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方城大厦像一根黑色的柱子,顶端的小红灯仿佛在天上眨着鬼眼。谭小影走进底楼大厅,夜里的电梯很闲,正停在底楼,仿佛专门等她似的。
她按下18楼的按钮,金属门徐徐关闭,电梯上行。想到即将要到达的墓陵公司,她心里紧张起来。但愿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最好的结果是,那个留守公司的曹老头对她说,前天夜里没人来买过墓,李经理所说的事是莫须有的;最坏的结果呢?那怪事确实发生过,甚至还有更让人恐惧的事……谭小影不敢多想了,电梯已在18楼停下,发亮的金属门徐徐打开。
走出电梯是一个小小的过厅,左边墙上有一长方形招牌,上书“松坡墓陵公司”,旁边是一道铁门。在朦胧的灯光下,谭小影推了推铁门,已经锁上了。看来这门到夜里便锁上确是事实,那么,前天夜里的女人是怎么进去的呢?
谭小影有点慌乱,她将合上的雨伞换了一只手,心想,既然来了无论如何得见到那老头才行,不然一切无法证实。她鼓足勇气敲响了铁门,同时叫道:“请开门---”
然而,里面没人应答。一连敲了好几次都这样。寂静中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是里面的人睡着了吗?或者,是前天夜里出现的女人又在里面,而留守在这里的曹老头正遭到不测?人真是奇怪,越是恐惧的时候,想像力越丰富,谭小影敲了敲额头对自己说别多想了,得想法进去就清楚了。
她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想到医院住院楼的结构,中间是电梯,电梯旁是步行楼梯,而在大楼的两侧,则各有一道用于消防的楼梯,便于火灾时的人员迅速疏散。想来各种高层建筑应该都设有这种通道。但是,她怎么能走到大楼最侧面去呢?除非有另外的楼层没有在走廊口装上铁门。
想到这点,谭小影兴奋起来,管他呢,先去另外一层楼察看察看。她进了电梯,按下了19楼的按钮。电梯上行,转瞬即到。
果然,这层楼的走廊是畅通的。谭小影在墙上摸到了廊灯的开关,长长的走廊在灯光下显露出来。她沿着走廊往深处走,两边的房门上没有任何标志,也许这层楼还没有公司入驻。
在走廊尽头转一个弯之后,出现了一道敞开的木门,走出门便是大楼侧面的楼梯。谭小影的心“怦怦”地跳着,从这楼梯往下走,便是18楼的墓陵公司了。
楼梯上一片漆黑,谭小影摸着扶手走了下去,很快有了朦胧的亮光,18楼到了。
谭小影探头看去,从一道半开的房门淌出灯光,电视的声音很响,难怪那老头子刚才听不见敲铁门的声音。她定了定神,踏响脚步向灯光处走去。她决定将前晚发生的事演习一遍,看看具体过程与李经理讲述的是否一样。然后,她再向曹老头讲明原因,将前晚的情况彻底搞清楚。
她推开了半掩的房门,看见一个瘦高个的老头子正跷着脚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大爷,我是来买墓陵的,请问现在可以先登个记吗?”她完全照前晚的情形开始,因为她总觉得这老头子前晚给那个女人登了记不合常理,有些像编造的故事。
老头子突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她,嘴巴一下子就张大了。如谭小影所料,他此时根本不可能作什么询问,更不可能拿出笔来登记。他在极度惊恐中像呆了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突然,老头子抓起旁边的凳子向她打了过来,这是她意想不到的。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她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挡凳子。她只觉得双臂一麻,人也往前一扑,跌倒在地上。
老头子扑了过来,他的脸上因恐惧扭曲得很厉害。他用绳子将谭小影的双手迅速捆住,这一套动作看来他是早有准备。“鬼!鬼!我看你往哪里跑。”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谭小影这一刻是有口难辩,她大声叫道:“放开我,我不是鬼,我是来了解前天晚上的事情的。”
“你又来了!我知道你还会来的。”老头子气喘吁吁地说,“我先把你关起来,等天亮后让大家看看究竟是不是鬼。”
谭小影的挣扎、解释都没有用,老头子将她推到走廊上,打开另一道房门,用力将她推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并且锁上了。谭小影放开喉咙大喊:“放我出来,我是来了解情况的!”可是,老头子已经回到他的屋子里去了,这夜半的写字楼里无人听见她的喊叫。
曹老头立即给李经理打电话,他说前晚出现的鬼魂,刚才被他抓住了,正关在放骨灰盒的屋子里,他问李经理这事该怎么办。
“你……你抓住鬼了?哈哈!你说大……大话。”李经理又喝醉了,曹老头一听这声音就知道。
“真的抓住了!”曹老头说,“你说该怎么办?”
“烧……烧死她!鬼怕火……火……”李经理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曹老头放下电话,听见那女人还在放骨灰盒的屋子里大喊大叫,便走到门边吼道:“不准叫!再叫就要烧死你了!”
屋子里果然安静下来。 天黑下来的时候,郑川打开了电脑。他总觉得林晓月的邮件如果到来,一定是在天黑以后。他最近给她发出不少诉说他心中困惑的信件,可是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邮箱出了问题。
鄢红打来了电话,她还关心着墓地出现鬼魂的事。她问郑川墓陵管理方面有没有新的发现。她说这事太蹊跷,不弄清楚真相心里没法踏实。郑川知道她现在正坐在林晓月以前坐过的位子办公。他理解她的感受,但事情一点头绪也没有,他说,等等看吧。放下电话后他想,她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更严重了,但这毕竟是自己的私事,还是自己处理罢了。他相信林晓月会来邮件讲起这些事的。
今天下午他强打精神去了公司,高苇对他讲不愿住那套出租屋了,她说隔壁死了人,住在那里总是提心吊胆的。郑川说那就搬家吧。你这次一定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其实,郑川心里明白,高苇那里实际上是安全的,虽说他在那里遇见过鬼魂,但从其可怕的形象看,她一定是死去的崔娟,自从地下停车场的命案告破以后,这鬼魂也就不再出现了。另外,女厕所里的高跟鞋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应该说,高苇现在可以心安理得了。她住在那里还怕,主要是心里太恐惧的原因。
现在唯一剩下的事,是等着林晓月来邮件或者直接出现。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私事。古董店的王老板说死人拉活人一块去阴间的事,他一直将信将疑,只是从墓地到墓陵公司发生的怪事看,林晓月的灵魂有让他去陪伴的迹象。他知道这种事非常隐秘,如果他哪天死了,别的人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死,他可以接受吗?不,还是太早了一点,他还不到50岁,他正有很多生活需要品尝。像一个饿久了的人刚坐到美食桌边一样,现在要拉他离开真是太残酷了一点,他希望在邮件上与林晓月沟通。
郑川坐在电脑前,像一个教徒等着教堂开门一样,心里充满企盼。这天晚上,老天满足了他,邮件来了!郑川瞪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又是“往事”,这意味着林晓月仍没对现在的事作出解释。郑川叹了口气,先看看这新邮件再说吧。
邮件名:往事(10)
那一个寒冷而温暖的冬夜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聚。很多年过去了,在人生的恍然如梦中,我经常想,在命运的安排中,人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尤其是厄运袭来的时候,我居然还像一只迟钝的羚羊一样,对近在咫尺的危险全然不知。
你是在天边微亮时离开我的茅屋的。我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似乎在说好好珍惜这个冬夜的记忆。你说早点离开以免被人看见,这是必要的,因为我们那时身处一个有着中世纪气味的年代。
