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14 21:03
“妈咪,在想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捶背啊?”张少廷穿着军装的确很帅,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肯定以为他是个好人。当然,他也不至于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因为生得好看,许多错误都可以得到原谅。
戴碧珠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有什么事快说,无事献什么殷勤。”
张少廷赶紧绕到母亲身后,声音又有点带撒娇的样子,“妈咪,我没钱了。”
“你要钱干什么?”
“最近在筹备一个计划,跟曼丽小姐有关的。资助点嘛,要不我问外公去。”张少廷知道夏天是徐曼丽的生日,这对于自己是个很好的机会。
“你真的那么喜欢她?”戴碧珠心里怪怪的。
“不会,我心里最喜欢的是妈咪,第二才是她,但我不能跟妈咪结婚对吧,因为如果这样张定邦长官会拿枪砰砰我的脑袋,呵呵。”张少廷的手殷勤地敲着戴碧珠的肩膀。
戴碧珠笑了,她一笑就好说话。她一边从包里拿支票一边说道,“唉,我说你,把泡妞的劲头拿到学习上就好了。”
“学习?我都是黄埔军校军官精英班的第一名了,你要我怎样?”张少廷鼓起腮帮,停了手。
“哦,对对对。”戴碧珠抱歉地看着他,“乖儿子,第一名,从小到大都是耍赖第一,撒谎第一,打架第一,这次弄了个考试第一,真是不错。捶啊,继续捶。”
张定邦因为这个骄傲了很久,逢人就说这件事,这事也为自己增光不少。张定邦晚上回来时很晚了,戴碧珠已经睡了,张少廷在沙发上等他,也问他要了一张支票。
廖金兰跟君初说到十二点,不外乎就是八字不合,天煞配之类。
君初起先还认真地敷衍着。当,当,当,墙壁上的挂钟敲了十二声,君初彻底绝望了,也不好反抗兴致勃勃的母亲,只得以后再说。晚了,就睡了。
曼丽搬了条凳子坐在阳台上等,她以为痴心地等,就能等到自己应该等到的人。到了深夜两点,月亮都打了哈欠,女人还是不肯相信现实,但还是抵抗不住现实,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自己都没发现眼角的那滴眼泪,枕头吸取了过去。曼丽在睡梦中喃喃自语,“也许他是有事,也许他忘记了,也许他不爱我,也许……”
君初白天在电影厂拍东西心不在焉,王颖跟他说话,几次都要等十秒钟左右他才反应过来。王颖休息的时候拍拍君初的肩膀,“你小子是不是闹相思病了?”
君初笑了笑,“没有,今天想早点回去。”
王颖以为他不舒服,便点头答应了,摄制组有两个摄影师,君初是一流的,但替补的那个也不错,这几天的戏份也不算那么重要,干脆放他三天假,让他调整下状态。女主角钟淑琴过来问候,君初说自己没什么毛病。
钟淑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解,没什么毛病请什么假?八成是女朋友要吹了。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机会,钟淑琴拍哭戏的时候怎么都哭不出来,心里高兴啊。后来擦了点生姜在眼角,辣得要哭晕过去。
老张看见君初过来,做了个免打扰的手势。电梯口的警卫跟君初聊天,“今天早上曼丽小姐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的样子,你们吵架了?”
君初想,这警卫还挺八卦的。只得应付道,“没有,没有。”
“怎么没有,今天曼丽小姐火气大着呢,把茶杯都摔碎了。”警卫指了指墙角那堆碎片。
其实那是早上曼丽洗手的时候有点滑,没拿稳。
许多自己不小心而为的事情,在别人看起来截然不同。
君初点点头,嗯,看来昨天自己真不该失约。对警卫道,“她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下班吧?”
警卫说,“是啊,早着呢。”
君初到好好百货公司卖首饰的那层转了一圈,卖首饰的店员特别殷勤——一看他那时髦的打扮和挑选的眼光,八成是潜在客户——拿出一屉子的宝贝让君初挑选。
对于这些,张少廷似乎更在行,但君初没有几次恋爱经验,也是第一次给女人送这些东西,有些不好意思。
店员是个年轻女子,试探地问道,“是送给女朋友吗,先生?”
君初点点头,“她生气了,不知道送点什么好。”
“项链嘛!这里有新款的,白金链子配个菱形蓝宝石。”店员指着那条单独放在一边的项链,“她是瘦还是丰满?”
“有点瘦。”君初想起曼丽的脖子,嘴巴咂了咂。
“嗯,那这个最合适了,菱形的坠子配上她细致的锁骨,相得益彰,如果我是你女朋友,看见这条链子就没脾气了。”店员极力怂恿,因为她自己也很喜欢这条。
后来证明店员说的是对的,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君初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曼丽背对着他,没有察觉后面有人站着。
君初把项链拿出来,手绕到曼丽的胸前,迅速地把项链给曼丽戴上,然后乘曼丽手足无措的时候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昨天失约了。火车晚点,回来的时候帮他们收拾东西,陪母亲说话已经十二点了,怕打搅你休息……送你一个礼物,表达我的歉意。”
曼丽低头看了看项链,又看了看君初,说道,“你真是够慷慨的,一道歉就送链子,下次失约了送什么?”
