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4 20:56
“没有如果。”
万丈红尘,没有如果,只有可是。
廖金兰观察曼丽吃菜的样子,喝水的样子,笑的样子与不笑的样子。曼丽始终彬彬有礼,跟君初的温文尔雅也算相称。
问到父母与工作,曼丽说,父亲是中药商人,母亲过世了,自己在电台当播音员,自己租房子住。
这一切,无可厚非。
廖金兰满意地笑笑,这一笑,君初的心头大石落下了。夹的菜在老太太碗里堆成小山,大多是辣的。
又问道,“你吃辣吗?”
如果懂得辣椒的滋味,那就是完美了。
曼丽吐吐舌头,“我怕辣。但偶尔也吃点。”
蓉妈打圆场,“老太太,你不记得了,他们上海人最怕吃辣椒的。”
曼丽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伯母,这桌布的刺绣是哪里的?很漂亮。”
桌布是湘绣芙蓉花,花上的两只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蝴蝶的触须与花纹是一绝,颜色逼真。
廖金兰夹了片腊肉在嘴里,一边道,“这个是老家表叔绣房的姑娘三三送的。还记得吗君初,五年前你回去帮我拿那件衣服时还被困在河西呢。”
君初想了想,“哦,对,你那件衣服害得我差点回不了家。好大的雪。”
出门的时候并未下雪,坐船到表舅开的绣房去取衣服,却发现工人们都在忙着收拾,打包袱回家。君初在门口试探地问,“请问……我来取衣服。”
店员们都忙碌,不愿理睬这个客人,只有三三一个人回答,“是沈太太那一件吗?”
君初连忙点头。
三三打量着君初问:“您是君初少爷吧,老板临走时跟我提起过你可能要来取衣服的。但您能等会儿吗?廖老太太前天才拿来,还差一些。”
君初只有无可奈何地在店内坐下,三三瞥了他一眼,飞快走进店后的工厂。
当时店铺大门关上了一大半,女工们背起行囊,兴奋交谈着陆续离去。还有个店员快手快脚,在门外贴上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
忙忙碌碌,最后店里一片空荡,只剩下君初一个人。君初觉得无聊,径自走入工厂,见三三一个人低着头,又拆又缝。
君初问道,“所有人都走啦,你呢?年三十呀。”
三三,“老家没人,回去也没用……您再等会儿。就好了。”
君初说,“不急。雪下得太大,可能水路封了,渡船的也回去吃年夜饭,今天怕是回不了。”
三三惊讶道,“那你不也得在外头过除夕?”
君初靠着墙壁,笑得爽朗,轻松地说,“我工作四处奔波,本来就很少在家过年,习惯了。”
后来跟那个绣女三三在路边小店凑合了一顿年夜饭,菜不丰盛,但在记忆里自己是饿极了的,风卷残云,吃了个片甲不留。
廖老太太的问话打断了君初的回忆,“曼丽小姐,你会绣花吗?”
“不会。”曼丽看着那些芙蓉花发愣,为什么自己就不懂这些。
“小时候没学过?不会吧,你们应该懂得苏绣,就是双面绣,我正学着呢,你指点一下。”廖金兰放下筷子把之前绣的那块双面葡萄递了过来。
曼丽很尴尬,“我母亲去世得早,没来得及教我——这个葡萄,绣得挺不错的。”曼丽夸奖着。
廖金兰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继续招呼大家吃饭,心里却想起另外一个人。
收拾碗筷的时候君初使了个眼色,曼丽赶紧去厨房帮忙,客厅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怎样,怎样,她是不是很好啊?”君初非常想知道答案,他也知道曼丽在厨房里的耳朵竖得肯定比兔子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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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0:56
“你觉得好就好,我没意见啊。”廖金兰不讨厌曼丽,没那个必要。看起来这妹子也算模样周正。随口又问了句,“属什么的?”
“虎。”君初答道。
廖金兰念叨着,“属虎,二十岁,你属马,二十九。她几月的?什么时候出生的?把生辰八字写一下,我有空去找人算算去。”
君初走到母亲背后帮着捶背,“妈,蓉半仙不就在身边嘛,还用得着找别人吗?”
“她?行了,半途而废的修行,别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了!我回长沙去庙里找人算!”廖金兰继续道,“八字没问题,你们就早点定了。我看了日子,后天我就回长沙。”
君初嘀咕着,“我还以为后天订婚呢。”
“你说什么?我耳朵背,你说话这么细声我哪里听得到!”
“我说您多住几天,叫曼丽陪您转转,也好买些特产回去。”君初听到母亲要回老家,极力挽留。
“你做好事喽,让我买特产!上次带回去的还没送完!”廖金兰想着清明节将至,老头子坟上也该填填土修修碑了。
去电影院坐着的时候曼丽心不在焉,君初问怎么了。
曼丽偷偷地在他耳边说,“你妈妈对我印象怎么样?”
“挺好的。”君初握着她的手说道。此时银幕上的男女主人公也是这样做着,恍惚间,有种现实与虚幻的混合。
“嗯。”曼丽答应着。
君初就是自己喜欢的男子,面目可亲,衣着有品位,个子高高的,家庭条件优越,工作稳定高尚,报酬丰厚,为人正直不妥协,热情又幽默,更可喜的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自己。这几率,比到马路上被车撞飞的可能性还小。
电影散场时,君初送曼丽回屋子,一路上讨论着电影里的情节。君初更感兴趣的是电影的拍摄手法跟剪接技术,他目前正拍的这场电影,不知道是否比今天看的这部更受大众欢迎。
廖金兰收拾东西的时候君初从外面回来,看到沙发上堆了些自己的衣服,问道,“这么晚了,把我的衣服找出来干什么?”
廖金兰抬头看了看他,说道,“把你的脏衣服洗洗,乘着这几天太阳大,冬天的拿出来晒,夏天的翻出来你要准备穿了。”
君初感动一番。
蓉妈准备了宵夜,是桂花汤圆,甜腻腻的,咬开后满嘴的桂花清香。家里有女人在总是好的。
君初送廖金兰上火车的时候,曼丽正在播音室,因为调班了,没有办法去送她,只是在前一天晚上嘱咐君初买了礼物让老太太带回老家。廖金兰的衣兜里装着曼丽的生辰八字。丈夫去世以后,唯一的依靠就是儿子。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择偶,选择怎样的女子,一定要慎重。就如买股票一样,有些看起来牛的,也许以后会跌到停板。过来人的眼光,基本上不会错的,除非对方有精明的伪装技术。
君初有些舍不得,拉着母亲的手叮咛半天,注意身体按时吃药等等。廖金兰一到春天容易犯气喘,心脏也不是特别好。
列车员喊道,“要开车了,送行的下车!”
