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27

  沐浴在月光里,树下伫立着一尊美丽的神。右手持耀目的孔雀尾,左手持莲花。孔雀明王伫立在彼处。

  空海泛起微笑,走向孔雀明王。

  “空海啊……”孔雀明王说道。“吾即孔雀明王——”

  非男声亦非女声,而是清脆的中性声音。

  孔雀明王——在印度、天竺,因为能够吞噬猛烈毒蛇,其能力被神格化,

  以菩萨的模样,作为佛教守护神之一。

  “是。”空海以清脆的声音回应。接着问道:“孔雀明王,为何呼唤在下

  呢?”

  “为忠告你而来。”

  “忠告——吗?”

  “你千里迢迢渡海来长安,所为何来?”孔雀明王说道。“为求取密法而来的吧!”不待空海回答,孔雀明王又说道。

  “正是。”

  “既是如此,为何还在迟疑呢?”

  “迟疑?”

  “为何还不速速前往青龙寺呢?”

  “只因时机未到——”

  “何以时机未到呢?”孔雀明王问道。

  空海听到此问,面露微笑。

  “为何而笑?”孔雀明王说道。

  “明王既是佛门之人,为何还故意询问沙门当事人呢?此事您难道不知道吗——”空海说道。

  “真是愚蠢的问题啊!难道在试探我吗?纵使是神,也无法完全了解人心——”孔雀明王说道。

  “原来如此。”

  “再问一次,何以时机未到呢?”

  “因为无论是在下还是对方,都尚未准备妥当。”

  “对方?”

  “就是青龙寺。”

  “嗯……”

  “与其在双方尚未准备妥当就前往,还是准备万全后比较好。凡事并非快就是好,不是吗?花在尚未准备好之前,也不绽放——”

  空海如此一说,孔雀明王悄悄地将孔雀尾移到握着莲花的手,空无一物的右手往侧面伸去。

  那里有牡丹的树枝。芽苞已经长成大大的叶子了。

  “看吧!空海——”孔雀明王以右手食指指着枝头。

  月光下,枝头微微摇动。并没有风。眼见叶子渐渐变大,叶子之间,长出一个花苞。花苞裂开,一朵牡丹花就在月光下慢慢绽放。

  孔雀明王收回手指。

  月光之下,重瓣牡丹静静地在风中摇曳。

  “真是精彩啊!”空海的话中,混杂着赞叹之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27

  刚刚盛开的红牡丹,娇艳欲滴可人。

  “未必得准备妥当,花朵依然可以绽放。”孔雀明王以中性的声音说道。

  “是的。”空海坦率颔首称是。“在下现在的一切作为,其意义和明王所为相同——”

  “相同?”

  “让花盛开。”

  “所谓花,指的是密法?”

  “正是。目的就是要让在下内部那朵密之花盛开。而且,尽可能还要缩短时间。因而才说与您相同。”

  “喔。”

  “原本得二十年才能绽放的花,我希望在更短的时间内让它开放。”

  “密之花吗?”

  “正是。”

  “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早日前往青龙寺吗?”

  “我认为现在前往青龙寺,反而更费时间——”

  “何故?”

  “我只是从倭国来的一介留学僧而已。一般而言,必须留在这国家二十年,才能够学习到密宗。”

  “嗯。”

  “既然要学,我就非得把完整的密宗带回国去不可。”

  “完整的密宗?”

  “是的。我要学会密宗最初出现在这世上时的语言,想了解那时的密宗。”

  “唔。”

  “唐语密宗,当然也有学习之必要。不过,若能够了解密宗最初出现的语言——梵语,才能学习到神机微妙之处,不是吗——”

  “原来如此。”

  “纵使现在前往青龙寺,因为不懂梵语,只能学得无法触及本源的密宗。因此,现在我正在学习梵语。”

  “既是如此,何以不专心学习梵语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空海啊!你的所作所为,未免太多管闲事——”

  “所指何事呢?”

  “与你不相干之事,最好别插手管。”

  “原来如此。”空海露出微笑。“刘云樵之事吗?”

  “是的,那事对尊下无益。”

  “为何无益?”

  “有可能致自己于死地。”

  “因刘云樵之事吗?”

  “嗯。”孔雀明王回答后,又把孔雀尾握在右手。

  “若是死了,就很麻烦。”

  “那么,就不要和刘云樵之事牵扯——”

  “不过,那也是个人的兴趣——”

  “我已经对你提出忠告,好自为之吧!”孔雀明王说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28

  他边看着空海,边往后退半步,握着莲花的左手,和握着孔雀尾的右手轻盈地摇动。宛如舞蹈般舞动着。

  举起右脚,左脚踏在半空。

  “吾回天庭矣!”