君初见她说话开起了玩笑,也就放心了,“下次?没下次了。”
“我倒是希望有下次,这样耳环也就有了。”曼丽忍不住笑了,又说道,“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伤心。”
厨师上了菜。这是一家俄罗斯餐厅,新开张的,干净的桌布,陈设十分具有异国情调。曼丽尝了尝伏特加,辣得直掉眼泪,“哎呀,简直比辣椒还辣。”
客人很多,餐厅老板叫来演员跳舞助兴。中间有块空地,几个穿着俄罗斯蓬蓬裙的女孩出来跳舞。乐队是现场演奏的,手风琴欢快地拉着。不一会儿,几个俄罗斯小伙子也出场了。其中一个拉着曼丽的手要一起跳,曼丽愣了一下,君初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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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4
舞曲是康康舞的调子,曼丽以前读的学校是女校,有舞蹈兴趣班,刚好也跳过这个舞,曼丽穿的是白色裙子,下摆很宽松,在欢快的节奏里,旋转起舞。回头时对着君初笑,君初呆了,相机还在身上,赶紧拿出来,咔嚓咔嚓,将这舞姿和笑容统统装到那个小匣子里。
吃完饭,下午两人都有空,曼丽提议去爬山玩。君初答应着,一路上在车上说笑,到了山顶时发现,山顶上的人并不多。
“我给你拍几张照片怎么样?”君初拿起相机晃晃,“我可是上海最优秀的摄影师,错过可惜哦。”
曼丽打着他的背,“吹牛不打草稿的。”
“信不信等洗出来了再说。”君初一脸不服气。
春天的阳光,还有空中飞翔的鸟,啾啾地叫着,更显得山涧宁静。绿色叶子舒展,发出植物的清香,肾蕨虽然是陪衬,也还努力地在石头缝隙里坚强地抬起头。几只黑黑的山蚂蚁辛勤地搬运着死去的蝗虫的尸体,它们可没时间来当看客,吃饭重要。犹如黄浦江畔的挑夫,从来不会停下脚步,放下肩上的重担,去感慨外滩多么美丽,夜景多么辉煌。
倒是小松鼠们不知忧虑,从树洞里探出个小脑袋,蓬松的尾巴向上弓着,眼睛警惕地看看四周是否有威胁,发现没有,身体又出来一些,别可惜了今天的太阳。双手捧着去年冬天埋好的松子,拿利齿啃着,树下的一对男女尽收眼底。
拍了几张,曼丽坐下休息,看着前面高高低低的楼发呆,这张马上被君初拍了下来。看见山上的迎春花,君初放下相机,爬到上面摘了一大把下来。
“你在干什么?”曼丽回头看看一脸得意的君初。
“编花环啊。”君初招呼她过来帮忙,“你去找些韧性的草根,等下要扎好固定。”
绿色的小叶子,长的藤,黄色的花朵,再配些零星的杜鹃,曼丽戴上了,对着君初笑,转着圈。
君初拍到胶卷全无才作罢。
下山的时候起了乌云,雨说来就来。怪不得说春天的天,孩儿的脸,不时时发癫,仿佛就不能称之为春天。雨下得哗啦哗啦,君初把相机揣在怀里避免打湿。因为怕路滑,下山陡峭,一路上都是牵着曼丽的手。
曼丽想,要是也像小说里一样,山上有个山洞,两人进去烤衣服什么的,一定很有趣吧,可惜偷偷拿眼睛找了半天,一个山洞都没找到就已经下山了。
拦了车,曼丽靠在君初身上,头发湿漉漉的,身体发着抖。君初搂着她,“很快就到家了。”
曼丽打开门,自动的热水管子坏了,只能赶紧用大水壶烧热水。等待的功夫,两人相视而笑,君初的样子也是够狼狈的,鞋上都是泥,裤腿也是。
“可能是今天假扮什么春天使者得罪老天爷了。”曼丽拿自己的毛巾给君初擦头发,他头发上不停地滴水。
“呵呵,也许吧,还好没打雷呢。”君初甩了甩头发,一串水珠朝曼丽飞过去。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一声炸雷,君初的嘴唇成了O状。再看曼丽,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哈哈,你还说还好没打雷。”
曼丽大笑的时候特别自然,君初赶紧拿起相机拍下这个珍贵的瞬间。
“不是说没胶卷了么?”曼丽的笑容凝固了。
“可以偷一两张的。”君初得意极了。
“你个坏蛋,我这么丑的样子你还拍。”曼丽过来抢相机。
君初一边把相机用手举得高高的一边看着曼丽。因为是白色的裙子,雨水一打湿就紧紧地贴着身体,唇也是湿的,是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身体。
君初忍耐力再强也禁不住这样的诱惑,相机往桌上一放,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曼丽的手,吻就这样顺势爬上了曼丽的脖子。这次是直接吻了脖子,肉体的芬芳被雨水激荡,无从消散。
曼丽嗯了一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被抽走,两腿倏的软了下来。
曼丽被君初温柔地抱上了床,顾不上其他的,只管把湿漉漉的衣服除掉。本来人就够白,胸更白,不大不小,胸口的两颗也像眼睛一样注视着君初。
天渐渐昏暗,在这昏暗的夜色里,君初摸索着曼丽的身体,那些凹陷与小突起,都是迷人之极。曼丽有些紧张,君初温柔的舌头给了她放松的答案,他耐心地,一点点地点燃曼丽原始的激情。从额头到脖子,从脖子到胸口,从胸口一直往下到嫩嫩的脚趾,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好像是上天安排的,刚好被自己碰到的那种。
曼丽起初抱着他的背,然后是他的颈,然后只能触摸他的头发。他竟然愿意去吻那里,这个男人,这个让人害羞的男人。
曼丽的双腿之间终于潮湿,君初确定那里已经潮湿,是海水的味道,咸咸的液体。曼丽自己的嘴里也是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真是一件简单而快乐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已婚女同事说的那么激烈,君初只是缓缓地进入,有阻力,就后退几公分,在曼丽耳垂轻吻,“亲爱的,我一辈子都会爱你,爱你……”
曼丽觉得耳后一阵暖流,天黑下来,身体一阵撕裂的感觉。几秒钟后变得鼓胀,很期待敌人进攻的她终于放松。
君初这才稍微用了力,抚摸着曼丽敏感的肩,她颤抖着,像风雨中摇晃的蔷薇,惹人怜惜。床单上的血,混合着雨水,变成粉红,如果记忆有颜色,曼丽与君初的颜色就是粉红,纯洁,坦白又简单。
君初拿毛巾擦曼丽眼角的泪水,抱着她说着安慰的话语。
大水壶的水开了,曼丽要坐起来,君初起身去了。热腾腾的大木桶里,曼丽被君初放进去,像放生一条鱼。身体轻微的羞耻感折磨着她,但此时这个男人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别害怕,是我。”
“君初。”曼丽喊着。
“嗯?”君初帮她擦着后背,转过头来看她。
“君初,我爱你。”曼丽认真地说。
原来,只是占有她的心是不够的,还要得到她的身体,才能算是完完全全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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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5
二十三、
廖金兰在家等着曼丽与君初到来。在路上,君初问曼丽,“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家让我拜见岳父啊?”
