听“拖鞋”二字,白笑笑立刻站了起来。她性子本就暴躁卤莽,这是更是脸色通红
,双手微颤,想要说什么,却只说得一个“你”字,嗓子便嘶哑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笑笑,你别急,”刘莎被她的神情吓坏了,“别急。”她的声音和表情中,都透出
一股恐惧的味道。
谁都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如果白笑笑果然就是隐藏的另外一个,那么,冯小乐在
这个时候激怒她,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peak
发表于 2005-6-8 20:08
别墅的客厅很大,从地下室入口到窗户边,颇有一段距离。女孩子们走得非常缓慢,步
履有些迟疑,欲进不敢,欲退,偏偏又不甘,足下如枯笔行文,滞涩拖沓了许久。在这缓
慢行进的时间里,一种微妙的气氛渐渐酝酿成熟,在仍旧饱含着水分的空气中,仿佛发酵
一般,散发出神秘而浓烈的滋味。
这是一种怀疑而恐惧的味道。
怀疑原本就充斥在每一个人心里,却从来不曾象这一刻这般明显,这般目标明确。
白笑笑被其他三人怀疑,是因为那串拖鞋的事情,始终令人疑惑;冯小乐令人怀疑,
是因为她在不久前那几分钟的时间里,表现大失常态,令人不能不起疑。
而江欢雅,她先前那种漆黑而飘忽的目光,以及随后凌厉得令人胆寒的眼神,让其他
三人都心中畏惧。
唯一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的,似乎只有刘莎了。
这个不被怀疑的刘莎,恰好是四个女孩当中胆子最小的一位。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身边是三个值得怀疑的同伴,而鬼魂的数量又不确定,如果她们三人都是鬼……这种想法
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而丰富的想象力,在这个时候更加推波助澜,她接下来立即
想到,既然那三个人都有可能是鬼,那么,她自己,这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刘莎,说不定也
是一个鬼。这一点比什么事情更令她胆寒——其他人是鬼,还可以躲,还可以逃,可是如
果自己是鬼,又该躲到哪里?逃到哪里?
她只有在冰冷的空气中,将瘦小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双眼睛游移不定,瞟着身
边的江欢雅。
一瞟之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在她身侧的江欢雅,手里举着一面小镜子,目光专注而凝练,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
在看。
让刘莎害怕的,是她那过于专注的神情——整个面部仿佛雕象般凝然不动,眼睛看来
是有一阵子没有眨动了,甚至连她的目光,都变得僵直,一点灵动也没有。
而她的身体,也就这样凝固在刘莎身边,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身体略略前倾。
一个人保持前进的姿态,却有静止不动,这种情形是相当诡异的。
何况是在那种情况之下。
更何况,刘莎的想象力又在发挥作用——她注意地看了看江欢雅手里的那面镜子,却
看不见镜子里的景物——镜子实在很小。
她不能不想,镜子里到底有什么,能令江欢雅如此专注?
她立即想到,也许,江欢雅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她自己的另外一张面孔,属于鬼魂的
面孔。
从刘莎看到江欢雅,到她产生这样可怕的想法,只不过短短的一瞬间。
但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自然就会想到——鬼魂的面孔,不知是什么模样?她也知
道自己胆子小,更加明白,在如今的情况下,实在不应该去想这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谁能真正控制自己的思想呢?
刘莎的思想非但没有依照理智的指令停止猜想,反而发挥了更大的想象力。
她想,是不是在那个镜子里,江欢雅的面孔,是一片鲜血淋漓?她不由自主地盯着江
欢雅的面孔仔细查看,仿佛这样一看,就能看出镜子里究竟是什么。
她自然不能看出镜子里是什么。
但是这样长久地盯着一个人的脸——虽然实际时间不长,但是在她心里,却仿佛已经
过了很久很久——这样一霎不霎地看江欢雅的脸,那张清秀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又仿佛微微有些变形。
刘莎虽然胆小,却并不愚蠢,在自己没有被那种景象吓坏之前,她强迫自己移开了视
线,因为她知道,如此集中注意力盯着任何物体看上一阵,那件东西在人的眼睛里都会变
形,这是人眼睛的特点,与物体本身无关。
所以江欢雅面孔的变形,也应当是刘莎眼睛的问题,与江欢雅无关。
果然,刘莎略微移开目光再看时,江欢雅的脸,在她眼里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没有迷
雾,没有变形。
可是她马上想到,自己只盯着她看了这么一阵,眼睛便已经产生了视觉差异,那么江
欢雅盯着镜子看了这么久,会不会也出现同样的情况?
会不会江欢雅以为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其实只是眼睛的错觉而已?
想到这点,她便想提醒江欢雅,然而才要发声,却见江欢雅蓦然睁大了眼睛,身子微
微一抖,仿佛要做什么动作,却又立即停了下来。
她这么细微的一点反应,却已经让刘莎看出来了——她原本想做的动作,是回头看。
为什么她想要回头,却又强迫自己停下来?
刘莎眼珠一转,再看看江欢雅,忽然明白了。
江欢雅盯着镜子,并不是看她自己。
她将镜子举在略高于肩膀的位置,如果是看她自己,这个角度显然不对。
这个角度,镜子可以照到的,应当是她身后的东西。
江欢雅盯着镜子,是在看她身后的某件东西。
她在看什么?
刘莎紧紧咬咬着下唇,努力转动眼珠朝江欢雅身后看去。
江欢雅身后,除了灰色的冷湿空气,什么也没有。
因为什么也没有,更加让刘莎惊悚入骨——既然什么也没有,那么江欢雅在看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想要回头,却又没有回头?
是不是她身后那件东西,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见?又或者,那件东西,离她们太远,
远得连刘莎也必须回头才能看见?
刘莎很想回头看看,但是她的脖子却仿佛僵硬了,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命令她回头,
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命令她千万不要回头。
她不敢回头。
她越是不敢回头,就越是害怕身后不知名、不知形的东西,因为那东西,让一向冷静
的江欢雅也有些失态了。
那究竟是什么?
