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长说:“这个嘛,也不好说。反正你们来了就算是主动交代自己的违法行为吧,也别说什么自首不自首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还是那句话,今后一定要合法经营。”
这一回何天亮听明白了,连忙起身说:“检察长您是说我们可以回去了?”
检察长连连点头:“对呀,你们可以先回去,这件事情我们已经给东方铝业公司下结论了。那位销售处的张处长可是个好同志,你们也得感谢他,他要是不把你们给的钱原封不动地交给上级,这件事可就真的成了案子了。也好,办案办出个廉政典型也算是成绩。”
听了这话,何天亮心里彻底轻松了。小草赶紧拉他起来:“检察长那我们就不打搅您了,今后我们保证再也不做这种犯法的事情了。”说着也不等检察长答应,拉了何天亮就走。
出了检察院的大门,何天亮长出了一口气说:“可算是又见天了,我还真怕让他们给扣住。”
小草说:“你也真行,送钱送出个廉政建设的典型。”
何天亮笑骂道:“张处长这家伙,真他妈的本事。他是怕我坑他才没敢拿我的钱,别人的钱他可没少拿,我听说光房子他就有三四套。他是廉政建设的典型,我可成了给领导干部行贿的不法商人了。”
小草拦了一辆出租车说:“行了,别说了,人家当廉政典型总比当了贪污犯抓进去再让你陪绑强。”
何天亮说:“那倒也是,要是他被判了,我这行贿罪也就坐实了。不过那小子我也不能轻饶了他,靠着我他当了廉政建设的典型,等这阵事情过了我还得找他谈生意。”
小草说:“你还是消停消停吧。钱那东西多少是个够,银行里有存的,餐馆又挣着,手头有花的,你满足吧。”
何天亮说:“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人活在世上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下你看着好像还有几个钱,可是要仔细算算那几个钱没多少。先不说物价上涨存款缩水,就是保持目前的物价水平,刨除人家道士该得的,咱们总还得买房子吧?今后咱们结婚、宁宁上学、你要是再生一个……”
小草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忘乎所以胡说八道了,谁跟你结婚了?想得倒美,买房子、生孩子,你干脆订个五年计划,就怕计划没有变化大,你的计划成了空话。”
小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笑吟吟的,何天亮知道她没有不高兴,就涎皮涎脸地说:“计划是得订一个,得跟你一起订。”
小草说:“你订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天亮说:“关系大着呢,生孩子的事情我总办不了吧。”
司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草又羞又恼,扑过来挥拳便打。何天亮装模作样地躲闪着,瞅准机会抓住她的拳头,把她朝怀里拉。小草挣脱开来,朝前面的司机努努嘴。何天亮只好作罢。
回到工人新村,一进胡同口就见厨师老王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看到何天亮两人,急忙蹿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来了好几个警察在屋里等你呢。”
何天亮跟小草互相看看,几乎同时说出了口:“白国光的事儿。”
小草拽住厨师老王悄声问:“他们来了几个人?说什么了没有?”
老王说:“来了三个人,进门就找何老板。我们说何老板出去了,他们就在屋里等着。”
小草又问:“他们来了有多长时间了?”
老王说:“你们刚走不大工夫就来了。来了就没走,给外面打了几个电话,好像告诉对方说你们不在。对方好像让他们等着。他们就一直等着你。”
何天亮看看小草说:“别问了,人家肯定要来找我们,这是迟早的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这事是检察院管的,怎么又扯上公安局了?”
小草说:“经济犯罪归检察院,白国光死了是人命案,当然归公安局。”
何天亮说:“不论归谁管,还是你那句话,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
小草说:“还说呢,这大白天的鬼都上门了。”
何天亮说:“没做亏心事,白天黑夜都不怕鬼叫门,这么说就全面了。” 两个人说说叨叨地就进了门。屋里的警察听到门外的声音马上迎了出来。何天亮注意看了一下,这几个警察都空着手,显然不是来抓自己的,心里松了一松。
“你就是何天亮吗?”为首的警察四十来岁,看样子是个官,朝何天亮问。另外两个警察不动声色地就转到了何天亮侧后面。何天亮冲那两个警察说:“你们别担心,我不会跑,我要是跑刚才就不会回来。”
这时候从门外又进来两个警察,接过话来说:“刚才你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他不就是等在外面给你报信吗?我们盯着呢。”
何天亮暗叫侥幸,如果刚才他真的想逃跑,这会儿肯定已经被抓起来了,刚才他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不知道这两个警察躲到什么旮旯犄角里面了。
他对那个警察官儿说:“我就是何天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
警察官儿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何天亮蹲了八年多监狱,最怕跟警察打交道,真不愿意跟他们走,就说:“你们不就是问白国光的事儿吗?我知道啥就说啥,就在这儿说行不?你们方便我也方便。”
警察官儿说:“我们这是对你进行传唤,希望你配合我们,走吧。”
何天亮知道不跟他们去是不行的了,只好伸出手去。警官问:“干吗?”