君初从车上下来,隔着玻璃与廖金兰对视着。蓉妈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君初的鼻子酸酸的,什么时候母亲愿意长久地在上海住下去,就不用来回奔波让人惦记了。
曼丽中途休息时接了个电话。很意外,是米雯打的,说父亲今天生日请全家在外面吃饭,地点定在上海宾馆三楼中餐厅。
曼丽问道,“还请了些什么人?”
“都是些你认识的,还有生意场上的老朋友,你放心好了。”米雯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徐伟良眨眼睛。
提到上海宾馆,曼丽又想起君初,见鬼的那天晚上,君初冒着大雪出来见面,在房间里帮她烤鞋子上的湿气。
“就这样说定了。下班后我顺道坐汽车来接你。”米雯挂了电话。
曼丽忘记了父亲的生日,真是……节目也播得差不多了,曼丽想提前一会儿去百货公司买些礼物,台长应允。
贺礼是一副字画,徐伟良向来反对生日收俗物,字画是花开锦绣图,也许他会挂在店里的大厅中央,曼丽想着。
汽车过来了,曼丽上车。米雯的肚子出奇的大,脸和脚也肿了起来,头发比以前长了些,好看了些,穿的是大号的孕妇装,上面披件袍子,还有蝴蝶结,看起来也可爱。
“爸爸呢?”曼丽关好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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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0:57
“他应该先到了,让我来接你。”米雯看了看曼丽手里的礼物,问,“大小姐送什么礼物?”
“字画,但愿他喜欢。”曼丽决定明年徐伟良过生日时一定提前预备贺礼,因为谈了恋爱的缘故,连着父亲的生日都忘记了。真是有了男人忘了爹。
曼丽内疚了一阵子,上海宾馆到了。看见这熟悉的地点,曼丽有些踌躇,但愿前台的小姐已经不认识她了。
三楼已经早早摆好筵席。因为不算正生,所以并未包场,只是在靠窗的位置摆了三桌,大多是些供货商、分销商,也有米雯家里的一大摊子亲戚,也有从农村老家赶过来吃酒的。米雯嫁给徐伟良,许多老家亲戚都受益,比如安排人员去店里站柜台之类。
戴碧珠今天本来不愿意来的,而且更不愿意做戏。但自从丁丁事件过后,儿子张少廷见了自己就像见了鬼一样,即使回来也不愿意跟从前那般撒娇亲热,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后回自己房间,吃饭的时候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张定邦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脑门子冒了冷汗——为了自己的命,还是彻底打消娶小老婆的念头。至于出去玩,也不敢在上海本地——到处都是斧头帮的人,万一真的被戴碧珠知道了,下一个肉酱人就是自己了。
张定邦寒了一下。但儿子是自己的,戴碧珠也是在跟自己商量这事,最终还是决定找一个正正式式的女朋友来安定他的心。
找谁呢?
张定邦打开抽屉,一抽屉的女子照片,后面写着谁谁谁家的千金。戴碧珠问道,“是给儿子相亲还是给自己选小老婆啊?”
张定邦赶紧解释,“夫人,我有你一个人够了。这些照片都是这一年来存着的,当时你不是说少廷太小,又在念书,不适合恋爱么?所以我就暂时放在这里了,都是些大家闺秀,家门都是不错的,而且相貌都尚可。”张定邦随便拿起一张,“你看这个,父亲是报社总编,母亲在交通部门。”
戴碧珠瞅了瞅那些照片,一张张认真地挑起来。
戴碧珠是不喜欢那些过于美艳的,怕儿子将来管不住。太呆的透着一股傻气,又怕张少廷不乐意。
选照片的两个人像是车间的流水线作业工,一张张照片从张定邦的手中传到戴碧珠手中,然后扔到地上,算是淘汰,稍微好一点的就放在旁边。经过了一番海选,一百进二十,二十进十,十进五之后,终于选定了前三甲。
第一个是叫小玉的,父亲是张定邦手下一个副官的朋友。职业是个小学教师。
第二个的名字唤做杨云儿,父母都不在了,舅舅是做服装生意的。云儿是个护士。
第三个就是徐曼丽。
“护士不错。”张定邦盯着那女孩的胸部看了看,“护士体贴。”
戴碧珠想了想,直接PASS掉了,原因是护士动不动就会让男人脱裤子。要不得。
“那老师不错。”张定邦觉得有点困,最近总是开会开到很晚,睡眠不足,现在半夜里还要陪老婆给儿子挑对象,真是麻烦。
“老师也不行。”戴碧珠说,“老师的习惯语气就是,做得不好,重做一次。”
张定邦坏坏地笑了笑。其实张少廷在笑的时候100%跟父亲张定邦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
“笑什么笑,嬉皮笑脸的东西!”戴碧珠拿着曼丽的照片看了看,“我看这姑娘不错,又是做播音员的,不必抛头露面,而且模样也挺讨我的喜欢,就是不知道真人怎么样?”
“想知道怎么样改天约见一下不就得了。”张定邦打了个大到可以看见咽喉深处的大哈欠,把照片拿过来翻了翻背面,接着道,“哦,是徐伟良家的千金啊。”
“是不是中药店的徐老板?”戴碧珠是有印象的,有几次派了佣人买些调理肠胃的中药,对方也是执意不肯收钱,而且还磨了上等的珍珠粉送来给自己当面膜。
“对啊,家里有个姨太太。”张定邦瞌睡深了,随口就说出来。
“很羡慕吗?”
“不敢不敢。”张定邦忍住了一个哈欠,眼泪都快溢出来,“我看这姑娘行,要不我明天给徐老板打个电话约个时间?”