在她身后的白笑笑和冯小乐,离那东西有多远?又或者,她们就是那东西?
刘莎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得要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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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8 20:09
在她身后,她没有看见的地方,另外一种恐惧,在冯小乐和白笑笑之间发生着。
冯小乐和白笑笑,一起走向左边的窗户。她们本来是肩并肩朝前走,走了不到两步,
两人同时朝旁边退了一步,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霍然拉开了两步的深渊。
这两步,便是咫尺天涯。
两人在迈出这一步后,目光有个短暂的瞬间交会,一样的无奈,一样的悲哀,一样的
恐惧。
然后,两束目光便互相错开,仿佛两道直线,相交于一瞬,相忘于永恒,彼此刻意避
免再次交会。
她们原本是极好的朋友。
但是怀疑产生了,怀疑横在她们中间,将她们分隔开来。
她们不仅仅是怀疑对方,也知道自己被对方怀疑着,于是怀疑的痛苦便增加了一倍。
她们在两步之远的距离中,小心地前进,始终保持两步之遥,既不靠近,也不走远—
—靠近,则怀疑对方;走远,则害怕隐藏在暗处不知名的恐惧。
或许,那种恐惧的名字,就是孤独?
抛弃孤独,只要各自走上一步,却是谁也不敢走出这一步,各自肩负着沉重的孤独和
疑虑,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短短距离,走了比平时要长两倍的时间。
静悄悄的一段步行时光。
她们在两步的距离之上越距越远——因为她们的目标,原本就相隔几米。
终于,仿佛远得永远也不可能到达的窗户,还是被她们抵达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松了
一口气——这段路真是漫长。
经过这段距离的“跋涉”之后,她们头一次交换了目光,有些畏缩,又有些羞愧的目
光,包含着询问和关切。
即使是如此的怀疑,毕竟不能驱散目光中的暖意,虽然那暖意要深深体会才能感知,
毕竟也是温暖的。
多年友情制造的默契,不是几天的怀疑就可以消灭光的,目光交流之下,她们互相点
点头,同时掀开了自己身边的窗户。
窗外什么也没有。
她们这才想起,原来那吸引她们来到窗边的扣击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是
她们沉浸于彼此的怀疑和怀疑的悲伤之中,竟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窗外,只有几杆株枝在微微晃动,仿佛是被风吹动,又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碰撞而产生
的震动。
没有人。
是谁在敲窗?
风吹来,雨意未尽,寒冷更盛,她们打了个寒噤。
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引得她们急忙回头,窗帘蛇一般从她们手中滑落,啪地弹回
窗边,发出两声闷响。
身后,江欢雅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将窗帘掀起——同样是什么也没有,同样是株枝,
微微摇晃,仿佛生来就这么摇晃的一般。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敲击声已经停止了。
只有刘莎面前的窗户还没有被掀开。
刘莎呆呆地看着江欢雅,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看见原本凝视镜子近乎忘我的江欢雅,忽然毫无预兆地冲向窗口时,她的心也跟着
一冲。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来窗边查看的。
她只顾着看江欢雅的动作,直到江欢雅掀开窗帘,又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她几秒钟
,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而这是,白笑笑已经颇不耐烦,再次掀开自己身边的窗帘,跳了出去,寻找线索。
谁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他们九人早已约定,绝不单独行动,白笑笑的举动,显然违
反了约定。
恐怕连白笑笑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做,这么做,不仅仅会让别人对她产生
怀疑,也有可能令她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白笑笑的性格就是这样,冲动起来,常常会忘记了一切。
这一瞬间,她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没有阴霾的日子里,他们常常为白笑笑的卤
莽和热情而会心一笑。
那朵会心的微笑刚刚要绽开在她们唇边,却又被一声闷响击了回去。
是窗帘的声音。
白笑笑掀起的那扇窗帘,在她跳出窗外之后,变又自然回落到了窗上,发出闷响。
一扇厚厚的、会发出闷响的窗帘,将白笑笑和客厅里的人,阻隔在里外两个世界里。
大家悚然一惊。
离她最近的冯小乐身子一颤,本能地便想跳出去,看白笑笑在外面有没有遇见什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每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在她们眼前的白笑笑,很有可
能会突然遭遇危险。
但是冯小乐身子一颤之后,便停住了。
那朵会心的微笑,最终变为苦笑,凝固在她苍白的嘴角。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同伴跳出去了,固然应该去帮助——但是如果那是一个被怀疑的
同伴呢?
江欢雅和刘莎也露出了同样的苦笑。
她们很理解冯小乐的心情。
刘莎原本不敢去掀开窗帘,害怕隐藏在窗帘后的未知,这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蹭蹭
两步上前,咬着牙,将窗帘蓦然掀开——
她以为自己会和其他人一样什么也没看见。
另外两个人也以为,在她的窗帘后,会什么也没有。
看来她们都错了。
最胆小的刘莎,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掀开窗帘的动作非常大,一下子就将窗帘全部掀起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还没
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眼前一道黑影一闪,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从别墅内朝外跃出。
peak
发表于 2005-6-8 20:10
她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因为一群蝴蝶恰在此时从她眼前掠过。她的视线被色彩斑
斓的蝴蝶遮挡。那些蝴蝶的翅膀轻盈地扇动,如同一片彩色的云,遮住了眼前的一切风光
。
也遮住了迎面而来的危险。
她忽然听见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似乎有一种巨大的鸟从天上飞来,她能听见它强大的翅膀扇动空气时发出的风声,却
不知道它在哪里。她茫然地望向天空,那里原本是阴云密布,现在却一片艳丽,艳丽得近
乎妖异。
天空为何如此艳丽?