何天亮说:“铐铐子呀。”
警官说:“这是传唤,不是逮捕或者拘留,不用戴手铐,事情问清楚了你就回来。”
何天亮说:“哦,那更好了,走吧。”
小草一下子拦到了前面:“等等,吃完了饭再去,我们还没吃饭呢。”
警官说:“我们都没吃饭,就你们的肚子金贵。”
何天亮知道这些人惹不得,连忙从中和泥:“行。一顿饭不吃也没啥。再不然你们干脆都在我这儿吃算了,反正我开着饭馆,方便,咱们边吃边聊。”
警官说:“以后有机会再来照顾你的买卖,咱们还是走吧。真要饿了到局里解决。”
小草又插到他们中间:“我也去。”
警官说:“你是谁?你干什么去?”
小草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
警官说:“你要是能证明一些情况去一趟也好。可是得说清楚,是你主动要配合我们调查的,到时候别说是我们让你去的。”
何天亮赶紧制止小草:“你去干啥?我在不在现场用不着你证明,都走了宁宁回来谁管?”
小草一听这话,又犹豫了。何天亮说:“死了人是大事,调查起来不是一下子就能完事的,咱们都走了家里不留个人万一有个啥事没人当家也不行,你就在家吧。”
小草看看他,何天亮挤了挤眼睛,小草变了主意,对警官说:“那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孩子放学了家里没人不行。”
警官说:“随你便,咱们走吧。”说着领头朝外面走,其他几个警察自然而然就把何天亮夹在了中间,一伙人一起朝外面走。出了门,外面警车已经停到了门口,何天亮怎么想也没想明白刚才他们把警车藏到了什么地方。
上了车,警车就鸣起了警笛一路狂奔起来,路上的车辆行人纷纷避让。何天亮心想,当警察到底派头,传唤个调查人也这么疯张倒势地威风。警车很快开到了市公安局,几个警察把他领到了三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面,让他在一个木板凳上坐下。四十来岁的警官跟一个年轻的警察坐到了他对面的桌子后面,其他警察都散去了。
年轻警察拿出一沓纸铺在桌子上,又拿出笔来做好记录的准备,警官就开始问话:“姓名……年龄……籍贯……民族……职业……”
何天亮蹲过监狱,知道这是例行公事,就老老实实一项一项地回答了。
“你认识白国光吗?”
何天亮点头承认:“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 何天亮知道这种问话非常重要,稍不注意就会自己把自己搅进去,所以回答的时候非常谨慎,基本上是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十几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是我们厂子的党委副书记,我是维修车间的工人。”
“你曾经被判过十二年徒刑,劳改八年就提前释放了,你是因为什么被判刑的?”
何天亮心里说:来了,看样子他们已经把自己跟白国光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到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假话,如果说了假话,人家随时可以办你个刑事拘留,别的不说,先让你在里面反省反省再说。想到这些,何天亮只好把他发现白国光跟冯美荣的奸情后,痛打了白国光,造成白国光重伤,因而被判刑的旧事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他讲完后,警官点头“喔”了一声。何天亮明白那是表示他说的跟警察掌握的能对上卯。
“你出来以后再跟白国光见过面吗?”
何天亮心里暗暗咒骂,他们明明都知道了,却还非要他再说一遍。他实在不愿意重提那些让他心头滴血的往事,可是不说又不行,只好又把他出监狱以后跟白国光发生的几次冲突讲述了一遍。
警官盯着他看,眼光冷冷地,怀疑和警惕已经写到了脸上。何天亮看到警官的神色,心里一哆嗦,马上感到情况不妙。他刚才说的那些无异于告诉人家他有作案动机,作案动机是确定犯罪嫌疑的重要理由。就凭这一点,人家就可以先对他刑事拘留。
“你刚才走神了,想什么呢?”警官和颜悦色地问他,何天亮却感到了危险的临近。
“没,没想什么。”
“那好,我们继续谈,”警官点燃了一支烟,问何天亮,“你来一支不?”
何天亮这时候真想抽一支烟松弛一下情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要求抽一支烟的勇气。他摇摇头:“谢谢,我不抽。”
“你是根本就不抽烟,还是不想抽?”
何天亮说:“我是不想抽。”
“哦,”警官继续问,“你最后一次见到白国光是什么时候?”
何天亮数了数日子,告诉他:“一个星期以前。”
“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何天亮心想,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是孩儿他娘把尿加嘘嘘,放个一干二净才行,如果吞吞吐吐反而引起人家怀疑,于是又把他到白国光办公室找他犯罪证据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警官皱起眉头说:“你为什么做这件事情?你拿到的材料现在在哪里?”
何天亮说:“白国光一直要想办法弄垮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有一次肖大爷也跟我说起过白国光他们的经济犯罪问题,我既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也是为了帮助肖大爷拿到证据,所以在我偶然得知白国光把犯罪证据藏在办公室之后,就去找,找到后就交给了省检察院二室的张主任。”
“肖大爷是谁?”
何天亮说:“就是肖正人,离休了。”
警官微微吃惊,追问了一声:“你说的是原来的省政法委书记肖正人?”
何天亮见他知道肖大爷的大名,心中略宽,连忙答道:“对呀,就是他。”
警官跟记录的年轻警察嘀嘀咕咕咬了一阵耳朵,年轻警察随即出去了。何天亮估计这是落实他的证词去了。警官说:“你知不知道非法进入人家办公室是违法的?”
何天亮说:“我知道,可是,合法的渠道拿不到他们的罪证,要想拿到他们的罪证就不能不使用非常手段,再加上当时光着急拿他的犯罪证据了,就没多想。”
警官扔给他一支烟:“想抽就抽吧,既然你知道证据可能在白国光的办公室里,你为什么不通知检察机关却要自己去拿?”