  孔雀明王的身体,浮上天空。孔雀明王优雅舞动着,在月光下缓缓升天。

  一步一步走着——

  宛如天空中有个看不见的阶梯,一阶一阶慢慢走上去。

  掠过槐树的树枝,升上槐树树枝的最高处,然后又往上升去。

  发光的身体,被大风吹起,突然消失在槐树之上的空中。

  “孔雀明王吗……”

  空海眺望着孔雀明王所消失的槐树上空,喃喃自语。

  空海腰部高的地方,孔雀明王让它绽放的大朵牡丹花,在月光下随风静静地摇曳着。

  一大清早,橘逸势就踩着重重的脚步声,来到刚做完早课的空海房内。

  对着坐在书桌前空海的背后,喊叫着。

  “喂!空海啊——”逸势说道。

  “何事呢?逸势。”空海回头问道。

  “听说牡丹花的事了吗?”逸势说道。

  “牡丹花?”

  “还不到花期,庭院竟有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原来是这事呀?”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嗯。”

  逸势露出泄气的神情,坐在空海之前。

  “一朵,只有一朵喔!实在不可思议,对不对?空海。”

  “那朵花是昨夜孔雀明王从天上降下来,在我眼前使它盛开的。”

  “如何会——”

  “孔雀明王为了警告我,不要再插手刘云樵之事而来的。”

  “为什么来警告你——”

  “要我早些前往青龙寺。”

  “嗯……”逸势点头之后,神情转为凝重。“不过,你所谓的孔雀明王,是真的孔雀明王吗——”

  “你说呢?”空海神情愉快地看着逸势。

  “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世上有孔雀明王?”

  “逸势,很难得说出像儒者的话来——”空海笑道。

  孔子所谓“不语怪力乱神”,记载于《论语》这本书之中。

  孔子之意,就是不谈论灵魂、神鬼等那些超自然现象的事。

  “逸势,你也得小心才是。”空海说道。

  “小心什么?”

  “孔雀明王说,若继续插手刘云樵之事,会有生命危险。”

  “什么?”

  “这就是威胁吧!既是如此,我更不想放手——”空海看着逸势说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29

第九章 邪宗淫祠

  空海和橘逸势离开西明寺,是在正午之前。

  两人往西市走去。

  为了和昨日才见面的马哈缅都再度会面。

  昨日,空海一听到刘云樵之事,立刻辞别马哈缅都。告辞之际相约翌日——即今日再会。

  马哈缅都把刘云樵之事大致说过后,又对空海说道:

  “空海,接着就是你委托我办的那件事。”

  “如何呢?”空海问道。

  “由于事出突然,对方说明日午时过后,倒是可以挪出时间。”

  “马哈缅都呢?”

  “明日你若要去,我可以作陪——”

  “那就偏劳了。”

  此事是昨日说好的。

  “怎么啦?空海。”那时,逸势以日语问道。

  “我前阵子拜托马哈缅都的事,今日给我答复——”

  “什么事呀?”

  “我想到祆教的祆祠看看,所以拜托马哈缅都引见。”

  所谓祆祠,就是祆教寺——亦即琐罗亚斯德(Zoroaster)教的寺院。

  “若是可能,我想当面向祆教僧人请教一些事。”

  “喔——”

  “马哈缅都告诉我,若是布政坊的祆祠和那里的安萨宝,倒是挺适合的。他已为我做了安排。”

  “安萨宝?”

  “所谓安,是姓——”空海说道。

  空海入唐之时,祆教在中国已有三百年的历史。

  唐都长安,也有好几座祆教寺——祆祠,侨居的西域人为数亦不少。为统一管理这些侨居西域人,官方设有“萨宝”的官职。萨宝通常由西域胡人有力者担任。西域人使用中国姓氏时,很多都喜爱以“安”为姓。

  “逸势要一起去吗?”

  逸势被空海如此一问,也很想前往祆祠一探究竟。

  因此,空海和逸势才一起走出西明寺。总之先到西市。打算和马哈缅都会合后,再一起前往位于布政坊的祆祠。

  布政坊位于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北侧,但是两坊之间还有光德坊和延寿坊。负责长安治安的右金吾卫,也在布政坊。

  “不过,空海啊——”逸势边走边叫住空海。“今朝所说的话,孔雀明王当真说你会有生命危险吗?”