她只来得及在脑海里产生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到答案,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便觉
得劲风扑面,一道黑影破空而来,额头上被一股大力重重地击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在她最后的意识里,是一片被黑影穿透的天空,和一只概念中的大鸟。
她的同伴们只听见一声闷响,刘莎如同绸缎般软软倒下,她收里握着的窗帘随之沉重
落下,看不见窗帘外发生的事情。
随着这声闷响,从白笑笑跳出去的窗口,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踩在泥地
上,象泥鳅在泥土里钻过,咯吱咯吱,逐渐远去。
江欢雅和冯小乐有一个极短的瞬间什么也没有做,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刘莎
倒下去,一动不动。
而脚步声也消失了。
风从一扇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江欢雅和冯小乐一抖,终于清醒过来,顾不得多想,立
即冲到刘莎跟前。
刘莎全身扭曲地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却没有光彩,满脸都是惊
讶和困惑的神情,已经失去了知觉。在她那双凝然的眼睛之上,额头中间,赫然是一团深
紫色的伤痕,仿佛被什么东西很重地打过了。
她这种状况,让两个女孩感到骇异非常。
“她死了吗?”冯小乐颤声道,眼圈都红了。
江欢雅性格虽然冷静,此时却也是双手发颤。她抖抖地伸出手,碰了碰刘莎的脸,只
觉得触手冰冷,她面色一变,将手放在刘莎胸口。
刘莎的胸口,一片温暖,一颗心脏既不热烈也不冷漠地跳动着。
她松了一口气。
见她神色缓和,冯小乐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一切恐惧之中,最深的恐惧,莫过于失去你所亲近的人。
刘莎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身体略微动了动,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冯小乐赶紧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面颊,只见她眼皮颤动一阵,似乎要醒来,却没
有醒。
“莎莎,你没事么?”冯小乐小声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冯小乐有些惊慌,抬头
望着江欢雅,“怎么办?”
江欢雅没有看她,却在看着窗帘。听到冯小乐的问话,她侧目望了望冯小乐,低声道
:“她怎么会突然晕倒?”
冯小乐眉头一挑,仿佛是突然才想到这个问题,也跟着望向窗帘。
窗帘严严实实地遮在窗口上,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听见破空之声传来,仿佛是风吹
过树林,又似乎是什么一群鸟在飞翔。
在那个她们没有看见的瞬间,刘莎究竟遇到了什么?
她们盯着窗帘看了一阵,又互相看看,终究是没有勇气去将窗帘掀开来——对于未知
,人们有着天然的恐惧。
何况这未知之上有太多的已知。
完全的未知或完全的已知,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事情只露出狰狞的一角,
却始终不让你看见全部。
犹豫一阵,江欢雅想了想,站起身,跑到地下室入口处,对着里面大声叫道:“你们
快点出来,出事了。”她等了几秒钟,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地下传递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冯小乐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在地底下的那几个男孩,此时令她们感到深深的亲切和安慰——无论发生什么,至少
还有他们。
尽管在事情明朗之前,他们也值得怀疑,但至少,他们一直被信任了这么久,信任已
经成为习惯,当危机来临,思考被恐惧所阻滞,习惯就发生了巨大的威力。
她们盼望他们出来,和她们一起面对眼前的状况。
然而她们的期待落空了,地下一片沉寂。
没有人回应。
两个人交换一下目光,同时觉得害怕起来。
江欢雅又喊了几声,依旧是没有人回答,喊到后来,她和冯小乐都被她自己的喊声吓
住了。在这栋别墅里,她高声的叫喊,仿佛也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叫得几声,她们都沉默下来。江幻雅默默走回冯小乐和刘莎身边,两个人坐在地上,
看着昏迷的刘莎,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笑笑呢?”冯小乐猛然想起了白笑笑,江欢雅叫了这么久,她在窗外没有理
由不听见。刘莎的昏迷弄得她们十分慌乱,竟然还忘记了有一个白笑笑。
她们又记起了在刘莎昏迷时,从白笑笑所在的位置传来的声音。两个人心里都有同样
的预感——白笑笑一定已经不在窗外了!
但是她们没有勇气去验证。
她们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勇气,甚至没有勇气去想,白笑笑和那些男孩们,都去了哪里
?
她们只是疲倦地坐在刘莎身边,木然等她醒来。
等待总会使时间显得漫长。只不过几分钟后,她们便失去了耐心,互相看了又看,忽
然又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刘莎在昏迷,白笑笑和男孩们都不见了,这就是说,整栋别墅,实际上只有她们两人
了。
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个发现让她们蓦然睁大了眼睛。
当初在防空洞里拍的照片显示他们中间有人死亡,到现在都不知道死者是谁,如果死
者就在她们两人中间,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们本来是一起扶着刘莎,手触着手,肩挨着肩,这是却不由自主地朝旁边避开对方
。
peak
发表于 2005-6-8 20:11
如果对方是鬼,那么,此时,此地,岂不正是袭击的良机?
袭击虽然可怕,但是她们害怕的,不是袭击,而是袭击所带来的恐惧和悲伤。
而在内心深处,她们最害怕的,是袭击来自自己。
两个人在沉默中问自己——我是否就是那个鬼?如果我是鬼,我会不会伤害她?
这两个问题,她们都没有答案。
而就在她们沉思默想之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们警惕地挺直了腰身,同时回头朝身后望去。
一望之下,两人都惊呼一声,不由握紧了拳头。
身后那人,是鲁刚。
三个人,六只眼睛,相对无言。
良久,鲁刚低声道:“我听见你们说出事了,担心你们,便出来了。”他的手上还残
留着一圈铁链,铁链的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砸断的,断口处非常不规则。
两个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他的眼睛十分真诚,这让她们无法怀疑他
的话,但是,面对一个被公认是鬼的家伙,即使他曾经是她们的好朋友,她们也不能抹去
心头的畏惧。
鲁刚,他不是被锁在地下室吗?为什么出来了?
为什么那些男孩们都消失了,而鲁刚却还在?