曼丽靠着他的肩膀,不管两边初夏美景,“我姨娘快生了,等她的小孩满月了我们就回家去见爸。”
君初掐了掐她的脸,“要等那么久?明年我们的小孩出生了,你姨娘的小孩只是比我们的小孩大一岁,我们的孩子却要叫她小孩舅舅阿姨之类,笑死了。”
曼丽想了想,说道,“是啊,我爸今年得个儿子,明年得个孙子,他得高兴坏了去。”
因为米雯天天在哼肚子痛,已经住进医院了,伊玲也跟着搬在邻床负责照顾饮食起居。病房是高等病房,三百元一天。徐伟良也很少在家里停留,一般都在店里转了转就到医院来看米雯,拉着她的手宽慰她,“不会很痛的,你放心。”
他希望得到一个儿子,让自己的香火得以延续。跟吴美娜偷情算是新潮的做法,但徐伟良骨子里是传统的。米雯这么多年来也不容易。徐伟良帮大肚子米雯盖好毯子,吩咐伊玲照顾好,自己径自走出了医院。
曼丽还是不放心,问君初,“你真的能说服你母亲吗?”
“当然能,她那么喜欢我,而我那么喜欢你。”君初自信地笑笑,“即使不能说服,我们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偷偷地。然后哄的一下搞个小孩出来,对着她喊奶奶,我看她认不认。”
“好办法哦。”曼丽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拍起手来。
可惜没有相机,否则配上身边迤逦的晚霞又是一张漂亮的照片。
这回廖金兰没有上次那么和气,一本正经地坐在客厅里,曼丽进去叫了声伯母好。君初坐在二人中间。
“曼丽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不能答应你们在一起。”廖金兰狠狠心。慧明师父算得准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让廖金兰深信不疑的是,在若干年前,君初的父亲还带着姨太太们在上海风流时,自己带着他的生辰八字就算他的命,顺便把死期也算出来了。起初并不以为然,后来在沈啸言去世的当天才如梦初醒,一切原来都是注定的。当时就决定出重金到麓山寺捐赠菩萨金身。
“为什么?”曼丽心里一沉。君初和自己彼此深深相爱,为什么不可以?
“不为什么,因为这是孽缘。”廖金兰看也不看曼丽,“我儿子的婚事我说了算,你就接受吧。如果君初做了些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老太婆我现在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三三去外面买了丝线回来,不知道里面的状况,用长沙话喊着,“埃叽(奶奶),我买嘎东西回来喽。”
曼丽朝门外看了看,一个身材匀称,梳着司晨头的年轻女子。
三三也跟曼丽对视着。这么漂亮,应该是君初少爷的未婚妻吧,真是好福气,可以嫁给君初少爷。
廖金兰脸上有了笑容,对三三道,“三妹子,你回房间先劈丝,我说些事情。”
三三看了看君初,进了屋子,却不老实,门开了一条缝隙,耳朵贴在上面偷偷地听。
曼丽求助地看着君初。
君初似乎酝酿了许久,“妈,我喜欢曼丽这样的女孩子。”
廖金兰的声音比他大十倍,“可是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记得那个慧明师父吗?就是把你爸的死期都算到了的那个,说你们是天煞,不能相交,否则必死!”
荒谬,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拿这些来诓我。曼丽心想。
君初极力辩驳,“这个是没有依据的,我想跟曼丽在一起,她会成为一个好媳妇的,妈,求你!”
真可怜,三三一边听一边想着。
曼丽站起来准备走。廖金兰说道,“徐小姐,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与我家君初的性命,你们不要来往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可怜的君初,跪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他知道解释也是无用,他知道母亲的脾气,但凡认准了一件事,不会改变主意。
曼丽没有回答廖金兰,她觉得今天不是个谈判的好日子,早知道是这样,今天就不用穿最贵的裙子出来了,也浪费了些头油。其实曼丽也可以学君初的姿势跪在地上求未来的婆婆改变注意,相信科学破除迷信。但君初是她儿子,跪下来是理所当然,自己姓徐,是徐家的女儿,随随便便就向别人下跪,去乞求她收回荒唐的借口,可笑。
曼丽知道君初晚上会来房间找她,没有吃晚餐,在路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朝医院走去,看看米雯的孩子如何了。
生小孩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一点没错。米雯已经快生了,见曼丽来探望她,却是痛得连一句谢谢也说不出来。
医生把产床推进了手术室,徐伟良、王妈、伊玲还有曼丽一起在外面守候着。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出来。
徐伟良急了,恨不得冲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护士拦住了。
腹内的胎儿终于露出一个头,医生心里咯噔了一下。等脚出来以后,提起血糊糊的小家伙,拍一拍屁股,哇的哭了一声,真是响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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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5
是个儿子,大家松了一口气。
忽然,倒提起的婴儿抽了抽脖子,哭声戛然而止。产房里的人都愣了,护士再看那个婴儿,脸上几乎全部是皱纹,说是婴儿,那张脸看起来跟老头一模一样。奇怪的相貌,奇怪的胎记。
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个小生命。
米雯的肚子还是那么大,她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知道。
是个死婴,是个看起来像小怪老头的死婴。
徐伟良看见了,在玻璃瓶的液体里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静静地在福尔马林药水里游泳,就像在米雯的羊水里泡着那样安详的表情。
婴儿的眼睛半睁着,没有笑,只是麻木,在药水里很好,真的很好,皮肤不会担心腐烂。他的脸,一生下来就是沧桑。医生劝说着,“走吧,大人已经醒来了。”
徐伟良机械地转头转身,跌跌撞撞地往病房里跑。王妈跟在他后面,唯恐他跌倒。
曼丽觉得悲哀,忽然觉得米雯是个可怜的女人,奋斗了一辈子,得到的是如此结局。问了身边的医生,“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叹了一口气,“产妇曾经有鸦片史,自己刻意隐瞒着。擅自服用所谓的戒烟药,直接导致胎儿的畸形。”
烟雾缭绕的家,笑嘻嘻的姨太太,佣人们打开收音机,米雯妖娆的手指在徐伟良肩膀上轻轻按摩,“老爷,我想帮你生个孩子,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我已经有个女儿,生个儿子是最好不过的。”徐伟良保养得很好,看着米雯露出年轻时勃发的欲望。
进了房间,那些荼蘼的气息,肉体的纠缠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决断,谁也不知道以后发生什么,如果知道了,许多男人跟女人宁愿不相遇也不会结合,伤了身,伤了心。希望破灭,宛如泡沫一样的希望,五颜六色地飘在空中,一个一个破灭,连先前那些漂亮的颜色都是借着太阳反射来的,底子是透明、虚空,不留痕迹,优美短暂。抬头看看天空,安静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米雯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抱孩子,哭喊着声嘶力竭,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啊!是你们害死了他!还给我!”