然而,你天亮前从我屋里出来时,还是被远远的眼睛看见了。中午过后,大队书记找到我了解情况。大队书记是这方圆一带的农民中最有威信的人,他50来岁,长得很壮,下巴上有不少多余的肉。开会的时候大家叫他汪书记,平时农民都叫他汪二叔。我开始觉得他是一个好书记,因为他对知青很关心,他到我的屋里来过很多次,问问柴草够不够烧、米柜里的米够不够吃之类的话。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又来了,进屋后便坐在我的床沿上,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在我身上不停地溜。我感到气氛不对,便说汪书记我要休息了。没想到,我这样明显的逐客令一点儿不起作用,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这可关系到我的前途呀。
原来,城里来的招工小组已到了县上,据说我们公社有两个知青回城的名额。我心动了,我说汪书记我想争取回城当工人,你向公社推荐我吧。我说下乡3年来,不论春夏秋冬,在田里劳动一天也没耽误过(例假来时我还下水田栽秧子,但这个良好表现我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说农民们都说我劳动态度好,汪书记你可以去了解一下,回城的条件我是具备了的。
汪书记一边肯定我的劳动表现,一边说竞争很激烈,只有两个回城的指标,要回城你得听我的话才行。我正在对他的话感到纳闷,他站起来突然抱住了我,一只大手捂在我的胸上。我极为震惊,又气又急地推他,可怎么也推不开,我感到自己要完蛋了,便低头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吓着了,松了手退回门边。临走时他说你就在这里一辈子当农民吧。
这件事我没对你讲,郑川,我怕你去杀了他。没想到,他又来找我了,他说昨天夜里,有一个男知青在你屋里住宿吧?你知不知道乱搞男女关系是犯法的事?犯法,你懂吗?这是要坐牢的,至少也要在生产队的社员大会上作检讨,我们还可以对你实行监督劳动改造,让你改掉这些资产阶级的东西。
我当时真是害怕,便申辩说这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我们在一起讲故事,这犯法了?他说他作为大队书记也不想冤枉我,临走时他说,哼,我们会有证据的。
第二天,厄运便降到我的头上。也许是吃的东西有点变质,我在田间劳动时突然发生了呕吐。不一会儿,大队妇女主任带着几个人找到了我,强行将我扭到公社卫生院去作妇科检查。他们说我怀孕了,如果生下小孩怎么办?这可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呀!这天大的委屈让我又哭又闹,还抓破了一个人的手,但最后还是去了公社卫生院。妇女主任说,你是不是清白的,检查后就知道了。
写到这里,我简直不敢回想在公社卫生院发生的事,那是一个野蛮的地方。一个屠夫似的男医生将我的一生毁了!他用了些魔鬼才用的工具,用他那戴着胶手套的手,将我彻底毁了!我的血流在了那个野蛮的地方,我的惨叫声在那座地狱里回荡!检查完了之后,我听见这个屠夫走到门外对妇女主任说,她还没怀上崽,你带她回去吧。我仰躺在检查台上哭了,哭得天昏地转……
从那以后,郑川,我不敢再见到你了。我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人,我罪孽深重。我只有独自受苦才对得起你的一片深情。我已经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个纯洁的女孩了,魔鬼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耻辱的伤口……
以命换命的悲壮结局
郑川是浑身发抖地读完这封邮件的。晓月,他在心里哀叫道,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呢?他想起他带到乡下去的那把牛角刀,在4年知青生涯中,这刀除了为林晓月削过甘蔗以外,竟然没有沾上过人血,这可见他在青春年少时就没有做侠客义士的命,而当时他是充满这个愿望的。林晓月没将恶魔提供给他,让他避免了复仇后的牢狱之苦,甚至也让他避开了以命换命的悲壮结局。晓月,郑川此时伏在电脑前痛哭起来。他想到她回城以后一定是草草结了婚,有了孩子,后来便是离婚。她将全部心思用在孩子身上,用在杂志社的工作上……一定是这样。然而她不停地回忆着青春岁月,回忆着初次的、唯一的朦胧之爱。现在,郑川明白了,在那个冬夜过后,林晓月为什么拒绝和他见面了。她要一直到死,才用邮件的方式将一切告诉他,而此时他们已经人到中年,并且阴阳相隔……
还是谭小影说得对,她看了前面的邮件后曾判断说,林晓月和他分手一定不是他那次失约所致,而是另有原因。谭小影的身上驻着林晓月的灵魂,所以她能预感到一切。
现在,郑川可以接受鬼魂将把所爱的人也拉走这一民间说法了。他愿意随林晓月而去,你来吧,让我们重新在一起,回到过往的岁月。郑川的眼前闪过林晓月的坟墓,她已经在呼唤他了。是的,他没有回避,从今夜起他更是盼望起来……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郑川在一瞬间想到要是能听到林晓月的声音就好了。他拿起手机时手指有点颤动。
手机里传来谭小影的声音:“喂,郑川吗?你快来救我!”这声音带着哭腔,并且非常恐惧,郑川的头脑里“嗡”的一声,连连问发生什么事了?
谭小影说,她现在被关在墓陵公司的一间屋子里,她刚把捆她的绳子挣脱了,但她出不去,又不敢大叫,曹老头说大叫便要烧死她。她不知道墓陵公司的人得了什么病。这屋子里太可怕了,她的手在黑暗中摸到了不少匣子和罐子,她突然想到这都是装死人骨灰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是墓陵公司还没卖出去的空罐,还是已经装着骨灰等着下葬。太可怕了,她说幸好她带了手机,不然就死定了。你快来救我吧,快来!
谭小影的声音在电话上突然变得很小、很紧张,她说外面有脚步声,她得关机了……
曹老头来到走廊上,紧张地往黑暗处望了一眼,便轻手轻脚地向那间放骨灰盒的房子走去。被关在里面的女人许久没有声音了,这让他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她还在里面吗?真是鬼魂,那屋子怎么关得住她?他甚至猜想,那女人说不定已钻进哪一个空骨灰盒里去了,以后有买主买到这个骨灰盒时,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几根白骨,岂不吓死人!同时还把墓陵公司的声誉给毁了,谁还会买他们的墓地,包括他们代卖的这些骨灰盒。没人会买了。这样,李经理会怪他没处理好今晚的事,他可能被公司开除。想到这些,曹老头一定要去看一看关在屋里的女人还在吗?
来到这间可怕的房门前,曹老头侧耳听了听,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他想拿钥匙开门,但又不敢,他怕那女人已经还原为一具骷髅了,这会吓死他的。
“你还在里面吗?”他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你放我出来!”里面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赶紧往回走,只要她还在就行了,明天等李经理来处理。
曹老头回到自己的小屋,已无心再看电视,便关了电视准备上床睡觉。他家在农村,独自在外跟着这家墓陵公司已有多年。以前公司在一条老街的旧楼里办公,他在晚上也是住在公司,当时发生了一件事让公司搬家,也是他遇见的。那是一个雨夜,他在空无一人的公司里听见女人的哭声。他觉得奇怪,走出来将办公室一间一间地打开察看,什么也没发现。第二天半夜,那哭声又出现了,也是在下雨的时候,那哭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估计持续了两小时左右。这事让李经理很头痛,他八方请教,终于打听到这旧楼里曾经有一个女人被杀。原因找到之后,李经理才决定搬走。尽管当时公司里也有人分析说是下雨的原因,可下雨怎么会变幻成女人的哭声还是无法解释。为安全考虑,还是换一个地方办公好一些。但是,在这现代化的写字楼里,发生这种鬼魂与人面对面的事,更是让曹老头极为惊恐。
已是午夜12点15分,曹老头将床铺理开准备睡觉。突然,他听见门响,回头看时,一个女人已经进了屋。她返身将门关上,然后直直地站在门边。她一身黑裙,脸像纸一样白。曹老头双腿一软就蹲在了床边。他喉咙里发出的叫声让他自己听来都很恐怖。
“我前晚来订的坟墓,你给我办好了吗?”女人的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喝过水似的。
曹老头浑身发抖。这是怎么回事,是关在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出来了吗?不对,这张惨白的脸从未见过。前晚来的女人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女人真是鬼魂,她已看出了曹老头的心思,便接着说:“我每天变一个样,你若再不办好我的事,我下次来时,脸上会全是血。哼,快告诉我墓地办好没有?”