  “是啊!若是再继续插手刘云樵之事的话。”

  “若是有生命危险,那么我也涉身其中啰。”

  空海考虑一下说道:

  “唔,应该已涉身危险之中了吧——”

  “真的吗?”

  “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你应该也包括在内。”

  “不要威胁我!”

  “不是威胁你。”

  “意思是说那只妖猫会对你我设下什么圈套吗?”

  “你说呢?”空海边走边说。

  “昨日你又去胡玉楼了吧?这样对刘云樵之事,不是涉入更深了吗?”逸势说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30

  昨日,空海辞别马哈缅都后,立刻直奔胡玉楼,和玉莲及牡丹会面,听她们又把刘云樵事详细叙述一遍。

  “不错,正是如此。”

  “总觉得事情愈变愈可怕。”逸势说道。

  “嗯。”

  逸势对着颔首点头的空海问道:

  “不过,空海啊!今日你不是有不少事要调查吗?”

  “昨日已拜托大猴替我去办了,他应该会办得很好吧!”

  和尚们在读梵文时,大猴因为会讲天竺语多少也帮得上忙,所以他在西明寺非常管用。

  “拜托他何事呢?”

  “两件事。”

  “两件事?”

  “刘云樵之事和丽香之事。”

  “什么?!”

  看来逸势好像无法理解的样子。

  “拜托他调查刘云樵现在人在何处?情况如何?还有刘云樵的族谱等。”

  “丽香呢?”

  “昨日玉莲不是说丽香好一阵子未曾出现在雅风楼了吗?我颇在意这事。拜托大猴调查丽香的身世及她的过去等。”

  “不过,调查刘云樵之事,还能理解。连丽香都要调查,所为何来呢?”

  “因为丽香的客人是刘云樵——”

  “但是……”

  “那只猫不是连刘云樵进出雅风楼,还有请道士之事都一清二楚——”

  “那和丽香有关联吗——”

  “或许吧!”空海说道。

  “不过,你这般热衷于妖怪、梵语、祆教,对最重要的密宗,到底有何打算呢?”

  “这些都是为了密宗呀!”

  “什么?”

  “哈哈。”

  “你是说妖怪啦、梵语啦,还有现在要前往的祆教寺,都是为了取得密法吗?”

  “对啊!当然我本身也很感兴趣。对了,逸势,我必须争取时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真是令人着急啊!”

  “是吗?”逸势应声后,接着又说道:“我们不是还有二十年吗?”

  “不。二十年后,我已经超过五十岁。我如何能等二十年呢——”

  “……”

  “逸势啊,今朝你看到庭院那朵盛开的牡丹花了吧?”

  “看到了。”

  “我想做的,就如同那般。”

  “如同那般?”

  “我必须要让那朵密之牡丹,早些在我内部盛开。不必二十年——”

  “嗯。”

  “不过,像那朵牡丹花般过早绽放,并不好。”

  “……”

  “早些让它绽放虽好,但在未准备妥当之际就强行让它盛开的花,不久就会枯萎。然而,我又不能准备二十年——”

  所以目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为此而准备——空海说道。

  此时,空海和逸势已经走到喧嚣嘈杂的西市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31

  “这么说来,这位始祖出生于比佛陀还久远的时代。”空海说道。

  地点是位于布政坊的祆教寺——祆祠之内。房子昏暗。穿过大门,正面有个祭坛,点燃着火。火和烟的味道,笼罩整个屋内。

  墙壁已经被烟熏成暗灰色,原本窗子就不多的屋内,显得更加阴暗。不过,墙壁和屋顶之间留有排烟的缝隙,烟能够顺利排出,屋内倒也不如料想中那般烟雾弥漫。

  据说祆教的始祖——琐罗亚斯德,出生于公元前七世纪至六世纪。

  后来被称为“佛陀”的人物——瞿昙·悉达多(Gotama Siddhattha)诞生于天竺迦毘罗卫国,为公元前五六三年。

  虽然琐罗亚斯德出生的确实年代已经不可考,若采用诞生于比基督还早六百五十年的今日之说,那么,琐罗亚斯德的诞生就比悉达多还早八十年以上。

  “我们祆教的始祖诞生之时,比佛教还要早许多吧!”