“好啊,这件事你去操办。跟人家约个时间。”
张定邦像得到特赦令一样如释重负:终于可以睡觉了。明天又是开会。
不一会儿,张定邦睡死过去。戴碧珠还在想张少廷女朋友的事情,如果儿子中意就好了,儿子也不会再记恨自己了。说实在的,丁丁的事自己的确是下狠手了,但想起只不过是个暗娼罢了,也就心安理得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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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0:57
张定邦再忙也不敢把老婆交代的事情落下,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马上给徐伟良挂电话,是米雯接的,一听到是张定邦,高兴坏了,刚好过两日是徐伟良的四十二岁生日,顺势邀请张定邦一家过来赴宴,这件相亲的事情算是有了眉目。这年头,钱是假的,一打仗就不值钱了,但权是真的,张定邦在南京有人,万一要是真打仗了,自己家里肯定也能得到第一消息。何况战争物资的采购,上海那么多中药供应商,哪里轮得到徐伟良!如果跟张家攀上亲戚,还愁什么呢?
徐伟良从药店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激动不已,还是米雯替自己打算得周到,一心策划起自己的生日宴来。
曼丽一进门就看见父亲跟张定邦与戴碧珠在交谈,过去递了礼物。徐伟良介绍道,“这是张军统,这是张太太。”
戴碧珠这才知道真人比相片漂亮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曼丽特意回家换了套裙子,鹅黄色的披肩衬托得五官更加白皙,淡淡的妆,眉眼之间尽是活泼与俏丽。
气质跟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但相貌,我比她还要好看,戴碧珠暗暗比较了下。
张定邦也是赞许地对戴碧珠点点头。便一起坐下。
徐伟良向米雯介绍张家夫妇。
寒暄一阵,米雯问道,“贵公子还未到?”
戴碧珠看了看表,“是啊,估计快了,明天他不上课,已经通知他来了。”
宾客陆续到齐,大家纷纷举杯祝寿。
张少廷自从丁丁事件后,人有些迷糊,母亲吩咐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不惹她,再也不敢惹她。平时对他那么宠爱,却当他的面将自己喜欢的女人砍死——即使是个暗娼,也不至于这么心狠手辣。
这次又叫自己参加什么老家伙的生日宴会,有什么好玩的?真是见鬼!尽管如此,也不敢违抗,开着车慢慢悠悠地赶过来,希望只是凑个尾声,随便吃两口走人。
“张少廷?”曼丽脑子里想起的是那些百合花,突然看见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来这里干什么?
曼丽?是曼丽吗?张少廷定了定神,不会这么巧吧?张少廷赶紧凑到桌前。
一场皆大欢喜的寿宴,最高兴的不是张少廷与戴碧珠,而是米雯。她看见张少廷见曼丽时的痴迷眼神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喜欢上了曼丽。
这么久了,张少廷又一次恢复了对戴碧珠的昵称——妈咪。
当然不大高兴的是曼丽,父亲跟米雯请了张少廷事先却没说,不过也没有太大理由发脾气,谁生日谁说了算,过生日的人最大。
君初第二天接曼丽下班时,曼丽问廖金兰是否已经回去了。
“是的,现在家里没人,去我家吃饭吧,我亲自下厨,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君初带些炫耀的口气,就像小孩子急于秀出他的跳绳手艺,能绕多少圈花样一般。
曼丽在黄包车上点点头,说道,“我看是不是要先买点胃药,避免食物中毒。”
君初气了一下,吻她的脸,在耳边咻咻的呼吸,偷偷耳语,“昨天想念你了,告诉我昨天你干什么去了,也不给我打电话。”
曼丽心里一阵酸麻,推开他又舍不得,“昨天我父亲生日,去吃了晚宴,这不晚上回去太晚了,就没回屋子,直接在那边歇息了,打电话不方便。”
回去后,徐伟良心情大好,对曼丽的礼物也是非常喜欢,扬言要挂到中药店的厅子中间,曼丽一阵得意。米雯不停在提张少廷,多英俊啊,多有前途,多有男人味之类。
曼丽一句话就打击了她的积极性,“你这么喜欢怎么不自己拿去。”
徐伟良瞪了曼丽一眼说,“你怎么这样对姨娘说话!你年纪也不小了,遇见合适的为什么不相处一下?”
曼丽觉得张少廷比自己小,而且大家又不熟。
米雯说道,“每个人都是从不熟到熟的,”然后指指自己的肚子说道,“你看我跟你父亲熟的。”
曼丽不大在意她说的这些,只是下决心要把君初什么时候带回家,让他们看看自己喜欢的男子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
君初的家空了很多,但比起上次到这里,曼丽更为轻松,笑着要参观君初的房间。君初的卧室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君初去过很多地方,所以屋子里摆了各地的照片跟摄影方面的书籍。曼丽被君初温暖的胳膊拥抱着,头埋在他的肩膀,呼吸着熟悉的气息。吻是温柔的,爱惜的吻。
四片嘴唇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君初想起上次欲火焚身的后果,便压抑着想把曼丽扔在床上扒个精光欣赏个够的念头,说道,“你自己在这里慢慢转,我去厨房做饭。”
曼丽点点头,到客厅,拧开收音机,调了音乐台,咿咿呀呀的唱,这样的生活就如一本浪漫的言情小说,男女主角生活在梦幻里——女人都喜欢这样。曼丽哼着歌上楼,房间布置设计都很别致,顶楼还有个阁楼,曼丽爬了上去。
阁楼的窗帘很厚,一拉起来就如黑夜一般,君初有时候会把这儿当成暗房用来冲洗照片。上面还有张小小的床,抬头见星光,真是浪漫的男人。曼丽由衷地感到幸运,翻了桌上的杂志看,翻了一会儿,趴在桌上瞌睡着,直到饭菜的香气从楼下飘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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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0:58
君初在喊,“沈太太,吃饭啦!”