徐伟良抱着她,这个时候他是她的依靠。紧紧地抱着,帮她把乱了的头发整理好,“那是坏孩子,咱们不要了,不要了宝贝!”
米雯茫然地看了看徐伟良,“我要我的孩子啊!”
无论抱得多紧,米雯都无法平静下来,床上的被子踢到地上,枕头被咬开一条缝,里面的芦花到处都是。曼丽差点被热水瓶子砸到脚。
医生给她打了一针,米雯在昏睡过去之前听见医生对徐伟良说,“那婴儿存放在标本室了,以后给其他产妇留个案例。”
我们都是病人,伤痛时落泪,失去时发狂。那些伤口,记得在月光下好好端详。倘若治好,留下一道丑陋的疤,提醒着,看,这里流过血,受过伤。不肯愈合的,随它在空气中裸露,结成血痂,撕开,又是新的伤口。
睡在旁边的徐伟良今天累了,睡在自己床上的曼丽今天累了,王妈也睡得沉沉。米雯不累,她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没有声音。她越过走廊,披着头发,像个正常的病人一样走着,下面缝了针,却已经感觉不到痛。
在看到那块标本室的牌子时,米雯欣喜若狂,仿佛听见里面孩子微弱的哭声。
“妈妈来救你了,别哭。”
门锁住了,米雯忍住眼泪绕到前面花园,假装在散步。有刺藤划破脚上的皮,丝毫不在意。
从阳台上艰难地爬上去,窗户竟然没有关,落地,摸索着墙上的灯。
灯光如白昼般刺眼,米雯的尖叫声顺着窗户往外蔓延,听到的人都皱着眉头,怎么会有这么惨的声音?米雯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看见一屋子的死婴,全部装在玻璃瓶子里,有些婴儿的眼睛睁开着,对着自己笑。有双头的,有双身的,有半个脑子的……
她找不到。满屋子的死婴,哪个是自己的孩子?顺着日期一一辨认,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与自己阴阳相隔的小生命。
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皱纹满脸,手脚乌黑。他没有看妈妈,他只是看着前面,可前面又有什么东西可看?无非是白天与黑夜。
值班医生带着护士闻声到了标本室,徐伟良与曼丽也到了。米雯躺在地上,医生一检查,死了,怪老头婴儿的药水瓶被砸碎,房子里尽是刺鼻的味道。
米雯的手里抱着那个滑溜溜的孩子,头小小的,依偎在她胸口,衣服半敞开着,大概想喂他吃奶。
米雯手腕处往外流血,插着一块尖锐的三角形玻璃。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
婴儿背朝天,小小的臀部上一块大胎记,等曼丽辨认出来的时候徐伟良已经摇摇欲坠。胎记很明显,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天。合起来就是吴。
吴,吴,吴,吴美娜的吴,她还是不甘心,她要投胎到徐伟良身边,做个婴儿,让他从她小时候开始就不得不爱她,要的是那种天经地义明正言顺的爱。
吴美娜没有好运气,生来受苦,死亦壮烈,轮回中煎熬,来生也悲凉至此。
曼丽哭了,看着医生抬起米雯的尸体往殓房走。
如果人的记忆是筛子,曼丽愿意永远漏掉这一幕,惨痛,揪心。此时的窗外夏意浓浓,蜗牛知道要下雨,顺着花盆爬到叶子上仰望夜空,萤火虫也期待着夏天的到来,还有青蛙与蝴蝶。
曼丽觉得今天不算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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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6
二十四、
徐伟良收拾东西,伊玲也要回去了。曼丽到电台请了十天丧假。
徐伟良的中药店无心经营,卖了出去,钱存到银行,自己拿一部分回萧山乡下,那是他祖上的老家。其他的钱给了曼丽,房子也给了曼丽。
“不要走可以么,爸?”曼丽看着那些零碎的杂物,还有父亲的衣服。
徐伟良的头发一夜变白,看起来有六十岁,“我会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到乡下去探望我。钱应该够你用的了,自己要好好注意身体。如果有好男人,就带他来萧山看看。”
怎么能不走?住在这里,米雯就仿佛在屋子里。沙发上还有她没有打完的小孩的绒线衫。王妈收拾着,打着一个大包袱。
曼丽依赖着的熟悉的家现在没了。
其实让父亲一个人清静一下未尝不好。王妈照顾这个家也是熟手,让她跟着父亲去,自己也不是不放心。于是招呼父亲要经常写信。
火车快要开的时候,曼丽抱着徐伟良放声大哭,“爸,把身体养好了以后,还要来上海,还要住在家里,别扔下我一个人……”
徐伟良有些内疚,“这几年,委屈你了,大小姐的命,却一直过得都很累。”
曼丽擦擦眼泪,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挥手。徐伟良苍白的头发,还有憔悴的眼睛,从车窗伸出来向曼丽告别,风很大,吹乱他的白发。是父亲么?曼丽哽咽无语。
我们可以选择伴侣,但无法选择父母。
假若君初放弃我,我也能够理解,曼丽在回来的路上想着。曼丽雇了个搬家公司,准备把租的房里的东西搬到父亲那边去,远是远了些,但也无法,早晨起早些好了。
廖金兰以为说服了君初。君初这几天不是陪着自己买东西,就是一个人在阁楼弄胶片,也丝毫不提曼丽。
君初只是说,“我会听母亲的话。母亲总不会害我,母亲只是为我好。”
廖金兰满意地笑了,“不要再跟那个曼丽见面了。”
君初跟母亲一同出去,同行的还有三三。廖金兰今日要到玉佛寺里烧香,到了寺庙后君初要带三三去绣房里见工。
光绪时期普陀山慧根法师至缅甸开山取玉时雕琢了五尊玉佛,玉佛寺因而得名。玉佛寺在市区内,所以也不远,那些三皈居士,接踵而至。院内香烟弥漫,福烛高照。仿若都市风光中一朵安静的莲花,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别致韵味。
三三跟君初下山,下午一点,太阳隐约,阴霾的天气让人觉得呼吸沉重。三三很想跟君初说点什么,又提不起话题,只得低头走在他后面。
君初帮三三叫了一辆黄包车,给了三三一叠钱,“你就说到虹口绣房,下车找李老板。我有事不能同你去了,回来的时候就说到霞飞路沈宅。别人会知道的。不要跟我母亲多说半句,记住。”
三三点点头,茫然地上了那辆黄包车。
君初上了另外一辆车,发了疯的催人家,“快点啊!我赶时间,好好百货公司,快点快点!”