何天亮说:“白国光他们的事情省城老百姓有谁不知道?可是这么多年他们为什么逍遥法外?不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吗。可是证据从哪里来呢?总不会自己跑到检察院去吧?白国光更不会主动把证据交出来。没有证据检察院、纪委就没办法调查人家。这种事交给你办,你能光凭老百姓茶余饭后喷的吐沫星子就搜查白国光那样的人物吗?不搜查拿不着证据,没有证据又不能搜查,你说这种事情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一辈子花天酒地逍遥法外吗?不管我做的是不是合法,反正证据我拿到了,也交给检察院了。检察院得到证据没出三天就决定逮捕他,说明我拿到的证据绝对有用,绝对重要。” “可是,白国光死了。”警官冷冷地打断了何天亮。
何天亮从兴奋中冷却下来,喃喃地说:“他是死有余辜,畏罪自杀,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可能杀他去。”
警官说:“告诉你吧,白国光不是自杀,是他杀。”
这一点何天亮已经从警察找他的谈话方式中估计到了,可是真正从警察嘴里得到证实他仍然有些心惊胆战,他杀,就得抓住杀人罪犯。从目前的情况看,除了杀人灭口外,最可能的嫌疑人就是他了。
“从他胃里的提取物来看,死亡前他吃的是芹菜馅饺子。毒死他的三氧化二砷,就是平常说的砒霜,是掺在饺子馅里面的。你想想,他要是自杀,可能把毒药放到饺子馅里才吃下去吗?”
何天亮听这位警官跟他说了这些,觉着警官排除了自己的杀人嫌疑,心里轻松了,连连点头半是讨好半是真话地说:“您说得太对了,太有道理了,他绝对不可能是自杀的。”
警官转过话头问他:“你好好回忆一下,还有哪些人跟白国光有恩怨?”
何天亮心想,这种话可万万不能胡说,况且他也真的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哪些人跟白国光有恩怨,于是他说:“这我可不知道了。会不会是他们同伙知道事情败露了杀人灭口呢?”
警官说:“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这样吧,你好好回忆一下,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可以给你半个小时的考虑时间。”
这摆明了有点逼迫他的意思。何天亮有些气愤,却又不敢发作。他看看表,已经下午六点多钟了,宁宁已经放学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小草肯定又着急了。
想到这些,他也开始焦躁起来,对警官说:“我先回去行不行?想起新的线索再告诉你。”
警官回答得很干脆:“不行,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何天亮站了起来说:“我为什么不能回去?你这是非法拘禁。”
警官冷笑着说:“这是合法的传唤调查,你要是想要一张刑事拘留证也不难。”
何天亮知道他有这个权力,无奈地坐了下来,暗骂白国光死了还能整他。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出去办事的年轻警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趴到警官的耳朵边上悄声说了起来。
何天亮竖起耳朵偷听,隐隐约约听到了“投案自首”几个字,今天他跟小草把这几个字念叨了一天,对这几个字特别敏感,只是不知道这投案自首说的是谁,他们说的会不会是他到河西区检察院投案自首的事情?
警官的脸色阴晴不定。何天亮努力想从他的神情上判断年轻警察带来的消息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却无从得知。
“走,去看看。”警官跑了出去,年轻的警察对何天亮说:“你稍微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说完也跟着跑了出去。
何天亮被稀里糊涂地扔在房子里,走也不是等也不是,想抽一支烟,摸摸口袋,没带烟,一转眼看到警官的烟扔在桌上,过去掏了一支点着抽了起来。
时间似乎停滞了,已经是初冬季节,何天亮身上却急出汗来。他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实在等得难耐,他下决心不辞而别,心想,反正自己没有犯罪,更没有杀人,他们也没有拘留自己,自己走了谁也管不着。想到这里,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刚刚来到门口,那个警官却推门进来了。何天亮让人家碰上正准备溜号,面上不尴不尬地发热。
警官却好像没有在意,问他:“你的前妻是不是叫冯美荣?”
何天亮说:“对呀,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
警官点点头:“行了,你可以走了,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说着伸出手来。
何天亮心想你小子刚才还要拘留我,这阵子客气什么?肯定是肖老爷子出面作保了。一想到肖大爷,他就有了底气,装作没有看见警官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地出了门,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拦阻,顺顺当当地离开了市公安局。一到马路上,他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迫不及待地朝家里赶去。
第三十八章
宁宁已经吃过饭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小草见他回来一个劲朝他脸上看,何天亮摸摸自己的脸,问:“看什么呢?”小草说:“我看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就是没你啥事,不高兴就是你的嫌疑还没择清楚。”
何天亮说:“还是你的话,没做亏心事白天晚上都不怕鬼叫门。”
小草见他情绪还好,放了心,连忙给他张罗晚饭。何天亮先洗了把脸,洗脸的时候宁宁说:“爸,礼拜天咱们到我姥姥家去吧,这么长时间没去我想姥姥了。”
何天亮说:“行啊,去的时候你记着提醒爸,给你姥姥买点东西你带着,就说是你给你姥姥买的。”
宁宁说:“说是我买的姥姥也不会信,我是小孩,没有钱。”
何天亮说:“没钱有心就成。你别想这些事了,好好写作业。”
这时候小草在厨房喊他吃饭。何天亮奇怪,平常他们吃饭都在屋子里,今天怎么叫他到厨房吃?他答应着来到厨房问:“怎么今天转移战场了?”