你这个好命的女人,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曼丽看着那些饭菜美美地想。饭是香米,白灿灿的。菜是三菜一汤,翠绿的莴笋炒了猪肉;还有一道是红绿菜椒,这种菜椒是肉肉的,一点辛辣味道都无;另外一道是素炒鸭米,就是把鸭子剁得碎碎的,连骨头一起碎掉。汤是白菜豆腐汤,君初说是翡翠白玉汤。
好名字的菜。曼丽夹了一块豆腐在嘴里,滑滑嫩嫩,很好的味道。
“你知道翡翠白玉汤的故事吗?”君初提问。
曼丽摇头,“你说给我听。”
君初夹了块肉在她碗里,开始娓娓道来,“朱元璋小的时候,由于家贫,被迫当了乞丐。有一天,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差,跑了一天的路,竟然连口粥也没喝上。晚上,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他和他的乞丐朋友们居住的破庙里。这时候,有一个乞丐用他那双脏兮兮的手端出一碗讨来吃剩下的——白里带绿,既像是粥又像是汤的食物。朱元璋如获至宝,狼吞虎咽就下了肚。吃完这顿饭,朱元璋感到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吃到过的美味。于是就问这位乞丐朋友刚才给他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乞丐随口而答‘翡翠白玉汤。’”
曼丽听得入神,托着下巴认真地盯着君初的嘴,君初继续说道,“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他总是感到御厨房给他做的饭菜不可口。御厨们也想尽了办法,献出了自己最好的手艺,却仍不能满足他的口味。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做乞丐时吃翡翠白玉汤的事,那‘美味’至今仍记忆犹新。于是,他召来最得力的大臣,命他一个月内找到给他做过翡翠白玉汤的乞丐。这位大臣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那人,他也仍然在当乞丐。朱元璋命他再给他做一碗翡翠白玉汤,如果做得好,以后就留在御厨房里。”
“后来呢?”曼丽咂咂嘴巴。
“朱元璋也跟这位乞丐到了御厨房,他要亲自看一看乞丐怎样做出翡翠白玉汤来。乞丐在御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让御厨们弄来一些豆腐和青菜,再要了一些剩菜剩饭。他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盆儿里面一搅拌,然后对朱元璋说,这就是翡翠白玉汤。朱元璋吃了,却没有之前的味道了。”君初笑着把故事说完了。
“哦,原来如此,这下子我觉得这个菜更好吃了。”曼丽喝了一口汤,贴心暖胃的感觉一下子升腾起来。
人总是会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拔。但是,回忆毕竟只是一段回放完的电影。尽管如此,每当我们陷入回忆,还是会有些温暖。
“你喜欢吃就给你做一辈子。”君初有点傻气地说道。
洗碗是曼丽要求的。既要分工也要合作,君初靠在厨房门口,终于忍不住从后面抱住曼丽的细腰,“爱你,知道么?你这个让人牵挂的小东西。”
“你为什么爱我?”曼丽回头就是君初的下巴,光洁的,带着男人的味道。
“不知道,第一眼看见心就怦怦跳,好像要飞出去。”君初认真地看着曼丽的眼睛,“上天让我遇见你,一定是有他的安排,他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做的。”
曼丽觉得安慰,只是希望能名正言顺地将自己交给他,身体和灵魂,除了今生,还有来世。这样的感受,只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才能明白其中滋味。
这边张少廷回家后就急忙问戴碧珠怎么回事。戴碧珠只是说,帮她挑了个女朋友,看是否称心,如果不喜欢再换。
“喜欢,喜欢得要命。我之前追求过曼丽小姐,碰了钉子,就没有再继续了,然后就参加了那个军官速成班,没有太多时间出来找她。”张少廷忽然想起衣袋里还有曼丽的排班表,不过似乎已经过期了,他拍了拍脑门子。
戴碧珠放了心,之前还专门派人去曼丽念的学校去调查,的确没有男朋友,而且品行端正,学习优秀。看见儿子这么高兴,总算是回到了从前。
“我不管,我就是要她。妈咪你要帮我。”张少廷又嬉皮笑脸跑过来撒娇来了,嘴巴有点点鼓,眼神竟是无辜。
戴碧珠笑了,搂过儿子的肩膀,“那你自己也要努力哦,以后不要惹妈咪生气了。”
张少廷想起丁丁,遗憾顿生。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床上对象啊!将来即使跟曼丽结婚,永远也不会忘记像丁丁一样什么都肯为自己做的女人,自言自语道,“妈咪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张定邦皱了皱眉,“我看你该回学校了。”
戴碧珠道,“急什么急,这不还没到晚上十二点吗,你自己出去吧,儿子在家陪我吃饭。”
再看那小兔崽子得意的样子,原来的嚣张又回来了,张定邦无奈地笑笑。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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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0:58
二十一、
廖金兰回到老家长沙才好像找到了吃饭的感觉,中午买了不少菜,怕等下菜多了吃不完,打电话把自己的表弟廖运和也叫了过来。廖运和在河西,要坐船,店里留下个伙计,把绣女三三也带上了,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的。
三三二十三岁,头发是老式的盘髻,簪子是母亲改嫁前留给她的,红色的玛瑙簪子,正经地插在脑后,脸稍微有点圆,说话声音轻而慢。
到了廖家,三三赶紧过去给廖金兰请安,然后就到厨房帮蓉妈做菜了。长沙的春天一点也不暖和,水是冰冷的,三三抢过蓉妈手里的盆,叫蓉妈去客厅休息,自己来摘菜、洗菜,连做菜都包了。
蓉妈笑嘻嘻地回到客厅,廖老太太问道,“三儿在里面忙乎,你可以腾时间出来跟我们聊天了,看来叫她来是对的。”
廖运和嘿嘿笑着说,“三三是我们绣纺的能干婆,文能绣花,武能炒菜,连纳的鞋底子都是一流的。”
蓉妈赞不绝口,“是啊,这孩子心眼好,勤快,哪个男子找到她了才是福气!”
廖运和问候着君初的工作和这次去上海的经历。
廖老太太说,“咱们家君初倒是不肯去银行里头上班,他要在电影里头搞拍摄,我也由得他,反正每年银行的分红也少不了他的份。那些上海菜我又不喜欢吃,辣椒不辣,随便炒个菜都是一把白糖,有时候我不放糖也甜,你猜怎么了——那锅浸了糖味在里面了!”
说得廖运和直笑,“是啊,炒菜放糖就不好吃了。”一边对在厨房忙乎的绣女三三道,“三妹子,今天的菜加辣啊!”
三三爽快地在里面应了一声,“晓得喽!”
