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亮咧嘴笑笑:“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那小子的脑袋我已经摸过了,跟油炸冰激凌似的,外面包了一层壳子,里面是稀泥,面对面干起来他连边都沾不上。”
小草说:“我看也没必要太顶真,咱们稳坐钓鱼台,我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敢打家劫舍。别一听说他们有钱有势我们就怕了,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人家还没怎么着呢,我们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黄粱噩梦说:“就是,这种事儿,你们也别太当真,我只不过偶然听到他们说起,怕你们蒙在鼓里吃亏,先来提个醒儿。还是这位小姐说得对,该小心的时候小心,可是也别太当回事儿,别人家还没怎么着呢,你们自己倒乱了阵脚。”
小草说:“你别把我叫小姐,我姓吕,叫小草,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小草就行了。”
何天亮见黄粱噩梦被小草说得发怔,就替小草解释:“她不愿意别人把她叫小姐,说小姐这个称呼都让中国人给弄脏了,你别在意,就把她叫小草吧。”
黄粱噩梦站起身说:“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是瞅白国光出去的空当出来的,要是他回来见我不在,又要说我脱岗骂人了。”
何天亮把放在桌上的那条烟递给他说:“在那儿能混就先混着,不好混就过来,咱们哥们儿穷了穷过,富了富过,总比在那个姓白的手底下活得痛快。”想了想又说,“目前你在那里不管混得怎么样都要先呆着,别的不说,起码能帮着我们探探风声。”
黄粱噩梦推辞着:“这一条烟挺贵的,你留着吧,我也抽不惯那么贵的烟。你放心,只要我能把握的一定会把握好,有什么事我随时给你们通个信儿,我走了。”
何天亮把烟塞到他怀里:“跟我客气是不是?”
何天亮真的瞪了眼睛,黄粱噩梦不好意思地笑笑,接了烟。见何天亮跟小草要跟出来送他,黄粱噩梦赶紧拦住他们说:“你们谁也别出来,既然把我当兄弟就不要客气。天晚了,别弄得四邻八舍不安稳。”
何天亮知道他怕夜深人静闹闹哄哄出来送人招眼,就说:“那好,你自己走,我们也不送了。”于是在院子里面驻足。黄粱噩梦拉开院门,先把脑袋伸出去四处窥探了一番,然后蹑手蹑脚地悄悄溜了出去。他那副样子让何天亮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地雷战》里面那个化装成女人偷地雷的日本鬼子渡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草见他笑,说:“人家都在准备拾掇你呢,你还有心笑。”
何天亮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便。”
小草到底是女孩儿,心里终究放心不下,跟在他后面忧心忡忡地叮咛:“话是那么说,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后出去说话办事还是要小心谨慎,别吃亏上当。”
何天亮说:“别想那么多,睡觉去吧,明天事儿还多着呢。”
小草听话地回了自己的屋。
何天亮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假寐,却没有一点睡意。白国光想着找他的麻烦是必然的。如果面对面真枪实弹地干,他不把他放在眼里。他那副0样子他亲历亲见,分量已经称得非常清楚,所以他并不感到他对自己构成了多大的威胁。他就怕通过税务、检疫之类的执法机关来找麻烦,玩这一套不但要有心计,还要有官场上的关系,官场又有另一套他根本不懂的游戏规则,对付这种挑战他心里没底。想到官场,突然想起了肖大爷,肖大爷过去是当大官的,对官场上那一套肯定熟悉,依现在的形势,真有必要找他老人家商量商量对策。
清早起来,何天亮马马虎虎地吃了两根油条,喝了一碗绿豆粥,吩咐小草:“你今天就把该给黄老板的钱汇过去,然后再取六千块钱我给道士送去。”
小草给厨师和雇来的服务员安排好活儿,又给宝丫交代了一番,才跟着何天亮出了门。
他们先到银行按照黄金发留下的账号给他汇过去三万块钱,又取了六千块钱两个人就朝道士家奔。
道士如今夜生活丰富,早上也就起得晚。何天亮在前面敲门,小草就在他身后躲着。敲了好一阵,道士才应了声:“谁呀?一大早就这么砸门,抢劫呀!”说着,猛然将门拉开,一股捂了一夜的汗味、烟味加臭脚丫子味儿一股脑儿破门而出,熏得小草一个劲捂鼻子,骂道:“你这哪是家,纯粹是狗窝,屋里这股味比动物园的兽笼子还臭。”
何天亮屏住呼吸进了屋。道士开了门一见小草又急急忙忙钻进了被窝。何天亮把他的被子掀开,道士光屁股睡觉,忙不迭地往两根瘦腿上套着裤衩:“你这是干啥?好看是咋的?好看回家看自个儿去。” “起来吧,看看几点了,别人呢?”何天亮知道他跟他弟弟合住在一起。
道士无奈地套上内衣,一面爬起来洗漱,一边唠唠叨叨:“其他人都给你卖表去了。天亮你也真是的,就那么几个钱你就追到门上来讨了,真比黄世仁还绝。肯定小草那丫头没说我好话,诬蔑我赖账,让你上门来讨债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告诉你天亮,女人做的饭吃得,说的话听不得,你怎么……”
小草在门外听见了,故意对何天亮说:“你看你,我说这钱就别给他,你偏要发贱给他送来,你在这儿呆着吧,我回去了。”
道士一听,急忙叫她:“你别走啊,既然来了哪能连屋都不进呢。”扭头又问何天亮,“什么钱?送什么钱?”
何天亮说:“六千块钱,什么钱你自己想想。”
道士说:“哦,管他什么钱,既然送来了就不用再拿回去,钱这玩意儿谁不是多多益善。”
边说边冲出屋来招呼小草:“行了,大小姐,请进吧。”
小草捏着鼻子说:“我不进去了,太臭,就几句话说完了我还得回去呢。”
道士拉着门来回扇乎了几下说:“这不,空气换过了,哪里还有臭味儿?”