那司机很想发作,但看在钱的份上,忍着压低声音,“先生,我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
好好百货公司到了,君初按着电梯,没反应。抓紧时间!必须要在三三到家前回去,否则见曼丽的机会就更紧张了。
等了很久,电梯也没有下来,旁边一个人拍拍君初的肩膀,“先生,你看那块牌。”
君初差点晕过去,一块这么大的牌子竖立在旁边都没看见,上面写着“电梯检修,多有不便,请您见谅”,怪不得人们常说恋爱中的男女眼睛里只有对方。
打了电话上去,没有人接听,台长在召集播音员、记者、导播开会,外面走廊的那部电话零零零的响。
只有爬楼梯了,君初的眼都花了,终于念起那位电梯小姐的好处来,玉手一按,不一会儿就到了。
君初气喘吁吁地跑到楼顶,顾不上问人家借水喝,问着警卫,“徐……徐……曼丽……我……”
警卫说道,“哦,徐小姐啊,这几天休假,说是家里出了些事情。”
君初脑子一片空白,问道,“她家的地址你有吗?”
“没有,这要等台长他们开完会了再问问看别人谁知道。”警卫说道。
君初蹲在地上喘气,看着那个会议室,好几次有冲进去的冲动。等了许久,李万鼎跟着一帮人说说笑笑走出来。
君初说明来意,李万鼎看着他,似乎不像坏人,说起来又头头是道,地址抄在纸上给他拿了去。
君初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你,李先生!”
转身疯了似的几乎要滚下楼梯去,胡茬警卫刚想叫住他说,电梯刚修好了,你不用走楼梯了。
曼丽的搬家工人终于把一切东西都弄妥当,小的对象由曼丽自己摆放。房子是大的,少了些东西,也多了些东西。
以前这个家总是热闹,米雯的话并不少,唠叨这个,抱怨那个。父亲徐伟良有些宠溺的意味,每次都附和着。但徐伟良正式发表意见的时候,米雯就会认真地听。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曼丽叹息一声,忘不了米雯那惨状。顺带着想起吴美娜的事情是米雯抖出来的,现在两人在阴间应该又得争斗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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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7
而自己的母亲,早早的去世了,看不到这些争斗。
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争斗,为了名利,为了让自己更快乐,可谁知道快乐到底是什么东西!爱情快乐么?如果快乐,为什么自己又要在这里独自发呆,去想一个没有多大希望的结局?曼丽在君初下跪的眼神里就看到了一丝犹豫,否则为什么自己往外走的时候君初不出来追呢?他就不怕自己永远一去不返回?
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过于实际的动物,让人觉得残忍。
君初按着门铃,曼丽正对着镜子修眉毛,门铃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那根眉毛用力拔出来时带着白色的毛囊。
“谁呢?”曼丽嘟囔着,难道是搬家公司又回来要赏钱来了?
从猫眼往外看,君初。
曼丽开了门,君初带了一束黄玫瑰,“对不起。”
曼丽扑在他怀里,这几天的恐惧、思念、埋怨全部都扑过去。关上门,君初不由分说地吻着,“你这个小东西,搬家了电话也不给我打,我想你想得都要死掉了!”
曼丽叹息一声,“你母亲不是不能接受我们在一起吗?”
君初把玫瑰插到花瓶里,“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我们还年轻,相信我,我会一点点说服她,别生气了好吗?”
曼丽点点头,“这几天我家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对了,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君初打量了下四周,有搬过家的痕迹,“伯父跟你姨娘呢?”
曼丽的眼圈又红了,“姨娘怀孕,生了个鬼胎,抱着那鬼胎自杀了。父亲觉得伤心,自己搬回去了。这里都是回忆,不停地提醒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他哪里还呆得下去。换了是我死了,你也是一样。”
君初拿手指堵住她的嘴,“不许你瞎说。”也陪着感慨了一番。
“你说我们私奔好不好?我不想待在上海了,真厌倦,我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生活。”曼丽突然说道。
君初摇头,“不行的亲爱的,我们要努力说服我母亲,我们要在这里结婚生子孝敬老人,你是这么可爱,这么懂事,我相信你能懂得我的意思。”
曼丽点点头,见到君初,哀愁的情绪减淡了很多,拉着君初的手,看这看那,又翻出小时候的照片给君初看。
小时候的曼丽,扎着两个小辫,笑得灿烂,背景是灰色,雾蒙蒙的天气。然后慢慢长大。还有学生时代的那些合影,君初一眼就能认出曼丽,在他眼里,曼丽是如此与众不同。
曼丽坐在自己身边,真实的,这几天想念的情绪就在心中压抑着。沙发宽大柔软,曼丽与君初不再被衣服阻隔,衣服在沙发下无序地扔了一地。
比起第一次的紧张生涩,曼丽体会到了君初的力量,那些原始的冲动转换成一次又一次的冲撞。白天做爱,晚上失眠,不停怀念怀念,怀念现在,还没有失去,就已经舍不得。曼丽闭着眼睛回应着君初。
从进入那一刻起,君初已经决定非曼丽不娶,至于以后的事情,慢慢努力。自己心爱的女人,她的身体,她的灵魂,现在全部都属于自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妙的?