廖金兰简直胃口大开,赞不绝口,再看三三的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廖运和问君初是否有女朋友。
三三抬头,睫毛淡淡的,不似曼丽般长睫毛,浓眉毛。曼丽有什么事情写在脸上,三三有什么想法藏在心里。
就胸部来说,两人不相上下。就屁股的形状而言,三三更适合生养。而且三三是湖南女孩,而且是少数脾气好的湖南女孩。结婚前老实,结婚后会更顾家顾老公。那个曼丽太娇气了,父亲还把姨太太扶了正,这是让廖金兰有些心惊的,仿佛戳到了她多年的痛楚。
廖金兰说道,“没有女朋友,没有。”
蓉妈奇怪地看了看老太太,心想,怎么会没有?上次明明带回来的。想起老太太可能另有打算,也就作罢了。
饭后,三三提醒廖老太太,“您今天吃得有点油腻,有点辣,明天去抓点山楂回来冲水喝,是顺气健脾胃的。”
廖运和跟廖金兰约了本月十五去麓山寺烧香祈福。麓山寺正好在河西,家里房间又多,就留表弟与三三在家中歇息了。
晚上廖运和出去拜访绣庄在河东的老客户。蓉妈洗碗收拾。灯光下,廖金兰坐在一边,三三一边刺绣,一边认真地讲解,“您看,关键是针脚、针法。您现在用的是直针,是完全用垂直线绣成的,只有一种颜色,没有和色。”
廖金兰问道,“那针脚太长的地方怎么办?”
三三手把手地用旧线钉住,变成铺针加刻的针法。廖金兰看得入神了。三三的手上下翻飞,熟练地绣着。
其实廖金兰的湘绣算是精通,所以特别想学苏绣。
夜很深了,三三跟廖金兰还在兴致勃勃地绣着。其实苏绣讲究花线的粗细,一根花线的1/2粗称“一绒”,1/12粗称“一丝”。“劈丝”即将一根花线分为若干份。三三这个活做得特别快,因为只有花线劈丝粗细合度,才能充分表现物体形象的质感。如绣金鱼鱼尾,用线要细,排针要虚,才能表现轻薄、透明感。绣鱼身线条就要略粗,排针密,才能表现浑厚感。又如绣石头、老树梗等,线粗,排针不必过于均匀。再比如绣猫,根据对象毛丝变化规律掌握丝理,绣出来的猫毛茸茸的,形象逼真生动。三三总是善于总结经验,独辟蹊径,继发绣、双面绣之后,还懂得双面异色绣、双面异色异样绣等新潮手法,让廖金兰羡慕不已。其实民间有“苏猫湘虎”之说,湘绣狮虎毛纹刚健直竖,眼球有神,几可乱真。比起苏绣来,湘绣针法更加多变,以掺针为主,并根据表现不同物象、不同部位自然纹理的不同要求,通过刺绣工艺,增添了真实性和立体感,起到了一般绘画所不及的艺术效果。以致湘绣独成一派,到清末“湘绣盛行,超越苏绣,已不沿顾绣之名。法在改蓝本、染色丝,非复故步矣”。
蓉妈提醒着,“老太太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廖金兰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绣花绷子,对三三道,“我自己绣了些东西放在上海那边,有一幅是葡萄,我自己倒是觉得不错,有空给你看看吧。”
三三帮老太太铺床,“您别客气了。”
“我这床宽,三三你今天就陪我这个老太婆睡好了,暖暖脚。”廖金兰准备洗脚。
晚上,三三听廖金兰说起大上海,说起沈君初,一脸的向往。大上海真的那么繁华吗?沈君初,恐怕早就忘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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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1
二十二、
廖金兰晚上睡得晚,早上又赶早起,爬山的时候气喘吁吁。山上小草已经青翠,春雨贵如油,却仍然带些早春的料峭寒冷,比起冬天却又好些。
廖运和在前面走着,三三跟着廖金兰,一路走一路聊。话题涉及君初,三三就特别感兴趣,问这个问那个。
到了寺庙门口,蓉妈买了香,放在篮子里。廖金兰吃的是花素,就是初一、十五吃素。岳麓山是道教、佛教合一,因此拜完了菩萨还得拜道爷。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忽然想起曼丽的八字与君初的还没去算,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廖金兰让廖运和跟三三等自己一会儿,自己放下筷子又返回寺庙。
几番周折,终于进入了“香客免入”的寺庙禁地,找到了管香油捐送的慧明师父。慧明师父正打坐呢,见廖老太过来便起身行礼。廖老太太这几年香火钱捐了不少,去年还花了重金捐了千手观音的一只手。麓山寺的住持向来反对寺里的和尚去帮人算命谋求私利,而且这对修行是个大忌讳,却还是有人跃跃欲试。
慧明是知道这些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为世间痴男信女指点迷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他从来不收取任何钱财。如果别人执意要给,也会奉劝香客捐给寺庙。
廖金兰把生辰八字往慧明眼前一送,慧明大惊失色,“天煞配!”
廖金兰只听过天仙配。
“所谓的天煞配就是只要是结合,必然有一方要死。”慧明问道,“他们还没有同住吧?”
廖金兰点点头。
“这些孽缘是前世就种下的。”慧明摇头叹息。
廖金兰几乎要下跪了,“没有什么解救的办法吗?”
慧明及时阻止,“施主不必如此。逃不了的劫难终究是注定,除非不看,不想,不听,不念,不见,不怨。可找阴年阳月阴日阳时的女子与之相配,每年在当地的佛堂居士楼吃斋念经三个月,兴许可以消除孽缘。”
我们怎么可以做到不看也不想,不听也不念,不见也不怨?除非不爱。如果是爱,必然是做一辈子的纠缠。说分开,就分开,似乎容易,实际很难,难得要死去。等分开后回头来看又很简单,你看,不就是分开了么?有什么难的。飞向灯光的蛾子,它们如此奋不顾身,不悔还是悔,无从追忆起。
曼丽在廖金兰离开的这段时间经常出入沈宅,下班后有人陪着逛街,看电影,吃东西。君初就像别的男朋友对待女朋友一样正常地对待曼丽,有好吃的总是分她一半,风吹过来的时候帮她用手指将乱乱的头发梳好,夜晚散步时如果周围没有人会吻她。慢慢地也试着跟曼丽分享些琐碎的事情,比如电影厂里今天什么戏杀青了,最近体重又增加了几磅等等,甚至曼丽播音时的小小变化都能注意到,帮她纠正。
曼丽觉得很满足,这一生,就让这个男子保护着好了。在君初的心中,她徐曼丽是这么重要。曼丽也会耍小性子,君初总是宽容一笑,好像不这样就不够完美似的。
而张少廷同学为了兑现母亲帮自己撮合徐曼丽的诺言,在军校里以异常惊人的毅力参加训练,精英军官速成班很快就要完结了,烈日下曝晒的军训张少廷挺过去了。还有每天对着枯燥无味的沙盘讲解,以及按时作息,张少廷做到了。
戴碧珠再打电话过问时,汪海洋的评价是虎父无犬子。
米雯的产期将近,曼丽回来几次,见米雯的肚子一次比一次大,腿也是肿得越来越大,于是极力建议徐伟良将米雯的产房移到医院,这样更安全。
徐伟良考虑许久,终于答应了。
生产前,米雯的每声叫唤都让人担心,说是肚子越来越痛了。家里很忙,曼丽也就暂时打消将君初介绍给家人的念头,心想等米雯生下孩子再说吧。
张少廷精英班毕业的那天,戴碧珠与张定邦一起参加了典礼,脸上觉得有光彩,因为张少廷的实操与理论都是全班第一,看来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这下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张少廷开着车对后面坐着的父母说道,“这次学校给我们十五天的假期,我可要好好休息。”
戴碧珠也是春风满面,打开车窗,嗅着初夏迷人的花香,“儿子真不错。今天我们到外头吃饭怎么样?”