何天亮也在里面叫她:“你就进来吧,那事儿在门外面说也不方便。”
小草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一番,皱着眉头说:“道士,你好赖也是个大师,就住这个猪窝里,我要是你的弟子,早跳槽了。”
道士边接着涮洗边说:“你没听说过吗?土窑洞里才出马克思主义。换成我的话,猪窝里才出气功大师。”
何天亮打断了他:“行了,大师,看样子你还没有开天目,再不然怎么连小草干啥来了都搞不清。”
道士洗漱已毕,边穿外套边说:“我那点道行你也不是不知道,别人开了天目我也开不了。行了,啥话都别说了,跟我吃早茶去,边吃边聊。”
何天亮说:“我早就吃过了,还有别的事,马上就得走。”
道士说:“他妈的,自己家开个饭馆就是好,想吃啥有啥,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等我高兴了,我他妈也开个饭馆,再养几个漂亮的女招待,过过神仙日子。”
小草把六千块钱扔给他:“这是开饭馆的时候借你的钱,还给你你好拿去开饭馆。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你数数不?”
道士愣怔了一下才说:“数个屁,我当初给你就没想着你能还,所以才说算入股,没想到你还把这档子事当真了。好,下午我请你们下馆子,晚上再去活动活动。哎,我记得是五千块呀,怎么成了六千了?”
何天亮说:“怎么也得算算利息嘛。”
道士瞪了他一眼:“你发财了是不是?我靠挣你那俩利息早就饿死了。”
小草说:“我们借你的钱是干买卖,还的时候当然要算利息,你就别客气了。”又对何天亮说,“再没事了吧?要不我先回去。”
何天亮知道她是在催他走,就对道士说:“再没啥事儿,我还有点别的事儿,我也得走了。”
道士拦住了他:“你小子别急着走,我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想问问表卖得怎么样了,让我一说又不好意思问了是不是?得,我也别让你憋在心里难受了,表卖得怎么样你到科学宫看看就都知道了,过两天我就跟你清账,保你大赚一笔。”
何天亮也不知道他是说真话还是吹牛让自己宽心,心里惦记着去找肖大爷,没心情跟他ム拢就含含糊糊答应着跟小草急急忙忙离开了道士那臭烘烘的狗窝。
离开了道士家,何天亮对小草说:“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得去找找肖大爷,你是跟我去还是回去照应那摊子事儿?”
小草想了想说:“我跟你去了怕肖大爷有啥话不方便说。你自己去吧,这段时间光顾了卖表了,餐馆的生意也得抓抓,我先回去吧。”
第二十三章
跟小草分手后,何天亮乘上公共汽车朝市府广场赶去。公共汽车晃晃悠悠地停停开开,何天亮回想起刚才在道士家里看到的情景,不由摇头叹息。道士家的房子也是他父母留下来的,让他们哥儿俩给折腾得真跟狗窝差不多。转回头想起自己的家,要不是有小草给张罗着恐怕比道士也强不到哪儿去。想到这里,又想起了跟小草那次在公共汽车上的亲密,心里不由一阵阵地朝上翻热浪。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灿烂的阳光照在路旁的白杨、槐树上,树木也显得格外精神,生机勃勃。何天亮惊喜地发现,树的枝杈上已经吐出了淡淡的嫩绿,树枝上像是罩上了一层浅绿色的光晕。顿时,他似乎嗅到了树木发芽时散发出来的微苦的清香。
春天来了,这个念头像是一阵旋风吹散了他心里的阴霾,阳光似乎直接照进了他的心里,何天亮感受到了少有的振奋和轻松。活着多好,尽管不时有烦恼甚至苦难来打扰,可是他终究活着,活着,就能享受到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市府广场到了,下车的旅客请下车。”售票员的吆喝声把何天亮从迷醉中惊醒。
何天亮急急忙忙跳下车,不小心蹭到了一位胖女人高高翘起的肥臀,胖女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干什么你,急着投胎去呀!”
何天亮心情极好,调侃道:“对不起了,老奶奶,我投胎也不会找你呀。”
胖女人愣住了,定定地在原地站着,喃喃自语:“我有那么老吗?我有那么老吗?……”
何天亮不再理她,在市府广场四处转悠着寻找肖大爷。天气好,广场上的人很多,有闲坐聊天、伸胳膊动腿锻炼身体的老人,也有卖各种小吃和零碎的小摊贩,还有一些东游西荡说不清来路的闲人。
何天亮先到过去摆棋摊的地方转了一圈,下棋的有几摊子,可是没有肖大爷。难得的好天气,他估计肖大爷即便是不下棋,肯定也要出来遛弯,就东转转西转转,期待他能出来。
转了一阵,看到有几个人端着腕子头抵头聊得非常热闹,偶然听到了“带功表”三个字不由怦然心动,凑过去一看,原来那几个人正在交流自己腕上手表的奇妙功用。
其中一个年长者神秘地说:“大师的功力发到这表上,我练起功来气感比过去来得顺多了。过去有时候做几个小时的功气感也不来,昨天晚上我刚刚站好就觉得小肚子里面热乎乎的,紧接着气就升起来了,冲得胸口发胀。我怕走邪,赶紧念大师的名字,把意念集中到了囟门顶,热辣辣的气就升到了顶门,又慢慢散到全身,全身都觉得暖融融的,舒服极了。周围的事情好像全都知道,又好像啥也不知道,那个滋味就跟喝了酒又没有太醉似的,飘飘忽忽晕晕悠悠的,真是太舒服了。过后我浑身都是精神,一直到半夜两三点钟都不想睡觉。”
另一个中年人说:“我不管别的,反正我戴着这带功表,就觉得心里特踏实,好像大师随时随地都跟在我身边给我传功一样,走路办事脑子清爽,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如今我……”
还有一个妇女似乎怕把自己漏了,不等中年人说完,抢着说:“我刚刚戴上带功表就觉着一股凉飕飕的气从胳膊上透了进来,接着凉飕飕的感觉逐渐变得越来越热,就觉着一股热辣辣的气从胳膊一直传到了心里,就觉着整个人好像都泡进了热乎乎的洗澡水里,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不舒坦的地方。你们看看,我这脸色,自从戴上这带功表以后,红是红白是白,连我家那口子都说我的气色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这不,今天一大早我就早早地过来给我家那口子也请了一块……”
何天亮看了看他们腕上的手表,果然就是他供给道士的货,心里不由感到好笑,也顾不上管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插嘴打听:“这表在哪儿买的?多少钱一块?”