“办……办好了。”曹老头牙齿打颤地说。
“办好了?你骗我,我要的墓地在什么地方?”这女鬼的声音里流出一股冷气。
“在林晓月的墓地旁边。”曹老头知道这一刻不能说错,否则鬼魂觉得骗了她会招来大祸。
“我是谁?我给谁订的墓还记得吗?”女鬼接着考验他。
“你……你就叫林晓月,是给郑川订的墓,对不对?”曹老头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救了自己一命。
“这就对了。”女鬼嘶哑地说,“赶快把这事办好,我会来付款的,不知道你们收不收冥钱?”
曹老头拼命点头,说要收要收,这一刻保命要紧,别的都不管了。他看着这女鬼转身走了出去,又将门“砰”的一声拉上,然后,几乎没有脚步声,这女鬼消失了。
曹老头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有了知觉。他扶着床沿站起来,不敢开门出去察看。他赶紧给李经理打电话,他得赶过来才行,一晚上出现两个女鬼,真是叫人没法活了。
李经理的手机一直响着,始终没人接听。这人喝醉后已经睡着了,怎么办?曹老头心里慌得不行。
这时,他听见了“砰砰”的敲门声。半夜三更,谁来敲公司的铁门呢?是李经理已经来了吗?曹老头一阵惊喜,大着胆子开了房门,沿着走廊向铁门走去。“谁呀?”他试着问道。
“快开门!”一个男人很急的声音,“我是楼下方城公司的,赶快开门,有急事!”
曹老头怔了一下,方城公司的,来这里干什么?“你是谁?”他想问个清楚。
“我叫郑川!”外面的人已很不耐烦。
曹老头耳朵里一阵轰鸣,郑川?这不是那女鬼要葬的人吗?他正想返身跑回屋去,又听见外面的声音说:“李经理也在这里,你快开门。”
曹老头心里安定下来,管他是人是鬼,有李经理在由他做主好了。
他开了铁门,一个男人急不可待地闯了进来。“你关了个女人在哪里?”他怒吼道。
“李经理呢?”曹老头疑惑地问。 “你的李经理喝醉了,他叫我来让你放人的。你这狗,我就知道说李经理你才会开门。快带我去见那个女人。”
“是李经理叫放人吗?”曹老头说,“是不是鬼还不知道呢。”
“少废话!”郑川用拳头抵住曹老头的脑门说。这是他年轻时候有过的动作,今晚不知道怎么又使出来了。
曹老头只得打开了那道房门,开门的时候他甚至想,里面恐怕已经没有人了。因为她自己早已出来,脸变得惨白,刚才还和他讲了一通话。
门一开,谭小影已站在门口,她拉住郑川的手,想哭又忍住了。
“你还在里面啊?”曹老头冲口而出。
“你以为我是鬼呀?”谭小影气愤地说。
“真是有鬼,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刚刚蹿进我屋里,说了一通墓地的事走了。她说她就是前晚来订墓的人。”曹老头解释道。
“我们走吧。”郑川拍了拍谭小影的肩说。
“这是怎么回事?”曹老头望着郑川和谭小影离去,一边锁铁门一边自言自语。
郑川和谭小影进了电梯,一直下到负一层地下停车场。进了郑川的汽车之后,谭小影还一直有点发抖。
“没事了。”郑川说,“我接到你的电话时真是把我吓着了,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到这里来。”
谭小影忍了很久的眼泪这才一下子流了出来,又是委屈又是惊吓,没想到来证实一下前晚的事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将她的动机和事情经过对郑川讲了一遍。
“以后你不用为这事操心了。”郑川平静地说,“林晓月让我去,我愿意。我想她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死了后应该葬到她的旁边去。我想我真是该去订墓地了,不知道她旁边还有没有位子?”
“你怎么了?”谭小影有点害怕地望着他。
“林晓月又来邮件了。”他说,“她早年和我分手完全是为了保护我,她受了很大的伤害,现在知道后让人受不了。”
郑川将邮件的内容对谭小影讲了一遍,谭小影又哭了,刚才哭是恐惧,现在哭则是伤心。
这时,有人敲车窗玻璃。“你这车是走还是不走呀?”是车场值班员的声音。自从这里发生凶案后,守车人显然是提高警惕了。
郑川摇下车窗玻璃说:“很快就走。”
“哦,是郑总呀,没关系,没关系。”守车人放心地离开。
“我送你回去。”郑川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就别来输液了,停一天也没关系。”郑川心里升起对谭小影的感激。
汽车驶出方城大厦,半夜的街道显得宽阔了许多。谭小影说:“近来发生的一切真像梦一样。”
郑川说:“但是梦有时比现实更真实。”
将谭小影送回医院宿舍后,郑川独自驾车在空荡荡的市区里跑着,心里荡起一种强烈的虚幻感。他看了看表,凌晨2点05分,离天亮还早,他会在这个时间内见到林晓月吗?曹老头说刚才又出现了前晚去订墓的女人,郑川强烈地想见到她。他想见到后也许只是一个影子,但只要是林晓月的影子,他则心满意足。
郑川将车调了一个方向,再次向方城大厦驶去。他进了电梯,按下18楼的按钮。他想到墓陵公司去守一守夜,或许能等到她的出现。如果曹老头这次不开铁门,他就在铁门外等一等。
18楼到了,电梯门徐徐打开……
梧桐巷9号,在这个老式住宅区的一个6楼上,高苇正在度过她离开这里前的最后几个夜晚。郑川已同意她换一个地方租房,正当她在中介公司的租房信息中查询新的房源时,一个远走高飞的决定打消了她继续租房的念头。是的,该离开这个城市了,她已厌倦了靠着郑川工作和生活的这一无聊的生存方式,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艰辛、奋斗她都愿意,并且,张骏愿意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到哪个沿海的城市去,让一切重新开始。
作出这一决定看似偶然,实际上是高苇一直在内心争斗并最终要作出的选择。昨天中午休息时,周玫到她办公室闲聊,周玫说有女伴谈心真好,可是她再有半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恐怕只能与高苇在网上聊天了。周玫以前说过,有沿海城市的大公司在拉她,可没想到她真的作出了远走高飞的决定。
这一刻,高苇的心动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这里是如此厌烦,将她视为玩物的郑川,将她作为对手的张叶,还有公司里其他人对她的隐隐的不屑,还有由郑川引发的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怪事,甚至住的房子也险象环生……够了,远走高飞的更应该是她。
她作出了半个月后与周玫同行的决定。周玫担忧地说,你先没联系好公司,行吗?高苇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到那里总会闯出一条路的。晚上,她将这个决定对张骏讲了,她说你走不走随你便,我可是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必须远离这里才会有新的生活。张骏坐在沙发上抽烟,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掐灭烟头说,我和你一块儿走!尽管我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但我必须和你在一起,不然我又会回到过去那种毫无目的的生活中。
远走的决定作出后,换房居住已没有必要。就半个月,高苇想怎么也能挺过来,不就是隔壁死过人吗,完全是自己的噩梦加重了恐怖气氛。至于那个行为反常的陆地,其实他并不坏,比如替她修电灯开关还是很热心的。不管怎样,半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何况从明天起,张骏不上夜班了,可以每天晚上住到这里来。有人说爱情可以战胜恐惧,比如恋爱的人就从不怕黑夜,也不怕偏僻。河边、树边、山坡,越偏僻越黑暗的地方恋人们越喜欢。事实也真是这样,高苇想起读大学时,校园里最偏僻的一片树林便被恋人们称为快活林。是的,爱情可以战胜恐惧。
这天晚上,高苇兴趣盎然地收拾起房子来。张骏明天起就住到这里来,应该将环境收拾得稍好一点。不管怎样,这最后的半个月将是一段甜蜜的日子,恐怖的东西将远离两个人的世界。
高苇走进书房,这里早就该打扫了,可一直没有心思。自从郑川在这里看见过鬼魂后,高苇就老觉得这书房可疑。现在她相信郑川看见鬼魂是幻觉,而她听见响动什么的,也完全是心理上的暗示作用在作祟。作出合理解释之后,她看这书房其实挺好的,3个大书柜占据了一堵墙的位置,还有一个大书桌,这几件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高苇对这种气派的书房向来很喜欢。她将这里的卫生彻底打扫了一遍,她想张骏明天到来时,看见这整洁的书房会有一个惊喜。
这天夜里她睡得很香,朦胧中曾听见隔壁的房门响过一次,但她想那没什么,无非是陆地又进到那房里去了,这人思维和行为都很怪异,但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半夜时分她无端地醒了,她翻了一个身,竟然一下子毫无睡意。这时,她听见卧室外面发出一声响动,好像是书房里有人开动抽屉的声音。她再听,那声音响了一次便再也没有了。是我的错觉吗?她想。无法确定,越想越不安,如果不去书房看看,这一夜难以入睡了。 她起了床,打开卧室门时先探头看了一下外面,客厅里没任何异样。她走了出来,看见书房门是关得好好的。她推门进去,开了灯,书房里没任何可疑的地方。她坐到写字桌前,将抽屉一个个拉开检查。既然刚才听见是开抽屉的声音,将这些抽屉都看一遍是必要的。
在书桌左边的最下面一个抽屉里,她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拿到手上一看,是一张购买热水器的发票。这时,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因为在发票的用户姓名栏里,填写着“林晓月”3个字!