张定邦也寻思着一家人很久没聚会了,也是投了赞成票。实际上他投不投都是戴碧珠说了算。
“把外公、舅舅全部叫过来算了。”戴碧珠对张少廷说道。
旋转餐厅的风光的确不错,张少廷叉着腰,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
曼丽走在路上却有些不得志,本来今天是约了君初一起吃饭的,今天是认识两百天的纪念日,在旋转餐厅把位置都订好了。当初怕人太多订不到靠窗的位置,特意两天前就把菜点了,钱也提前交了。谁知道出门前君初接了个加急电报,跑到火车站接老太太去了。
早不来,迟不来,偏我约会的时候来。曼丽无聊地踢着马路上的一块橘子皮,唉了一声又想,算了,将来这个老太太有可能是自己的婆婆呢,如果不是她辛苦养育,哪里有现在的君初?也罢也罢,自己吃就自己吃,吃个够,一个人吃两份,赚了。
到了餐厅,刚一坐下,戴碧珠喊道,“曼丽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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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1
曼丽觉得很巧合,“是的,今天约了一个朋友吃饭,结果他临时有事去了,所以我一个人过来,位置订好了的。”
“咱们真是有缘啊,坐过来一起吃吧!”戴碧珠招呼着。
从洗手间出来的张少廷一看到曼丽愣了,我的老天,我的妈真的神通广大啊,给我这么大个惊喜。
张少廷一边跟曼丽打招呼,一边庆幸着,幸好今天毕业典礼后没回去换衣服。这身军装看起来很帅,应该能稍微弱化之前在曼丽心里的花花少爷纨绔子弟的负面形象。
“你好,张先生。”曼丽笑着打招呼,心想,看不出来他穿军装还是挺正派的。
“请叫我少廷好吗?”张少廷说起话的语气也跟平时不同,爱情的魔力?戴碧珠有点不敢相信,他平时说话有这么正经吗?
一会儿,斧头帮的现任帮主、内定准帮主来了,身后的随从自然不上桌,在门口等着。曼丽一一见过。
戴士魁对曼丽十分欣赏,因为他是挺喜欢听收音机的,觉得播音员这个职业很不错,戴玉龙自然是附和着老爷子的意见。曼丽自己这边的菜撤了,定金以及菜钱全部退回,餐厅的老板看见斧头帮的人来了,腿都有点发软。
举杯庆祝张少廷顺利从军官班毕业,曼丽有种错觉,怎么自己像是这一家的成员似的?也许是多喝了点酒吧?
张少廷坐在曼丽旁边偷偷地说,“你知道吗,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曼丽小声地问。
“是啊,本来我是最讨厌什么训练啊考试什么的,但我母亲说了,只要我念完这个班,就帮我约你出来吃饭,想不到她这么讲信用。”张少廷对母亲举杯感谢,戴碧珠觉得今天简直太完美了。
“还有啊,跑步测试的时候我就想着你就在终点等我,奇怪了,我跑得比猎狗还快。”张少廷说这番话时颇有感触,不仅要跑完,还要跑得快,跑完了那五公里,人的身体跟灵魂简直抽脱了去。
曼丽呵呵笑了,“人怎么能跟猎狗比。”
吃完饭,一家人又叫了许多甜点来佐餐,曼丽吃着冰冻西瓜,听他们谈话,内容大多是张少廷要继续努力,将来成为国家栋梁之类。曼丽好奇地看看张少廷,一股孩子气。
暮色已浓,张少廷执意要送曼丽回去,曼丽也不好意思推辞,就上了他的车。车的底盘高高的,坐上去也挺有安全感。
张少廷问曼丽的电话号码,曼丽说屋子里没有装电话,电台的电话接起来不方便。其实在电台,只有君初打电话过来。
曼丽似乎觉得有点内疚,又笑着道,“我发现你穿着军装真是很英武的样子,女孩大多喜欢这样的。”
“这样啊?”张少廷的笑忍都忍不住。说到电话,心里又急了,“那我怎么找你?每次都要我母亲约着,还是等着老天安排?那我岂不是每次要找你的时候在大上海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嗡嗡转?”张少廷有些不满,好不容易逮到这次机会。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曼丽笑笑。
张少廷急了,开车也变得很快,突然又慢下来,坏笑道,“哼哼,我知道怎么做了。”
曼丽想,你还能给我在租的公寓装部电话不成?
到了楼下,张少廷抬头看看在灯光下的那些万国旗,心里一阵感慨,便道,“曼丽小姐你就住在这里啊?”
