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1

现在,郑川已经无所畏惧,他甚至渴望与她见面。他从她回忆往事的邮件中感受到,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即使成为鬼魂也会是那样亲切。可是,她不再出现了,并且,她的邮件也绝不提现在发生的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回忆往事,她怎么不解释近来发生的事件呢?

    这天下班时,郑川走到外间办公室对高苇说,建筑公司的罗总今晚请客,你和我一块儿去吧。高苇说如果不是工作必须的话,她是不想去的。看来,她已经不想做她曾自嘲过的“花瓶”的角色了。好吧,随她去吧,可调换这秘书工作还得等一等,郑川总觉得在与林晓月的灵魂交往中,高苇或许在某种时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高苇又提起她住的房子,夜里醒来时总有点提心吊胆。郑川明白,那是曾经出现在书房里的鬼魂给她造成的心理影响,那鬼魂很可怕,郑川至今认为那不是林晓月的灵魂。听高苇说她隔壁一家3口人死于煤气中毒,那鬼魂是不是隔壁的女主人也说不准。

    只是,这写字楼里的影子一定与林晓月有关,从女厕所的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到女更衣间里走出的神秘女人,林晓月的影子围绕着他,而他现在从容等待那见面的一刻。他经常在下班后独自留在办公室里,或者去走廊上溜达,他想林晓月出现时一定带着早年的笑容。

    然而这天下班后他匆匆离开,是因为罗总的多次邀请他不好再拒绝了。

    到达酒楼时,迎宾小姐说罗总已经在包间等他了。她将郑川带进一条僻静的走廊,她的腰肢在大红旗袍里摇摆,这使郑川突然感悟到,从古到今的精灵狐魅都与女人有关,这是女人天生更具灵性的缘故。而男人是一团混沌的东西,是泥土,是争名夺利的强盗,所以死后被阎王爷打入大牢,清明节、七月半这些重大节日也不放他们出来走一走。这样,世间所闪现的灵魂便都是女人了。

    迎宾小姐推开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包间里已经坐着3个人---建筑公司的罗总、古董店的王老板,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是罗总的助手兼保镖。这使郑川感受到建筑公司的经营中,也许有时会有刀光剑影的。

    3个人都站起来抱拳欢迎郑川的到来。罗总说你这国有公司的大老板,看不上我这小兄弟了。郑川说岂敢,只是近来身体不适罢了。罗总又说郑大哥你的美女怎么没有带来?郑川知道他说的是高苇,便说哥们儿相聚,没女人好一些。罗总连说大哥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郑川心里明白,这罗总要奉承人时,怎么都能够奉承。

    菜品丰盛,酒已斟满,刚要端杯时,郑川的手机响了,是鄢红打来的。她说从墓地回来后,她将有关情况对编辑部里的同事讲了,大家一起分析后认为,这事只能是那个梁管理员的幻觉,因为人死后不可能有灵魂从坟墓里出来。她还说她现在坐的就是林晓月生前坐过的位置,办公桌也用的是她的,如果林晓月真有灵魂的话,她是会回编辑部来看看的。事实上,编辑部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异样。所以,她劝郑川彻底忘掉这件事。

    郑川听完鄢红在电话上的劝慰,感到一下子无法解释清楚,因为他并不赞同她的想法。他说好了,谢谢。你在哪里呢?鄢红说她正在逛超市,和丈夫顶了几句嘴,出来逛超市解解闷。郑川说快回去吧,你很幸福的了。

    郑川通完话收起手机,古董店的王老板好奇地问,是高苇吗?郑川以前常带着高苇出席社交活动,所以大家都认识她。

    郑川说不是高苇。王老板又问,高苇是住在梧桐巷9号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老板说这就对了,我有个朋友也住在那里,有天半夜看见一个帅小伙扶着她回来,看样子两个人都喝了酒,那帅哥扶她回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郑川皱了皱眉头说,这是个人的私生活嘛,与公司无关,不值得在此一提。王老板赶紧说恕我饶舌了。

    席间,罗总趁他的保镖和王老板去洗手间时,靠近郑川说道:“我给你的信用卡上打了点茶水钱,还望笑纳。”郑川对此并不惊诧,嘴上却说:“干什么呢?以后别这样了。”

    罗总接着将话切入正题,他问起郑川的公司刚从政府那里买下一块地,不知接下来搞什么项目?郑川说你怎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先把我已经给你的项目搞完再说。

    说话间,王老板和那个保镖已回到包间。郑川说我也去方便一下,便走出包间,沿着走廊来到洗手间门外,抬头正与墓陵公司李经理相遇。他已喝得满脸通红,看见郑川后便大声招呼。这城市说大不大,相关和不相关的人抬头就能遇见。

    “你去陵园怎么样?”李经理说,“我们的那个管理员没有撒谎吧?幸好你赶过去了,听白主任说,你去了后那个管理员的病就好了。这叫冤有头债有主嘛,你去承担了,别的人就没事了。”

    李经理说话这样直截了当,大概与酒喝多了有关。郑川对他的话听着有气,但犯不着与醉鬼冲撞,便说没事就好了,然后一侧身进了洗手间,对这个瘟神最好回避为上。

    郑川回到包间时,罗总吃惊地望着他说:“大哥,你怎么了?”

    郑川说没怎么呀。罗总说不对,你的气色不好,额头发暗,这是有邪气缠身。他说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好几次沾了邪气的人,后来证明他的判断都是对的。

    郑川只得将刚才遇见墓陵公司经理的事讲了一遍,但他没说墓地的事。

    “滚他妈的!”罗总骂道,“卖墓陵的就不该在你那座写字楼里办公,会将你带霉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王老板打圆场道,“都是办公司嘛,做什么行道还不是一样。”

    罗总坚持说郑川沾了邪气,他对郑川说,等一会儿小弟陪你去酒店开房,给大哥找一个处女来,见了红,邪气就散了。他接着吩咐保镖道,打电话给大哥找个处女来,要真货,价钱高点不要紧。

    郑川连连摆手说不干这事。罗总奇怪地说大哥怎么了,你不相信处女能驱邪?告诉你一件真事吧,前段时间我向一个建材供应商订了一笔货,合同签订时,那建材老板兴奋地说,真是神了!我问他什么神了?他说他几个月没卖出货了,简直是倒霉透顶。昨天晚上,他找了一个处女来见红,没想到还真灵,今天上午就和我做成了这笔大生意。

    郑川说,别作孽了。我近来只是身体不适,正在输液,说不上什么邪气的。罗总说,大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菩萨心肠了,其实这样做也没有什么。

    从酒楼回到家,刘英和苟妈都已睡下了。郑川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在酒楼期间,他脑子里一直想着的就是林晓月的邮件,他认为她不会老是回忆往事,她一定会向他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讨厌的广告。郑川在删除之前顺便打开邮件看了看,是宣传性用品的。这世界怎么了,性仿佛一下子成了世界上头等大事似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2

郑川关了灯上床睡觉。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个女人走到床前,她拿出梳子,对着他梳起头来。断发掉到他的脸上,他伸手摸到了几根,又干又枯的断发,他心里一阵发痛,对那女人说,我知道你是林晓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女人说,我见不到阳光,头发都枯了,你摸我的手,都快冻僵了。他将她的手捂在手中,这手只有骨头,又冷又硬,郑川用嘴里的热气去哈这手,想让它变软。突然,这手消失了,女人也消失了,郑川着急地呼喊,同时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有一点绿光在闪,是电脑忘记关了。难道梦中的林晓月是从邮箱里出来的吗……

    中午过后,郑川开车去公司上班。车到方城大厦时,他看见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已拉起了警戒线,不少车被堵在外面,人们议论纷纷。郑川将车靠边停下,走上前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原来,前段时间发生在地下停车场的那桩命案已经告破了,警方正带犯罪嫌疑人来指认凶杀现场。这个消息让郑川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个死去的崔娟终于可以灵魂安静了。不然的话,这个冤魂在写字楼里乱窜,电梯、步行楼梯、24楼她以前的公司所在地,她到处游荡着,甚至怀疑害死她的人在郑川所在的17楼,这让郑川惶然。要命的是,这崔娟的灵魂和林晓月结伴而行,她们总是在24楼和周玫相遇,接着,林晓月拿着一根绳子进入郑川的梦中,似乎来询问他崔娟被勒死与他有无关系。现在好了,凶手已经落网,这写字楼里也可以太平了。

    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警戒线不一会儿就撤除了,两辆警车驶出来,鸣着笛疾驶而去。郑川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在自己的固定车位泊好车后,便穿过车的夹道向电梯口走去。说来奇怪,通向电梯口的狭窄通道今天感觉一点儿也不阴森了。

    这时,郑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他并没回头去看。他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门开了,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间,与此同时,一个女孩也快步跟了进来。

    门关上,电梯上行。郑川按下17楼的按钮,转过身来对着那个女孩。她20来岁,穿着黑色吊带裙,长发有一半披在肩上,遮住了她的半个脸颊。郑川心里突然有点发紧,以前的经历使他感到这电梯间里有种不祥的气氛。并且,那女孩望了一眼郑川按下的楼层按钮后,并不伸手去按下她要去的楼层按钮,而是默默地靠壁站着,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上行的轻微震荡声。

    郑川定了定神,他今天毕竟比以前镇静了一些,他开口问道:“你去几层?你忘了按按钮了。”

    女孩说:“我也去17楼。”

    “真巧。”郑川又问,“你去17楼找谁呢?”