高苇一阵紧张,这是林晓月的房子吗?不可能,因为办理租房的是楼下那个曾老太婆,虽说她是替房东代办,可是她讲过房东是一个小伙子,现在深圳工作,所以托这个老太婆代办租房事宜。
高苇仔细地看着这张发票,购物日期是3年前的2月19日,上面还有所购热水器的型号。高苇拿着这发票来到厨房里,与热水器的型号对照了一下,果然如此,林晓月所购的正是这台热水器!
高苇的背上一阵发冷,她快步回到书房,将发票放回抽屉里,然后赶快进了卧室,“砰”的一声锁上了卧室房门。
天哪,这怎么是林晓月的住房呢?郑川在书房里看见过的鬼魂难道不是幻觉?她好几次听见书房里有响动,难道就是要让她去发现这个林晓月居住过的证据吗?
现在,卧室的门是锁上了,她在惊魂稍定之时,却突然想到这卧室不就是林晓月睡觉的地方吗?幸好床是她自己买来的,不然这卧室里也许早就闹鬼了。
高苇想给郑川打电话,给周玫打电话,或者打电话叫张骏来陪她,可是看了看时间,凌晨2点多,此时打扰人太不应该了。至于张骏,上次厨房漫水就被她半夜叫来过一次,也别太折磨人了。
现在,高苇只剩下唯一的办法,这就是蒙头睡觉。她试着睡了一会儿,更觉得不行,蒙上头之后,心里老要想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屋里了吗?或者已经有鬼魂到了床前,只是自己蒙着头看不见罢了。高苇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不行,不能呆在这屋里了,不然会精神分裂的。她匆匆地穿上衣服,拎上提包就往外走。
楼道里很黑,她踏亮了灯,锁上房门后便下了楼。下楼时她注意过隔壁房门,关得紧紧的没有动静。她楼下曾老太婆的房门也是紧闭的。凌晨2点多钟,这楼里没有醒着的人了。
楼梯向下延伸,在每一个转弯处,高苇都会停下来定一定神,她怕自己太紧张产生幻觉。如果在某个转弯处站着一个女人,她会吓昏过去的。因为这里是林晓月的家,这楼梯上也印满她的脚印。
高苇走下楼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走出住宅区大门,值班的门卫给她开门时有点诧异,她说有点急事。门卫半信半疑。管他呢,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梧桐巷没有一个人影,高苇急急地往巷口走,看见那间紧闭门窗的快餐店时,想起老板娘曾说过她身上有邪气,现在想来都是6楼的环境太邪了。只是,真有人能看出邪气吗?
走到巷口时,高苇犯难了,到哪里去呢?通宵电影院,通宵酒吧,都不好,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地坐在那些地方,会被别人猜疑的。住旅馆吧!但突然想到身份证没带上。怎么办?刚才只顾着逃出屋子,没想到走出来后却没有了去处。
最后,高苇想到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那就是公司办公室。对,到那里呆到天亮再说。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方城大厦而去。
她进了电梯,直上17楼。走出电梯后她奇怪地发现,公司的玻璃大门居然没有上锁。她将拿在手里的钥匙放回提包,推门走了进去。
公司走廊上也开着灯,半夜三更的谁在公司里呢?她进入走廊,突然,旁边的更衣间里走出一个人来。
高苇发出一声惊叫,同时听见那人的声音也很吃惊:“啊!你怎么来了?”
走出更衣间的人是郑川,这是高苇一点儿也没想到的。她说她刚发现林晓月的住房,就是她现在租住的房子!她吓晕了,只得跑到公司里来。郑总,你怎么也在这里呢?
郑川没有回答,和她一起走进了办公室,坐下后他才说道:“这是天意,林晓月的房子让你租到了,这是她要用各种方式向我传递她的信息。太好了,梧桐巷9号,她原来住在那个幽静的地方啊。”
“但是,你来公司做什么呢?”高苇奇怪地追问道。
“我在这里等林晓月。”郑川说,“她在18楼出现过了,我去等了等,没见着。我想这办公室,还有更衣间她曾经都来过,我便到这里来等她了。”
高苇吃惊地望着郑川,没想到,她半夜跑到公司里来,也同样没跑出林晓月的影子……
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高苇和郑川在公司办公室里共待天明。世上有些场景、有些格局,旁人猛一看时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他们不了解,这些场景中藏着多少故事。
这个夜晚是漫长的。郑川坐在办公桌前,在电脑上不停地翻看着他的邮箱,他希望看到林晓月发来新的邮件。然而,他不知道林晓月已经讲完了她要说的话,她拥有的往事已经如雨一样落下,剩下的是天空一样的透明无物……
高苇坐在他对面的黑皮沙发上,这场景似曾相识,然而此时他们却已经平等,面对亡魂,他们是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惶惑。两人所不同的是,高苇要逃出这亡魂的影子,而郑川是想走进这影子中去。
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郑川看了看表,才凌晨3点多钟。他关闭了电脑,对高苇说你在这沙发上睡一会儿吧,我到外面办公室去休息。他站起来,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他的风衣扔给高苇,说如果冷就盖一盖。说完后他便走了出去,同时拉上了房门。
高苇真是困了,她在这黑皮沙发上躺了下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稳和平静。鬼魂改变了一切,包括她和郑川的关系。
天亮之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林晓月坐在她的书房里,隔壁的那个女邻居进来借书看。林晓月笑嘻嘻地说看什么书你选吧。女邻居站在书柜前找着,最后拿了一本词典在手里。她说就看这本,我要查一个词的意思。林晓月说查什么词呢?女邻居说“宿命”,这个词的意思真不好懂,我得认真查一查。女邻居拿着书出去了,林晓月也走出书房,推开卧室门望着高苇说,你怎么住在我这里呢……