  空海听完安萨宝的这番话,而回答了前面那句话。

  据说,琐罗亚斯德受到神的启示开始传道,约在三十岁之时。琐罗亚斯德教深入一般民众的生活,则是十二年后,巴克特里亚(Bactria)的地方首长卫殊达斯巴皈依之后。

  安萨宝顺着空海的提问,叙述祆教和琐罗亚斯德的一些事迹。

  “无论何事,只要先掳获该国最高权力者的心,就能在世间广为流传。”他对空海如此说道。

  他们伫立在祭坛前谈话。安萨宝一身官职装扮,也戴着与官员同样的头冠。年约五十五岁左右。头发及下颚所蓄的胡须,白发白须都已混杂其间。高鼻子、蓝眼睛。

  除了空海、安萨宝外,还有橘逸势和马哈缅都两人。

  屋内响起火焰燃烧的声音。

  “真是不可思议!”空海凝视着祭坛的火,低声说道。

  “何事呢?”安萨宝问道。

  “正在燃烧的火。”

  “火?”

  “黑暗中的火,显得更美……”

  “……”

  “愈是黑暗的地方,火就愈显得炫丽耀目。”空海徐徐说道。

  “确实如此——”安萨宝说。

  他用那蓝色的瞳孔盯着空海说道:“你有一些很有趣的想法。今日相谈甚欢——”安萨宝又转向马哈缅都说道:“你确实替我引见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有些很难和异教徒深谈的话,和你好像也可以谈谈。空海——”安萨宝再度转向空海,面露微笑,说道:“是否愿意光临寒舍?”

  经安萨宝劝诱,众人往外头走。艳丽的阳光,撒在头上。绿油油的槐树,闪着耀眼的光亮,风一吹过来,叶片上的光影就撒落到树下。

  安萨宝的住家,就在祆祠后方。那是一栋红砖、土壁的屋子。他带领众人来到某房间,房内泥地,陈设桌椅。屋角摆着一个瓮。

  四人坐在桌前,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女人,在桌上摆了四个素烧碗。那女人从瓮里舀水注到水瓶内。然后拿着水瓶,将它放置在桌上。

  从窗外射进来的光,将槐树叶的影子照在桌面上。

  空海喝下女人倒在碗里的水。冰冰冷冷,一口喝下后,口中有种清爽甘甜的感觉。

  “空海——”安萨宝说道。

  “是。”空海边将碗放在桌上,一边颔首回应。

  “YAATO——你听过吗?”安萨宝问道。

  “YAATO——吗?”空海依照安萨宝发音,正确地说出YAATO这个词。

  “是的。”

  “第一次听到——”空海说道,看了一眼坐在安萨宝一旁的马哈缅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31

  当安萨宝说出YAATO时,马哈缅都好像听到什么刺耳话般,脸上浮现不悦的神情。不过,这表情很快就消失,现在空海所看到是和平日没两样的马哈缅都。

  “往昔,当琐罗亚斯德将祆教广为传播时,有各式各样的障碍。当时,邪宗淫祠到处林立,邪宗淫祠里的YAATO百般阻扰琐罗亚斯德的神职。”

  “喔!”

  “空海,这就好像佛教的佛陀尚未悟道时,也有种种的魔障一般。”

  “是的。”

  “景教方面,也有相似的事情。”

  景教——空海入唐之时,已传入中土,即基督教的聂斯脱利派(Nestoria)。

  “这种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空海。方才谈到光的话题,从一个国家将光运送到另一个国家的同时,光所形成的影的部分,也会随之而来。”安萨宝说道。

  空海细细体会安萨宝的这番话,沉默了一阵子,再低声点头。

  “是的。”

  “虽然我们将祆教传到这国家,但与之同时,我们也引进了违反祆教教义的思想。”安萨宝说到此时,深深叹一口气。

  “就是方才提到的邪宗淫祠。”

  “正是。”

  “那YAATO呢?”

  “信仰邪宗淫祠的咒术师,称为YAATO。也称为KARAPAN。”安萨宝说道。

  “YAATO也来到大唐了吗——”

  “对。说是大唐,不如说咒术师已经来到这长安了。”安萨宝颔首说道,并露出苦笑。

  “简直就像阿胡拉·玛兹达和安格拉·曼纽的战斗般,无论在哪一块土地上,这些事总是重复不已。”说这话的是马哈缅都。

  此时,方才倒了水就出去的那女人,又回到屋内。

  “安爷!”那女人喊道。

  “何事?”安萨宝看着那女人。

  女人看一下空海和逸势,将目光又转回安萨宝。

  女人可能因空海和逸势在场,正在犹豫是否该将事情说出来。空海立刻站起来要离席,安萨宝却制止他。

  “这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你要对我说的事,若是马哈缅都也能知道的话,当着这位朋友说出来也无妨。”安萨宝说道。

  “若是马哈缅都老爷的话,倒无妨。”

  “既是如此,就把话当着这位朋友面,安心地说出来吧!”