    “我找郑川。”女孩答道。

    郑川大惊。“你,你是谁?”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紧张,“你找郑川做什么?”

    “我给他送一张请柬。”

    女孩对郑川的紧张有点莫名其妙,她说:“我是《云》杂志社的,明天我们有一个座谈会,鄢红编辑叫我今天务必将请柬送到。”

    郑川松了一口气,为刚才的紧张有点不好意思。他赶紧说自己就是郑川。女孩意外地说真是太巧了,她将一个信封装着的请柬递给他。

    电梯已在17楼停下,门开了,女孩说她就不进公司去了,因为还有几份请柬要送。她对郑川摆摆手说再见,闭合的电梯门瞬间就让她消失了。

    郑川走进办公室,高苇和周玫正在沙发上挤在一块儿看画报。

    “郑总,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了。”高苇招呼他道。

    “早吗?”郑川看了看表,中午1点多。现在是夏季作息时间,离下午上班还有1个小时。他对着周玫半开玩笑地说:“你跑到这里来玩,你公司的老板要骂你了。”

    “午休时间,谁管得着。”周玫放下画报说道。

    郑川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高苇在他身后说有几份文件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

    坐下来后,郑川首先拆开请柬来看,是一个座谈会,内容是关于白领女性生存状态的探讨,参加人员有白领女性、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企业家等。

    莫名其妙,这种会让他去干什么?郑川立即给鄢红打去电话,表示这个座谈会他去不了。鄢红说,你作为企业领导,谈谈你所熟悉的情况也挺有参考价值的。

    “你别劝我了,肯定来不了。”郑川毫无商量余地做出拒绝,并立即转移话题道,“地下停车场的命案已经破了,你们编辑部知道具体情况吗?”

    鄢红说,他们的记者刚采访回来,是一桩很简单的命案---两个图谋作案的男子以推销员的身份进入方城大厦寻找劫财目标,最后跟上了医疗器械公司的财务人员崔娟,他们在地下停车场勒死她后,拿走了她的提包,其实那包里当天并无公款。

    “现在好了。”鄢红最后说,“命案发生后,你们那座写字楼里有女孩给我们写信,说是一到地下停车场就紧张,要求那里增加灯光。我们刊物也为此作了呼吁。其实,这主要是心理问题。”

    “是的,是心理问题。”郑川同意鄢红的看法,但是,在放下电话的一瞬间,他想到他和鄢红去墓地调查鬼魂的事,那也是心理问题吗?不,那是事实。

    郑川走到外间办公室,对仍在看画报的高苇和周玫讲了命案告破的事。高苇的第一个反应是,厕所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不会再出现了。只是,它当初出现过,这说明死者的灵魂真在这楼里来过吗?周玫更是长出了一口气,她说但愿死者不要再到24楼来了。

    这天夜里,郑川在紧闭房门的卧室里给林晓月发邮件,电脑屏幕上的反光让他一阵阵眼花。他坚持着写完邮件并向那个神秘邮箱发送过去。他讲了崔娟之死的真相,他感到释然。至少,这个可怜的灵魂不会再以狰狞的面目出现了。

    躺在床上,郑川又失眠了。他想到林晓月的影子四处游荡,直至出现在坟墓边,可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见面呢?她的邮件也只是回忆往事,对他发去的询问却从不回答。她应该知道他现在身陷重重困惑之中,并且恐惧,她为什么不让他轻松呢?难道这是对他们在下乡的第三年分手了的惩罚吗?正如她的邮件所讲的,那个难忘的冬夜过后,他们的亲密关系就中断了,但是,这是他的责任吗?

    郑川闭上眼,慢慢回忆起那个冬夜以后的事。他是在黎明时分离开林晓月的那座茅屋的,因为天亮再走容易被生产队的农民看见,这将使林晓月处于被议论的漩涡中。他出门时和林晓月约定,下一个赶场日,在镇口的银杏树下碰头,然后再一块儿度过赶场日的悠闲。

    5天过后,赶场日到了,然而郑川却没有去镇上。他呆在自己的茅屋里,他来回走动,痛苦不堪。他知道林晓月已经在银杏树下等他了,可是他不敢见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3

引起郑川将自己关在家里的原因非常隐秘。那个相聚的冬夜,讲故事到半夜时,林晓月让他陪她去竹林外边的茅厕方便。天很黑,一个人出来真是害怕。他们到了茅厕外面,林晓月像影子一样闪了进去,他站在外面为她壮胆。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竹笆,他听见了她小便的声音。顿时,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新奇以及深入到某种隐秘的罪恶感。他呼吸急促,仿佛要窒息似的。他用手捂着耳朵,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响,他还听见了一声打屁的声音。这是林晓月吗?不,林晓月是雅致而芬芳的,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她的头发上、衣服上的温馨气息让人陶醉。而此刻,这些异样的永不属于她的声音透过竹笆传来,和着粪坑里的气味,让他一下子处于崩溃之中。

    这就是冬夜相聚埋下的隐患。接下来的几天,郑川一直处在矛盾和痛苦中。他一会儿想到林晓月冰清玉洁的样子,一会儿这身影又坍塌了,他只看见很脏的肠道和膀胱,同时鼻孔中嗅到粪坑的气味……

    赶场的日子到了,他不敢去镇口见她。他觉得她会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他的秘密,看出他对她的赞美和鄙夷。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郑川在一个早晨醒来时,突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愚蠢的错误,他拔腿就向林晓月所在的生产队跑去。他跑过田埂,跑过石桥,好几里路一晃就跑到了。他推开林晓月的房门,大声说我来了我来了!

    可是,屋里的林晓月看见他时,连声说你快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郑川回到自己的生产队,钻进屋子哭了一场。就这样,他们中断了往来。郑川后来去镇口遇见过她,可她坚决地回避了,可见分手不是轻率之举。再后来,他们先后回到了城里,天各一方犹如天涯。

    难道这就是林晓月的灵魂为他忽隐忽现的缘由吗?在这个失眠之夜,郑川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心里念道,晓月,你一定得给我回信,讲一讲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你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能讲话,我想和你说很多很多,如果你已不能发出声音,也没有关系,我从你的眼睛里会知道一切,像早年那样,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有天晚上,谭小影照镜子时被自己的面容吓着了,这是我吗?她一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在心里发着疑问。其实,人对自己的模样远不及别人清楚,这是因为人不能自己看见自己的缘故。

    当然,谭小影对自己产生不能确认的感觉,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受了某种暗示后形成的。她努力对自己说,林晓月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体,这不过是郑川做的一个梦罢了,我是学过医学的人,为什么要像民间老太太一样迷信呢?她努力回忆当初学人体解剖的场面,胸部打开头颅打开后是些什么,她至今清清楚楚。所谓灵魂,它在哪里呢?它又怎么可能在人刚死的瞬间飞出来,寄居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呢?

    然而理性是脆弱的,谭小影老要回忆起林晓月死时,她确实是第一个走近她身边的人。她摸她的心跳,测她的呼吸,然后替她换上干净衣服,跟着手推车送她去太平间。她想起曾经在报纸上看见的一条消息,一位英国科学家测定,人在死去的瞬间体重减轻了10克,据称这减少的10克便是飞走的灵魂的重量。为此,她询问过她们医院里权威的医生,医生在坚决反对这种说法后,又略有保留地说,我没做过这方面的研究,相信有一天人类会将这些东西彻底弄清楚的。

    谭小影对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究竟有无变化有点犹豫起来。只是,夜里上卫生间时,洗手池上方的那面镜子让她不敢抬头。一个人对自己产生陌生感是多么可怕,只有体验过的人才知道。

    外界的反馈也让谭小影有点惊讶。在医院里,小菲是最熟悉她的人了,然而,有天在护士办公室,小菲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小影,我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心里一惊,急忙问道:“你觉得我什么地方变了?”