高苇在沙发上惊醒,想起这个梦,心还“怦怦”直跳。她突然感到,书房里的响动声如果不是林晓月回家的话,也可能是那个女邻居,她们生前关系很好,死后自然会来串门的。让人后怕的是,她居然在那屋里住了这样长的时间。 天快亮了,外间办公室一点动静也没有。高苇从沙发上爬起来,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往外望,外间办公室空无一人,郑川已经走了。他回家了吗?或者去这楼里各处转悠去了,他想遇见林晓月的影子,谁也不能阻挡他这样做……
高苇回到沙发上继续睡觉。天亮之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证实林晓月的住房究竟是不是她现在租住的地方。她想给鄢红打电话,因为作为林晓月的同事,她一定知道林晓月的住址。可是,她一时找不到鄢红的电话号码,也许她以前就没记录过吧。接着,她与周玫通了电话。周玫听后大惊,说今天中午她和高苇一起去问问那个代为租房的曾老太婆,那房子的房东究竟是不是林晓月。
中午,周玫陪高苇回到了梧桐巷9号,她俩来到了高苇楼下的曾老太婆家,门是虚掩着的,她们推门进去后,听见曾老太婆在屋子深处与人说话。
“吃饭了,这是你喜欢吃的青菜,还有肉丸子,都很软和,不费牙的,你可要多吃一点。”
这是曾老太婆和谁说话呢?周玫叫了一声曾老太。但她似乎没听见。她俩向屋子深处走去,看见厨房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饭厅,曾老太婆正坐在旁边,桌上摆有饭菜,而她的对面,也摆着一副碗筷,好像有人和她对面而坐似的。
高苇明白过来,曾老太婆的老伴去世多年了,这是她正和死去的老伴共同用餐。高苇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高苇和周玫向老太婆讲明来意,周玫说,是你租给我的房子对吧?你说房东是一个小伙子,可我们现在了解到,房东叫林晓月,这是怎么回事?周玫指了指高苇又对老太婆说,这房一直由我朋友在住,你不把房东的情况讲清楚,我朋友就不敢住这里了。
老太婆说,林晓月,对,6楼的房子是她的,可她已经死了,这房子是她儿子让我替他出租的。
原来如此。从老太婆的房子里出来后,高苇说我不敢住这里了,6楼两家人都是死了人的,再住那里会吓死人的。周玫同情地说,那你怎么办?还有十多天就要远走了,再去租房也不现实。这样吧,你住到我那里来,我们挤一挤,这临走前的时间就过去了。高苇感激地说,那太好了,真要谢你帮我解难。周玫说谁叫我们是朋友呢。好吧,我们得赶回公司上班了。
走出住宅区大门时,迎面遇上陆地从外面回来。他显得很有精神,细看是因为刚理了发。他看见高苇和周玫便站住,喜气洋洋地说:“我要结婚了。”
高苇不愿意和他接触,只随口说了句“祝贺你”便向前走去。周玫说他在开玩笑吧,高苇说谁知道,这人总是奇奇怪怪的。
下午,将近下班的时间,高苇接到了张骏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已在超市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今晚正式住在她那里,得庆贺庆贺。他说他要带一大束玫瑰过来,猜猜看,这花有什么用处?他在电话上压低声音说,玫瑰浴,怎么样?
高苇的喉头一下子堵住了,她怔了一会儿才说你来吧,我正要下班,先回去等着你。
这样,高苇只好给周玫打电话,坦白地说因为张骏要住过来,所以决定还是先住在那屋里了。周玫说还是爱情的力量大,好吧,住那里也没什么,两个人在一起,鬼神都会敬而远之的。
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正好迎面遇见张叶。她前几天刚和一家古董店的老板结了婚,公司里去了不少人祝贺,回来后都说那婚礼举办得很气派,新房是一处别墅,张叶真是有福气了。可高苇仍然不理睬她,此时在走廊上遇见,高苇将头扭向一边与她擦肩而过。
走出方城大厦,高苇看见郑川正站在大楼外的人行道上东张西望。他昨夜一夜未睡,今天下午也没来公司,想来是在家里睡觉吧,可现在已到下班时间,他站在这里等谁呢?
招呼过后,郑川说他在这里等墓陵公司的李经理,有事情要办。他还对高苇说,她住的那房子不要退还给房东,如果她不住了,他准备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听到这样的话,高苇对郑川的状态是既感动又害怕。这就是阴阳之间的爱情吗?她只好点头同意,但是说现在还不搬家,再住几天看看。
郑川望着高苇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心想林晓月的房子怎么就让她住上了?这也真是有很多偶然,他记得一本书上说过,偶然即是命运。
这时,墓陵公司的李经理急匆匆地赶到了。他对郑川说对不起,前天晚上喝醉了酒,没能及时到公司来处理那件可怕的事情以及发生的误会。这两天又去墓地协调那里的管理工作。因为自从上次在墓地出现鬼魂以后,陵园的管理人员情绪上始终有点动荡。尤其是那个遇见鬼魂的梁管理员,好一阵歹一阵的,这几天他的身上又起了不少风疹块,奇痒,这使得他的情绪又悲观起来,老说这是鬼魂的邪气吹在他身上留下的毛病。他借此要求调回城里公司总部来工作。这怎么行呢?我赶过去给大家开了一个会,统一思想,坚定信心。要求把陵园的工作搞得更好。
郑川笑了,这种套话,他在公司开会时也对职工讲过不少,有什么用呢?鬼魂的事不弄清楚,管理墓地的人肯定有各种情绪,而要弄清楚鬼魂的事,必须要当事人的参与,这就是郑川今天约见李经理要办的事。
郑川和李经理一起来到18楼,职工们已经下班,只有曹老头看见郑川时惊了一下,他正要躲到一边去,李经理叫住他说,你也参加,我们和郑总一起研究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
大家在李经理办公室坐下,郑川说,李经理你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找你来,不是要研究怎样对付鬼魂的事,而是要在林晓月的坟墓边买一块墓地。我知道这事有难度,所以找你来想想办法。
李经理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在林晓月的坟边买墓地,这不是那个蹿上楼来的女鬼提出的要求吗?郑川你被鬼魂吓住了是不是?
郑川说,他不怕鬼魂,但是鬼魂若提出要求,活人不可以不答应,怎么样,林晓月的坟墓旁边有空地吗?
李经理摇摇头,怎么可能呢?你去过那里的,一座挨一座的墓,怎么能挤得出位置来?