那个老年人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小伙子怎么说话呢?买?多少钱能买来?我这是请的。”
中年人脾气好一些,对何天亮解释:“这是大师的带功表,不能说买,要说请。”
何天亮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是大师的带功表,难怪我看着跟普通的手表不一样呢。我也想请一块,就是不知道到哪里请,得多少钱才能请来?”
那个给她丈夫也“请”了一块大师带功表的妇女告诉何天亮:“就在科学宫里请,不贵,一百八十六块钱就能请一块,要,你就赶快去,去晚了就没了。”
何天亮一听她说出的价码,不由暗暗咋舌。原价三十块钱一块的电子表,他们加价也不过八十块钱一块,到了道士手里就变成一百八十六块钱一块,这家伙真够黑的。再看看这些傻乎乎花大价钱买安慰的练功者,何天亮真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妇女还好心地催他:“要请你就快去,再晚了就没有了,我虽然请了两块,可是你给再多的钱我也不会让给你。”
何天亮告辞了这几个人,慢慢朝科学宫遛,心里一阵阵地好笑。
他真的想不通,如今的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滑,可是一碰上像道士这样的人就好像脑浆都变成糨糊了,也许道士说得有道理,物极必反,人精过头就变傻了。他们以为通过追随气功大师练练功,用很少的投入就可以获得医治百病、延年益寿甚至得道成仙的巨额回报,其实却正中大师的套儿,让“大师”发了大财。 何天亮来到科学宫,才到门外就看到这里热闹非凡,练功者们熙熙攘攘地争着抢着“请”大师的带功表。已经“请”到了的开始就地闭眼瞑目或端立站直或手舞足蹈地开始练功,还没有“请”到的拥挤着往科学宫里面挤,几个似曾相识的人在旁边维持着秩序。
何天亮估计这些人可能都跟着道士去给他们的饭馆开业捧过场,对他们客客气气地点头致意。
他们则吆喝着请大家排队:“各位学员朋友不要急,大师的带功表有的是,每人都有,遵守秩序,按顺序来……”
这几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可是却也兴奋得满脸通红,可以看出来,他们都预感到即将到来的丰厚利润。
见到何天亮,这几个人都非常热情,想必那天开业的时候跟他照过面,想过来跟他打招呼,可是又要顾着维持秩序,只好冲何天亮招手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天亮见他们忙得不亦乐乎,也不愿意打搅他们,挤过人丛,见人们都从一个办公室模样的房间往外拿“带功表”,也挤了过去,从人丛中探头一看,果然见二秃子和另外几个人兴致勃勃地给中华正气道的“学员们”卖“带功表”,旁边的几个人何天亮也都知道底细,有二秃子的同学,曾经在道士撂地摊的时候给他当过托儿,还有一个中年人正是科学宫的主任,估摸着科学宫也能在这笔生意里赚一笔,不然科学宫也不会成为道士骗人的基地。
二秃子专门收钱,其他的人负责分表,还有一个人专门记账,科学宫的主任则在一旁主持大局,维持秩序,监督买卖,这几个人显然已经弄熟了,配合默契,虽然前来“请”表的人很多,可是秩序井然,忙而不乱。
何天亮在门口看了一阵,二秃子一转眼看到了他,满脸兴奋地招呼着他:“何哥来了,我这儿正忙着,你稍微等一等。”
有的人还以为何天亮是认识人走后门要“请”表,就在后面喊:“排队,排队,别加塞儿。”“大家都是正气道的弟子,不能偏向,排队。”
何天亮怕引起众怒,赶紧解释:“我不是来买表的。”
二秃子也急忙解释:“大家别误会,这位大哥不是来请表的,是我的朋友,来看看。”
一个老年妇女一边接过手表试着往腕上戴,一边嘀嘀咕咕地责备何天亮:“年轻人说话一点没有规矩,什么买表,这是大师的带功表,应该说请,大师又不是卖表的。”
何天亮听到了她的话,朝她笑笑假装客气地说:“大婶您说得太对了,我是没有规矩,这表不是卖的,是请,您说得对。”
老太太见他挤了满脸笑容赔礼道歉,满意地“哼”了一声,艰难地从人丛里面挤了出去。何天亮见手表卖得红火,大大放心,暗暗算计了一番,按五千块手表计算,每块表给道士的价格是八十块,总价款是四十万,刨去还给黄金发的十五万,他们能赚二十五万。
他以为自己计算有误,又在心里算计了一阵。当他确信自己没有算错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二十五万块钱在他心里是天文数字。
他又替道士算了一番,结果更让他吃惊,他给道士的价格是每块表八十块钱,道士卖到每块表一百八十六块钱,每块表道士能赚一百零六块钱,五千块表他就能赚五十多万!就算刨除其他开销,四十来万块钱落到道士手里是没问题的。
何天亮被即将到来的现实震惊了,他的心脏怦怦狂跳,大脑如同被洪水漫过的孤岛一片混乱一片狼藉。不管道士能从这笔交易里搂多少钱,他想到的是他们自己居然能一下子挣来二十五万元!