    小菲困惑地说:“说不清楚,总之觉得和以前的你不同了。”

    谭小影心里清楚,一切都和林晓月有关。当郑川在输液时告诉她林晓月的墓地出了鬼魂的事,她更加对自己迷惑不已,因为就在几天前,她做的一个梦与郑川所讲的情形非常相似。她梦见自己在屋子里出不去了。这屋没有门窗,她感到要窒息似的,她着急地在屋子里转着,用手敲打墙壁。终于,墙壁的砖松动了,她掀开了一个洞,从洞里爬了出来……这个梦与林晓月墓地发生的事何其相似,谭小影顿感手脚冰凉。

    难道她与林晓月的灵魂之间真有什么感应吗?她想起郑川住院期间,收到过林晓月送来的鲜花,但林晓月的身影并未出现。后来,她和郑川一起去太平间赴林晓月的约会,这种荒唐事当然也没有结果。虽然郑川说在太平间的角落看见一个人影,但她后来去实地观察后,认为那人影很可能是外面的灯光从窗户透进去形成的影子。总的来说,凡是她和郑川在一起的时候,林晓月的身影从不出现,而郑川一个人的时候,却说他真的看见过鬼魂,这说明什么呢?她和郑川一起时,林晓月的灵魂不方便从她的身体中出去吗?

    谭小影开始无端地留意起带着花探望病人的人来,尤其是遇到拿着花的女人,她总要下意识地盯上对方一眼。有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有女人独自坐在长椅上,她也要走过去看一看。明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举动,林晓月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然而,她还是难以自制地这样做。

    夜里,她想起林晓月、太平间、墓地……而那个让她讨厌的陆地也老往太平间跑,他是否受了什么蛊惑呢?

    谭小影决定找陆地聊一聊,顺便警告他不许再去医院太平间了,这将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第二天,谭小影给陆地打电话约他见面,陆地备感意外,问她有什么事吗?谭小影说有点小事。他们最后约定晚上8点见面,地点在梧桐巷9号陆地现在做物业管理员的地方。

    谭小影当晚如约而至时,陆地已在梧桐巷9号的门外等着她了。许久没有见面,她看见陆地比过去更瘦削,眼睛因而显得更大,放着异样的光。

    陆地望了一眼穿着尖领衬衣、深色长裙的谭小影说:“你变了。”

    谭小影心里“咯噔”一下,对这种话有点过敏似的追问道:“变成什么了?”

    “像一个老师,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知识分子。”陆地随口答道。

    “哦,是吗?”谭影心里有些惊惶,赶紧改变话题说,“你这里有说话的地方吗?”

    陆地说有,跟我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4

谭小影跟在陆地身后进了住宅区,东弯西转地来到一道楼梯口,又跟着他上了6楼,陆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房主人像搬走了似的,只剩下少量旧家具,卧室里有一张空荡荡的大床。

    “这是谁的屋子?”谭小影显然不相信陆地会有这样一套房子。

    “这屋子没人住了,都死了。”陆地对谭小影讲了这一家3口死于煤气中毒的事,然后叹息道:“唉,真是可惜,梅姐当时应该活过来的,可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谁是梅姐?”谭小影好奇地问。

    “就是这屋里的女主人。”陆地说,“当时我发现她的身体还是软软的,她一定没死。我将她背到楼下,她的身体在我的背上像海绵一样,只有活着的人才是这样。楼下的空气好一些,我想她很快就会睁开眼睛。她才28岁,孩子两岁多,挺乖的一个孩子,她怎么会死呢?可医生赶到时说她已经死了。”

    “哦,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谭小影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这里清静一些。”陆地说。

    谭小影坐在硬硬的木凳上,一心想着尽快离开这里,便直截了当地说:“你去过医院的停尸房了,还带着几个朋友,在那里折腾到半夜,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谭小影的严厉让陆地有点慌乱,“我只是喜欢离死人近一点,我的朋友们也都喜欢。”

    谭小影的眉头皱了起来:“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陆地说:“你放心吧,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们只是想看一看那些死人,因为我们自己死后是看不见自己什么模样的,先看一看,也知道自己死后的样子。”

    “你才20多岁,怎么老想着死?”谭小影问道。

    “哦,死,死了多好你不知道。”陆地仰脸望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像梅姐那样,安安静静地去到了天上。她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我在电视上看过出土的古尸,皮肤也有弹性。有本书上说过,死亡是黑色的天鹅绒,被它裹上的人才知道那有多好。”

    陆地说起死亡像小孩子期盼糖果一样,谭小影被他的话吓住了。她有点困惑地问:“是不是医院的停尸间里有什么声音,或者什么鬼魂让你这样想的?”

    “不,不关停尸间的事。”陆地目光幽幽地说,“是梅姐在我背上说的,死亡真好。她让我一直背着她走,她的头垂在我的肩上像枯萎的花。谁说死了的人不会说话,我背着她,我的背像音箱一样听见她的声音‘嗡嗡’地响。”

    陆地今天的话令谭小影奇怪,什么“死亡是黑色的天鹅绒”、“垂下的头像枯萎的花”等等,这些都不是陆地的语言,也许是他刚看过一本描写死亡的书,从中记下了一些句子吧。

    “这房子的女主人,她死前你就认识吗?”谭小影问道。她认为陆地对这个少妇的死感受太深,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人才对。

    “不,不认识。”陆地说,“我来这里做物管员时间不长,她死前我几乎没注意到这家人。”

    那么,陆地仅仅是背着那少妇的尸体下楼,就产生了如此强烈而复杂的感受?谭小影感到有种让人迷幻的恐惧。她环顾了一下这空荡荡的屋子说,我要走了,我来这里只是想了解一下,医院的停尸间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现象。还有,你不要再去停尸间了,秦大爷会将你的事讲出去的,这对我影响不好。毕竟,医院里有人知道我们曾经是朋友。

    “哦,我们是朋友吗?我早已经忘了。”陆地表情木然地说,“我下次去,对秦大爷说我们并不认识,就这样,我现在和秦大爷是朋友,还有停尸间里的那些人,都是朋友。要记住,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你不理我了,而是我另有所爱……”

    下午6点,高苇正在办公室里换衣服准备下班,有人敲门,是周玫来了。

    “等等,马上就好。”高苇迅速脱下职业装,换上T恤和裙子,然后开门让周玫进来。

    “哦,真漂亮。”周玫说,“怎么,不敢去更衣间换装了?”

    高苇伸了一下舌头说:“我可不想遇上鬼魂。”

    周玫望了一眼里间办公室问道:“郑总已经下班了?”

    “半小时前就走了。”高苇说,“他来公司也是白搭,什么事也不做,就一直坐在电脑前发邮件,‘啪啪啪’地打字,也不知他写些什么。”

    “哦,这样你正落个清闲嘛。”周玫说,“你急着约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高苇说到我家再说,我可是将你看成好朋友才找你的。周玫说我可不能在你那里过夜,不然明天早晨上班太紧张。高苇说好吧,谈了事你就走。不过,我先请你去餐馆吃晚餐。

    梧桐巷9号,幽深的梧桐掩藏着的老式住宅区。高苇推开窗户说:“吹吹风吧,这屋里总显得阴气太重似的。”

    “你让我来,就是谈这个吗?”周玫性急地说。

    高苇挤到周玫旁边坐下,眼睛开始发亮。她说:“我有男朋友了。但是我心里很矛盾,必须找个朋友谈一谈才行。”

    周玫说:“我可没这方面的经验。不过你说吧,旁观者清,也许我能给你点什么建议。”

    高苇说:“他叫张骏,22岁,比我还小两岁,是酒店里的调酒师,个子较高,长得特帅气。就这样,你说我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吗?不会。我想像中的男人应该是能干大事的。

    可是,他爱上了我,爱得发疯。我们是朋友了,我什么都给你讲吧。他说他爱上我是从和我有了一夜情以后开始的。他成天想我,在酒店工作时打碎了好几个杯子,像掉了魂似的。他说他以前和另外的女孩子上过床,可从没发生这种事。他说他父母吵架打架离婚,这使他从小恐惧家庭,长大后也不想找女友结婚。可是,他说他现在什么都改变了,他想和我结婚。

    他讲到他的身世和对我的感情时哭了,像一个孩子。那一刻我抱住他的头,我答应了他。我真傻,我不知道是爱他还是可怜他或者感激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和他在一起,自己也不再孤单。我们现在在一起感觉好极了,他说他的理想是开一间自己的酒吧。我们做爱也很好,真是不想分开。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周玫听完高苇的讲述,脸也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将处女献给他了?”