在地下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们回想起男孩们刚进地下室时发出的惊呼声,更加觉得不对劲。
鲁刚显然看出了她们的心事,苦笑一下,正要解释什么,却在这时发现了刘莎。
“莎莎怎么了?”他焦急地问,迈步上前,便欲靠近。他才一迈步,江欢雅和冯小乐
不约而同地朝后缩了一下——女孩们各自伸出一只汗津津的手掌,握在一起——片刻之前
她们还在互相怀疑,但毕竟仅仅是怀疑,当面对一只确定的鬼时,怀疑就被抛到一边了,
她们除了互相信任,别无选择。
她们互相握在一起的手,软弱而冰凉,不能使对方感到一点安全感,唯一能起的作用
,无非是建立一种确定的同盟——共同对付鬼——这是人类和鬼的对峙。
鲁刚楞住了,停住了脚步。
“你们害怕我?”他问道,声音有几分颤抖。
女孩们不说话。
鲁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想知道莎莎怎么样了。”
“她晕过去了。”冯小乐道。
“怎么回事?”
“不知道。”
生硬的对话过后,双方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鲁刚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又道:“陈若望他们,从另一边出去了。”
“哦。”江欢雅道。
鲁刚以为她们会问陈若望他们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但是她们什么也没有问,好象
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
她们不问,他也就失去了说的机会。
他似乎再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
女孩们的呼吸如此急促,让他觉得十分黯然。他想了想,低下头,转过身,慢慢地朝
地下室入口走去。
他忽然很怀念地下室,那里虽然寂寞,但是也没有人时刻怀疑而警惕地看着他,没有
那种刺一般尖锐的疑问,他在里面觉得很自在。何况,他既然是个鬼,当然也就不用害怕
了。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鬼会怕鬼呢?
江欢雅和冯小乐看着他一个人慢慢地朝那里走去,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鲁刚的背影,是那么孤独,灰色的身影,渐渐和灰色的空气融合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只不过在地下室关了这么一阵,他竟似乎有些削瘦了。
她们很想叫住他,让他不要这么孤单,但是嘴唇张了许久,终于还是闭上了。
“如果需要,你们随时可以叫我。”鲁刚说。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地下室入口处,
她们只看见他最后对她们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一个如此忧伤的笑容。
然后他的便进入了地下室,那个地方女孩们只进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进去了。那里
面又黑,又湿,最要命的是寂寞,比老鼠还可怕的寂寞。
现在包围着鲁刚的,想必就是这样的寂寞吧?
她们忽然觉得,就算鲁刚是个鬼,又如何呢?一个愿意帮助她们的鬼,难道不是比一
个冷漠的人更加可信赖?
这个念头在她们心里一闪而过,她们看了看对方的眼睛,知道对方产生了和自己同样
的想法,隐隐有些兴奋。
她们都在等着对方说出这个想法。
但是谁也没有说。
在她们心里,有一个死结——谁都不敢说出任何同情鬼的话,因为谁也不敢冒险让别
人以为自己是鬼。
于是那句话就烂死在心里,终于消失了,连她们自己,也渐渐忘记了原本产生过这样
的想法。
温情消失了,恐惧又重新产生。
她们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立即抽出手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在鲁刚回到地下室之后,她们竟然又觉得,也许鲁刚在这里,反而比较好,至少当他
在这里时,她们相互之间的怀疑没有那么严重。
至少那个时候,她们结成了短暂的同盟。
当怀疑重新滋长时,刘莎发出了一声呻吟。她们朝她看去,只见她依然紧闭双眼,全
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冯小乐摸摸她的身体,只觉得一片冰冷。雨后的天气十分阴凉,她们
原本就觉得有几分寒意,何况刘莎在昏迷中,显然无法抵挡寒冷。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
显然受不了。
冯小乐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带她上楼躺着吧,不然她会冻坏了。”
江欢雅没有异议,蹲下身,冯小乐将刘莎扶起来,放到江欢雅背上,就这样一个背一
个扶,慢慢地上了楼。上楼的时候,她们两人都觉得有几分悲凉——她们可以为了一个受
伤的朋友而放弃怀疑,彼此合作,一起面对她们有些害怕的地方,却不能放下怀疑,面对
一个健康的、熟悉的伙伴——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她们知道这种事情的荒谬和奇怪,却又偏偏无力改变。
江欢雅的力气不是很大,将刘莎背到楼上,便再也无力挪动,只得权且将她搬到离楼
梯口最近的房间。
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就是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属于林霖雨的房间。
风鼓动床单泛起一阵一阵水波般的皱纹,屋内一切可以被风吹动的东西都动了起来,
桌面上的几本书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安静的屋内制造了唯一的声音。
椅子上搭着的衣服也随风摆动。
冯小乐和江欢雅的头发,也仿佛水草一般在风中摆荡,遮住了她们的视线。透过头发
织成的黑色发网望出去,其他的人也被自己的头发包围,一时仿佛整个屋子都笼罩在黑亮
绵长的头发中。
而风,就象一件冰冷的衣裳,布满了她们全身,将她们的皮肤都几乎吹得起皱。
她们看看刘莎,不知为何全身一阵发寒,再互相看看,只见对方的皮肤,浸在阴沉沉
的冷风中,雪白。
她们又是一阵寒颤。
“哪里来的风?”冯小乐道。
她们同时朝窗口望去,那里玻璃窗闭得紧紧的。
哪里来的风?
两人都怔住了。
门口所对的的地方,是别墅楼梯,就算有风从那里上来,也绝不可能如此之大。
更何况,她们的头发,椅子上的衣服,一切细小的碎片,它们飞扬的方向,都朝向门
口,这说明,风是从窗口吹来的。
风是从紧闭的窗口吹来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风?世界上有什么风,能够透过玻璃吹进来?