但他得走了,来不及吃曼丽做的晚餐。
曼丽从洗手间里穿好衣服出来,君初已经穿戴整齐,抱了曼丽,“对不起,我得先走,老太太马上要回来了。”
曼丽点头,“我会等你。”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君初吻了吻曼丽的额头。
三三诚惶诚恐地回到家,没过多久,君初就回来了。君初询问了去绣厂见工的事,三三说要下个月才能正式过去上班。她很想问你支开我是不是去曼丽那里了,还是忍住不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佣人都不是,只是他母亲寄人篱下的同乡。
“谢谢你,等下我母亲回来你就说我们是同去同归的。”君初的头很痛,去阁楼上休息,“你自己也休息会,别忙着做饭,说不准等下去外面吃。”
张少廷在休息期间也没闲着,戴碧珠很想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张少廷打电话的时候总是躲开家里的人,偶尔能听见的就是什么冰块之类的词语,刚要凑过去听就挂了。
只要他别学坏,其他都无所谓,戴碧珠想着,也不去管他那么多。
廖金兰回来,三三赶紧起身迎接,说绣厂要下个月才能去。蓉妈说道,“那三三姑娘这个月就暂时在家里住着,帮忙看着屋子。君初少爷的假期也快结束了,老太太要去佛堂居士厅住一个月,吃斋拜佛。”
三三点点头,她挺喜欢上海的,坐在黄包车上,一路伸出头去看风景,那些穿着考究的太太小姐们,还有那些摆满漂亮衣服的橱窗,蓝色眼珠子的外国人,大片的法国梧桐,食物的香气,繁华的热闹,这在老家是没有的。
君初听到廖金兰要去玉佛寺住半个月,假装舍不得,其实心里高兴得要命。十五天,可以天天跟曼丽见面了。
廖金兰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条斯理道,“别想再跟徐曼丽见面了,你已经答应过我的,我不希望你反悔。”
三三忽然觉得很高兴。
君初嗯了一声,埋头吃饭,本来想在外头吃的,偏偏蓉妈又带了菜回来。
第二天廖金兰与蓉妈收拾日常衣物用品去寺庙,三三站在旁边被老太太叫过去,“帮我看着点,如果那个徐曼丽来了,帮我记着。”
蓉妈看得出来廖金兰想给三三与君初单独相处的机会,廖金兰打心眼里喜欢三三,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妇,生辰八字早拿去算过,慧明师父说是吉配,男旺女,女旺男。
君初一下班就直奔曼丽的住处,晚上也没有回来。
三三等到很晚。
第二天也是如此。
君初知道三三不敢说,凭他的直觉,这个丫头有点喜欢他,看他的神情都是痴痴的。他不知道三三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爱上他了,希望做他的妻子,给他洗衣做饭。那时候是幻想,而现在这个幻想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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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08
二十五、
曼丽搂着君初的脖子,靠在他光滑的肩膀上,纤细的腿绕着君初的小腹,“真的是十五天么?我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君初吻她的头发,带着甜美的味道。
曼丽喜欢在激情过后跟君初聊天,“还记得我在戏院看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感觉确实像条迷路的小狗。”
君初呵呵笑着,“那要谢谢你收容我啊,主人。”
曼丽也被逗笑了,“我会永远黏着你。”笑着笑着,曼丽突然停了下来,“真有永远这回事吗?我们现在虽然好,可是世间事啊,说变就变──”
君初抓住她的手,诚恳道,“世间事可以变,我一定不会变。”
曼丽歪头跟君初抬杠,“那是你大呢?还是世间事大呢?”
君初想了一下,叹息一声,“我沈君初很渺小,但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又何必浪费时间想这些呢?”
曼丽挤出微笑,靠在君初的肩膀上熟睡了,真希望就这样睡过去不醒来。枕畔有自己所爱之人的呼吸声,是最好的安神曲。君初抚摸着曼丽的背,禁不住吻了吻她的肩胛骨。
这些日子是曼丽这一生中最快乐的片断。君初就是自己的丈夫一样,每天下班后就接自己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在外面吃饭。也有回来吃饭的时候,那是在两个人都不累的前提下,洗菜做饭,还包了一次饺子。两个人跟小孩子一样拿面粉涂抹着追逐着,结果饺子没吃成,倒是闹到床上去了。翻来滚去,曼丽找到了君初身上的痒穴,就是在后背脊梁的中间,挠得君初笑得眼泪掉下来。一个反击,把曼丽压在身下。
曼丽呆了,难道他又要做最好的室内运动?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这么容易冲动。有时候曼丽抱着君初,都能感觉到他性致勃勃。
“看我饶不了你。”君初突然玩兴大发,一只手抓住曼丽两只手,另外一只手猛挠曼丽的胳肢窝,嘴里一边发出噜噜噜噜的声音。
曼丽躲也躲不掉,满脸面粉。其实曼丽从小非常害怕被挠,求饶不成,只能笑得死去活来。君初也是笑,他第一次看见有人笑到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刚一放开曼丽,曼丽就拿枕头扑君初的脸。君初也拿起一个枕头反扑。床有些弹力,两人像孩子蹦蹦跳跳,然后摔在柔软的床垫上。
谁说上了床就一定要做爱?
闹腾累了,两个家伙头靠着头睡了,天色暗下来,月光照进来,睡得真舒服。
三三每天都是一个人吃饭,君初给了钱给她,让她这些日子在外面吃,然后附带说了声谢谢。有了曼丽,全世界的女人在君初面前都可以不复存在——当然,除了廖金兰。可廖金兰在玉佛寺,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保佑君初一生平安,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廖金兰求了一串星月菩提佛珠,戴在手上,便觉得睡觉时清香扑鼻。佛云,若菩提子为数珠者,或用掐念,或但手持,数诵一遍,其福无量。
廖金兰也不惦记着君初,他是个乖孩子,答应自己的事情总是会一一做到,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这样。作为一个母亲,有这样一个儿子,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蓉妈没睡着,翻了个身,廖金兰低声问道,“你说三三这女孩怎样?”