小草朝屋里努努嘴:“宁宁写作业呢。”
何天亮知道她是怕有些不该宁宁知道的话让宁宁听到了不好,就坐到小饭桌前面。小草给他备了腐乳红肉,两碟荤素小菜,旁边还有一瓶酒,是阳春三月,主食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小草给他斟了一杯酒,说:“你先喝着解解乏,然后用馒头夹了肉吃。”这是何天亮最欣赏的吃法,热馒头夹腐乳红肉。
何天亮先干了一杯酒,浑身惬意,忍不住对小草说:“小草呀,你要是不跟我结婚,我这后半辈子就真的没啥意思了。”
小草得意得红了脸,嘴上却说:“都啥时候了,还有心说疯话,人家在家里都快急死了,快说说,怎么样了。”
何天亮说:“还能怎么样?问了一下午话。”
小草问:“都说了些啥?”
何天亮把警官跟他谈话的过程和内容尽量详细地给小草述说了一遍。小草倒抽了一口凉气说:“看样子他们果然怀疑你了,怎么又让你回来了?”
何天亮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找肖大爷和省反贪局调查我的事儿,他们都证明了我说的是实话。他们不敢扣押我,就让我回来了。”
小草半信半疑地说:“但愿这件事情尽快搞清楚,要是缠到人命案子里麻烦就大了。”
何天亮说:“有什么麻烦的?咱没干,他们总不至于屈打成招吧?如今是法治社会,讲的是重证据,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还是那句吕小草名言,没做亏心事,白天黑夜都不怕鬼叫门。”
小草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宁宁在屋里喊着:“爸,我小姨来了。你快过来呀。”
小草对冯美娴历来没有好感,听到她来了,疑惑地问:“不逢年不过节的她来干什么?”
何天亮说:“逢年过节她也没必要来呀,可能想宁宁了来看看。”
小草说:“你吃你的饭,我过去看看。”
何天亮也不愿夹在她们三个人中间难受,就没动窝,继续喝酒吃饭。小草穿过院子到她跟宁宁的住处看冯美娴来干什么。片刻之后,就听到屋子那边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何天亮一惊,难道冯美娴她母亲出什么事了?总不会是老太太过世了她来报丧吧?如果老太太真的过世了,宁宁就得去送葬守灵,终究是她姥姥把她带大的,可是自己去还是不去呢?不去吧,太不近人情,况且那种场合他不在场也不放心宁宁。去吧,又怕小草多心,也怕受冯美荣姐儿俩的冷落和敌视。何天亮心里七上八下地正在胡思乱想,小草却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何天亮说:“你过去看看吧,她一来就呜呜直哭,我问她话她也不说,看样子她们家好像出什么大事了。”
何天亮还顺着自己的思路走:“是不是宁宁她姥姥殁了?”
小草摇摇头:“不像。要是,她不会不对宁宁说。你过去看看吧,弄得宁宁也跟着哭哭咧咧的。”
何天亮只好过去,只见冯美娴抱着宁宁哭成一团。何天亮试着劝她:“娴子,别哭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需要帮忙我马上去嘛。”
他不劝还好,一劝冯美娴更是号啕大哭起来。何天亮最见不得女人哭,冯美娴哭得他心烦意乱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草遇见这种情况也是手足无措,只能给何天亮敲边鼓:“有啥话好好说嘛,别把宁宁吓着了。”
何天亮又追问:“是不是你妈……你妈病了?”他想到的是冯美娴她母亲去世了,又不好直接这么说,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
冯美娴哽咽着说:“不是我妈,是我姐,我姐完了。”
何天亮更是惊愕:“你姐?你姐怎么了?” 冯美娴突然起身,对宁宁说:“没事,你别跟着哭。”又对小草说:“麻烦你看着宁宁。”然后拽着何天亮就往外走,何天亮知道她要个别说事儿,就跟着她出了门。
在院子里,冯美娴说:“天亮哥,我姐这一回真的完了,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救救她。”
何天亮说:“有啥话咱们到屋里坐下来慢慢说,你别着急,把话说清楚了咱们才能想办法。”
冯美娴跟着他来到原来的小卖部。这间房原来是小草住着,现在她带着宁宁住大房间,何天亮就被驱逐到这里。
进到屋里,何天亮问:“你姐到底出啥事了?”
冯美娴说:“我姐杀人了。她把白国光,就是那个人,你知道的,用毒药药死了。”
“什么?你姐杀了白国光?”何天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美娴点头:“她给白国光吃了老鼠药。”
何天亮的大脑一片空白,腿也软软地站立不住,就势蹲到了地上。
“你姐是不是下午投案自首了?”何天亮想起下午在公安局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年轻警察对警官说了声“投案自首”,当时还以为他们是说他上午到河西区检察院的事儿,没想到说的是杀白国光的人来投案自首了。此时再联想起他离开公安局的时候,那个警官问过他一句“你的前妻叫冯美荣吧”?他终于明白,投案自首的就是冯美荣。
冯美娴这时候已经不哭了。小草在外面敲敲门,何天亮知道她肯定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觉得也没必要背她,就说:“你进来吧。”
小草端了一杯水送给冯美娴,样子很乖。冯美娴接过水轻轻啜吸着。
看样子她们今天不会有什么冲突了,何天亮放心了,这才问:“宁宁呢?”