    “什么,处女?”高苇没想到周玫会提这个问题。她说,“这重要吗?我和他都不是第一次了,重要的是真爱。”

    “如果他是第一次,而你不是,会怎样呢?”周玫追问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5

“我不知道。”高苇说,“但我想他如果在乎这点,我就叫他滚蛋。”

    “但是,你又非常爱他怎么办?”周玫像中了魔似的不改变话题,“你非常爱他,而他要离开你,该怎么办?”

    “杀了他!”高苇半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要问这个问题呀?我是让你替我参谋参谋,我和他在一起合适吗?我想不好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没想过和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在一起。”

    周玫望着她,认真地说:“我觉得爱是最重要的。另外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可以共同去创造。”

    高苇点头。她说找周玫来就是想听到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意见,这样她才心安。她认为周玫尽管年龄比她小,但事业上干得很出色,一定有很好的头脑和见解,因此想听到她的观点。

    “好了,现在谈谈你吧。”高苇轻松地说,“有男友了吗?”

    周玫摇摇头说,她是独身主义者。高苇笑了,你才21岁,怎么敢说这种话?周玫说真的,人各不同,但是我还是祝福你。

    不知不觉中,天早已黑了下来,周玫说我得走了。

    “等一下。”高苇突然紧张地说,“我怎么听见隔壁有人说话。”

    周玫听了听说:“你过敏了吧?你成天想着隔壁一家3口都死于煤气中毒,当然会产生错觉的。”

    “是吗?”高苇半信半疑地说,“好吧,我送你下楼。”

    高苇和周玫走出门来,猛然看见隔壁房门半掩,有灯光透出来。“我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半掩的门里传出。

    高苇大惊,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门已开了,陆地和一个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谭小影,是你啊!”高苇一头雾水地叫道,“怎么到这里来了?”陆地在一旁解释道:“这位小姐的亲戚要买房,她是来看看房子的。”

    “哦。”高苇一把拉过谭小影说,“你还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吧,到我屋里坐坐。周玫,你也再呆一会儿。”

    陆地说原来你们认识,我先走了。如果确定要买房再和我联系,我会转告房东的。

    回到屋里,高苇关上房门后对谭小影说:“那套房子里死过人的,千万别买。周玫,你说是不是,买这种房子不吉利。”

    谭小影尴尬地说:“是吗?那我叫亲戚别买这房了。”

    谭小影来找陆地了解医院停尸间的事,万没有想到高苇正好住在这里。幸好陆地替她解了围,不然她真不知该说什么。高苇将周玫介绍给谭小影,然后又介绍谭小影道:“我们公司郑总住院时,就是她做的护理,现在她还做家庭病床,每天到郑总家里去输液。”

    周玫拉拉谭小影的手说,很高兴认识你,护士是白衣天使,这职业很好。谭小影说好什么呀,累死人了。

    高苇给谭小影一杯水,说你幸好遇见我住在这里,不然你让亲戚买了隔壁那套房,会后悔的。还有,带你上楼来的那个物管员,挺变态的,上次要剁自己的手指,被我拦住了。唉,真吓人。

    “这人可能是SZ组织的成员。”周玫突然插话说,“我有次上网,偶然发现了这个网站,叫做‘SZ’,是‘自恋、自虐、自杀’的缩写。这些想死的人聚在一起,交流体会、感受,让人毛骨悚然。”

    谭小影十分震惊地说:“还有这种网站?”

    周玫说:“我也不知道,是偶然跳出来的,我后来又上网去找过,再也查不到了。”

    高苇感叹说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不知这些想死的人是什么动机。周玫说那就复杂了,各人的动机来源可能都不相同。但每个人可能都在人生中有过想死的念头,只是大多数人很快就挺过来了,又重新活得好好的。

    3个女孩在一起不知不觉谈起了死亡话题。高苇问周玫曾经有过想死的时候吗?周玫说有过。什么原因?周玫说让我保留点隐私吧。高苇说她也有过一次想死的念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妈打我,我在一瞬间想到死,我死了我妈就会哭,想到这点我就开心了。周玫说你这事不算想死,小孩子脾气与我们说的想死无关。又问谭小影有过这种时候吗?她说没有,我所做的工作是将要死的人救活,所以我还没工夫想到过死亡的事。

    谭小影突然感到心里闷得慌。刚才和陆地见面时,他大谈死亡的吸引,现在几个女孩子在一起怎么又谈起这个事?

    “我得走了。”谭小影对高苇说,“我走前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吧。”

    谭小影看了高苇的卧室。“哦,布置得真温馨。”她说。

    从卧室出来,谭小影对着另一道关着的房门说:“这里还有一间,是书房吗?”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暗黑,谭小影一下子没找着电灯开关。高苇说你快出来吧,这书房我几乎没用,挺脏的,电灯坏了也没找人修理。

    谭小影走出来说,这间屋好像是有点儿潮湿味,该多开窗通通风的。

    夜已深了,谭小影慌着要走,周玫说我和你一块儿走。我回方城大厦,你回市中心医院,咱们大方向一致。

    高苇将她俩送到门外,说下楼小心一点儿,她俩挥手说没事。

    高苇转身进屋,关上房门后,觉得屋里一下子特别寂静。她拿起电话,给张骏拨了过去。

    “喂,你还在上班吗?”高苇的声音今天特别温柔。

    “哦,是,是。”张骏在电话上显得语无伦次,因为高苇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

    这时,高苇听见电话那边“哗啦”一声玻璃的碎响,是张骏又将吧台上的杯子打碎了。

    与此同时,高苇听见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人们通常认为,活着的人与死者之间隔着一条明确的界限,这是一道双方不可互相逾越的鸿沟。因而,活着的人在这边熙熙攘攘地热闹,死去的人在那边无知无觉地沉寂。然而,谭小影和陆地见面后,她感觉生死的界限在陆地眼中已经模糊了,他正在穿越这条鸿沟,或者是有人从对面向他迎来……

    “我现在已另有所爱……”

    陆地说这话时眼睛发亮。谭小影回想到这情景时不禁毛骨悚然。她仿佛看见陆地背着已经死亡的少妇从6楼往下走,而就在这一刻,他爱上了她。这有点像乌云中的闪电,陆地被击中了,他感觉到这女人尚未僵硬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

    这天晚上,谭小影梦见了一道幽暗的楼梯,陆地和一个女人正挽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他们每走几步便停下来亲吻,他们的咽喉部都有贪婪的吞咽动作,像是在吸食对方的鲜血一样……谭小影从梦中惊醒,她开了灯,跳下床走到窗边去呼吸新鲜空气。楼下是夜半的街道,空空荡荡的给人以一座空城的感觉。对面是医院大门,一辆救护车正鸣着笛驶进去。谭小影对看见的这一切有一种虚幻感,与梦中的景象相比,哪一个更真实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6

当真实的世界有了雾障时,人有时会掐掐自己的手背,靠痛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和思维。第二天,当谭小影为郑川输上液之后,她便这样做了,手背上的痛感证明她坐在这个房间里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然而,一边输液一边闭眼休息的郑川却轻轻叫道:“晓月,给我一杯水。”

    谭小影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她知道他处在朦胧状态中。她递过一杯水去,郑川睁开眼睛说:“哦,我刚刚看见林晓月坐在这屋里。”

    “是吗?也许是她的邮件来了。”谭小影冲口而出,她也奇怪自己的思维怎么变得这样乱七八糟的。

    郑川听到邮件便来了精神,他打开电脑,进入邮箱后叹了口气说没有邮件。

    谭小影探过头去,在收件箱的目录上看见了“往事(9)”。郑川解释说这不是新邮件,到了好几天了。谭小影说你怎么没告诉我,那语气好像她也应该看这封邮件似的。郑川说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现在看吧。

    郑川继续闭目养神。输液管里的药液流入他的血液,他看见一个两水汇流的地方,那地方叫柳湾,他和林晓月好几次坐在岸上,看两条小河在这里汇流到一起后,再也分不出你我,只有波光闪闪如回到天地之初……

    “我不明白,那个冬夜过后你和林晓月为什么就不再见面了呢?”