从科学宫闹哄哄的“请”表现场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云端里行走,深一脚浅一脚,脚底下软绵绵地踩不实在。恍恍惚惚中何天亮来到了广场西面的花坛旁边,艳阳高照,人群熙来攘往,他蹲在花坛的边上,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努力压制内心里被发财的好运气搅腾起来的汹涌波涛。
想到原来三四十块钱都卖不出去的手表,经道士这么一点化,套上了“带功表”的包装居然立时身价百倍,而且供不应求,何天亮禁不住在心里连呼荒唐,想象着道士发财后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何天亮忍不住笑骂了一声:这个大骗子。
抽烟的工夫何天亮自己劝自己,别光顾了在这里做发财梦,把正事耽误了,眼下还是要赶紧找到肖大爷把白国光那档子事理一理,否则就算发了财也安稳不了。
他起身溜溜达达地在市府广场又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肖大爷的踪影。肖大爷会不会生了病,或者到外地去了?按说这么好的天气他应该出来的。不远处有个公用电话亭,何天亮朝电话亭奔去,给肖大爷挂电话。 电话通了,才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起来:“谁呀?”
一听到肖大爷的声音,何天亮立时有了一种亲切感,赶紧回答:“我呀,何天亮。您好吗肖大爷?”
“啊哈,小何呀,我可是好久没有跟你下棋了。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从话音里可听出肖大爷很高兴,何天亮说:“我挺好的,生意也还可以,还没发大财呢,每天就是挣个肉钱和酒钱。”
肖大爷哈哈大笑:“每天有肉吃有酒喝你小子还不满足啊?”
何天亮说:“您不是告诉过我,人不能安于现状吗?我要是满足现状您老人家不又得教训我。”
肖大爷问:“你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天亮暗忖这老头还真有洞察力,怎么一下子就想到我有事情要找他。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说道:“肖大爷,看您老说的,我不敢说时时刻刻想着您,起码每天想您一两回还是有的。”
肖大爷说:“行了吧,你小何跟我老头子打什么哈哈?有啥事你就说。”
何天亮自从认识肖大爷以来,就从感情上把肖大爷当成了自己的长辈,有些事闷在心里难受,就想找肖大爷聊聊。
前段时间各种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纷至沓来,搅扰得他身心都不得闲,市府广场从来就没有来过,更没有时间找肖大爷,今天是为了白国光那档子事才想起来找他,不由对肖大爷就有些不好意思,就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肖大爷的事情。
“肖大爷,”何天亮说,“我确实有点事情要跟您商量,我今天到市府广场来找您,没找着,就给您挂了电话。”
肖大爷问:“事情急不急?”
何天亮说:“急倒不急,不过挺重要。”
肖大爷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那好,你就在市府广场等我,我马上过去。”
何天亮赶紧说:“我就在您过去下棋的地方等您吧。”
肖大爷说:“那就好,不见不散。”
何天亮没有想到肖大爷来得挺快,一支烟还没抽完,就见肖大爷已经到了两人约好的棋摊子跟前,看样子他家住得离这里不远。肖大爷见了何天亮挺高兴,忙不迭地问他有啥事儿。何天亮说:“啥事也得等吃了饭再说。走,咱们先去吃饭。”
肖大爷抬腕看看他那只苏联老表,果然已经十二点钟了,也就不客气,跟了何天亮朝广场西面的小吃街走。
正是吃饭时间,小吃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种地方往往装修得越豪华越没人去,到这里吃饭的大都是平民百姓,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在广场上做各种小生意的摊贩,在这些人的心目中,豪华往往跟高价联系在一起,外表装修档次高了,根本就不敢进去,所以那些简陋的街边小店反而顾客盈门。
适应市场的实际需求,这条街上的店面基本上都是非常简陋的街边小店,客人大都在门外临时支起来的小桌上就餐,有的干脆就蹲在路边,一手端了大碗牛肉面,一手操着筷子狼吞虎咽。这里经营的品种也大都是牛肉面、酿皮子、鸡蛋醪糟、烩面片、烤烧饼等大众家常食品。
领着肖大爷沿着小吃街转了一圈,何天亮暗暗后悔,请肖大爷吃饭,怎么着也不能蹲在马路边上一人捧一大碗牛肉面,或者买几个烧饼夹上肥肉再加一壶酽茶打发老爷子,走着走着心里就有些焦躁。肖大爷倒是心静神定,跟着何天亮像逛大街一样蛮有兴致地东瞅瞅西看看,还不时跟街边小店的店主们聊两句,打问价钱,了解行市。
“肖大爷,咱们到别的地方吧,这地方太差了。”
“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就成了,难道你还准备大摆宴席吗?”
肖大爷领先朝一家外表像厕所的餐馆走,边走边说:“不就吃顿饭嘛,哪值得耗费那么大的精神?”
来到走廊尽头,服务员推开了一个包间的门,果然阳光把包间里面照得亮晃晃的。
何天亮看看肖大爷,说:“肖大爷您点吧。”
肖大爷也不跟他客气,抓过菜单就点了一个红烧肘子,又点了一个凉拌青笋和青椒炒蛋,说:“就咱们两个人,两个凉菜下酒,一个热菜下饭,够了。”
何天亮估计肖大爷是怕他破费,就拿过菜单又加了一道红焖大虾和盐煎螃蟹。
肖大爷赶紧从他手里抢过菜单说:“一看你就是外行,在咱们这里就不能吃海货,都是冷冻的,不新鲜,吃不出名堂来,要吃就到海边上去吃。”又对服务员说,“小姐,方才他点的两个菜划了,不要。” 服务员正为何天亮点了高档菜而欣喜,听到肖大爷的吩咐就有些失望,做出为难的样子眼睁睁地看何天亮。
何天亮知道肖大爷是为了不让他破费,又不忍心让这个挺乖巧的服务员为难,就说:“已经点了就上,海边上的人吃海味也得等做熟了吃,只要是做熟的就都是死的,区别就在于早死一会儿晚死一会儿,我就不相信海边上的人吃虾吃鱼能生吞活剥。”
服务员显然对何天亮的印象好到极点,忙不迭地给他帮腔:“这位先生说得太对了,我们的海味都是活着从南方空运来的,非常新鲜,二位先生尝尝就知道了。”
肖大爷见状也只好笑笑说:“卖瓜的哪有说瓜苦的,只要别吃坏肚子就行了。”
服务员又问:“请问先生喝什么酒?我们这里有……”
不等她介绍,肖大爷就说:“有没有山丹军马场的青稞酒?”