小草说:“我哄她睡下了。”
何天亮说:“宁宁她妈出事了,咱们一起商量一下看该怎么办。”
小草问冯美娴:“这事你妈知道不?”
冯美娴说:“我哪敢告诉她。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得到的信,急急忙忙跑到公安局。管案子的特厉害,根本不让我跟我姐见面,不过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了。”
小草说:“要千方百计地瞒着你妈,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冯美娴说:“这我知道。”
何天亮对冯美娴说:“我们都知道白国光死了,今天我还让公安局叫去盘问了一下午。当时我看他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做的。我自己心里明白,我跟这事根本不沾边,我倒怀疑是白国光的同伙杀了他灭口,我万万没有想到是你姐干的。她杀白国光干什么?”
冯美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又问,“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
何天亮说:“别的事我知道一些。”接着就把他如何潜入白国光的办公室拿到他们一伙经济犯罪的证据,然后又交给检察院的事儿简短扼要地说了一遍,“可是这件事跟你姐没关系,她根本没必要杀白国光呀。”
小草突然说:“会不会白国光干那些事情的时候把宁宁她妈牵扯进去了咱们不知道?”
冯美娴说:“绝对不会。我姐要是能参与那些事情,经济上就不会那么困难。我以前没告诉过你,你们出了事以后,我姐就不在单位上干了,自己到外面挣钱。没多久我爸又去世了,我还小,我妈没工作,加上宁宁,全家老少靠我姐一个人养活。那段时间我家的日子过得真苦,我姐给人当过保姆,到街上摆过小摊,甚至还到车站给人扛过行李。最艰难的时候还卖过血……”
说到这里眼泪又涌了下来。她用袖口抹去眼泪接着往下说,“后来实在难以糊口,我姐就开始跟着别人跑买卖。跑了好几年,可能也挣了些钱,反正那几年她基本上不着家,月月按时寄钱回来。从寄钱的地址上看,有时候在南方,广州、深圳、珠海、厦门都去过;有时候在北方,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在北京。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干什么,问她她也不多说,就说有时候打工,有时候做买卖。她一个人供我读了大学,供宁宁上了小学。我毕业后有了工作,家里情况才好了一些。就在你放回来不久,她也从外面回来了,说是今后不准备在外面跑了,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到外面跑过,后来说是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娱乐城当收款员,今天出事了我才知道那家娱乐城的老板就是白国光。你想想,白国光他们搞经济犯罪的时候我姐根本不在本地,怎么可能参与这事呢?” 何天亮也不相信冯美荣会参与白国光他们的那些事儿,道理很简单,如果她参与了那些事情,绝对没有必要为了挣钱到娱乐城那种地方当坐台小姐。她正是在娱乐城当坐台小姐跟何天亮相遇闹了起来,才再次跟白国光碰面的。他跟冯美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各种可能性都想到了,却又都一一否定了。
小草对冯美娴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弄点吃的。”
冯美娴说:“谢谢你了,我啥也不想吃,你别弄了。”
小草说:“天塌下来也得吃饱了才能撑一撑,多少得吃点,光着急也没用,吃饱了慢慢商量办法。”说着就到厨房准备吃的去了。
何天亮问冯美娴:“你姐在娱乐城干活儿,每天回家不?”
冯美娴说:“回呀,不过有时候回来得很晚,可是再晚她也回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她的收入好像挺多,花钱不像过去那么抠门了,还给家里换了一台大彩电。”
何天亮又问:“那你觉得你姐跟过去有什么变化没有?”
冯美娴想了一阵儿说:“变化挺大,话特别少,过去有时候还发脾气,现在根本连脾气也不发了。对了,你把宁宁领走的时候,我们估计她非得大闹一场,不把宁宁要回来绝对不会罢休。没想到,她居然说你既然是宁宁她爸,愿意带就带呗,好像满不在乎。过去要是宁宁淘气我妈管管她都护犊子护得厉害,因这事儿跟我妈生过好几次气。还有,那一回我跟我妈来要宁宁,你给了钱,回家后我跟我妈告诉她了,她也好像满不在乎,说他有钱给你们就拿着,没钱的时候也别找他要。总的说吧,这一两年她好像心不在焉,啥事儿都不太在乎,往好里说是气量变大了,往坏处想她好像有些麻木不仁。”
何天亮想起那一次冯美荣到这里看宁宁传话的时候,那种漫不经心又显得宽容大度的样子,跟他们在大都会娱乐城重逢的时候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的样子,确实是鲜明的对照,几乎完全是两个人。想到这些,他也有些糊涂,弄不清在冯美荣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草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汤面条,还有两碟小菜,汤面条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散发出香喷喷的热气。
放下托盘,小草把筷子递给冯美娴:“别管好赖,吃吧,吃饱了咱们一起商量搭救你姐。”
冯美娴没有再推辞,接了筷子开始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落在碗里。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何天亮回想起她小时候整天跟在自己后面“天亮哥、天亮哥”地叫,又想起前不久她高傲刻薄的模样儿,心里也不由觉得酸楚。一转脸,见到小草眼泪汪汪的,知道她的心软,想搂住她抚慰她,冯美娴在跟前,他又不能对小草做出亲昵的举动,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小草强颜笑笑,抹去了泪水。
冯美娴勉强吃了几口面条,就放了碗筷。何天亮跟小草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劝她也吃不下去,小草就动手把碗筷收拾回去了。
何天亮说:“娴子,你想想,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的心都乱了,啥主意也没有。你说该怎么办呢?你看在宁宁的面上,无论如何要帮帮我姐。”
何天亮说:“这你放心,只要我能出上力,我绝对会全力以赴的,就是不知道该干啥。”
小草从门外进来说:“人命案子非同小可。咱们也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咱们想破脑袋也没用,我看第一件事就是赶快请个好律师。律师可以跟宁宁她妈见面。我们通过律师也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才好想办法帮她。”
何天亮跟冯美娴同时说:“对,得请律师。”
小草问冯美娴:“你是文化人,接触的人里面有没有好律师?”