“不错,就是人老实了点,容易吃亏。”蓉妈是实话实说。
廖金兰赶紧坐起来,“我说吃亏是福,在家是个宝,反正如果跟咱们君初结婚了又不出去,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
蓉妈劝解道,“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去……”
廖金兰打断道,“慧明师父连老头子的死期都算得清清楚楚,难道会算错生辰八字吗?我可不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去冒这个险!现在他们是分开了,等时间久了,慢慢就不记得了。到时候你跟三三姑娘说说,我看她倒是乐意。她一见君初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是碰见我这个老太婆懂事,不是什么恶婆婆。”
蓉妈无语了。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要起来念经呢。”廖金兰躺下,塞了金银花在枕头里面,可以睡得踏实。山上有些凉意,扯了毯子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现在他们是分开了?时间久了,慢慢就不记得了?
曼丽是在晚上十一点饿醒的,推了推君初,没什么反应。心中顿起恶作剧念头,谁叫你挠我这么使劲的,哼哼!
曼丽打开自己的化妆盒子,先帮君初描了粗粗的两道板斧眉,接着又抹了些大红胭脂。君初睡着的时候嘴唇略有些上翘,配桃红色唇膏是最好不过的。
曼丽小心地把君初的唇抹了,再看看君初的样子,自己差点笑得摔到地板上。曼丽把桌上那面镜子收了起来,那是家里唯一一面镜子,以前是有大的,之前米雯怀孕的时候说镜子多了摄取人的阳气,又统统撤了去。曼丽想到这里又有点伤感。
君初大概做梦梦见了好吃的,牙齿咯咯磨了一下。还舔了舔嘴唇,这下唇膏更均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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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丽把东西收拾好,赶紧钻进被子里搂住他。
过了一会儿,君初推了推曼丽,“亲爱的,我饿了。”
曼丽假装睡眼惺忪。天哪,那张可爱的脸,如果不是自己狠狠掐着大腿,早就笑晕过去了。便道,“我们出去吃东西吧,十二点以后附近的馄饨店全部都要关门了,宵禁不知道吗?”
君初看了看时间,马上穿鞋子,“那咱们得赶紧啊。”
曼丽嗯嗯嗯了几声,低头找鞋子,其实是已经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了。
“你笑什么?”君初纳闷。
曼丽赶紧过来抱着君初,拿着手象征性的在君初脸上擦了擦,“鼻子上有点面粉,好了,现在没有了。”
君初温柔地看着他,桃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曼丽的肺都要憋炸了,只能低头看脚尖,怕看见君初的眉毛要笑疯了去。
出门前,君初问道,“桌子上那面镜子呢?”
曼丽说,“不知道。不用照了,挺好看的。”
君初得意地扬扬眉毛,“算你眼光好。”
两人商量将馄饨和面条买回来吃,曼丽走在君初后面,走得有点慢。很晚了,路人不多,几个从君初身边走过的开始是惊诧,然后就是捧着肚子笑着走了。
“奇怪得很,今天的人都怎么了。”君初黑色的斧头眉在晚上显得更有精神了。
馄饨店正准备打烊,远远的见来了客人,赶紧招呼着,君初一抬头,老板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
打了馄饨回家,一起吃,曼丽终于忍不住了,一口馄饨汤呛在鼻子里,君初赶紧拿毛巾,先在洗脸盆里搓搓,在水里这么一照,自己倒先笑起来了。
“好你个徐曼丽,看你往哪里跑!”君初先把自己的脸洗好了才出来。
曼丽总算大笑了一场,洗碗的时候对在一旁暗自郁闷的君初安慰道,“少爷,别气啦,反正晚上也没人认识你。以后睡觉不要那么沉好不好?”
“你个坏东西,等下我坏给你看!”君初看着曼丽洗碗的样子,幻想着曼丽不穿衣服与裙子在厨房洗碗的样子。结果你猜怎样?
君初得逞了。
只要心中有爱,处处都可做爱。
曼丽跟君初很想提结婚这件事,但又觉得提了将来是要吃亏的,万一结婚以后不开心,闹矛盾,君初肯定会说,“当初可是你嚷着求着要结的。”
自从廖金兰从寺庙回来后,君初便很少来这里过夜,真怀念前些时候那些天,曼丽现在没有君初反而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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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11
二十六、
不能打电话,不能见面,不能写信,只能是空想。曼丽在电台下班后时间特别空,她开始怀疑君初说的那些誓言,什么一辈子爱你,我们慢慢等机会,我一定说服我母亲。
君初发现廖金兰有个微妙的规律:凡是自己跟三三多说几句话,她就很高兴,她一高兴,就容易放松警惕。
“三三,我带你出去吃冰淇淋。”君初故意大声说着。
廖金兰自然是同意,“早点回来啊。”
晚霞中,三三拿着一大堆吃的坐在露天的咖啡座里,很多冰淇淋,草莓的,西瓜的,薄荷的……
君初跟曼丽在好好百货公司里逛,在路边荡秋千,但很短暂,一会儿就得回去。越是这样,曼丽越是紧张。
“不要走,君初,不要离开我。”
“别这样,曼丽,我必须回去,相信我,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有很多。”
每个人都天真地以为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现在先忍耐,侥幸的、喜悦的心脏在胸腔里嘭嘭的跳。你对我很重要,是否有了爱情,所有事都可抛脑后?倒是羡慕那些及时享乐的人,至少得到了真正的快乐。
曼丽问君初,“那个是不是你家里的那个绣女?”
君初看了看有些傻里傻气的三三,点点头。
“你喜欢她的长相吗?”
“我喜欢你。”君初又一次吻她,在夜色里,轻轻松开曼丽的手。
“君初,明天我休息,你来陪我好吗?”曼丽看着他的背影又叫了他一声。
三三在前面木然地走着。
“不了,明天母亲要我陪她,我抽不开身,曼丽,对不起,你乖点。”君初实在不忍心看她,怕看了就要扑过去,如果这样,自己的努力就毁于一旦了。君初想通过时间渐渐化解母亲对曼丽的偏见,先听她的话,暂时少见面。
曼丽一转身就流泪了,明天我过生日啊,你都不来陪我。我二十二岁生日,竟然要一个人过。坐在车上,还在擦眼泪。
三三吃冰淇淋吃得很饱,她不多话,她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她只要能经常看到他,就很满足了。
君初在想以后三三去绣厂上班了,自己怎样才能找借口出来?