何天亮突然想起了道士在百羊清真大酒楼要青稞酒的事,就问肖大爷:“肖大爷,那酒可是烈得很哪,您怎么也爱喝?”
肖大爷说:“我这一辈子最艰难的时候就是在山丹军马场度过的,那时候我下放劳改,干一天活,吃饭的时候闹上二两青稞酒,再蒙头一睡,什么烦恼就都没有了。我呀,对青稞酒有感情。”
服务员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这里高档的有五粮液、茅台、贵州醇等等,低档的有红星二锅头、滨河大曲,就是没有青稞酒。先生您是不是换个别的尝尝?”
何天亮想起了道士让百羊清真大酒楼的服务员到外面街上给他买青稞酒的事儿,就对服务员说:“你们这儿没有就到外面去买,一般小商店里面都有卖的。”
服务员面有难色:“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到外面买过……你们看能不能……”
肖大爷说:“没有就算了,我们……”
何天亮拦住了他:“别,难得您老爷子想喝那一口,今天我非得让您喝上不成。”转过头对服务员说:“小姐,不是我为难你,你们要是能弄来青稞酒,我们就在这儿吃了,要是没有,我们就换个地方。”
小姐赶紧说:“请两位少候一下,我马上给经理说,让他派人出去买。”
何天亮说:“这就对了。”
乖巧的服务员给他们的茶杯里面斟满茶,便拿着菜单急急忙忙跑去找青稞酒了。
肖大爷有些过意不去,说:“你看,我这一句话可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了。”
何天亮说:“没关系,这也是她们应该做的,我们那个餐馆就有一个规矩,客人的要求只要不是非法的,就要尽一切努力去满足。”
提到他们的餐厅,肖大爷想起了小草,就问:“小草还在你们那儿吗?这丫头是个人物。”
何天亮说:“她是我们的总管,说实话,离了她我们那一摊子就玩不转了。”
又聊了几句天亮餐饮中心的近况,肖大爷才问:“你找我什么事儿?急三火四的,说吧。”
何天亮这才把前些天他跟白国光还有冯美荣之间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又把白国光跟执法部门的某些人混到一起,并且准备对他生事的情况说了一遍。
肖大爷默不做声地听他讲,等他讲完了,才说:“白国光这个人的背景挺深。他那种人跟政府部门执法单位的人有来往是正常的,没有来往才不正常。关键是他们来往是什么性质,是一般性的应酬交个酒肉朋友,遇上事儿了好有个靠头,还是组成了利益共同体,联手谋取非法利益,如果是后者,问题就严重了。”
正要往下说,服务员兴冲冲地拎着两瓶酒跑了上来报喜:“先生您要的青稞酒买到了。我们老板说,这个酒便宜,老先生喜欢喝就送给您了,希望你们今后常常光顾。”
何天亮见这里的老板如此大方,感到自己面上也有了光彩,心里也是非常高兴,让服务员谢谢他们老板。
服务员给他们斟上酒后,何天亮为了说话方便,就说:“菜赶快上,这里我们自己来,你忙别的去吧。”
服务员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连连答应着走了。何天亮见肖大爷不等菜上来先抿了一口酒,暗笑这老头挺贪杯。
肖大爷看出了他的心思,解嘲地说:“你别笑话我老头子,说实话,我早就想这一口了,可是老伴儿管得太严,平常哪有机会享受这一口儿?今天算是解放一次吧。” 何天亮真诚地说:“肖大爷,您年纪大了,我不知道您的酒量,您自己可得把握好,别伤了身子。”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流水似的把菜端了上来。何天亮举起酒杯说:“肖大爷,第一杯酒我敬您,咱们爷儿俩干了。”
肖大爷二话不说,咕嘟一声就把杯里的酒浇到了喉咙里,然后才说:“咱们别敬来敬去的了,自己管自己随意喝,边喝边聊。”
吃了几口菜,肖大爷接上刚才的话头往下说:“你说白国光跟他们搞到一起了,一点也不奇怪,你可能还不知道,大都会娱乐城本身就是前任省上那个书记的老婆跟白国光合作折腾起来的。这位夫人借她男人当政的机会,搞了个狗屁金城公司,白国光当过金城公司的总经理呢。当时金城公司面向社会集资,闹了个乌七八糟。”
说到这儿,何天亮也想起来了,当时他还在监狱里,那段时间电视上几乎天天有金城公司的广告,电视上演这家公司集资的新闻片时,道士当时还叹息着说:“这些傻瓜又让人家骗了。”
他当时还对道士的说法不以为然,反驳道:“人家这么大的公司,大老板又是省上领导的老婆,哪里会骗人?肯定能赚钱。”
道士不屑地咧嘴一笑说:“走着瞧吧,这些人要不连老本都搭进去,我头朝地走给你们看。”
这事当时他们议论过,后来谁也没有再提起过。他们作为服刑的犯人,谁也不会去关心这家公司的命运。想到这里,何天亮问:“后来金城公司怎么样了?”
肖大爷抿了一口酒,说:“还能怎么样?单位亏个人赚呗。有了钱,他们又开始从银行挖贷款,银行知道他们有经济实力,又知道省领导夫人是大老板,自然放心大胆地给他们贷款。结果不久传出他们亏本破产的消息。小老百姓辛辛苦苦积攒的几个活命钱交给你是要赚钱的,你现在弄没了人家当然饶不了你。金城公司亏损的消息传出来后,省委大院外面顿时热闹起来,都是那家公司的投资人来要钱的。恰好这时候中央发了通知,严禁非法集资。这家公司倒也不含糊,凡是小老百姓个人入股投资的,一分不少地把钱退还给了人家,事情平息下去了,倒霉的就是公家单位和银行。银行去要贷款,他们两手一摊:根据中央精神,他们积极整改,钱都还给那些个人投资者了。至于银行贷款,只好等公司业务发展了,有了钱再还。到这个地步银行又能怎么样?”