冯美娴说:“我是当老师的,平常接触的人除了学生就是老师,哪里认识什么律师,更不知道哪个律师好哪个律师孬了。”
何天亮说:“这事儿不要紧,打听一下就成了。”
小草说:“别打听了,赶快给肖大爷打个电话,请他帮着找一个肯定错不了,钱多钱少就别计较了。”
一句话提醒了何天亮。肖大爷离休前是省政法委书记,接触这方面的人多,求他帮忙找个好律师应该没有问题。
何天亮看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老年人睡得早起得早,估计这会儿肖大爷已经睡下了,他犹豫不决地说:“这会儿太晚了,不行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他。”
小草催促道:“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你还想着他睡没睡觉,你怎么也变成书呆子了?快打电话去,让他今天晚上就联系人,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去办事。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人命关天你懂不懂。” 何天亮只好马上给肖大爷打了电话。肖大爷果然睡了。何天亮把事情的原委简明扼要地给肖大爷说了一遍。肖大爷也感到这件事太出乎意料了,问:“她为啥要杀他呢?”
何天亮说:“我也不知道。我还得麻烦您老,请您帮忙找个好律师。”
肖大爷二话没说就应承了。何天亮又说:“最好您今天晚上就能联系上人,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他。”
肖大爷叹了口气说:“这事真的越来越怪了,白国光一死把案子都差点搅了,我还以为有人灭口呢,怎么又杀出来个你的前妻冯美荣,真让人摸不清路数了。你等着我的电话,我马上给你联系一下第一律师事务所的老崔。”
过了片刻肖大爷就回了电话,告诉何天亮他已经跟老崔说好了,让他亲自代理这个案子。何天亮吞吞吐吐地问:“这个老崔……能力怎么样?”
肖大爷说:“能力怎么样得你们自己评价。他是第一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在我的名单上,他可是全省第一。”
肖大爷如此推许这个崔主任,想必差不到哪儿去,何天亮问清楚了这位崔主任的住址和联系电话。肖大爷又说:“我已经大概把情况跟他说了说,明天上午他等你们,你们直接去找他就行。”
放了电话,何天亮对冯美娴说:“娴子,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去找崔主任,他既然是第一律师事务所的主任,水平肯定比一般的律师高。”
冯美娴虽然着急,可是也知道人命官司非同一般,不管有什么原因,一条死尸摆在那里,犯案的不死也得脱几层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好等明天找了律师再说了,于是起身告辞。小草说:“这么晚了你还跑回去干吗?回去怎么给你妈说?明天一大早又得去找律师,干脆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住到这儿,明天早上走起来也方便。”
冯美娴说:“我要是不回去我妈更着急,回去我不说什么就成了。”
何天亮也知道她是绝对不好住在这里的,就说:“那就回吧。明天早上咱们到律师事务所会齐,省得你来回跑冤枉路。事情已经出了,也别多熬煎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把冯美娴送到外面街上,冯美娴朝公共汽车站走。小草拦了一台出租车,给司机塞了二十块钱,说:“把我们这位小姐直接送回家。”
冯美娴不好意思,说:“我等公共汽车,方便着呢。”
小草说:“这么晚了,公共汽车说不准多长时间才来一趟,打个车也是为了安全。”边说边就把冯美娴推到了车上。
何天亮陪着小草往回走,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何天亮问小草:“你估计冯美荣为什么要害白国光呢?”
小草说:“谁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人让她害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一条人命。”
何天亮又问:“那你说说这件事咱们该不该帮忙?帮到什么份儿上?”