曹老头不停地审视郑川,然后站起来假装去上厕所,一出门便溜回了他的小屋,他关上门,心里有点发抖。他不能看着一个大活人在那里谈论自己的墓应该在什么位置。看来,这人和前来订墓的女鬼是商量好了的,他们要葬在一起。太可怕了,曹老头为今天晚上怎么过担忧起来,最好李经理和那人谈好坟墓位置,不然今晚上又会凶多吉少的……
高苇躺在浴缸里,红色的玫瑰花瓣在水上轻轻荡漾,她闭眼享受着这种浪漫。张骏搬了个凳子坐在浴缸边,将手中的花瓣不断撒向水中。
突然,高苇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死人似的?我刚恍惚了一下,看见一个下葬的场面,棺木已经放了下去,有人正在向墓坑里撒花瓣。”
是的,爱和死亡是如此相似,它们都热爱鲜花,或者是鲜花热爱它们。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夜晚,高苇从进入浴缸开始,就嗅到过死亡的气息。这是林晓月的房子,这浴缸也是她用过的,尽管用洗涤剂洗了又洗,但是她躺进满缸的温水后,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张骏。本来她今晚就离开这里住到周玫那里去了,因为已经发现这是一个死去的人住过的房子,继续留在这里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者就是傻子,而她认为自己还不是能够无视死亡的彻悟者。然而,张骏对住在这里显示出空前的兴致勃勃,高苇不愿看到他失望。另外,这毕竟是他们呆在这个城市最后的日子了,他们即将携手远奔,在未知的生活和新的动荡尚未到来之前,高苇也极想和他拥有一段亲密相处的日子。
严格说来,今晚是他们的第一夜。尽管这之前他们已经上过床,但那什么也不是,感官是人身上最饥渴也最容易满足的东西。高苇知道,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只有心里满含爱意时,上床才是天国的一部分。否则,做爱的呻吟、嘶叫、挣扎,总有点在地狱的毒焰中翻滚的意味。
“住在这里,你不害怕吗?”高苇躺在水中说道,“我总要想到这房子的女主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张骏下意识地往浴室门外望了一眼,然后说:“你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我已经想好了,住在这里肯定不会出什么事。那房东是死在医院里的,与这房子没有任何关系。”
张骏所讲的道理让高苇心里宽慰了不少,她望了一眼浴缸上方的镜子,对自己说别胡思乱想了。
从浴室出来后,高苇对张骏说你还得等一等,我去书房里记点日记。张骏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个习惯,高苇说才开始的,所以一定得坚持。
穿着睡衣的高苇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刚记了几页的日记本,开始将今天的事简单地记载下来。这个习惯她是从周玫那里学来的,周玫说她每天都记日记,这样可以让自己的思维更清晰。周玫靠自己的努力取得了销售主管的职务,有很高的年薪,还有沿海城市的大公司拉她去加盟,高苇觉得应该向她多学一点东西,包括这记日记的习惯,高苇想得从多方面让自己完善起来。
记完日记出来,坐在沙发上的张骏不解地问,记日记有什么用?高苇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她说如果我今晚上死了,这日记至少可以让人找出死的线索。张骏说你侦探片看多了是不是,怎么满脑子都装着玄乎乎的东西。
也真是凑巧,张骏刚说完这话,外面的楼道上响起了脚步声,张骏有点紧张地问高苇,这样晚了,会有人来找你吗?高苇说不会。
脚步声没有在门外停留,而是一直响到楼顶上去了。楼顶上是荒芜的花园以及以前的房东扔在那里的杂物,这人深夜上那里去干什么呢?张骏说他上楼顶去看看,不然今晚上心里一直会悬吊吊的。高苇拉住他说别去,不会有什么事的,这里的物管员有时会到处走走。高苇想这人一定是陆地,这人像夜游神一样在这楼里乱窜,知道了是他也就不害怕了。
高苇和张骏进了卧室,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将这房子惹出的烦恼和楼道上可疑的脚步声统统扔在脑后。高苇看着张骏充满激情的脸,想着张叶将他介绍给她时,本想是给她设一个陷阱,没想到却送给她了一件礼物。
这时,高苇的手机突然响了。现代人的隐秘空间是这样脆弱,别人的手指头一动就会让你防不胜防。高苇有点厌烦地拿起了手机,是谭小影打来的,这让她意外。
谭小影首先问她今天下午郑川到公司上班没有,她说没来,只是下班时看见过他站在大楼外等人。谭小影说她觉得郑川的状态越来越坏,今天上午就没输液,原说只停一天的,可今晚谭小影打电话和他联系时,他说明天不输液了,今后也不输液了。谭小影说停止输液本来也没有什么,他的高血脂是一个长期保健的问题。但是,谭小影却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一种放弃的倾向。谭小影说不输液她就见不着郑川了,但又为他的状况担忧,她让高苇多留意一点,可能的话,让公司里的人多关照一下他的状况。
这个本该美妙的夜晚就这样被肢解了,高苇关闭了手机,她不能让这个夜晚变得如此不完整。他们重新拥抱在一起,让话题回到两个人的感情上来。
张骏谈起了一件事让高苇感动。他说他对于爱的体会,来自一件街头的真事。在他工作的酒店不远处,人行道边长期有一对靠乞讨为生的老年夫妇。不过他们的乞讨是这样的,老头子拉二胡,老太婆陪着他,有时也随着他的曲子唱歌。老太婆的歌声很难让人忍住不笑,不过老两口一点不难为情。他们的脸上随时乐呵呵的。他们的面前放着纸盒,里面是路人给的零钱。但他们对这个纸盒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日复一日地拉着琴,唱着歌,脸上永远是乐呵呵的表情。可是有一天,张骏路过那里时,远远地便听见那琴声悲凉,是一曲《二泉映月》。那老头子平时拉琴的水平确实不敢恭维,可是这一天,张骏感觉他的曲子拉得特别好,幽咽委婉,如诉如泣。张骏走到近前,看见老头子闭着双眼拉琴,似乎忘了周围的世界。张骏突然发觉老太婆怎么没在呢?再看老头子时,才发现他的臂上戴着黑纱。以前,张骏路过这里从没给过钱,这次他忍不住了,将一张10元的钞票放进纸盒里,然后默默地走开,从那以后,老头子每天仍在那里独自拉琴,他的琴声完全变了,变得可以一直流进人的心里……
这个小小的故事挽救了这个夜晚,高苇和张骏回到爱中,回到完美的两人世界中,穿过激情的波涛之后两人甜蜜地睡去。
高苇睡着后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中,陆地结婚了。在楼下的单元门口,不少人簇拥着一个罩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款款走来。到了楼下,人们嚷着要陆地背新娘子上楼,陆地胸前戴着花,弯腰背起了新娘子一直上到6楼,进入了隔壁那间房子。新娘子坐在床沿上,始终一言不发。高苇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非常想看一看新娘子的面容。但红盖头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高苇听见人群中有人说新娘子的名字叫梅姐,她觉得这名字好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说过的……
这是一个充满喜庆色彩的梦,高苇醒来后不禁好奇地想,陆地真的要结婚了吗?她想起中午遇见他时,他新理了头,显得很精神。还有,自己上次梦见厨房里淌着水,醒来后果然是那样,那么,今晚的梦是不是也是事实呢?
现在是凌晨3点多钟,高苇强烈地想去隔壁屋子看一看,张骏在她身边睡得正熟,她不忍心叫醒他,便独自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出去。
隔壁房门紧闭,高苇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却开了。屋里一片漆黑,陆地今夜显然没有来过这里。高苇在门边摸到了电灯开关,灯亮了,客厅里和以前看见过的一样没有变化。高苇一转头,看见卧室的门缝里透出灯光,里面有人吗?高苇想起梦中的那个新娘子,她罩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上。现在,她真在里面吗?高苇走到卧室门口,推门往里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人,是陆地!他手脚伸开仰躺在床上,脖子上流出的鲜血将床染红了一大片,地上有一把浸在血迹中的菜刀……
天哪!陆地自杀了,高苇捂住脸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她发出一声惨叫,那人抱住她说,别怕,我是张骏。高苇缓了一口气,幸好他醒后跟了出来,不然她跌倒在这里会昏迷过去的。事后,高苇对自己当夜的行为非常不解,她醒来后执意要去隔壁察看,好像并不是她自己的意志。
当时,张骏还算镇定,他走到床边看了看死者,说早已死去了,我们赶快报警吧。
高苇说,既然已经死了,让他在这床上多躺一会儿吧。他是和梅姐结婚去了。梅姐是这屋里的女主人,陆地说过要和她结婚的……
一个不得不读的鬼故事
梧桐巷9号,陆地之死的风波已经平息下去。受不了种种惊吓的高苇已搬去和周玫同住。她已经向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再有几天她与张骏就将和周玫一起离开这座城市远走高飞。高苇住过的房子,现在由郑川住着。他执意要来住一住,高苇无法拦住他。
郑川来这里是为了与林晓月见面。他带来了手提电脑,住下的第一天,他给林晓月的邮箱发去了邮件。他在邮件中说,我现在已住在你的屋子里,我有种回家的感觉。你发给我的10封回忆往事的邮件我都看了。我盼着你能回到家里。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就像当年在河边或者在镇口等你一样。
第一天过去了,郑川既没有收到回信,屋里也没出现任何身影。第二天,仍然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唯一值得提起的是夜半吹过一阵大风,厨房里有扇未关的窗被风吹得“砰砰”地响。郑川起床去关上窗后也就没事了。
第三天,太阳从房子的东窗照到西窗,然后红光慢慢熄灭,让夜的墨汁在窗玻璃上一笔笔涂上,直到一片漆黑中能照出人的影子。郑川打开电脑,意外地看见一封新到的邮件!