何天亮问:“他们的公司真的那么快就黄摊了?”
肖大爷说:“你问得好,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这些事情谁也没有深入调查过。他们办事倒也干脆,不久就办理了破产申请。想想,公司都破产了,银行的贷款只好变成死账,给他们贷款的银行只好自认倒霉。”
何天亮说:“这帮家伙会不会玩偷梁换柱的把戏?用集资来的钱套银行的贷款,然后再说公司亏了,办理破产,结果钱就变成个人的了。”
“我也是一直这么怀疑,可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怀疑就一钱不值。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那个时候官也不算小,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当时我就组织力量着手调查这家公司的破产案,可是刚刚开始进行,就被调到省政协当副主席去了。我心里明白为什么突然调职,觉得再干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办理退休回家养老,我当时还没有到退休年龄,人家二话没说就批了,我心里就更加明白了。”
何天亮曾经听道士他们说过肖大爷过去是大官,他从来没有问过他。从他的言谈话语和交往接触的过程中,何天亮发现他性格倔强,却又平易近人,自己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草民,跟他萍水相逢,他却把自己当成朋友、晚辈。
想到这些,心里对他油然起敬,斟满一杯酒端起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说:“肖大爷,我敬您的为人。这一杯酒我干了,您随意。”说着,咕嘟一口将杯里的烈酒吞了下去。
肖大爷微微一笑说:“你激动什么?我年纪大了,不能像你那样喝,我还是慢慢陪你吧。”
说完在酒杯上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后来我了解到,那个大都会娱乐城也是他们搞的一个项目,让白国光当法人代表,名义上就成了独立法人,所以清查破产申请的时候,没有涉及到大都会娱乐城。你想想,这样一来,大都会娱乐城不就成了他们家的自留地了吗?所以,白国光跟官场上的一些人搅在一起是再自然也没有了,而且他们并不是现在才搅在一起,过去他们就是一路,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何天亮恍然大悟,心想,看来他们并不是为了找自己的麻烦才聚到一起的,心里松了一松,又想到这帮人干了那么多坏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活得有滋有味,实在没有天理,就问肖大爷:“他们这么做明明是犯法的,刚才您说因为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办他们,如果我们能拿到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不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吗?再说了,如今那位书记已经下台了,没了后台,办他们阻力也就小了许多,您说是不是?” 肖大爷说:“当然,如果手里有证据,别看我现在退下来了,就算他还在台上,我照样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制裁。”
何天亮说:“那就好,贼不打三年自招,如今他们不会像那个时候那么小心翼翼掩盖自己,人过留痕,雁过留声,我就不相信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真的能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
肖大爷也来了精神,直起身子说:“你说得对,其实也不是没有证据,就是没有人去查。你想想,他们家是全省第一家庭,谁敢去摸那个老虎屁股?在他们的问题上,公安、检察、纪检部门都靠不上,真要查哪里有查不清楚的事情?”
何天亮说:“那我就想办法摸摸这个老虎屁股。”
肖大爷说:“你如果真要摸他们的屁股,看看他们屁股底下有多少屎,就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那些人是不可能老老实实翘起尾巴让你检查的。如果他们发现你的目的,肯定要采取谁也难以料想的手段来阻止你。而且,凭你的能力要想把他们的问题查清楚是不可能的。”
何天亮说:“功夫不负有心人,鬼也怕人琢磨,只要上了心去搞他,我想总是有机会的。”
肖大爷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过日子吧,这种浑水你趟不起。”
何天亮说:“我不是嫉恶如仇跟坏人坏事作斗争的人,我还没那么高尚。我跟白国光的事儿您也知道,我即便想老老实实挣钱过日子人家也不给我那个机会。所以,我也看透了,还不如跟他们痛痛快快来一场龙虎斗,闹他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反而能死里逃生后半辈子落个清静。”
肖大爷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那么干迟早要吃大亏,弄不好没把人家怎么着,你自己反倒先进了监狱,你可千万不能胡来。”
何天亮笑着说:“肖大爷您也太看不起人了,要是放在十年前,我还真有可能吃这种亏,我当年把白国光收拾了一顿,当时挺解气,可是最终倒霉的还是我自己。这种傻事我再也不会干了,您老人家放心好了。”
肖大爷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何天亮说:“我眼下还没有准谱,心里有了这个打算,慢慢想办法。只要您能帮我我想我就一定能成。”
肖大爷眯缝起了眼睛:“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要是拿到了有关他们犯法的证据,你能帮我把证据交到可靠的人手里,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就成。”
肖大爷想了想,下了决心似的在桌上拍了一巴掌:“好,只要你能拿到证据,我就保证让检察院立案。来,咱爷儿俩干一杯。”