她们的手,因为紧张,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床单,床单一波一波的荡漾,终止于她们的
手下。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床上昏迷的刘莎,忽然发出了笑声。
她的笑声清脆而低微,仿佛一串小小的风铃在风中荡漾,如果在阳光下听见这样的笑
声,无疑是一种享受。
但是在这阴沉沉的室内,这样的笑,从一个昏迷的人口中传出,就毫无享受可言了。
江欢雅和冯小乐被刘莎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朝她看去,却见她被头发遮住的面容
上,一双眼睛依旧紧闭,那张白得有点令人发怵的脸,毫无表情。她虽然在笑,面上却一
丝笑意也无,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张开,就那样从咽喉深处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不断地笑。
两人看得心惊,慢慢地松开抓紧被单的手,慢慢地站起来,慢慢离开床边。
就在她们站起来的那一刹那,她们清楚地看见,刘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点笑意,最初是一点小皱纹,出现在她的唇角,渐渐的,那点小皱纹慢慢加深,唇
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笑容。
而她的整个面部,也配合这点笑意,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每一部分都在动,虽然被头
发遮住,看不真切,但是那种笑意,分明地透过发丛传递了出来。
那是一种得意的笑容。
那种笑容,伴随着那种笑声,让江欢雅她们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
她们再不犹豫,抬脚便朝门口跑去。
风呼呼地穿越房间,在她们跑到门口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砰的一声,让她们的心,猛然一紧。
她们紧张得几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就在同时,她们看见,刘莎一边透过满面的头发对她们笑,一边慢慢坐了起来。
她们张大嘴,看着刘莎用手撑住床,看着她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用力将自己的身体
朝上撑起,看着她慢慢地坐直。
她们目睹这一切,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冰冷的空气中仿佛忽然缺少了氧气,她们有窒息的感觉,张大嘴,却仍旧感觉无法呼
吸。
她们的眼睛,随着刘莎慢慢坐起,而越睁越大。
直到她终于完全坐直,直得象一把尺子,头发象无数细蛇在她头边飞舞,一张雪白的
笑脸直对着她们。
而最令她们恐惧的,是她的眼睛。
她们不能想象,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冰冷、呆滞、毫无表情?
仿佛一潭死水,静静地对着她们。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只有死人才会拥有。
peak
发表于 2005-6-8 20:12
死人?
这个词在她们心里掠过——刘莎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现在的样子,和诈尸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们从不曾听说诈尸的人还会笑啊。
刘莎不但在笑,并且是张开了嘴在笑。在阴沉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她的笑容
也是模糊的,只看见那张嘴,好似一个黑洞,一串一串的笑声就从里面滚出。
你能想象一个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满面笑容,眼睛却冷冰冰的毫无动静——你能
想象一个人会这样笑么?
“快开门!”江欢雅大声对冯小乐道。冯小乐被吓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人
跌跌撞撞地扑到门边,用力握住门把手,拧动。
拧不动。
她们的手早已被冷汗湿透,滑溜溜的。
两个人都已经惊慌到极点,竟然忘记了可以用衣服包住手来增大摩擦力,一拧无效之
下,两人便放弃了。
连唯一的出路也打不开,她们又能如何?
她们只有背靠着门,瞪大眼睛,看着刘莎从床上走下来,朝她们走来。
刘莎的姿势十分奇怪,全身绷得笔直而僵硬,走起来似乎有些飘忽。
最为奇妙的,是那些头发,始终飘扬在空中。江欢雅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一个人的头
发怎么可以这样久的飘动而不落下?
想到这里,她们不觉互相望一眼,一看之下,才发现对方的头发,也和刘莎一般,飞
扬,漆黑,凌乱地档在苍白的脸上。
房间不是很大,刘莎很快就走到她们面前了。
刘莎和她们面对面站立着,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黑头
发后面的黑眼睛,白面孔上的红嘴唇,却无法看清她在想什么。
她们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热乎乎的气息,鼻尖与她几乎相触,而她,好似毫不知前面
有障碍,还在一步一飘地朝前走,衣袂凌空,飘忽如鬼魅。
两个女孩已经没有退路。
她们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那个柔弱胆小的刘莎,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阴
森可怖。
难道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就是她?一直是她?
甚至只有她?
在这个时候,她们终于屏弃互相之间的怀疑,手再次相握,两双手用力地握了一握,
仿佛有了点力量。
然后,她们深吸一口气,江欢雅伸出一只手掌,朝刘莎推去。
一推之下,她怔住了。
冯小乐也怔住了。
她们都没有想到,刘莎就这样容易地被推开了,象一片薄薄的纸片,轻飘飘地移到了
一边,一点阻力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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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k
发表于 2005-6-8 20:13
她们只略微一怔,立即利用刘莎被推开后的空隙,从门边跑到了卧室的另一边,与刘
莎距离得远一点。
刘莎被她们一推,似乎也微微一怔。
她在原地站立了一小会,没有转身。两个女孩从卧室的另一端,只能看见她削薄的背
影和乱舞的黑发。
她白色的身影在门口,如此单薄,几乎失去了立体感。
两个女孩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挤在一起,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缩小到看不见。
刘莎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要转身——江欢雅她们吓得往后一缩——然而她并没有转
身,只是突然终止了笑声。
那笑声一直飘荡在室内,这么噶然而止,房间里一下安静到极点,安静得令人心虚。
为什么她又不笑了。
静止了一会,刘莎的背影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从背后看见,那片瘦弱的白色,抖动
得象片枯叶,随着抖动,她的身体慢慢地佝偻成一团,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比笑更可怕的,她哭了起来。
起初,她们没有听出这是哭声。她们只听见一阵尖利的啸声从门口传来,刺耳,但有
微弱,仿佛是风从小孔中穿过。
等到那声音婉转缠绵了有好几秒钟,她们才意识到,原来那不是风,而是刘莎在哭。
这种哭声,依稀有几分熟悉。
在哪里听过?