“是啊,”曼丽回答道,“住这里很方便啊,上班近,交通又方便。”
“能上去看看吗?”张少廷试探地问。
“下次吧。谢谢你今天丰盛的晚餐。”曼丽下车向他招手致谢。
这边廖金兰带着三三正下火车,火车晚点了三个小时。许多跟君初一样的人翘首盼望,也有人手里拿着纸牌,上面写着接XX。有小贩在那里卖炒炉饼和发糕等食物,卖汽水和茶的在车站候车室一旁的角落安静待着,也不大声喊,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光顾。
坐在君初身边的一个衣着考究的胖男人打开自己从外面买的油淋鸡腿,报纸上都是油,有几滴滴在裤子上,也不管,只管放开喉咙吧唧吧唧吃着,那声音仿佛在告诉众人这一定是从未吃过的美味。香气拼命地往周围人的鼻孔里钻,不少人受不了这样的诱惑,纷纷掏钱出来购买。
君初的肚子顿时咕咕的叫起来,这该死的火车。先买一张炒炉饼来垫底了。曼丽肯定是在旋转餐厅吃饭了,她吃的可好?那天还预订了一只龙虾。她应该会生气,不不,应该会理解我,毕竟是我的母亲,跟她结婚后还要过一辈子,而跟年迈多病的母亲相处时间却是短暂的。炒炉饼送过来,一阵失望,原来仅仅是饼,中间没有什么内容,撕了一角在嘴里嚼,味道估计还不如扔在地上的那张油腻腻的报纸。
君初买了份报纸在手头上,连缝隙里的广告都看完了,母亲还没到。君初干脆坐在凳子上发呆,一心一意琢磨曼丽这个人,结果是越想越喜欢,越喜欢就越想,恨不得马上就要见面,这样,时间就过得更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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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2
晚上九点多,火车终于懒洋洋地到站了,那一声呜的鸣笛都显得有气无力。君初赶紧到出站口,这情景自己仿佛很熟悉,是的,去年母亲也是这样来的,被自己等候着,接到家里。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辣椒、姜葱蒜一大堆运过来,在火车上别人一定以为她是菜贩子吧。想到这里,君初自顾着笑了。
看到了,蓉妈,廖金兰,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似乎有点眼熟。
三三这次来上海是想来找事情做,老家绣庄本来不肯放人,可因为三三带出来的几个徒弟都出了师,廖运和只得答应,临走时还说道,“想回来随时就回来吧,上海那地方……”
廖金兰见他不舍,只说自己会当她是女儿看待,会给她找个好工作。
年轻人,到外面见见世面也好。廖运和也就放了手,送他们到火车站登上火车。
三三抬头看君初,是的,就是他。五年前的大年三十,就是跟这个男人度过的,当时自己在绣花,不小心扎了自己的手,君初还曾经借过手帕给自己。还打趣说,手绢算什么呢,你这双手,可是你的金山银矿呢。
三三的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个下雪的除夕,家家户户亮着温暖的灯。屋里都传来热闹的喧哗声。因为没有办法找船摆渡,只得在河西吃年夜饭。有家饭店,虚掩着门,便一起进去了。只是点了三碟小菜,一碟子牛肉,简单素雅。
三三看着他发呆,便试探问道,“想太太了?”
君初回答道,“我还没结婚,我是在想我妈,平时总是东奔西跑,这次好不容易回来过年,又不在她身边,唉。要不是我迷路浪费了时间,现在早就回去了。”
三三轻轻喔了一声。又细声道,“别担心——我用心干活儿,绣得漂亮些,补偿她老人家。”
君初苦笑,从衣兜里掏出小酒壶。
两人碰杯,互道新年好。君初仰脖的一瞬间,三三偷偷看着他,要是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多好,他看起来那么温和。
雪下得大。饭店的人告诉他在街尽头左拐的地方有个烤烧饼的摊子,如果价格出得高,也许摊主会用船送客人去对岸。
君初感激地道谢,举着油纸伞,和三三并排走着。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家里吃年夜饭,路上并无半个行人,三三走在他后面抱着做好的衣服,担心地问:“真要走?这么大雪——”
君初笑笑,“好不容易找到船。”
到了码头,君初把伞还给三三,拿着衣服笑笑,伸出手,把三三肩头的雪花扫落。
三三一动不动,呆了似的。
君初跳上那只简陋的木头船,船家摇橹,驶船离岸。鹅毛大雪落入江中,不留一丝痕迹,举目望去,四周一片苍白。
“谢谢你的团圆饭。”君初在雪中的声音分外干净。
再见面,却是五年后的上海,三三心里澎湃不已。
君初接过行李,问母亲,“这位姑娘是?”
三三在火车上一路设想的激烈的见面场景被现实的火焰烧得片甲不留。原来他真的彻底忘记自己了。自己又不是什么人物,也没发生什么,不记得也是应该的,这样想着,也算是坦然。
廖金兰一边上汽车一边说,“你不记得了?有一年你回家过年,自己迷路了,在河西吃了顿饭,是三三姑娘招待的。”
君初朝三三看了一眼,“哦,怪不得挺眼熟的。”也不说太多,只是一心想快点安顿好她们,晚上去找曼丽赔礼道歉。
曼丽在家中阳台上晾衣服,一边朝楼下看着。明明答应是要过来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来,要不要挂个电话去问?又怕廖金兰在家。把她儿子叫出去,好像一分钟都舍不得分开似的。很多婆婆都讨厌这样的媳妇,而我徐曼丽是这样的媳妇么?肯定不是。曼丽愉快地哼着歌,等着君初的到来,她知道君初向来是守信用的。
到家,蓉妈赶紧做饭,老太太不肯在外面吃,说不合口味又贵。
“三三姑娘来上海是?”君初在家门口拿钥匙开门,顺口问道。
廖金兰帮忙回答,“先在这里住几天。三三是要教我绣花的,过几日我会带她去你表舅熟识的一个绣商那里去,在虹口,你到时候送我们过去。”
君初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住几天。
这次廖金兰几乎把长沙老家的精华全部搬过来了,两口偌大的皮箱,还有四五个编织袋。君初真怀疑当初上火车之前是不是请了搬家公司来帮忙,这么多衣服、鞋子、用品还有一床被子,还有那些瓶瓶罐罐。各式各样的腊味、咸萝卜、泡菜,还有酱油、仔姜,黑漆漆的装在玻璃缸里,放在厨房,老太太每顿都要吃。尤其是早上就着粥,没这个简直是下不了口。依了,依了,一辈子操劳着,到儿子这里不想让她感到约束,让她随心所欲吧。君初心里想着事,手上也没闲着帮忙收拾整理。
本来家中就有一张小床,老太太屋子大,小床搭在廖金兰房里也不显得挤。既然她喜欢这个三三姑娘,就让她在这里住几天好了。君初摇摇头,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不知道曼丽睡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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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3
一切安顿好了,又吃了饭。廖金兰叫其他人回房休息,单独留君初在客厅里问话。
“跟那曼丽小姐发展得怎样?”廖金兰看着君初掩饰不住焦急的表情,刚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眼睛朝外看了无数次,看手腕上的表无数次,看墙上的挂钟无数次。
提到曼丽,君初的心仿佛被手紧紧地扯住,回答道,“妈,我想跟她订婚。”
廖金兰身体颤抖了下,慢慢道,“不行。”
君初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您说什么?”