    谭小影的声音打断了郑川的思绪,他看见谭小影坐在电脑前,眼睛有点潮湿。他愣了一下,还是将他后来没去镇口约会的事讲了,他说他当时真不敢走,因为那夜他听林晓月隔着竹笆小便以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后很难再面见她了。

    谭小影“扑哧”一声笑了,她说郑川当时一定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者。在他的眼中,自己所爱的女人应该是天使的化身,尽管翅膀没有了,但也不能食人间烟火。郑川说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只是感觉上一下子扭不过弯来。同时由于自己听见了那声音又觉得有点轻微的犯罪感。这种障碍在心里堵了好几天,到醒悟过来时,林晓月已拒绝再和他来往了。

    “我觉得,你们断了往来一定另有原因。”谭小影想了想说,“林晓月不会那样小气,仅仅是你的一次失约便那样做,不会,一定是另外发生了什么。”

    郑川瞪大眼睛望着谭小影:“是吗?只有你才知道林晓月的心思,她不是生我的气吗?”

    谭小影肯定地点点头。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

    “哦,那另外发生了什么呢?”郑川叹息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难怪她死了也要来找我,她是想告诉我为什么分手的真相吗?可是,她为什么至今不讲呢?她可以在邮件上讲,也可以来见我,我真的不怕。如果她的面容只能是鬼魂模样,我也不怕,只要她开口说我是林晓月,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谭小影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她不是难受,而是眼里发热。林晓月终究是幸福的,她替已不存在的眼睛流泪。

    郑川和谭小影不再说话,屋子里异常沉寂,突然,郑川的手机响了,突发的铃声让人心里莫名的发紧。

    郑川用没有输液的右手拿起手机通话。谭小影回到电脑前,再次阅读那个遥远冬夜的故事。在那令人不可思议的往事中,郑川和林晓月在冬夜的床上对面而坐,他们讲着故事一直到窗纸发白……

    谭小影听见郑川已通完了电话,便转头问出什么事了。郑川说墓陵公司的李经理要立即到我家里来,他说见面再说,听他的语气好像有点惊恐。

    一定是与林晓月有关的事发生了,郑川直觉地意识到这点。前几天墓地出现的鬼魂就已经让这家公司紧张,他们说长年与死人打交道还从没出现过这种怪事。

    李经理很快来了。这个精壮的汉子坐下后瞟了谭小影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谭小影正欲出去回避一下,郑川说没关系,都是自己人,李经理你有什么事就讲吧。

    李经理说:“那我就讲吧。这事非常玄乎,也许是郑总的私事,我叫知情者都不要声张。毕竟我们同在一幢写字楼里办公,对郑总的影响我们还是要顾及的。”

    李经理不紧不慢地讲起来,坐在一旁的谭小影听得背上有点发冷。

    昨天晚上,方城大厦18楼的墓陵公司早已下班了,只有长期住在公司的曹老头坐在一间小屋里看电视。天气太热,他一直开着门,好让空气流通一点。大约是夜里11点左右吧,他听见外面的走廊上有脚步声。他没有太在意,因为这层楼有3家公司,偶有走错方向的人进入北边这条走廊。当发觉走错路时,这些人会自动退回去。

    然而,这次的脚步声一直向走廊尽头走来,曹老头正在疑惑,一个年轻女人已站在他的门口。这女人一身黑裙,头发遮住了半个面孔。她开口说话,声音悲伤:“我是来买墓陵的,现在还能登记吗?”

    曹老头大惊,也不敢让她进屋来坐,只是说都快半夜了买什么墓陵,你明天再来吧。

    那女人站在门口不动,垂着头,一种悲哀的情绪让老头的心软了下来。他说你是不是要得很急,是不是明天就要下葬?

    那女人默默点头。曹老头说那我给你陵园的平面图,你选一座墓,我给你登个记,你明早来交款办手续,然后立即就可以去下葬你的亲人了。

    然而,那女人仍站在门口不动。她说不看图,她要买的墓在一个已经葬了死者的墓地旁边,一定要在一起。

    曹老头说这就不敢保证了,要看那座墓的旁边是否还有空位。你说吧!是哪一座墓的旁边?

    那女人说:“林晓月的墓。”

    曹老头说你得说编号才行,说死者的名字我得查花名册,太麻烦。那女人说记不得编号。

    曹老头叹了口气说,看你挺可怜的,好吧,我先记下来,连夜给你查一查,你明早来办手续。

    “死者姓名?”曹老头拿起笔问道。

    “郑川。”女人答道。

    “家属姓名?”曹老头接着问道。

    “林晓月。”女人答道。

    曹老头在纸上记下家属姓名林晓月,正要问联系电话时,突然感到不对头,这女人刚才不是说有座死者的墓,里边的人叫林晓月吗?曹老头抬起头来,正要问个究竟时,门口已人影全无。他赶出门去,走廊上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曹老头顿感两腿发软,他转身回到屋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然后声音发颤地给李经理打电话。说他遇到鬼了,已经葬在坟里的人又跑来给一个叫郑川的人买坟墓。李经理也大为震惊,当了解到来人叫林晓月时,他一下子想起了前段时间发生在墓地的事,他叫曹老头先别声张,如果怕就锁上房门睡觉,这事由他来处理。

    “昨晚我没惊动你,总觉得半夜三更讲这种事不好。”李经理对郑川说,“所以今天上午我一定要和你面谈。郑总,我觉得这是一种凶兆。以前我们公司在一条老街的旧楼上办公,发生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我们下决心搬进这现代化的大楼里来,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种事。我本人倒是不信鬼神的,但是这玄乎事说不清楚,所以我想郑总得想想办法,这股邪气不驱散,我们大家都不安宁。”

    郑川听完后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他求助似的望了谭小影一眼,谭小影低下头,对这种事她更是一片迷惑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7

人都是要死的

高苇听见敲门声时,屏住呼吸没有应答。周玫和谭小影刚离开一会儿,怎么就有人来敲门呢?是张骏吗?不会,她刚刚和他通完电话,他上夜班是不会过来的。现在是夜里10点过了,谁也不会到她这里来。

    “叭叭叭”,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高苇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提高声音问道:“谁呀?”

    “是我,陆地。你不是要修理电灯开关吗?”

    高苇长出了一口气,她下班回来时约过陆地的,现在差点将这事忘了。

    书房的电灯开关坏了好几天了,这让她晚上更不敢进书房去。自从她对张骏讲过书房里有鬼影出现后,张骏每次来这里总有点神经过敏。她决定将电灯开关修理好,然后将书房彻底打扫一遍,让自己和张骏都消除这个阴影。本来,书房里的鬼影又不是她看见的,只是她不便对张骏讲实情罢了。她现在相信那是郑川的幻觉,他那次住在这里时本来就有点精神恍惚,半夜起床后,难免看花了眼。

    陆地进屋后,在书房的墙壁上修理起电灯开关来。

    “你的朋友都走了?”陆地一边修理一边问道。

    高苇说是的,要不是被我遇见,我的朋友也许会上当买下隔壁的房子。陆地说那有什么不好?高苇说这还用说吗,死了人的房子住进去会倒霉的。

    “你对死人的看法不对。”陆地说,“人都是要死的,没什么可怕,我要是有钱的话,就会将隔壁那套房子买下来。”

    “你买房子干什么?”高苇问道,“想成家了是不是?”

    陆地甜蜜地一笑说:“是啊,我有女友了,28岁,比我大一些,你说好吗?”

    高苇对陆地有了女友真是感到惊奇。从看见他将一只猫活活烧死到他欲剁掉自己的手指,高苇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变态的小子。如周玫分析的那样,还可能是“SZ”自杀组织的成员,这种人怎会有女人喜欢他?

    高苇自然不好当面打击他,便说有了女友好啊,年龄大一点也没什么,什么时候带给我看一看?自从高苇阻拦了他剁手指后,她发觉陆地对她多了一份尊敬,在有了安全感之后,她也敢于找他修电灯和开玩笑了。

    “好吧,以后我将女友带给你看看。”陆地爽快地说。

    电灯开关很快修好了,陆地说是弹簧坏了,小毛病,他已换上了新的。高苇说我得给你点材料费,陆地说不用了,只怕我以后没机会帮你做这些事了。高苇问你要离开这里?他说也许吧。如果我要结婚的话。结婚?高苇忍了忍没有笑话他,她认为不能伤人的自尊心。

    第二天在公司上班时,高苇时不时地想起陆地所说的有了女友的事,她想也许是自己的偏见,别人怎么就不该有女友呢?这样想后,她也就不再考虑这件事了。

    到下午3点,郑川仍没来公司,他每天下午都来公司坐一坐的,今天是怎么了?她还等着他尽快给自己调换工作岗位呢。

    她拨通了郑川的手机:“喂,我是高苇,你今天不来公司了吗?”