她们不用过多的回想,就想到了。
在那个黑糊糊的防空洞里,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女人,就是这样哭的;
在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那个将他们所有的人从梦中惊醒的声音,也是这样哭的。
哭得如此悲切,如此凄惨,让人觉得世界上一切希望都泯灭了,仿佛阳光再也不会降
临。
那种哭声,仿佛不是通过耳膜作用于人,而是直接钻到人的心里,如同细小的钢丝,
钻得人的心冰凉、生痛。
江欢雅和冯小乐的手握得更紧了,她们互相看见对方的脸色已经白得象死人,连嘴唇
都是白色的。
终于来了。
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魂,终于来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刘莎显出了她的真面目?
她要干什么?
她在哭什么?
她们印象中的刘莎,虽然胆小,却从不忧郁,一向都阳光而开朗,有什么事都说出来
,从来也不憋在心里,她的生活,一直都一帆风顺,也似乎没有值得如此伤心哭泣的事。
这个刘莎,和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刘莎哭了一阵,忽然伸出手,将门把手拧开,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飘,她就走出了
房间。
而江欢雅和冯小乐,虽然很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却不敢跟上去看。
无论出去还是留下,对她们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们竭力竖起耳朵,听得刘莎细切的脚步声仿佛是下了楼。
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又等了几分钟,她们互相点点头,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门,留下一道缝隙,风不断从中进出,她们从风中穿过,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漆黑一团,只有借着从房间里窗口的微光,勉强辨得清走廊的轮廓。她们手牵
着手,慢慢朝楼梯口挪动。
她们必须离开别墅,必须找到其他人。
在黑暗中,她们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惧的想法——如果,除了刘莎之外,另外还有
人变了,如果,那个变化了的人,就是身边这个被自己紧握住手的人,那又当如何?
这个想法,在两人心中翻腾,让她们的手更湿更冷。但是她们都没有松开手。
因为除了对方的手,在黑暗中,她们一无凭恃。
她们只有互相依靠。
走廊和楼梯如此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但是毕竟还是到头了。楼梯转了个弯,
阴沉的光从楼下大厅里传来,她们紧箍的胸口略略放松了一点。
她们在转弯处停下了。
她们不敢再朝前走,她们害怕,再朝前走,刘莎回忽然出现在眼前。想到她漆黑而空
洞的眼睛,漆黑而凌乱的头发,以及苍白微笑的脸,两个人实在没有勇气再次面对。
她们渴望有人出现,哪怕是一个被怀疑的人。
但是还有谁呢?每个人都忽然失踪了。
只有鲁刚。
她们忽然想到了鲁刚。
鲁刚虽然已经被他们判定为鬼,但是他似乎和刘莎不同,他仍旧是温情友善的。
鲁刚曾经说过,她们随时可以叫他。
是不是可以叫他?
她们小声商量了一阵,终于认定,在两个可怕的变化之间,她们只能依靠不那么可怕
的一方——她们必须依靠一方,因为被吓破胆的她们,空前弱小。
于是她们选择了鲁刚。
“鲁刚!”两个女孩同声大叫起来。她们害怕这声音会惊扰到刘莎,如果引得她来了
,那就糟糕了。但是她们也只能这么叫,除了这么叫,她们没有别的办法。幸好地下室的
入口就在楼梯下方,鲁刚一定可以听到。
他一定要听到!
她们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
哭泣声。
是刘莎那种凄厉的哭声,柔弱而缠绵地通过蜿蜒的楼梯一路传送到她们的耳朵里,仿
佛近在身旁。
她们的第一个反应是转身朝上跑,但是才一转身,一眼看见楼上漆黑一团,两人又站
住了。
楼上没有灯光,没有人,没有退路,什么也没有。
而楼下,有刘莎,有鲁刚,也有其他的同伴,有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上还是下?
哭声在继续,她们没有多犹豫,咬了咬牙,踮着足,轻轻地朝下走去。走到楼下,她
们不忙从楼道里走出去,悄悄地从扶手上方探头查看客厅里的情况。
刘莎站在客厅里,低着头,全身仍旧是那般佝偻成一团,微微地颤抖着,哭泣着。
peak
发表于 2005-6-8 20:14
她满头的长发,在从四面窗口灌进来的风中,飞扬得更加跋扈。
江欢雅疑惑道:“窗帘怎么全都拉开了?”
在她们上楼之前,除了北面的两幅窗帘,其它的窗帘都是放下的,现在却全部都敞开
了。
难道是刘莎将它们打开的?
江欢雅说话的声音极低,冯小乐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是离她们
有相当距离的刘莎,却忽然微微侧身,朝这边看来,显然是听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
她朝这边望了一阵,慢慢地走了过来。
一边走,仍旧是一边哭泣,泪水从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滑落,在深色地毯上溅起一个个
潮湿的圆点。
怎么办?