仲夏,天气有些闷热,曼丽在床上睡不着,风扇吹的也尽是热风。头发又该剪了,长长的在脖子里得焐出痱子不可。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总是怕。曼丽觉得米雯抱着那个死孩子在老屋里出现,要么是柜子,要么是厕所,要么是门角落,要么在窗户外面。有过上次见鬼的经验,曼丽胸有成竹地想。她原来那间房门紧紧闭着,曼丽根本不敢开,而天花板上总是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比如弹珠落地的声音,搓麻将的声音和家具移动的声音。
楼上什么都没有,难道是……
王妈说过,如果人死得不甘心,就会变鬼,会经常在自己以前住的地方出没。
曼丽越想越怕,二十一岁的最后一天,男朋友也不在身边……唉,怕什么,怕个鬼!打开收音机,一片嗞嗞的干扰声,拍一拍,又清楚些。曼丽坐在徐伟良以前最喜欢的摇椅上发愣。
远处传来音乐。
欢乐的音乐,越来越近,再听,已经没有了。
曼丽叹息,关了收音机,享受一片死寂。其实她很想去米雯房间看她是否在里面,如果在,曼丽愿意为过去诅咒过她而道歉。
晚上十二点,家里的老挂钟敲响,当当当的声音显得特别阴森。
曼丽咬了咬下嘴唇。
“唉,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曼丽自言自语道,这二十一年来,曼丽自觉为人正派磊落。
咚咚,有敲门声。
曼丽的汗毛都竖起来,天哪,我的话音还没落就成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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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4 21:11
咚咚咚咚,曼丽赶紧躲在大桌子的桌布下面,万一鬼进门也不至于立马扑到自己身上来。
“曼丽。”
虚惊一场,原来是个人,是个男人,声音有些熟悉。于是在猫眼里往外看,看到一只大眼睛,那只眼睛也在往里看。
终于看清楚了是谁,曼丽穿了件外套开门。里面是一件白色丝绸睡裙,上面有花骨朵的图案,搞不清楚是什么花,大概是梅花与桃花之间的一种,绣花的人杜撰出来的。
外面很黑,曼丽见张少廷站在门口,觉得奇怪,这个人貌似很久没有出现了,而且穿得那么正式,西装领结,也有几分气质。
“曼丽,生日快乐!”张少廷认真道。
曼丽觉得意外,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他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他怎么知道自己一个人?曼丽有点感动。一个不熟的朋友,深夜赶过来跟自己说生日快乐,自己的男朋友,却找借口使曼丽盼望的生日假期落了空。
“跟我上车。”张少廷指了指停在旁边的军车。
“不用了,很晚了。”曼丽谢绝了。
张少廷用很坚决,很诚恳的语气道,“我不是坏人,我只是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我几个晚上都没睡觉了。”
是的,张少廷的确几天晚上都没睡,但他白天睡得跟猪似的。
“明天再看好吗?”曼丽央求道,也许等会君初会来呢。
君初已经睡了,他在计划着怎样说服母亲让曼丽进门。三三已经睡了,她的梦里有君初,嘴角有笑容,能够在梦里相见,已经是自己的福气。廖金兰睡觉之前研究了下头发到底是剪短利索些还是烫卷显得时髦些,三三说是烫卷,说上海许多老太太都这样。
“好吧,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回去换件衣服。”曼丽转身进房间,二十二岁生日,刚过十二点就有人送上祝福,看来这一年一定过得不错,曼丽自我安慰着,换了宽肩带的裙子跟外套上了车。
“去哪里呢?”曼丽看着星星点点的黑暗街头。
“你别问,去了你就知道了。”张少廷神秘地笑了,车开得不快也不慢。
越过市区,曼丽在车上打瞌睡,张少廷偷偷望了一眼,真漂亮,这种漂亮不沾染丝毫的风尘气,让人欲与之亲近。
这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地势却不矮,远方能看见有个小屋,在黑暗的笼罩中显得有些模糊。月亮像颗白色莲子,星星的光芒微弱地闪烁着,它们总是拒人千里。云薄薄的,白天是棉花糖,晚上有点灰。风也不大,静谧的夜晚,蛐蛐与纺织娘的叫声此起彼伏。
曼丽深呼吸一口带着浓浓夏天意味的空气,笑了笑,这里真安静。
张少廷坐在石头上,对曼丽道,“你闭上眼睛,许完了愿我数三声后再睁开。”
曼丽觉得肯定是恶作剧,但也照着做了,睁开眼睛后什么变化也没有,草归草,石归石。
“曼丽,生日快乐!”张少廷的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喊着。
有回音,山谷里延续着,生日快乐,乐,乐……
曼丽笑了,但忽然停住了。草地亮起来了,先是慢慢地,然后是迅速地,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远方,什么颜色的都有,身边的树也接着亮起来,被灯光照耀,像过圣诞节时候的童话树。
张少廷牵着曼丽的手往前走。那些彩灯就像夜明珠一样发出温润的光芒,柔和地笼罩着曼丽有些惊讶的脸庞。
天,那座屋子是冰雕的,晶莹剔透。冰的里面也有彩灯,很大一间屋子,里面摆着生日蛋糕,二十二根蜡烛摇曳。更让曼丽觉得惊讶的是,冰屋子里面坐着一个冰人,曼丽知道那是自己,坐在电台前戴着耳机,对着话筒,太像了。
曼丽不可置信地看看张少廷,他的眼睛红红的。
这座透明的房子的确是用真冰做的,从哈尔滨运过来,请了最好的冰雕师对着曼丽的照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成了这些,然后藏在冷窖里。再用最快的时间搬到此处布置。
曼丽刚吹灭蜡烛,灯光变暗,小提琴手拉着幽雅的乐曲,张少廷邀请她跳舞。
抬头,可以看星星,明明是酷暑,却置身在冰块砌成的小屋,一切都是幻觉还是上天注定?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心思曼丽已经明了。可毕竟出现晚了。爱情分先来后到,即使他更爱慕自己又能如何?自己已经属于沈君初。
想到这里,曼丽慌忙松开被张少廷握着的手,“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