    电话上,郑川的声音显得特别疲惫:“哦,几点钟了?怎么就这样晚了呢?我今天就不来了。”

    “你怎么了?病重了吗?”高苇从来没听见过他这样低沉无力的声音。

    “我没事,哦,有句话一直忘了问你,高苇,你和一个小男生好上了吗?如果是真的,就好好相处,爱一个人不容易。”

    高苇吃了一惊,她和张骏的关系一直比较秘密的,谁告诉郑川的?另一点让她吃惊的是,她和郑川有了性关系后,郑川要求过她不得有另外的男友。至少给他3年时间吧,他说这之后你当然该交男友并结婚的。他说他最不能忍受和一个女人亲热时,想到这个女人同时被另外的男人拥有。他说年轻的时候,他老婆就在这点上伤了他的心。高苇当时对他的要求气愤得咬牙切齿,这就是男人的霸权,滚你的蛋吧。然而,她没敢表示这种愤怒,她已和他上了床,要是立即分手的话就太吃亏了。她只得假装同意他的要求,并且半真半假地说不会喜欢别的男人了。当时,也真没有别的男人让她心动过。

    所以,今天郑川在电话上说出如此宽容、理解甚至鼓励的话时,高苇真的很意外。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小男生啊,没那回事。”

    放下电话后,高苇坐在办公桌前发愣。她突然想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难道郑川要死了吗?不会,高血脂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何况他保养得很好,每年都要输几个月的液。那么,是曾经有过的奇怪的邮件已让他精神崩溃了吗?她替他去慧灵寺约会过,那真有一种与鬼魂约会的感觉。可是,郑川后来没让她继续参与这事,还将邮箱密码也更改了,他是想自己独享那种秘密吗?也不知这事后来有什么变化。除了郑川在她家看见过书房里的鬼魂外,他的办公室里还出现过女人用的梳子和镜子,从这些迹象看,这事到现在一定是凶多吉少。

    “怎么还没下班?”周玫走进办公室来才将高苇从沉思中惊醒,“公司里的人都走完了,你还在这里用功?”

    “哦,我有点困,差点睡着了。”高苇这才想起和周玫约过,下班后一块儿上街去吃晚餐的。

    高苇换好衣服后,想去厕所方便,但又有点害怕,便对周玫说你陪我去好吗?周玫说我又不方便,好吧,我站在厕所门口给你壮胆。

    走廊上已空无一人,她们一直走到走廊的转弯处,高苇走进了女厕所。奇怪,最里边那个厕位的小门又是关着的。高苇犹豫了一下,给自己壮胆说,别怕,周玫正站在门口呢。也许是好奇心驱使她吧,她故意走进那个关着门的厕位旁边,蹲下后,她一边方便一边低头望隔板下面的那条缝,天哪!她又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高跟鞋!

    “有鬼!”高苇提上裤子大叫着往外跑,和站在门口的周玫撞在一起。

    这一刻,高苇真是佩服周玫的胆量,周玫提高声音说:“天还没黑,什么鬼就出来了?喂,里面有鬼吗?”

    “你们在闹什么呀?”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厕位的门推开,张叶一边整理裙子一边从厕所里走出来,她脚上的白色高跟鞋走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高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是你呀?你蹲在那里怎么不说话呢?”

    张叶笑了笑说:“我一个人和谁说话呀?我也不知道进了隔壁位子的是你。什么鬼呀鬼的,你们这样叫,把我也吓着了。”

    “以前我也在隔板下看见过你这鞋子,那也是鬼吗?”

    “以前?以前是多久?我不知道了。”张叶平静地说。

    “你怎么还没下班?”高苇又追问道。

    张叶已进了走廊,回过头说:“我整理点资料、加加班,这还需要向谁请示吗?”张叶说这话时,脸上有不屑的表情,这使高苇一下又明白了许多问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8

高苇和周玫走出写字楼,在街上找了一家安静的餐馆坐下。

    高苇说:“我明白了,是张叶故意装神弄鬼来吓我的。她还和我一起进厕所,当着我的面捂着肩膀,说厕位里有鬼蹿出来撞着了她。我真幼稚,怎么就相信她的鬼话呢?”

    周玫吃惊地说:“真没想到,这女人的忌妒心这样强。你取代了她的秘书位置,看来她一直记恨着你的。”

    饭菜端上桌来以后,高苇气得不想动筷子。“我想起来了,她将张骏介绍给我,也是故意想在郑川那里诋毁我。”高苇说,“可惜,她的阴谋没有得逞,不但张骏真的喜欢上了我,连郑川也对这事理解了。”高苇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这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

    “小声点,别人在看我们呢。”周玫提醒她道。

    高苇伸了下舌头,然后压低声音说:“幸好今天有你在场,她不出来不行。不然我又会担惊受怕了。还有,你看见从更衣间走出的女人,是不是张叶?你刚才看清楚她的面貌了吧?”

    周玫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不是她,肯定不是,那是一个中年女人,脸很瘦,很憔悴,走路时腰挺得直直的。”

    “那么,蹿到24楼来的两个女鬼,其中一个像不像她呢?”

    “也不像。”周玫说。

    “真不知一切是怎么回事。”高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高苇在家里坐立不安。书房的灯修好了,本来应该去彻底打扫一遍那屋子的,到白天再打开窗晒晒太阳。然而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张叶的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这臭女人,开始一定是偶然发现了高苇在厕所里喝问隔壁的声音很惊恐,于是干脆在隔壁厕位里不吭声。她恨高苇,下班后经常留在公司里暗察高苇和郑川是否在办公室亲热。她将高苇受惊吓视作报复。变态!高苇在心里骂道。一切怪事一定都是她制造的。尽管周玫说更衣间出来的女人不像张叶的样子,难道她不可以化装吗?对!一定是化了装,高苇为想到这点兴奋起来。还有,她最早知道的给郑川的邮件,一定也是她以林晓月的名义发至郑川邮箱里的。

    高苇决定立即将这些情况告诉郑川,她要郑川知道张叶这个女人的歹毒心肠。现在是晚上8点,天刚黑下来,打电话给郑川不会有什么不妥。下午在电话上听见他的声音像犯了重病,也该问候问候。

    说做就做,她给郑川打去电话,将今天下班后发生的事和自己的相关推测给郑川讲了个透,最后她说:“我也不知道那些邮件后来还有没有,不过不管怎样,肯定是张叶干的,她既然恨我,也就恨你,对不对?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怎么惩罚她,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只是我想让你提防着这个女人就是了。”

    郑川听后也非常震惊,他在电话上说真没想到张叶会这样对待你。不过,说到邮件的时候,郑川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并不相信是张叶干了这事似的。高苇急着想说服他,可郑川说他累了,今天身体特别差,就这样吧。

    郑川放下电话,女人之间的忌妒和报复还是出乎他意料。想到当初让高苇来接替张叶做秘书时,他和张叶谈过一次话,张叶没太抵触,只是说去办公室搞外联,得配一部车给她,郑川同意后,她便欣然接受了这一职务变化。没想到,她对高苇实际上耿耿于怀。

    不过,说林晓月的邮件以及各种怪事都是张叶所为,郑川觉得完全不可能。最简单的事实是,这些邮件确是林晓月所写,那些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往事是不可能有别人知悉的。还有,信中的语言,也只有林晓月这样从小喜欢文学的人才写得出来。当知青时,林晓月为公社文艺宣传队写过朗诵诗,大家都说写得好极了。难怪她回城后终于还是做上了她喜欢的文化工作。

    这时,电话又响了。郑川一整天都处于眩晕状态,因为他感觉林晓月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以前听人讲过,人群中遇见鬼魂、灵异的概率是千分之一,没想到自己成了这千分之一中的一员。他坐在屋里,感觉到沙发有上下起伏的动感,仿佛沙发下面是波浪一样。他知道这是眩晕的表现。他的思维像一团乱麻,电话铃声常常让他无端地惊恐。