小草说:“帮不帮都得忙,这种事情哪能事先定个标准再帮忙,你说的那句话倒对,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家,何天亮跟到屋里。宁宁已经睡着了,面容宁静得像纯净的天空。何天亮坐在床头,端详着宁宁酣睡的模样,轻轻抚摩着她的额头,想到如果冯美荣真的要给白国光抵命,宁宁就没有亲妈了,不由得伤心起来。
小草在旁边看着他,说:“你去睡吧,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她也不是不懂,既然能做出那种事,肯定有她的原因,也肯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别多想了,即便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宁宁照样长大成人。”
何天亮想到自己从小就没了母亲,受尽了后母的虐待,如今不也照样长成五尺高的汉子,照样成家立业,过去吃的苦头如今回想起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心里也宽松了许多。
“你说得对,小草。我想明白了,看在宁宁的分儿上,应该做的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地去做,可是我也决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把自己的日子毁了。我还有宁宁,还有你,为了你们俩,我得照应好我自己。”
小草说:“这就对了,快去睡吧。”
何天亮说:“你今天晚上陪陪我。”
小草说:“不行,明天我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也得出去办事,你去睡吧,别磨蹭了。”
何天亮被小草拒绝,只好没趣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尽管他尽量避开往那方面想,然而,冯美荣害死白国光要说跟他没有一点干系,他自己也不相信。潜意识里,他总感到这件事前前后后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头呢?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仍然找不到冯美荣害死白国光跟自己有什么牵扯的理由。他自我安慰着:也许他们因为别的什么事情闹翻了,冯美荣一时动了杀机,终于铸下大错。如果不是事实摆在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冯美荣竟然能杀人害命。这个世界上最有理由弄死白国光的可能就是他何天亮了,有时候他也真希望白国光不得好死,可是他确实没有产生过亲手杀死他的念头,就连他动手痛殴白国光,也只是盛怒之下的一种发泄而已,他绝对不会像冯美荣那样不动声色地把耗子药拌在饺子馅里毒死白国光。那份冷静、深沉、毒辣,让何天亮觉得冯美荣好像一条蛇,对了,冯美荣正好属蛇。他们好的时候,两人做爱到兴头上,何天亮就抱紧了她喘吁吁地叫唤:“我的美女蛇。”冯美荣就“咯咯”笑着扭动得越发像一条滑腻腻的蛇。
第三十九章
法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正前方的墙上挂了一个大大的国徽,审判长跟陪审员、书记员坐在国徽下边的桌子后面,旁听席上摆了十几张长条椅子,前来旁听的人比预料的多,旁听席上坐得满满的。崔主任跟他的助手坐在右手的辩护席上。公诉人坐在左手的位置上。何天亮跟小草、冯美娴坐在旁听席的最前面。肖大爷、三立都来旁听,却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这是第一次开庭,崔主任曾经告诉何天亮跟冯美娴,他不能作无罪辩护,但是他可以把冯美荣的命保下来。如果他保不了冯美荣的命,他就把收的代理费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杀人偿命是老百姓的思维定势,冯美荣杀了人,律师打了包票能把她的命保下来,说明这个律师确实有本事。冯美娴说只要能把她姐的命保下来,她冯家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崔主任说:“律师代理费何老板已经替你们交了,再也没啥开销了。这种案子用钱买不来胜利。”
何天亮的心情有些紧张,开庭前崔主任让他务必到庭,说有可能当庭请他作旁证。他问作什么证。崔主任说:“也许让你出庭,也许用不着。需要你作证的时候,我提问你知道的就实话实说,不知道的就照实说不知道,绝对不能编假话。”
这阵儿还没开庭,崔主任埋头整理他的材料,时不时地跟他的助手商量着什么。冯美娴有意挨着小草坐,跟何天亮隔开了。自从冯美荣出事以后,经过几次接触,两人前嫌冰释,聊起天来话挺多,再也见不到唇枪舌剑的斗争了。
最近一段时间跑冯美荣的事情,小草基本上没有参与,在家里主持生意,照顾宁宁。何天亮每天回来后自会把事情进展给她作详细报告。她有时也给何天亮提点建议,后来事情全让律师接管过去了,他们反而没事可干了。
把事情交给了律师,何天亮开始修补跟东方铝业公司的关系,还想把生意再捡起来。张处长当了廉政建设的先进典型,算是因祸得福,对何天亮多少也有几分感谢。可惜东方铝业公司改革了采购工作程序,实行招标采购,并且对投标资格做了严格的规定。
何天亮凭天亮餐饮服务公司的牌子根本连投标资格都没有。为了能有个参加竞标的资质,何天亮又开始跑工商局,注册公司,核定注册资金为二百万元,勉强算是有了参加竞标的资质。接下来又得提供样品、报价等等,这些事何天亮都不熟悉,只能边学边做,事情虽然没有结果,可是倒也学了不少正当做生意的知识。
“传被告到庭。”
众多窃窃私语结合成的嘈杂被审判长的声音压住,全场立刻一片寂静,人们的脑袋齐刷刷地转向被告进入的侧门。冯美荣穿着朴素的灰蓝色制服,外面罩着一件马甲,马甲上面有大大的“一看”两个字,那是第一看守所的简称。她的头发被剪短了,憔悴的脸上毫无血色,目光呆滞,两只手戴着手铐。
两个女法警将她引导到专为被告准备的围栏里面,关上围栏栅门后摘下了她的手铐。在进入围栏的时候,冯美荣看到了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何天亮、冯美娴和小草,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动了动,然后神情木然地转过身走进了围栏。
冯美娴啜泣起来。小草悄声劝着她。何天亮看着冯美荣穿着号衣的背影,百感交集。这个女人曾经跟他甜蜜幸福地度过了四年时光,也是这个女人给他造成了人生最大的侮辱与伤害,这个女人是他女儿的母亲却也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抚不平的伤口。如今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对她已经没有了曾经深入骨髓的仇恨,剩下的只是淡淡的哀伤和无尽的惆怅,还有几分无法摆脱的同情。
“全体起立。”
何天亮随着其他人一起木然地立起。审判长宣布法庭纪律,直到小草扯了扯他的衣襟,何天亮才发觉人们都已经坐下了,他也坐了下来。