  安萨宝此话一出,女人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左金吾卫的张爷来访。”

  “张爷? 喔!那位张爷吗?”

  “是。”

  “无妨,请他进来。”

  安萨宝说完后,女人立刻走出屋内。

  “我们该告辞了——”

  空海如此说,安萨宝却又留住他。

  “不,空海。你在,或许更好——”安萨宝说道。“张彦高友人的田里,出了令人担心的事,感到很困扰,他是为了此事而前来商量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32

  张彦高年约四十,鼻子下面留着两撇胡子。腰间插了一把刀。他一进屋内,先和安萨宝、马哈缅都寒暄,并以可疑的目光瞄一下在场的空海和逸势。

  “张爷,这是从倭国来学习密法及儒学的空海和橘逸势。”安萨宝说道。

  空海和橘逸势报上自己的名讳并寒暄过后,张才以生硬口吻简短报出自己的姓氏。

  “敝姓张。”他对空海和逸势的警戒心相当明显。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安萨宝问道。

  “是的。”张彦高颔首应道。

  又瞄一下空海和逸势。好像有话要对安萨宝说,因空海和逸势在场而踌躇。

  “但说无妨,这两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马哈缅都很少会引荐人来。”

  “是。”虽然张彦高颔首称是,仍掩藏不住紧张的神情。

  “我认为异国的人,听到我们所谈之事,或许能给一些宝贵的意见也不错,才把他们留下来。听马哈缅都说,空海颇有能耐,前阵子还替胡玉楼的玉莲姑娘驱除饿虫。不过,若是你不方便开口的话——”

  安萨宝说到此时,空海鞠躬致意。

  “我们就此告辞——”

  “不,不——”张彦高急忙对空海说。

  空海将视线移到张。

  “您就是那位空海吗——”张彦高有些困窘地问道。

  “您知道我吗——”

  “是的。倭国来的人,替玉莲驱除手上饿虫之事,我曾直接从玉莲那里听闻。我这想起来了。那位倭国和尚,就是空海您——”

  “呀……”空海道了一声后,和逸势面面相视。

  “我有时会邀张爷一起到胡玉楼。因为平日受金吾卫张爷的诸多照顾。”一旁的马哈缅都说道。

  “哎呀——”逸势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如此!”逸势自问又自顾地点头。

  “若是如此,希望空海和尚也帮忙拿个主意——”张彦高说道。

  “不知道是否能帮上忙?”空海说道。

  “那么,就——”

  安萨宝一说,众人又重新坐下。

  “因为空海是第一次来访,你还是从头把事情道来吧!我也再听一次,顺便整理一下头绪——”

  安萨宝话一出口,张彦高装模作样对众人瞄一眼后才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徐文强,今年四十五岁。他在骊山北面拥有广大的棉花田,怪异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棉花田上。”

  张彦高在说到“怪异”两字时,特别用力强调。

  “徐文强是在去年八月,开始发现怪异之事。”

  听说是在八月的月圆之夜。

  徐文强信步走在自己的棉花田间,一边思索收获棉花的事情,突然听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声音既不是从地底下传来、也不是从棉花叶子间传来,而是一种好像悄悄话的声音。彼此似乎在商量什么事的声音。

  每晚,都听得到那声音。其内容,像在商量什么日期之类。那天,声音决定将日期定在“那日的翌日”,不过,“那日”到底是哪日,那些声音好像也并不清楚。

  终于,那声音之中有想起“那日”就是七日后。那么,七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徐文强每晚都到棉花田去听那声音。

  事情发生的前一日,那声音终于想起“那日”所要发生的事。那就是德宗皇帝的皇太子李诵,会在那日病倒。

  “虽说病倒,但不会死。”那声音说道。

  那时,“那日”已逼近眼前,正是翌日。

  结果,李诵病倒的翌日,那声音又说:

  “我们就要出来了。”

  皇太子李诵病倒之日的早晨,张彦高收到徐文强传来的信函。

  信的内容——是否听说皇太子李诵近来身体不适呢?若是有任何病恙,在当天突然恶化的话,请务必告之。

  “我听说皇太子在例行问安后病倒,是在读完那信之后。”张彦高说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33

  “后来你如何处理呢?”空海问道。

  “我急忙带着两名亲信,快马直奔徐家。”

  张想了解为何徐文强能够预知皇太子病倒。

  “我的想法是,在不得已情况下或许得逮捕徐文强。相反的,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您和徐文强是怎样的朋友呢?”