    他再次拿起电话,是谭小影打来的。她说墓陵公司李经理上午来讲的那件事,她一直在头脑里考虑。她觉得李经理有一点没讲清楚,这就是墓陵公司在18楼的走廊入口处应该有一道大门吧,而当时是夜里8点,那大门应该早已上了锁,既然这样,那前来买坟墓的女人是怎样进去又怎样走掉的呢?她说无论如何很难相信林晓月有灵魂出现。为了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事,应该先把这个细节问一问。

    这个细节真是很重要,郑川放下电话后想,自己真是昏了头,怎么没考虑到这点呢?谭小影的意思也许是,如果大门上了锁,那夜里出现的女人有可能是林晓月的灵魂了。而18楼的墓陵公司他去过,入口处真有一道牢牢的铁门。

    他立即给李经理打电话,电话里响着长声,一直没人接。郑川的心“怦怦”跳着,心想最好没人接,如果他接了,并说那铁门是锁上了的,这对郑川无异于又是一声惊雷。

    然而,这世上可怕的事人是无法躲开的,李经理的声音从电话上传来,他说那铁门当然是锁上了的,每天如此。住在公司的曹老头生性孤僻,每天晚上不到10点便锁上大门,然后呆在小屋里看电视。

    通完电话后,郑川感到自己处在沼泽之中,不动还罢,越动越往下陷,他感到呼吸有点不畅,推开窗,一丝风也没有,他决定去街上走走,现在刚晚上9点,外面一定还很热闹,他突然想到人群中去,他需要用人群的力量来支撑自己阴气沉沉的内心。

    郑川从卧室出来,刘英和苟妈在楼下客厅里看电视。刘英已洗了澡,穿着睡衣,将一双光脚跷在凳子上,很悠闲的样子。看见郑川下楼,她说你睡了一整天,怎么晚上又想出去了?郑川说散散步。他走到门边换鞋,同时瞥了一眼电视,那画面上正出现一张女人的惊恐的脸,同时传出恐怖的尖叫。这是一部恐怖片吧,他现在最过敏的就是这种东西,他转过头,开门走了出去。

    夏夜的街头充满繁华气息,霓虹灯层层叠叠地延伸而去,让人觉得不活在这个世上真是遗憾。郑川漫无目的地走着,女人的衣裙飘动,为这个刚性的工业社会和神经紧张的商业社会增添着柔性的东西。而此时,郑川无端地想到,在这些闪闪烁烁的女人中间,林晓月会不会突然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的喷水池边向他招手呢?

    他又想起了民间关于千分之一的人会遇上鬼魂的说法,而眼前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都不知道他已经是这千分之一了。一个妇女推着婴儿车从他旁边走过,那孩子对着他笑,他想伸手去摸摸这孩子的脸,但抬了抬手又止住了,他想那孩子如果突然大哭的话,他这已经通灵的身份就暴露了,因为据说孩子的眼睛能够看到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

    也许是热闹的街头阳气十足吧,郑川突然感到肚子饿了,今天他几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前面是一家粤式酒楼,他决定去吃点宵夜。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19

酒楼的生意极好,郑川沿着楼梯往上走,前面是一对挽着手的男女,他们走在楼梯的上面几阶,因而他们的脚刚好与郑川的视线平行。郑川猛然吃了一惊,他看见一双白色高跟鞋,再往上看,是白色的裙子裹着的臀部和细腰。这女人挽着的男子像一个小老头,他们的步子显露出吃夜宵前的兴致勃勃。

    走上酒楼,在那女人一侧身的瞬间,郑川认出这正是张叶。张叶也看见了他,大方地招呼说,郑总你一个人来吃夜宵呀?

    张叶旁边的男人也转过身来,是古董店的王老板。这50多岁的小老头满脸堆笑,他说真是幸会,我和张叶刚定下喜日就遇见贵人了。看见郑川纳闷,张叶在旁边解释说,我和王老板已经订婚了,下个月举办婚礼,郑总你得来祝贺我们吧。

    3个人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起坐下,王老板要了红酒和一些菜。郑川心里别扭,这27岁的张叶虽说该考虑成家,但年过半百的王老板不该是她的人选啊。想到有人将传统的“郎才女貌”改成了“郎财女貌”,看来这已是眼下的现实。

    郑川端起酒杯独自喝了一口,他没向对面的两人碰杯祝贺,这是他的脾气。张叶的高跟鞋在桌布下碰了碰他的脚,那意思是说你给我点面子吧。郑川想起了这白色高跟鞋给高苇制造的惊吓,他想问问张叶为什么这样做,还有,她真是化了装在公司更衣间和写字楼里装神弄鬼吗?

    郑川的眼光与张叶对视了一下,她笑着,眼睛里没有鬼魅的东西。郑川感到头脑里一片混乱,他用手撑着额头。

    “郑总,你可得保重身体呀。”王老板讨好似的说道,“上次罗总送来的玉镯,你可以在睡觉时戴在手腕上,它能养血祛邪的。”

    “我有邪吗?”郑川心虚地问。

    “唔。”王老板犹豫了一下说,“都是哥们儿了,我就实话实说吧,你看上去真是中了邪,额头、眼皮、上嘴唇人中这个穴位的地方,都有点不对劲。前几年,我有个乡下的侄女也这样。她到城里来看病,我看见她的面容后就对她说,你没有病,是中了邪。她问我这邪是怎么回事,我说具体情况只有你才知道了,也许是冲犯了什么神,也许是有死了的人要拉你一起去。我侄女听后大叫道,正是这样,我丈夫去年死了,夜里我老是看见他走到我的床边来,他说他舍不得我。我对侄女说这就对了,你赶快回去,在他坟前烧烧香蜡纸钱,对他说别来拉你了。我侄女回去后这样做了,可是她运气不好,上坟时正遇上打雷,这让她所做的事全都无效。她不懂得这点,以为平安无事了。一个月以后,老家的人带信给我,说侄女死了。晚上睡得好好的,天亮时就叫不醒了。唉,真是可惜。”

    郑川听着王老板讲述的离奇事件,感到有冷风一阵阵吹到他的背上。

    夜半时分,高苇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双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脚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是个脸色惨白如纸的女人,她站在客厅里东张西望,然后她转身进了厨房,有锅瓢碗盏和菜刀切剁的声音传出来,好像那女人正在里边搞一顿美餐。

    高苇是从卧室的门缝里看见这双穿高跟鞋的脚从外面走进来的,一直到那女人进厨房做餐,高苇吓得趴在卧室的门缝边不敢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女人走了吗?高苇从卧室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她穿过客厅走到厨房门边,门是关着的。她用力一推,“砰”的一声门开了,厨房里的吊灯在空中摇晃,一个女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她惨白的脸上有凝固了的恐怖表情,脖颈处有一道大血口,地上是一大摊鲜血。高苇脚下一滑,这才发现地上的水越来越多,仿佛要冲掉那一摊鲜血似的……高苇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一蹬腿从噩梦中醒来。

    “啊---”高苇醒来后还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开了灯,看见床头的钟正指着凌晨1点,周围一片寂静,有打麻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知道楼下住着两家人,一家是曾老太婆,另一家成员较多,并且经常通宵打麻将,高苇平时很烦这打牌的声音,可是此刻,这声音却减轻了她的恐惧,毕竟楼下就住着人,她的胆子大了一些。

    高苇决定去厨房看看。虽说是做的一个噩梦,但她知道自己的梦经常很准,有时是一种预兆,会不会厨房里真的有一具女尸?想到这点时高苇不敢出去了,可是卧室门已经被她打开,她紧张地盯着外面,暗黑的客厅里仿佛站着一个人,再细看,是挂着衣服的衣帽架,她松了一口气,心想别自己吓自己了,还是去厨房看看才心安。

    她走进客厅,首先开了灯,然后从侧面的狭窄通道向厨房走去。突然,她脚下一滑,低头看时,地上全是水。厨房的门紧闭着,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水已从厨房的门缝下往外涌,这和梦中的景象一模一样!高苇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双腿发抖,她知道只要将厨房的门一推开,便是那具泡在水中的女尸了……

    高苇转身跑进客厅,不行,这屋不能呆了,她果断地打开房门跑了出去,同时将房门拉上,以阻挡那鬼魂追出来。

    她站在屋外,一跺脚踏亮了楼道上的声控路灯。天哪,她该怎么办?这时有人来帮助她多好。也许是老天有眼,高苇一转眼便看见隔壁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有灯光透出来。这套死了人后一直空着的房子曾经让她害怕,可自从在那里面遇见陆地后,她的恐惧消除了。她知道这个物管员借自己有钥匙的方便,有时会在里面呆上一阵子的。此刻,屋里亮着灯,一定又是陆地在里面了,高苇像找到救星似的推门而入。

    “有人吗?”高苇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内叫道。没有应答,她的声音在夜半的空屋里仿佛荡着回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向卧室走去,她轻轻推开卧室门,里面亮着灯,仍然空无一人。突然,她看见了一双白色高跟鞋,这双鞋放在床边,好像有女人脱下它睡到了床上去似的。然而,床上空空荡荡,有一只灯蛾绕着电灯飞了几圈后停在床头。

    高苇赶快往后退,正想离开这屋子,外面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这下子高苇不但不敢出来,还只得迅速地关上了房门,门上有一个猫眼,她站在门后从猫眼里紧张地盯着外面。

    楼道里一团漆黑,随着上楼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路灯被震亮了,高苇从猫眼里看见一个满头蓬乱的女人,无数卷发器将她的头发搞得奇形怪状,再要细看时,这女人已消失在猫眼的左边,随即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高苇恐惧得全身发麻,这女人正在敲她的房门!幸好她出来了,这女人不会知道她在隔壁屋里的。

    “咚咚咚”,敲门声在继续,高苇想,这就是死在她厨房里的女人吗?或者是另一个鬼魂?来找厨房里那个新鬼的?