“不行。”廖金兰的嘴里吐出同样两个字。对于儿子,她是有一万个把握的,君初从小就孝顺无比,有一次得知廖金兰发烧三天不退,君初半夜从家里冲到火车站,请假都没来得及请,第二天就赶到廖金兰的床前伺候。那时候是蓉妈偷偷打的电话,怕廖金兰不行了,赶紧通知君初。结果大概因为君初陪着自己,精神愉快,病也很快痊愈了。从这个例子看,君初是不可能违背自己的意思的。
有些母亲得意于自己凌驾儿子之上的所谓神圣母爱,她们从未想到,让自己心疼的儿子去为难,去选择,去矛盾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们站在自己这边而放弃了那些深爱他们的女人,是的,她们胜利了,因为儿子没得选择。
女人,碰见一个好丈夫不值得沾沾自喜,如果遇见一个好婆婆那才算你的运气,如两者兼得,恐怕是那女子祖坟上冒了烟,长了草。
当然,戴碧珠是绝对赞成张少廷去追求曼丽的,不仅因为曼丽优雅得体的举止和高而不傲的气质,而是曼丽能够让张少廷变乖。这段时间张少廷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从没见他回来休息的时候也穿着军装,更不可能没事就在房里看书。以前是中午出去,第二天中午才回来,问去哪里也不说,其实就是去那些酒吧、欢场,有时候喝醉了就乱打乱砸,旁人也不敢惹他,谁叫他是斧头帮帮主的外孙。那次张少廷在外面喝酒,带着一帮朋友跟几个有名的交际花,觥筹交错之际,声音越发大得厉害,说到高兴的地方,张少廷喝多了,就站在凳子上唱起歌来。因为在露天,人特别多。旁边那桌就不乐意了,“你他妈的给我下来。”
叫喊的那男人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大名阎超,乃父也是在南京做官,这次跟上海青龙帮几个头目在联络感情。在上海混黑社会的几乎人人都认识戴士魁、戴玉龙,但因为张少廷也没正式出来混,平时出来得并不算太多,所以并不为人熟知。
张少廷正爽歪歪地唱《天涯歌女》,哪里管旁人叫喊,依旧唱着。说实在的,有点吵,因为喝醉了,听起来走调,让人有打他的冲动。
阎超一脚把凳子踢飞了,张少廷扎扎实实在地上摔了个仰八叉,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张少廷酒立即醒了,爬起来操起酒瓶往桌上敲碎,准备扎阎超的脑袋。
旁边青龙帮外号叫鸡丁的赶紧夺过张少廷手中的半个酒瓶。瓶口都是锐利的玻璃,张少廷拼命扭手,结果鸡丁猛的一用力,旁边一个交际花躲闪不及,瓶子直接扎到她眼珠子里。张少廷生平最恨别人对女人下手,又拿起凳子砸向阎超。
这阎超可是青龙帮各头目预备巴结的对象,老爸还是个大官。一帮人赶紧把张少廷这一桌十几个人堵了。
张少廷的手被按在桌子上,骂道,“你他妈的有种就让我放一个兄弟出去,你敢吗?”
那阎超也是超级嚣张的一个阔少,“好啊,我看你有多大本事。”
那扎中眼球的交际花痛得在地上打滚,没人管,滚到众人视线之外,赶紧爬起来跑了,那白色长裙上血痕斑斑。
张少廷这边一个小弟跑到戴玉龙正玩的赌馆,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事情一说。戴玉龙把桌子都打烂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肩膀剧痛,那一下可真用力。不过也值,当时有几个不服他领导的,心都寒了,我靠,一掌拍碎一张桌子,跟功夫电影里似的。
那小弟只说了一句话,“青龙帮带人在打少廷少爷。”
阎超他们继续吃喝,张少廷的头被死死地按着,眼睛里满是桌上的油腻,脸上是火锅的底料。张少廷想,还好早就冷了,不然人间又将少一个绝世美少年。
到了这个时候张少廷还在玩自恋。一个字,服!
周围的人见风波平息,也就继续大吃大喝,划拳敬酒各得各的意。也有人转头嘲笑张少廷,指指点点的。
过了一会儿,远远的听到汽车的声音,戴玉龙先下来,接下来的二十台车里陆续下来带着斧头的男人,统一白色上衣,黑裤子,平头,个子都是一米八上下。
戴玉龙见这么多人,心想,还好今天多带了些手下,一声令下,“统统不许走。”
他把吃饭的也看成是青龙帮的。不管男女老少,一顿乱砍。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在地上哭爹叫娘。把张少廷给乐坏了,抓着阎超的头发,“我就这么有种。”
后来上海这边高层出面摆平了这件事,两帮派的帮主也第一次正式会晤,处理结果是青龙帮不对,人家在凳子上唱歌是人家的自由,虽然难听了点但也不至于要打人家。嫌大排档吵可以去西餐厅弄个包间,绝对安静。先动手的理亏,于是青龙帮赔斧头帮十五箱金条,其中五箱是替斧头帮付给那些错砍了的吃饭及围观的无辜群众做医药费。还好没砍死人。这些打手都是有分寸的,上头没说砍死人,就不能砍死人。
张少廷后来经常得意洋洋地在外公和舅舅面前说,“看我,年纪轻轻就知道帮你们赚钱了,还赚了面子。对了,别告诉我妈啊,否则我会挨打的。”
这件事被戴碧珠知道了,发了火,扎扎实实把他揍了一顿,然后才送去军校读书。
看来张少廷认识曼丽以后性格大变。
戴碧珠忽然觉得带这个儿子很累,如果有个女孩来接手,自己就有更多时间去做别的事情了,比如出国买衣服、美容等。
这么一想,更觉得曼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