  “我们都出生在骊山山脚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见到徐文强了吗?”

  “见到了。”张彦高答道。

  当徐文强第一次告诉张彦高,棉花田夜里有声音传来之事,那晚,张彦高便带着两名部下,和徐文强一起前往棉花田。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风。整片棉花田沙沙作响。 张彦高、徐文强和两名部下,站立在黑夜中,屏气以待。

  张彦高的一名部下手握火把,被风吹动,发出燃烧响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能见到火光照射下、满脸通红的彼此脸庞。

  “还不出来吗?”张彦高喃喃自语。

  “稍待一下——”徐文强说道。

  “这原本不是我的工作。应该是其他人来的,我认为自己是收信当事人,所以硬要来的……”

  当张彦高说这话时,黑暗中突然有声音传来。

  “风正在吹着呢。”传来低微却很清楚的声音。

  “是呀!风正在吹着呢。”有声音答道。

  “如何?李诵终于病倒了吧!”

  “是呀!李诵终于病倒了。”

  哈哈……

  嘻嘻……

  呵呵……

  无数的笑声在黑夜中此起彼落。

  “再来就看明日了。”

  “再来就看明日了。”

  声音说道。

  “谁?”张彦高忍不住叫道。

  不过,没人回答。风更强,沙沙摇晃着黑暗下的一大片棉花叶。无数笑声与棉花叶声重叠。马匹的嘶叫声,好像也混在其中。盔甲的碰撞声。战车的嘎吱声。

  然后,还有无数低低的笑声——

  嘿嘿……

  哈哈……

  呵呵……

  那些声音相互混杂,又和风声重叠,不知不觉,在强风的暗黑之中,声音响彻云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9 12:34

  “嗯……”空海发出低低的声音。嘴角强忍住笑意。

  ——真是有趣!

  嘴巴张开,此话好似已到嘴边又硬吞了下去。

  “真是耐人寻味!”空海说道。

  “仅仅是这样,声音渐渐变小后就中断了,问题是——”

  “翌日的晚上?”

  “正是。”

  “翌日的晚上,你又到了徐文强的棉花田吗?”

  “是。”

  “你如何向长安方面报告呢?”

  “我留在原地,让一名部下回长安讨救兵。因为这事和皇太子病倒有关,但光是传达我个人所见到的,还无法让长安方面重视此事。再说,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何事,所以就先多叫些人一起来佐证,确认翌日夜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原来如此——”

  “翌日午时过后,回去讨救兵的部下,再带了另外三名部下来了。”

  张彦高说到此时,环顾一下众人,才娓娓道出那晚的情形。

  翌日夜晚,七个大男人又聚集到徐文强的棉花田。

  那是徐文强、张彦高,还有他的五名部下。

  那晚,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天空。

  不过,云层未覆盖到的一些缝隙,却可以见到清澈惊人的夜空。夜空中,点点星光闪缀其间。

  云间走了样的月亮,不时从厚厚云层中露出半边脸来。云层流动速度相当快。高空上似乎吹刮着强风。纵使月亮露出脸来,很快又会被云层给吞噬了。

  被云层吞噬的月亮,只在云层周围散发出朦胧的亮光。

  风从暗黑中吹来,沙沙使劲地摇晃着棉花叶。

  点了两只火把。张彦高的两名部下,手中各握一把。火焰被强风一吹,摇晃得很厉害。赤红的火星,画出细线,好似萤火虫在暗夜中飞舞。

  张彦高部下的腰间,各自垂挂着刀或剑。

  挂刀者有两名。

  挂剑者有三名。

  张彦高腰间也垂挂着刀。徐文强则在怀里暗藏着小刀。

  时间慢慢流逝。

  强风中带着一股微温。途中重新更换火把。

  “到底会发生何事呢……”徐文强提心吊胆地说。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昨夜的话若属实,此处大概有什么会现身吧!”张彦高答道。

  “不过,什么也没……”徐文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徐文强好像很后悔来到这里。

  “这表示从现在开始,将有事情要发生……”

  张彦高的声音虽透着紧张,却比徐文强镇静一些。

  五名卫士中的三人,因为昨晚未在场,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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