    高苇感到一阵阵发晕,她努力让思维保持着清醒,突然想到,那女人会不会来敲她现在所在的这间房门呢,她想到卧室里的那双高跟鞋,或者,正是那女人住在这里呢,糟了,她该怎么办?

    “咚咚咚”,敲门声让人心惊肉跳,“6楼的住户,开门!”那女人说话了,声音有点沙哑,“你的厨房漏水了,怎么搞的,我们下面都下小雨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3-29 22:20

高苇松了一口气,这也许是楼下打麻将的那家人了。高苇想走出去,可又觉得不妥,半夜三更的,她从隔壁房里走出来怎么解释?

    那女人又敲了一会儿门,然后嘴里说着“真讨厌”便下楼去了。高苇伏在门后,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如果回屋去,她怎么敢进厨房。先报警行吗?可是她刚才跑出来时,连手机也没有带上。

    这时,高苇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搭到了她的肩上。她惨叫一声,身子一软靠着门坐到了地上。她看见地面在旋转,努力抬起头,一张瘦削的男人的脸正向着她。

    “高苇,怎么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她站在这里呢。”

    高苇愣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是陆地的声音。她感到热气慢慢回到身体中来,她想说话,但声音小得像蚊蝇。

    “你怎么了?”陆地说,“我在厨房里睡着了,外面有吵闹声将我惊醒,没想到你怎么跑到这屋里来了。”

    “你怎么不睡床上?”高苇终于说出了话,她仿佛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人是陆地似的。

    “唉,我女友不让我睡那里。”陆地说,“她说要结了婚才能去卧室。”

    “你女友?她在哪里?”高苇已清醒过来。

    “在卧室里睡觉呀。”陆地说,“你刚才进来没惊动她吧?”

    高苇摇摇头说:“我看见床上没人呀。”

    陆地不相信地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后说:“唉,她走了。你怎么能随便进这屋里来呢?我看见她睡下后才去厨房的,你快走吧,天亮前她还会回来的。”

    高苇被陆地的话搞得糊里糊涂,说到走,她才想起自己房子里发生的可怕事件。

    “陆地,我的屋子里死了人了!”她求救似的说道,“一个女人死在厨房里,地上全是水,你快去替我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一个女人?”陆地极为慌张地说,“走,快去看看,不会是我女友吧?”

    高苇跟在陆地身后回到自己屋里,厨房里流出的水已经漫到客厅里来了。陆地快步走向厨房,他推开门看了一眼说:“没人呀!”

    高苇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厨房里空无一人,水龙头忘记关了,洗手池里的水正像瀑布一样漫出来。

    陆地替她关上水龙头,疑惑地说:“这里死了一个女人,你看见的?”

    高苇不好说是做梦,但梦中看见厨房里全是水却是真的,她无法解释,只好不置可否地说也许我看错了。

    陆地走后,高苇呆坐在屋里,反复考虑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她想起梦里看见的那一双白色高跟鞋,这是她心里记恨着张叶的原因吗?然而,梦中的女人脸色像纸一样白,这和郑川在她书房里看见的鬼魂一样,这是否意味着真有鬼魂呢?隔壁房里也有一双同样颜色的高跟鞋,那么,陆地所谓的女友是否也是一个鬼魂呢?

    高苇再次感到浑身发冷,情急之中,突然想到给张骏打电话,对,叫他赶快来这里,不然今晚没法过了。

    已是凌晨2点,张骏还是急匆匆赶来了。高苇抱住他就是一阵痛哭,张骏听她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拍着她说没事了,没事了,都是张叶给你留下的阴影。

    高苇稍稍平静了一些,张骏找出塑料桶和毛巾,蹲在地上收拾起积水来。

    “也不完全是张叶的阴影。”呆坐在一旁的高苇突然想到,“我这楼顶上有只装废物的纸箱,不知是哪家人扔在那里的,里边便有一只白色高跟鞋,明早我们去看一看它是否还在。”

    “这和今晚的事有什么关系?”张骏不解地问。

    “隔壁屋里有一双那样的鞋子,我想可能就是楼顶上的。”高苇说,“那可能是死人的鞋子。”

    高苇一边分析一边清醒过来,隔壁屋里,死去的女主人的魂很可能进入了她的梦中……

    中午,天气闷热,谭小影趴在护士办公室的桌沿上想睡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便看见郑川神思恍惚的样子。今天上午输液时,他一会儿叫她谭小影,一会儿又叫她林晓月。她不怪他,她知道近来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已经让他近乎崩溃。他向谭小影询问,两个相爱的人,哪怕是曾经相爱,如果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接着死去?谭小影说没这种必然性,她在医院工作,见过不少人死亡,但没听说过死者的爱人也很快死去的事。

    不过,谭小影心里明白,昨天上午墓陵公司李经理讲的那件怪事一直压在郑川心头。这事也确实无法回避,一个女人夜里11点去墓陵公司为郑川买坟墓,登记的买主是林晓月,如此恐怖的事件谁遇上也轻松不起来。重要的是这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联想到从林晓月的邮件开始的种种经历,谭小影也不得不相信鬼魂这种东西或许真有,只是大多数人很少遇见罢了。

    她建议郑川将杂志社的鄢红找来一起分析这件怪事,毕竟鄢红是林晓月的同事,或许能够找出破解的办法。可郑川说,上次林晓月的墓地出了鬼魂,鄢红和他一起去的,看来她也是一筹莫展。

    “小影,你睡着了吗?”护士小菲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束花。

    “哪来的花?”谭小影从假寐中抬起头来,伸了伸腰问道。

    “12床那个女病人出院了,她感谢我们送来的花。”小菲说,“你记得吗,这个病人开始老说半夜有人站在她的床前,她说听人讲去年有一个叫林晓月的病人就死在这间病床上,因此她老是要求换病房。后来我们对她讲,这是她的心理作用,医院嘛,哪间病房没死过人呢?你换一间病房还不是一样。她终于想通了。后来再也没做过噩梦。她今天出院,送这花感谢我们对她的耐心照料。”

    “哦。”谭小影若有所思地回应道。这一刻,她对发生在墓陵公司的事再次怀疑起来,会不会也是一次错觉呢?那个夜里独自留守公司的曹老头,也许喝了酒,也许当时正在看的电视上刚播了一幕恐怖剧,他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转脸便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这种心理作用导致的幻觉完全可能发生。并且,据说走廊口公司的铁门是锁上的,正常的人根本无法进出,怎么会有买墓的女人走到他门口呢?除非这老头子在说谎。说谎?有可能吗?或者老头子根本就没看见过女人,而是李经理前来给郑川编造的谎言?

    这一刻,谭小影的思维空前地活跃。她突然想到,今天夜里11点,自己去墓陵公司实地演习一番,看看那个曹老头怎样反应,以此证明前天夜里是否确有其事。比如,夜里11点那铁门是否上了锁?曹老头遇上一个前来买墓的女人时,是否会为其登记?到最后,她甚至可以直接询问这个老头子,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是否如他所说的那样离奇?

    做出这个决定后谭小影有点兴奋。谁叫林晓月和郑川先后都是她的病人呢,她有责任弄清楚这一切。尤其是这一连串怪事已经向她笼罩过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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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幽灵信箱》--作者:余以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