两人喝过杯中酒,肖大爷又说:“事情也不见得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靠你的力量想把事情全部搞清楚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只要能抓住他们一个方面的问题,要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扩大战果,最终把他们的全部违法犯罪事实搞清楚。这就像打仗,不见得非要全面出击,只要你能找准一个突破口,就可以让敌人全线崩溃。再好比说,一道大坝阻挡了一道洪水,如果这道大坝的某一个点上出现了裂缝或者洞隙,洪水就可以从这小小的缝隙开始冲垮整个大坝。所以你现在不必要老想着抓人家的大把柄,只要能抓住小的,实实在在够得上违法的证据,我就可以保证让他们把全部事实吐清楚。”
何天亮想,眼下他们在大都会娱乐城里面就天天在干违法犯罪的事,关键是没有人去抓,去管,如果自己从这方面着手,说不准还真能揪住他们的小辫子。肖大爷看他瞪着眼睛发愣,知道他的心事,就说:“今天咱们来是吃饭喝酒的,你陪我好好喝几杯,别想白国光他们的烂事了,要是他们今后再鼓动政府执法单位找你们的麻烦,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出面给你解套。要是他们走黑道,我可就没办法了,这得靠你自己小心应付,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听他这么说,何天亮心里轻松了许多。过去他最怕的就是白国光串通公安、税务、城管那些说也说不清楚的部门来找麻烦,如今肖大爷明确表态要帮助他,他感到自己也有了靠山,他相信肖大爷绝对不是说大话,虽然他已经退了下来,可是凭他的影响和关系,只要他想管的事儿,就一定能管得通。至于黑道,他反而不怕,他明白那些所谓的黑道都是见不得阳光的角色,只要你比他们更硬,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也就只能退让三分,他唯一的本钱就是三个字:不怕死。
肖大爷连着喝了几杯酒,话也多了起来,脸也红了起来,跟他说起“文化大革命”他到山丹军马场劳动改造的往事,饿得受不了,半夜起来跑到马棚里偷喂马的豆饼吃,寒冬腊月里跳到渠里堵口子,冻得浑身青紫,跟着农工就着干辣椒喝青稞酒……
两人边吃边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肖大爷突然想起什么事,看看表连叫不好。何天亮问他怎么了。他说:“答应老伴一点钟到大女儿家给她接外孙子去,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何天亮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钟了。肖大爷说:“这就叫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行了,咱们也该撤退了。”
何天亮叫来服务员算账,还剩下一瓶青稞酒,何天亮让肖大爷带回去。肖大爷连连摆手:“那可不行,老伴知道我喝酒又得找我麻烦。你带回去,给我留着,等啥时候我再偷空出来到你那儿喝。”
何天亮笑着说:“那好,我就给您留着,您可别忘了。”
肖大爷说:“别的事儿能忘,这青稞酒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第二十四章
何天亮自从跟肖大爷谈过以后,感到自己有了主心骨,有了一种背依靠山的稳定感,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他开始认真思索怎样抓到白国光那伙人的把柄,来个先发制人,让他们也尝尝干啥事都得向“政府”报告的滋味。这件事他暂时没有给任何人说,他想不出目前自己交往的这些人里面,哪一个人能在这方面给自己出上力。三立是个粗人,虽然在这方面起不了啥作用,话却可以给他说。在何天亮心里,三立仍然是他最可信赖的朋友。然而,这段时间三立却不知忙些什么,极少在餐饮中心露面。何天亮向宝丫打听他的去向。宝丫说他一天到晚在股市上泡,连宝丫要进的货都没去办。
何天亮不由有些为三立担心,他听人家说过,所谓的股市,对一般股民来说实际上就是一个大赌场,大陷阱,真正赚钱的是庄家,其他人都是陪客。上一次三立拿着中心的钱去炒股,至今还被套在那里,如果他把自己的那点家当也赔进去,真不知道宝丫跟他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何天亮打算抽时间劝劝三立,实在不行就让他再把修车摊子支起来,多多少少挣点实在钱也比在股市上玩那种没把握的游戏强。
何天亮还没抽出时间找三立,三立却兴冲冲地来找他了。
一进门,三立二话不说把一个脏兮兮的人造革手提包朝何天亮面前重重一扔,说不清是得意还是激动,一张大脸红成了高粱面烤饼:“猜猜,里面是啥?”
何天亮从来不会费力去猜他出的谜,二话不说,抓过他的人造革提包拉开拉链就揭谜底,一看顿时愣了,里面塞了满满一提包钱。何天亮大体瞄了一眼,三摞包扎整齐连封都没有拆的百元钞票紧紧挤在一起。
“这是哪儿来的?你把哪家银行抢了?”
“操,你也太小看我了。怎么,除了抢银行我三立就挣不来钱吗?”
何天亮说:“谁说你挣不来钱了?我是说你要是没抢银行,一下子可挣不来这么多钱。”
三立说:“你是说我只能挣点小钱是不是?嘿嘿,离了银行我照样能挣大钱,看在咱俩交情的分儿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还有个地方能挣大钱,什么地方你猜猜?”
看来他也知道何天亮从来没有耐性猜他的谜底,不等何天亮猜就自己把答案说了出来,“股市!”
何天亮明白了,他这是炒股挣了钱。三立兴致勃勃地说:“你还记得我拿中心的钱去炒股吧?后来你说让我先放着,我就没敢抛。可是这终究是我心里一块儿病。宝丫也没少骂我。前些天我抽空到股市上看看,旁边过来一个人,穿着挺体面,见我拄个拐杖站在那儿抻着脖子看行情,就跟我搭了话。聊了几句,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把我被套住,欠了哥们儿兄弟一屁股债的事儿给他叨叨了一遍。他听了挺同情,详细问了我到底买了哪几只股。我给他说了以后,他告诉我这几只股一时半会儿涨不上去,还不如抛了重买。我算了算,要是按他说的这一抛至少要亏四五千块,我哪儿敢?他说,你放心抛,然后按他说的买上两只股,过十天半个月要是不赚,亏的钱他给我赔。我还在犹豫不决,他说机会就是跑到你身边的一匹快马,胆大点,抓住了就能骑上去。胆小不敢抓,或者动作慢抓不住,马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说到这儿,三立抓过何天亮的茶杯咕嘟咕嘟灌了两口茶水,才接着往下说:“我当时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让他三说两说就按他说的办了。我操作的时候他没有走,就在那儿看着。我操作完了,他问我:‘兄弟,是我给你出的道儿,要是真亏了怎么办?刚才我说了,亏了我给你赔,用不用我现在给你写个承诺书?’你说我哪能那么没道行呢?当时心里头升起一股豪气,说不管是不是你出的道道,事儿是我自己办的,赚了赔了我自己担着。他哈哈一笑就走了。他这一走,我的心也顿时空悠悠的,万一他涮我玩儿怎么办?”