江欢雅和冯小乐互相询问的眼神里满是惊慌和恐惧,两人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对望一阵,眼见刘莎越走越近,一双石头般凝固的眼睛直直地朝向她们的方向,让她们
的心,也越吊越高,虚无依托。冯小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终于狠狠地眨了一下眼,拉着
江欢雅,猛然从楼道里冲出来,直接冲到地下室入口处——那里,仍旧没有掩盖,裸露着
黑糊糊的洞口。
在冲往那里的短短几秒钟的过程中,江欢雅一直在望着冯小乐。
这个冯小乐,她也仿佛有点不认识了。
冯小乐是那种温柔贤良的女孩,一向习惯了被人照顾,从来不曾如此坚强和决断,这
种行为,如果是白笑笑或是她江欢雅做出的,那毫不奇怪,但是偏偏是冯小乐,是这个江
南水乡的女孩,在这一刻表现得比江欢雅更加坚强,更加有主见。
这有点出乎江欢雅的意外。
每个人仿佛都有另外的面孔,只是以前没有发现罢了。
她来不及彻底看清冯小乐此时的模样,她们就已经冲到了入口处,才要蹲身朝里喊叫
,里面却突然冒出一个头颅来。
刘莎的哭声一直在刺激她们的耳朵,刘莎的改变一直在考验她们的承受能力,她们一
直在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她们已经接近极限,但是到目前为止,即使刘莎正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她们也在竭
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被恐惧压倒。
但是,当黑色的地下室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头的时候,所有的恐惧在一瞬间累积到了顶
点——她们终于大声尖叫起来。
女孩子在极度恐惧下发出的尖叫声,可以让最胆大的人也感到心寒。她们这么一叫,
站在地下室楼梯上、刚刚露出脑袋的那个人,吓得一哆嗦,几乎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我吓到你们了?”那个人是鲁刚,他满面惊慌和歉疚,“我听到你们叫我,又有人
哭,所以就上来看看……”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的头,忽然被两个女孩紧紧抱住,让他说不出话来。
她们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不管鲁刚是人是鬼,也不去理睬越走越近的刘莎,她们
只知道,现在终于有人来保护她们了。
哭了一阵,她们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在她们哭泣的这阵,刘莎竟然再也没有前进,就那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们。
她们宣泄了情绪,止住哭声,将鲁刚从地下室拉上来,望着刘莎。
“怎么了?”鲁刚被她们弄得莫名其妙,既紧张,又兴奋。
“刘莎。”江欢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他自己看——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刘莎的
情况很不对劲。
鲁刚看了看刘莎,也吃了一惊。
刘莎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转换了路线,朝另外一边走去。
鲁刚露出疑惑的神情,跟了上去,两个女孩有他壮胆,也就不那么害怕,也跟了上去
。
刘莎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自顾自地只管朝前走去,渐渐走到浴室门口,一推门,走了
进去。浴室的门,在她身后大大地敞开着,其他三人可以从后面清楚地看见她在做什么。
她慢慢地走到浴室中央,整个身体都映在浴室墙壁上一面大镜子里。
那是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从镜子里,鲁刚他们不但可以看到刘莎的
面部表情,还可以看到他们自己。
刘莎面朝镜子站了一会,渐渐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接着,她的脸渐渐扭曲起来,原先
的凄苦神色换成了恐惧的表情,眼睛瞪得异常大,满目都是眼白,一粒黑得过分的眼珠在
眼白中漂浮,神情更加可怕。她死命地盯着镜子里看,仿佛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恐惧
之色越来越浓,甚至让站在她身后的三人都深深感染了那种恐惧。他们拼命朝镜子里张望
,想看到让她如此恐惧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他们只看见刘莎和他们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刘莎虽然表情如此恐惧,眼神却依旧是石头般凝固,仿佛所有的感情在这里都被冻结
了。她一边看着镜子,一边发出一些含混的低语,她说得又急又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仿佛是一种咒语,飞快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镜子,一边后退,不
断后退,全身越抖越厉害,到后来,又发出了那种尖锐的哭泣,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怕
。
她的恐惧如此明显而又无从捉摸,让其他三人都非常不安。两个女孩不断环视四周,
生怕其中隐藏着自己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鲁刚虽然比她们镇定一点,却也是相当警惕,眼
光四处扫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就在刘莎从浴室里退出来的一刹那,所有的风突然骤然停顿了。刘莎飞扬的长发和衣
衫,缓缓垂落,再也不动。她的长发就此服帖得帖在两颊,异常柔顺光滑,遮住了两腮,
从镜子里只看见她一个仿佛缩水了面孔,小得超乎寻常。
大家正在注意着发生的一切时,刘莎忽然一个转身,猛扑到江欢雅的面前,发出一声
尖叫,右手五指成勾状,直朝江欢雅面上抓来。
江欢雅和冯小乐同时惊叫起来。
鲁刚及时抓住了刘莎的手,刘莎细小的手臂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小而无力。
但是这只弱小的手,却象八爪鱼一般扭曲、挣扎,她的整个面孔,也都是扭曲的,几乎看
不出原来的五官,只是一团恐惧与愤怒的混合物,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要朝江欢雅扑过来。
peak
发表于 2005-6-8 20:15
江欢雅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刘莎挣扎了一阵,忽然张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鲁刚咬了下去,鲁刚大叫一
声,负痛之下松开了手,而手臂上,已经被刘莎咬下一大块肉来,鲜血淋漓。
江欢雅和冯小乐看到这一幕,忽然产生了一点疑惑——那只是一点疑惑的感觉,如果
再有一点点时间,她们就能知道疑惑的是什么,直觉告诉她们这很重要。
可是刘莎已经扑过来了,她们来不及多想什么,只得先逃开要紧。
刘莎此时的神情非常可怖,嘴角鲜血淋漓,一口牙齿寒光闪闪,竟似乎要吃了她们。
她们左躲右闪,始终躲不开。她神色凌厉,脸上仍旧是那般恐惧的样子,追了她们一阵,
见追不到,不由露出焦躁的神色。
鲁刚在一边迅速将手臂包好,无数血点溅落在地毯上。他见两人情况危急,赶紧冲了
过来。
然而他似乎已经太迟了。
在他包扎手臂的时候,刘莎已经将女孩们逼到了墙角,那里正好放着一把铁锨,刘莎
顺手抄起铁锨便朝她们挥过去。
鲁刚在几米外的地方见到这一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他想这两个女孩一定要受伤了。
只听一声闷响。
一大片粘稠的鲜血从女孩头上飞出,乌黑的头发变得艳红,红得刺眼。
血腥味迅速弥漫了整个大厅。
鲁刚惊呆了。
江欢雅也惊呆了。
刘莎带着梦幻般迷惑的神情,双唇张了张,仿佛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漆黑的双
瞳倏然一亮,一丝灵光闪过,便迅速黯淡了。她象一片绸缎般软软倒下,面上残留着惊惧
的神情,眉头深锁,眼睛终于闭上了。
她手里的铁锨,落到地毯上,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冯小乐手里的电熨斗,沾染了刘莎的血,一滴滴往下落。她看着刘莎倒下,再看看手
中的熨斗,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低声道:“我,杀了她?”她抬起头,望着另外两人。
鲁刚和江欢雅不做声。
他们都被冯小乐刚才的神情震惊了。
刚才,刘莎挥舞着铁锨追逐江欢雅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冯小乐已经偷偷地绕到了
她身后。在她身后的茶几下,有一个电熨斗。
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一个电熨斗,除了冯小乐。
因为冯小乐是擅长做家务的女生,只有她才会关注这种东西的存在。
当冯小乐抄起电熨斗时,江欢雅张大了嘴想要阻止她,鲁刚也朝她跑过去,想要拉住
她的手。
可是他们都没有冯小乐的动作那么快。
那一刻冯小乐的面部线条都如此刚硬,硬得好象从来不曾柔软过,她的表情让面对她
的江欢雅心头打颤。
而她的动作,果断而决绝,迅速而有力,一点迟疑也没有,就这样落到了刘莎头上。
沉重的电熨斗落在刘莎头上,出现了可以预料的结果,血的结果。
这个冯小乐,和他们一贯认识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显然她问得有些多余。
鲁刚瞟了她一眼,目光闪烁着躲开她的眼神,蹲下身,检查刘莎的情况。他将手指放
在刘莎鼻尖,只感觉一片冰凉,没有呼吸。
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怎么样?”江欢雅小声问。
他没有回答。
不用回答,看他的神情,女孩们已经知道了答案。
冯小乐手里的熨斗颓然掉到地上,她似乎站立不稳,朝地上一坐,望着刘莎的尸体发
起呆来。
刘莎安静地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弱,洁白的面容,象孩子般
沉睡。
死亡,就是这般模样?