郑川心里一阵狂跳,这邮件仍然来自林晓月发出“往事”邮件的那个信箱———you-ling@tom.com。郑川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匆匆扫了一眼后发现,这邮件的内容与以前完全不同。纯粹是一个与他和林晓月都没有关系的鬼故事,郑川认为这一定是某个发邮人发错了邮箱,不过,郑川对偶然的东西一向比较重视,管他是不是发错了邮箱,既然收到了,还是得认真看一遍,谁知道这故事里面藏着什么暗语呢。他对着电脑屏幕,认真地读起来———
邮件名:一个不得不读的鬼故事
吴君到A城去出差,夜里下飞机后与另外两个旅客共乘一辆出租车进城,3个人的大皮箱都放在汽车后备箱里。汽车进城后,司机将3个客人分别送到不同的旅馆,吴君是第2个下车的人,他拎上自己的大皮箱进了旅馆。住进房间后不久,吴很快发现自己拿错了皮箱。这口陌生的黑色皮箱与自己的皮箱除了颜色一样以外,品牌等各种标记都完全不同,密码锁自然也无法打开。吴君提了提这口箱子,沉甸甸的,他的心里稍踏实下来,因为他的箱子里除了换洗衣服之外没有更重要的东西,想来不会比这口箱子更值钱。那么,拿错了箱子的另一位乘客也会想法来找回箱子的。
吴君没记住出租车的牌照,只好给客运管理处打电话,对方询问了相关情况后,告诉他别着急,现在已快半夜了,他们会在明天之内替他找回皮箱。
吴君心安理得地准备睡觉。他先进浴室洗澡,正在淋浴时,突然看见镜子里有一个女人!由于镜面上的水雾太浓,那女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吴君大惊,回头往浴室门口看去,没人。再看镜子,那女人还在,就站在他的背后!他赶紧用毛巾去擦镜子上的水雾,一边擦一边看见那女人转身跑出浴室门去。
吴君跟了出来,外门锁得好好的。房间一目了然,是藏不住人的,他检查了衣柜里面、电视柜后面以及床下,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他想着自己看花眼了吧。于是丢开这事,关了灯上床睡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吴君感到有冷气吹到脸上。他睁开眼,猛然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床前俯身看他。这女人满脸是血,两个空眼眶里没有眼珠,像两个黑洞洞的大坑。吴君惨叫一声,从床的另一边滚下去,然后爬起来绕过床尾想向门边跑,不料脚下被什么一绊,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来了。他想完了,那女鬼会来掐死他了。然而,周围却一直没有动静,吴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开了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刚才将他绊倒在地的是放在墙边的那只黑色皮箱。
吴君终于对这只陌生的皮箱产生了怀疑。他拿出小刀撬开了箱上的锁,然后拉开长长的拉链,“咚”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箱里滚了出来!吴君只觉得天昏地转,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看见这人头是一个女人,在血肉模糊中,那颗头突然张口说话了:“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不回家?”天哪,这不是他妻子的声音吗?吴君经商常年在外,他妻子3年前被入室抢劫的恶人杀害了。此时此刻,吴君头脑里“嗡”的一声,一头栽到了地上。
第二天,客运管理处的人找到了搭乘吴君的出租车司机。司机说确有其事,但他搭乘的是两个客人而不是吴君所说的3个人。两个客人一个在城南旅馆下的车,另一个就是吴君了,他去城西,所以最后下车。至于皮箱,司机说只有一个放在汽车后备箱里的,那就是吴君的黑色皮箱。城南下车的人只拎着一个手提包,根本没使用后备箱。
事情蹊跷,客运管理处的人给吴君打电话没人接。不久就传来警方的消息,吴君在旅馆房间里莫名死亡,面部表情非常恐怖。他携带的一只黑色皮箱没有被撬损的痕迹,箱里有他的换洗衣物及来A城的机票等,包括他随身携带的钱财也尚在,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死亡原因警方正在调查中……
郑川读完这个故事后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他迅速关闭了电脑,仿佛那故事中的人物,还有那颗会说话的人头会从电脑中滚出来似的。
关上电脑之后,他似乎有了点安全感。这才开始反复琢磨那个故事,然而,他想不出这和他正在等待的林晓月有什么联系。林晓月是温柔的、完整的,她至今也只是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她将珍贵的往事用邮件发给他;她将早年的梳子和镜子留在他的办公室然后又悄悄收回;她从坟墓里出来时念着他;她试图在墓陵公司为他订一个墓,以便让他们紧靠在一起……郑川也遇见过恐怖的形象,但那一定不是林晓月,而是另外的野鬼。
夜已深了,郑川准备睡觉。他走进浴室冲凉,无意中看见镜子便想起了那个故事。此时的镜子上同样是水雾弥漫,他用毛巾擦了擦镜面,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他头发凌乱、目光呆滞,郑川对着这人哈了一口热气,他的脸顿时在镜面上模糊了,郑川不愿看到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郑川继续冲澡,头却不停地扭来扭去,看看浴室门口,又看看镜子,平安无事,他裹上浴巾后松了一口气。
回到卧室,郑川立即关灯睡觉,但翻来覆去老是没能入眠。突然,他听见有轻微的响动声,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前。屋里很黑,但他感觉到这是一个女人。“谁?”郑川下意识地发出惊问。那黑影并不回答,却突然俯下脸来,在快要碰到他鼻尖的一刹那,郑川看见这脸完全是一具骷髅!他惊叫一声滚向床的另一侧,同时伸手去摸电灯开关,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开亮了灯,抬头看屋里没有任何人影。然而,卧室门是大开着的,这表明刚才确实有人进出。
郑川下了床,双腿有点发抖地走出卧室去察看,猛然看见一只黑色的皮箱放在客厅里。他想起了出现在邮箱里的那个故事,便走过去拎了拎皮箱,果然很沉。他退后几步,不敢再碰它,他知道如果打开这皮箱便会有人头滚出来。
此情此景,郑川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他张开嘴吸着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住在这里是为了和林晓月见面,可为什么总被野鬼缠身?
正在这时,郑川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门响。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书房门口直面对着他。这女人一身黑裙,面部只有两排裸露的牙齿和两个黑洞似的空眼眶。
郑川没有惊叫,没有呼喊,也没有跌倒或者逃跑,他像被钉在了屋子里一样,嘴唇抖动着,但发不出声音。他的双腿像木棍一样已经不属于自己。 “去打开那口箱子!”骷髅似的女人命令他。
郑川想说不,但仍发不出声音。由于这书房里以前就出现过厉鬼,郑川这次住进来后就从没进过书房,没想到一直有野鬼住在里面。
骷髅女人发出了冷笑,她迈动了步子,慢慢地向郑川走过来。突然,已经凝固了的血液在郑川身体里涌动起来,随着一声惊叫从他的喉头喷出,他一侧身捧起了茶几上的一个大花瓶,使尽全身力气向那个女鬼的头上砸去。
女鬼软绵绵地倒下去了,地上有红色的血。郑川看见这摊血围着他旋转起来,家具和墙壁也旋转起来……他的身体晃了晃,慢慢地倒在那口黑色皮箱旁边。他在心里叫道,林晓月,快来扶起我吧……
方城大厦24楼,高苇正在周玫的房间里看书。自从离开梧桐巷9号那处让人提心吊胆的房子后,她的心情一天天轻松起来。这得感谢周玫,她让她来这里暂住,两个女孩挤在一起,也少了晚上的寂寞。周玫说,开始并不了解她,但后来觉得她是个好女孩,所以才和她交上朋友,并且乐意她们一起去沿海城市寻求新的发展。
离远走高飞的日子只有三天时间了,该准备的东西高苇都已准备妥当。周玫今天晚上去和她过去的一些朋友告别,估计要很晚才回来。高苇没有什么需要告别的朋友,便呆在周玫的房间里看书。住在公司里其实也有好处,这就是下班以后,周围的环境特别安静,正适合读一些书。
此刻,高苇参观起周玫的小书柜来,她不断地抽出一些书翻看着,夜很静,她不知道她的手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先是在书籍之间看见了周玫的毕业证书,证书上的照片让高苇几乎认不出这就是现在的周玫了。照片上的周玫还是一个中专学生,清瘦、孩子气,眉宇间有种莫名的忧郁。而现在的周玫已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圆润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
高苇将毕业证书放回书柜,当她抽出另一本书时,这本书的书名让她心动了一下———《往事》,怎么和她看见过的林晓月发出的邮件名一样呢?而在书柜露出的空处里,一把老旧的木梳和一个小圆镜让她触目惊心!