公诉人开始宣读诉状。何天亮集中精神听着诉状列举的冯美荣的罪行。根据公诉人的诉状,冯美荣害死白国光的证据充分,她自己也供认不讳,结论是故意杀人,公诉人据此要求法庭依法严惩。公诉人的起诉书让何天亮寒彻骨髓,身上却又大汗淋漓,双手微微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定定地看着冯美荣的背影,难以想象她生命的终止符居然会是一声枪响。
“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陪审员,各位旁听的女士先生们,作为被告的辩护律师,我对公诉人的结论没有异议。被告确实是处心积虑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案。”崔主任的开场白让法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确实,作为被告的律师一开始就跟公诉人站在一起给自己的委托人定罪,人们无法明白他的用意何在。妈的,光是代理费就拿了两万块,这种屁话谁不会说。
何天亮也在心里暗暗咒骂,同时不无抱怨地扭头看看坐在后面的肖大爷,暗想,这就是您给我介绍的您名单上的全省第一的律师。肖大爷没有察觉何天亮不满的眼光,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崔主任发表辩护词。 崔主任表情生动的瘦长脸一本正经,用食指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眼镜,接着往下说:“在现代法治社会里,除了战争,任何人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只有法律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经过精心策划,我的当事人包好了裹着老鼠药的饺子,让白国光毫无防备,甚至可以说是满怀欣喜地走向了死亡。无可置疑这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她受到法律的追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到这里,崔主任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声音坚定地说:“然而,我却要当着审判长和陪审员的面,当着公诉人的面,当着所有在场听众的面,为我当事人的所谓犯罪行为大声喝彩。我要说:冯美荣女士干得好!”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法庭立刻成了一锅滚粥,交头接耳的议论混合成了肆无忌惮的哄响。审判长不得不大声喊叫着“肃静”来维持法庭秩序。
崔主任对自己的发言造成的轰动效应洋洋得意,他摘下眼镜,用一方洁白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直等到法庭在审判长和法警的干预下渐渐恢复了平静,才轻咳一声继续他的演说:“我这么说绝对没有蔑视法律蔑视法庭的意思,更没有鼓动人们为所欲为残害生命的图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出于一个法律工作者的正义之心,出于一个守法公民的道义精神,也是出于我个人嫉恶如仇的性格。经过对这个案子的深入调查细致了解,我不得不说,白国光死有余辜,可气的是他的死竟然还带累了我的当事人,一个善良纯朴,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不惜以死抗争恶势力的烈性女子。”
这时候公诉人提出抗议,要求辩护人不要再用空洞的辞藻来哗众取宠浪费法庭的时间,耽搁案件的审理,要求他用事实和证据说话。法庭支持了公诉人的主张。
崔主任咽了一口唾液,停顿片刻继续发言:“我刚才表示同意公诉人的结论,并不代表我同意公诉人对此案的判断。公诉人对我当事人的作案动机的分析是幼稚的,肤浅的,不符合事实的,因此对这个案子的定性也是错误的。请注意,方才公诉人在描述杀人过程的时候,列举了大量的书证物证,被告也承认人是自己杀的。然而,公诉人在剖析杀人动机的时候,却轻描淡写,把被告杀害白国光的原因简单地归结为工作矛盾、私人恩怨。那么我要深究一句,这里所说的工作矛盾、私人恩怨到底是什么呢?也就是说,被告为什么要故意杀人呢?我的当事人每天接触的人不能说成千上万,起码也有成十上百,她为什么不杀别人偏偏看中了白国光呢?难道少发几个奖金,多扣几个工资,或者吵过几架就能让我的当事人杀人吗?显然,公诉人在确定我的当事人故意杀人之后,就以为此案已定,没有费心深挖隐藏在这个案子背后复杂深厚的历史与现实原因,简单地轻信了被告的供述。或者他们也作了一些肤浅的所谓的调查,得到了一些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见水面不见河床的所谓证言证词就浅尝辄止,忽略了本案真正的动机,影响了对本案的正确判断定性。”
“请用事实说话。”审判长提醒崔主任。
崔主任朝审判长点头示意:“对不起。”却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我的当事人是有丰富人生阅历的成年人,她不是法律专家,但是她绝对具备杀人偿命的常识。仅仅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几架,她就精心策划了谋杀,微不足道的前因和无法承受的严重后果之间不成比例,这是无法平衡的逻辑公式。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被告对白国光动了杀机呢?这个问题要追溯到十一年前。请允许我向公诉人提个问题。”他对审判长提出了要求。
“辩护人可以提问。”审判长批准了他的请求。
“请问公诉人,被告跟被害人认识多长时间了?”
公诉人愣了,低下头翻阅了一阵卷宗才回答:“应该认识不久,可能是近两年她到大都会娱乐城上班以后认识的吧……”
“不对,他们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具体说在十一年前他们就产生了无法化解的恩怨。”崔主任得理不让人,又加了一句,“仅此一事足可看出公诉人的结论跟这个案子的真情还有十多年的距离。”下面有人轻笑。
公诉人面色微红,提出抗议,要求崔主任不要讲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法庭支持了公诉人的要求。崔主任却浑不在意胸有成竹地继续表演,“下面我请求法庭允许我传唤证人何天亮到庭。”
何天亮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崔主任第一个证人就叫他。还没明白过来,审判长已经传唤了:“证人何天亮来了吗?”
何天亮急忙起身答应:“来了。”
审判长给他交代了几句要实事求是,不能作假证,作假证要承担法律责任一类的话。
崔主任就开始发问:“证人何天亮,你跟被告是什么关系?”
“我们原来是夫妻,后来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