他们呆呆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真的没料到结局会这样!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刘莎会死。
“我没有想要杀死她,我真的没有……”冯小乐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
没有人听她的解释——解释有什么意义呢?谁能裁判她的行为是对是错?结局才是重
要的。
结局是,一个朋友被她亲手杀死了。
江欢雅看了很久,低声道:“我很奇怪。”
“什么?”鲁刚泪眼模糊地问。三个人当中,居然只有他流泪了,女孩们心中很痛很
痛,却流不出眼泪,这真是奇怪。
“我觉得奇怪,”江欢雅道,“莎莎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
“也许,她和我一样?”鲁刚道。
江欢雅缓缓摇了摇头:“如果她跟你一样,是……“她迟疑一下,继续道,“……是
鬼,那么,鬼又怎么会死?”
是啊,鬼怎么会死?
鬼怎么会有这么浓稠的血?
“你说她是人?”冯小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我杀死了一个人?”
江欢雅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是,她一定不是人!!”冯小乐大声道,她终于开始流泪,只不知道,她的眼泪
,究竟是为谁流?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说清楚。
如果刘莎是个人,她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举动?
如果她是鬼,又为什么会死?
如果她是鬼,死了,是不是还会活过来?这个想法让他们又是一颤,如果她还会活过
来,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
如果她再也不会活过来,是不是表示,她其实是人,是冯小乐误杀了她?那么,他们
又该怎么办?
许多问题萦绕在脑际,让他们阴郁地沉默了。
许久,鲁刚叹了口气:“现在该怎么办?”
江欢雅和冯小乐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们该怎么办?
“我来处理吧。”鲁刚道。他俯下身,将刘莎的尸体抱起来,她的身体还没有僵硬,
依旧那么柔软,象一只柔弱的小鸟依偎在他胸前,让他又掉泪了。他忽然想起,曾经有一
次,刘莎扭伤了脚,他也是这样抱着她,一路抱回去。
但是那个时候她是活着的。
“我不会再回来了,”鲁刚抱着那具柔软的尸体朝门口走去,“以前我是孤独的,现
在有刘莎陪我,我不再需要你们了。”他忽然觉得很悲哀,又仿佛看到一线亮光在云丛后
对他微笑——是不是太阳要出来了?
江欢雅和冯小乐没有阻止他。
在其他人没有回来之前,鲁刚的做法是最好的,否则她们如何向其他人解释刘莎的死
?他们会相信问题出在刘莎身上吗?
他们说不定会认为她们两个都是鬼,合谋害死了刘莎。
“你们去哪?”江欢雅问道。
鲁刚苦笑一声:“去防空洞,看看我的尸体。”他的话让两个女孩打了个寒颤,她们
到此时才意识到,她们和两个鬼单独呆了这么久。
她们再没有说什么,眼睁睁看着鲁刚和刘莎走出别墅,渐渐看不见踪影。对他们来说
,也许防空洞是个好去处,至少在那里,不会有人时刻警惕和怀疑他们。
等到他们走远,江欢雅才转过眼睛,看着冯小乐。她的眼神如此奇怪,看得冯小乐十
分不自在。
“你在怪我?”冯小乐道,咬了咬牙,她又道,“你是不是怀疑我也是鬼?”
江欢雅摇摇头,忽然露出很悲哀的神情——这种悲哀与面对刘莎的尸体时的悲哀是不
一样的,这种悲哀仿佛有更深的含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说。
冯小乐一呆。
鲁刚抱着刘莎,出了别墅,一直朝背面的荒山走去。那面荒山对他们而言,一直是个
禁忌,但是现在,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他
踩着柔软的湿泥,坦然地朝前走。有时候他会看看手里的刘莎,她柔软地躺在他怀里,仿
佛是睡着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孩其实很漂亮,以前他一直将她看作兄弟,但是在
她死去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对她有了别样的感情。那种感情与风月无关,他感到她似
乎是他的一个亲人,因为死亡,他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他亲切而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她
是不是鬼,现在,他们都是同类了。人类中间没有他们的位置,也许那个安静无人的山洞
,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是鬼。
他不知道一只鬼要在死去多久才能摆脱身体的束缚,但是他可以等。
他慢慢地走着,时间对一只鬼来说并不重要。
穿过竹林就是荒山。竹林里散发着雨后的幽凉,不时有一两滴冰冷的雨水从竹叶上落
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刻意避开瘦削的竹枝,那些枝叶从皮肤上划过,有一种久违的舒爽感
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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