何天亮也觉得三立当时这件事做得是有些盲目,不过好在事实摆在面前,他确实赚了,就不着急,只是想听听他后来是怎么赚的,就递给他一棵烟,还给他点着了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三立狠抽了两口烟才接着说:“这段时间我真是度日如年,天天往股市跑盯大盘,也希望再能碰到那个人问问情况。可是大盘像断了气的死人一样,你怎么着急也没个动静,那个人再也没有露面。我心说完了,让人家给涮着玩了,干着急又没办法,那个心情给你说你也体会不到。过了十来天,一大早我跑到股市就发现情形不对,冷清了好久的股市突然热闹起来,平时空空荡荡的大盘前面挤满了人,去晚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再看看我买的那几只股,总算活过来了,开始是涨涨跌跌,跌跌涨涨,就像跳踢踏舞,动来动去还是原地踏步。越是这样我越是紧张,我真怕这两只股没涨反跌,心就像悬到了气管里,一喘气就上下忽悠。又耗了两天,咱们买的这两只股突然像点了火的导弹,噌噌噌地往上蹿,连着就是几个涨停板,不到两天就把咱们赔的给涨回来了。按说到这个时候就应该见好就收,把股抛了好回来给你们交差,可是人就是这个德性,一个字:贪!亏的时候想捞回来,捞回来了又想赚,赚了想再多赚……眼看着股市往上飙,我哪里舍得抛?不抛吧又怕突然再跌下来,那个滋味也不好受。” “那你怎么又舍得抛了呢?是不是开始跌了?”
“一直到今天早上我还在大盘前面作思想斗争,抛还是不抛,那个指点我的人却突然出现了。见到他那个感觉,真亲啊,恨不得把他叫声爹。他却让我赶快把手里的股抛了,说再不抛就要跌。当时这股正涨得欢实,人们疯了似的抢着买,哪里有跌的迹象。我对他真是服透了,他说抛形势再好我也不敢犹豫,马上就把手里的股全都抛了,然后就提了钱来见你。怎么样?一万来块变成了三万六千块,我三立对得起大伙了吧?”
何天亮听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那个指点你的贵人呢?”
三立沮丧地说:“当时我只顾了抛股提钱,等忙乎完了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不过也没关系,他也常去股市,虽然他老在大户室呆着,真的要感谢他,还是能找着人的。”
何天亮说:“真得好好感谢人家,你有机会约约他,到咱们中心来摆一桌。”
三立把破人造革提包里面的钱掏出来,往何天亮面前一推:“数数吧,一共三万六千七百三十八块,这是结账单,你对对看。”
何天亮面对这一堆钱也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把小草喊了过来。小草进门见到桌上的一堆钱,也呆了,神秘兮兮地问:“这是哪儿来的,该不是抢了银行吧?”
她说的话跟何天亮刚刚见到这些钱时一个腔调,三立又气又好笑,刚想骂一句粗话,又咽了回去。何天亮连忙替三立吹嘘:“你别胡说,这是三立炒股挣的,就是用咱们中心那一万来块钱的流动资金,你看看,变成三万多了。”
小草一跺脚跑到门外冲小卖部叫唤:“宝丫!宝丫!你过来。”
何天亮拦阻她:“你叫宝丫过来干什么?她行动不方便。”
小草说:“你不知道,她刚刚还在抱怨三立不帮她进货,整天往股市上跑不见人影。这不,人家把大钱挣回来了。”
说话间宝丫在那边应了声:“叫我啥事?”
小草说:“你就别过来了,告诉你,人家三立这回可是立大功、挣大钱了,从股市上弄回来三万多。”
宝丫还没接茬儿,道士刚好从门外进来,接过话头说:“三万来块钱算个什么,值得你们大呼小叫的,真是没见过钱,见了点钱就不知道姓啥了。”说着摇摇晃晃地走进屋来。
道士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里面穿着黑色的薄羊绒衫,甚是潇洒。何天亮说:“到底是大师,啥时髦穿啥,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小草说:“道士过去走路像虾米,弓腰低头,如今走路像螃蟹,发横。”
三立说:“你胡说,我怎么看不出来大师走路像螃蟹?你们看,脑袋仰得高高的,脖子一蹿一蹿的,身子一颠一颠的,真的挺好看。刚开始我还以为咱院里进来了一只澳大利亚鸵鸟呢,操,仔细一看才认出来是大师。”
道士做恼怒状:“你们这是干什么?一窝子疯狗,不管生人熟人乱咬。”
小草说:“道士大哥,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了,我们这不是见了你高兴嘛。你等着,我给你倒水去。”说着急匆匆地往厨房跑,刚一出门就跟二秃子碰了个满怀,吓得小草吱哇一声怪叫,二秃子也很不好意思,满面通红地捡起撞落在地的编织袋,往后退了一步,小草说:“你不跟你哥一起进来,贼兮兮地躲在后面干啥?”
二秃子难堪地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伶牙俐齿的小草,求援似的看着道士。道士说:“你们今天是怎么啦?挣了两个臭钱就知道欺负人了是不是?刚刚欺负完我,又开始欺负我老弟。”
何天亮跟道士怎么逗趣都可以,跟他弟弟却不好开过分的玩笑。二秃子跟他不是很熟,年龄也比他们小,平常见了他又尊敬得紧,所以跟他也就一本正经的。见二秃子也来了,何天亮赶紧起来招呼:“快进来。”又责怪小草,“你看你,不就碰了一下嘛,就像人家踩了你的鸡眼似的,叫得⑷耍你看看,把人家吓得都不敢进来了。”
小草推了二秃子一把:“快进去吧。你看我都招骂了。我给你们弄水去。”
道士在一旁呵呵冷笑。三立见他古怪,问道:“你这家伙笑得比小草叫得还⑷耍怎么了?”
道士一字一句地说:“我在笑有的人对小草太了解了,连她有鸡眼都知道,你说这里面有没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