这便是曾经出现在郑川办公室里的梳子和镜子,镜子后面还嵌着林晓月早年的照片。这是怎么回事,高苇回忆起第一次来24楼买衣服认识周玫后,第二天中午周玫便到她的办公室来玩,其间还参观过郑川的办公室,难道是周玫将这两件东西放在办公室里的吗?她又怎么会有林晓月早年的东西?虽说这种梳子和镜子在小百货摊现在也还能买到,但镜子后面的照片又从哪来的呢?
高苇的心里“咚咚”地敲着鼓,她慌乱地将拿在手里端详的梳子和小圆镜放回书柜,然后坐在椅子上,看这本叫《往事》的书。
封面上,作者名“林晓月”三个字让高苇的手发起颤来。书的前面两页印有多幅林晓月早年的照片,但其中一幅稍大的照片已经被剪去了。这是一本林晓月回忆往事的随笔集,每篇随笔均用书信体写成,高苇在书中找到了她曾经看见过的那一封电子邮件……
突然,一封信从这书中掉了出来。本来,别人的信件是不应该偷看的,但是,这封寄给周玫的信,因为寄信人一栏写着的是“《云》杂志社林晓月”,引起了高苇的强烈震惊和好奇。从邮戳看,这是3年前的信了,怎么从没听周玫说过她认识林晓月呢?高苇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从信封里抽出信读了起来———
周玫:
你好!
自从本刊“晓月信箱”收到你的来信后,我就一直牵挂着你。约你到编辑部来谈过心,但是你不停地哭,这使我们的交流不太顺畅。因此,我试着写这封信和你聊一聊,但愿能对你有所帮助。
我对你首先要说的是,沉浸在过去的挫折里对你是一种巨大的身心折磨。人在变幻莫测的生活中受到伤害不可避免,但终究应该站起来继续前行才对。为了让你理清思绪,我想让你不妨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一看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一个正在读书的17岁女孩,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一次商业促销活动,在晚宴上认识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女孩由于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迷糊中竟被总经理带到了宾馆房间。酒精的作用使她沉沉睡去,朦胧中感觉到这个中年男人占有了她,但她已不能动弹。早晨醒来后,那男人已离去,床单上有她身体中流出的血迹,床头柜上放着一大叠钞票。她哭了,她愤怒得像一头母兽。她拿出他给她的名片,按上面的电话打过去,她怒骂狂叫,说要向警方报案。那男人说我以为你同意这样做的,并说报警对女孩不利,现在有钱在你那里,要说你是Mai-Yin也很合理。女孩胆怯了,从此默不作声,奇耻大辱压在心中,只想着有朝一日,老天给她机会,对那个男人给予狠狠地报复。一年过去了,没有报复机会,而再要报警更难有证据支持。这个女孩陷入抑郁状态,对自己也产生了厌恶情绪,认为自己已是一个废物。
好了,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一看这事就清楚了,你是一个受害者,你没有理由瞧不起自己。即使由于种种原因到现在已很难追究对方的错,但你有权争取你今后的正常生活。
接下来,我要说到如何看待女孩子的贞操问题。你说你后来有了一个男友,你们俩非常相爱,当然还只在精神恋爱阶段。但是,有一次你听见他评价另外不是处女的女孩是“烂货”,你震惊了,你不敢设想你们的将来,你和他分了手,你发誓一辈子独身。在这里我要对你说,爱情是两个生命的结合,与女孩是不是处女毫无关系。你应该大胆地去爱,如果一个男人不是这样认为,那他就不是你应该爱的对象,分手也没什么遗憾。
最后,我要谈谈你目前的状态。你说你常常胃痛,去医院作了不少检查,又没发现任何病症;你还失眠、心悸、出汗;你不能和任何人交往,总觉得别人也许知道了你的那件事,你听别人说的任何话都觉得是在含沙射影;你还喜欢呆在卫生间里长久地不出来。我想对你说,你目前的状态是抑郁症的表现,你要坚信自己身体上没有任何病,你躲避与人交往、喜欢狭小的空间只是想取得一种安全感。我建议你看一些心理咨询的书,这可以帮助自己战胜抑郁。同时,你需要一些药物辅助治疗,不过这需要医生处方。不要怕医院的精神科———其实大多数人都有程度不同的精神疾患,大胆地去寻求医生的帮助,你的抑郁状态会消除的,我相信你的信心和勇气。
随信寄上一本我的随笔集《往事》,里面写的都是我早年的亲身经历,你会从中看到我也受到过生活创伤。命运的捉弄让我与早年的男友分手后永难再聚。尽管我们现在都在同一座城市,他公司所在的方城大厦离我这里仅咫尺之遥,但近30年过去了,早年的梦将永远是一个梦而已。
先谈到这里,读后请给我电话,我们再约时间面谈,我主持“晓月信箱”很长时间了,让我们成为朋友,好吗?
林晓月 高苇读完这封信,对周玫在多年前发生的不幸深感震惊。现在如此坚强、勤奋、事业有成的周玫,原来经历过很重的挫折。更巧的是,当时对她提供帮助的竟是林晓月。难怪她近来常常看见林晓月的灵魂在各处飘荡。高苇记起了周玫有次说过,她有个大姐是世上最好的人,但已经去世了,她现在每年都去扫墓。高苇当时以为周玫说的是她家里的大姐,现在看来,她讲的是林晓月了。
然而,多年前夺去周玫的贞洁并让她陷于抑郁症的男人是谁呢?高苇想到这点时心狂跳起来,因为她无端地想到了郑川,可能吗?她想起了出租屋的书房郑川所看见的鬼魂,而这屋子正是周玫转让给她的,周玫会不会另外留有一把房门钥匙呢?这房子的房东正好是林晓月,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一定是周玫与林晓月一直保持着来往,她才会在后来租下这房子,而租下这房子完全是为了一个复仇计划……
大胆的设想一旦作出,支持这种设想的证据就越来越多,高苇突然想起了周玫昨天夜里说出的一句梦话:“我要让他精神分裂。”
高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现在是夜里12点15分,周玫出去会友一直没有回来,会不会……高苇的心里突然无比紧张,她不加考虑地冲出门去。很快地,她已经跑出方城大厦,叫住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急切地对司机说:“梧桐巷9号。”
高苇跑上6楼时感到双腿发软,她曾在这里度过了不少惊魂的夜晚,今夜不会再出可怕的事吧。她敲响了房门,里面没有动静。再敲,里面响起了郑川的声音:“是林晓月吗?你终于来了!”
房门打开,高苇一步冲了进去。“你是谁?”郑川对着她愣愣地问道。高苇知道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她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女人,还有她自己的黑色皮箱。因为周玫的房间太小,她便将这皮箱放在书房里,准备临走时再过来取,现在不知为何放在客厅中间呢?
高苇在躺着的女人身边蹲下,她恐怖的面容吓了高苇一跳,但她立即看出这是一张面具。她伸手摘下这面具,“周玫,你怎么了?”高苇惊呼起来。
高苇立即给谭小影打电话,不到一刻钟,医院的救护车已经赶到。当几个医护人员将周玫抬上担架时,站在一旁的谭小影紧拉住高苇的手,声音颤抖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可怕的事件改变了周玫和郑川的命运。三天时间过去了,周玫在医院里仍未醒来,她的脑部严重受损,医生说醒过来的可能性是50%,不过他们会全力抢救。郑川回到他自己的家里,他已认不出家人和朋友,但每天坐在电脑前打字却仍然熟练。他在给林晓月写信,尽管打出的文字没有人能读懂。偶尔,郑川从电脑旁抬起头来,朦胧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对某种过往时光的热爱和眷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