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38

“我在天空漂浮着,没事就看下面的人群,我恨他们,无比憎恨。他们冷漠无情、自私自利,实在不配称之为人。这般过了一些日子,一个声音忽然在我心中响起,它问我愿不愿意做一只神兽去管教人类?我当然乐意,我高声回答‘我愿意’。然后我便立刻从天空落下,落回自己掩埋在雪中的躯体,我欣喜地看到这副躯体已经完全变了,变成一个怪兽的模样,有着长长的獠牙、尖利的爪子。”
                 
  “我静静地伏在雪中,一种想吃人的欲望在心底膨胀。恰好此时,一个喝醉酒的男人走了过来,路边的老乞丐向他讨钱,却被他一脚踢翻在地。是了,就吃他,我对自己说,然后一跃而起把男人扑倒。近距离下,我赫然看清男人就是抛弃了妈妈和我的爸爸。感谢上天,让我终于找到了他,我欢快地咬断这个男人喉咙,大口大口地把他吃了个干净。在我吃男人的时候,地上的老乞丐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我听见他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大喊:年兽!吃人的年兽来了!于是我明白,自己变成了一只年。”
                 
  2、
  “很精彩的故事。”我鼓掌,替少年把杯中酒续满:“以你编故事的资质,可以尝试写作了。”
  “你以为只是故事么?”少年安静地看着我。
  “难道还是真事不成?”我笑道。
  “为什么不可以?”少年也笑,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火光把他的身影投到背后墙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影子。我偷眼观察,只见这影子形状狰狞,如一头凶恶的兽。
                 
  “变成年后,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在天上,只能每年除夕下来看看,抓一两个冷漠无情的人打打牙祭,今年遇到你,看来要饿一年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沮丧。”少年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对我说道:“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款待,还有这杯酒。”
                 
  说完,少年推开门走了出去,我坐在屋内,只听屋外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嗷,由近及远地连绵到天际。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40

第二十个故事

每天午后,丈夫出门工作,孩子去学校上课,桑做完家务,就爱悠闲地坐在院子里看书。

  话说这天,桑又坐在院子里看书,初夏微薰的风,吹得她有些懒倦,渐渐合上眼眸……
  “你好。”就在桑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把她惊醒过来,她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一位男子。
  “你有什么事情吗?”桑疑惑地起身询问。
  “讨一杯水喝。”
  “你稍等。”桑放下书,转身进屋。

  桑端着一杯水出来时,发现男子已经自己走进院子里。男子从桑手中接过水,道了声谢。水还很烫,男子一时不敢喝,便双手捧着杯子,轻轻吹气。
  “看的什么书?”男子向桑搭讪。
  “《麦迪逊桥》。”桑露出书的封面给男子看。

  “哦,原来是《廊桥遗梦》。”男子伸过头来看了一眼。
  “你看过?”桑有些好奇。
  “Oh, so clearly I might have been in love before,But it never felt this strong,Our dreams are young and we both know……”男子没有回答桑的问题,而是低声唱出一段英文歌曲。
  “They'll take us where we want to go,Hold me now,Touch me now,I don't want to live without you……”桑笑了起来,随着男子的旋律,她也轻轻哼唱。
  “不过电影和书本给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唱完,桑告诉男子。

  “电影无法完全表达出书中的惆怅。”男子点头赞同。
  “不,是心碎。”

  “只有女人才能明白的心碎。”桑合上书,看着眼前男子。他一定是外乡来的,因为他身上有风尘味儿,她想,然后继续说道:“你们男人永远不会明白。”

  桑的这本书很有些历史,那还是好多年前她刚上大学时候买的。它陪伴着她度过了大学漫长的四年时光,度过了许多空虚寂寥的夜晚。
  桑极其爱惜这本书,这本书被她保养得很好,几乎同新书一模一样。当然,如果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在上面发现一些细小的、岁月刻下来的陈旧痕迹,比如已经微微泛黄的书页,比如不再那么硬挺的封面。

  就象人一样,书也会老。
  桑知道。

  “你去过很多地方吧?”桑打量着开始喝水的男子。
  “你怎么看出来的?”男子微笑着反问。
  “一种感觉。”象所有的女人,桑相信直觉,也乐意用这个做借口。
  “感觉?”男子微微愣了一下,仿佛桑的话勾起了他潜藏的某些记忆,他伸指轻弹自己脑门:“是的,我去过很多地方,如果你乐意倾听,我愿意向你讲述我的故事。”

  夏日慵懒的午后,听一个陌生的、但看起来很文雅的男子讲述往事,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桑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合拢放在腿上:“你讲吧,我很乐意倾听。”

  “其实我不是一个人类。”男子的第一句话就显得突兀和令人惊骇,不过桑并不为之所动,她波澜不惊、平静悠闲地问道:“那你是什么呢?”
  “我是一本书的魂魄。”

  男子指了指桑放在身畔的书:“或许就是这本书的,也或许是别的书的。我不清楚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侯我还是一本普通的书,无法去清晰地感知世界,也无法去辨识自身。我只记得当自己从书架上被人买走时,是被一只柔软的手握着,这只手带我穿过街巷,穿过人流……”
  “我陪伴着这只手的主人,度过了许多时光,那段时光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主人很呵护我,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坐在窗前和床上阅读。我感觉得到主人应该是个女子,因为她会在读我的时候忽然微笑、忽然流泪。主人一般把我藏在抽屉里,但偶尔也会把我放在枕边,每逢这种时刻,我就可以听到主人轻柔绵长的呼吸,我便知道主人睡了,就睡在我身边,睡在我带给她的甜美梦境里。”

  “做为一本书,那时侯我很满足,希望能就这样陪伴着主人,直到消亡。”男子的声音低沉浑厚,落在桑耳朵里竟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她仿佛抗拒这种诱惑似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嘲谑地问男子:“后来为什么你又离开了她呢?”
  “因为妒忌。”

  “我渴望主人只喜欢我一个,不再去爱别的任何事物,但一个男人打碎了我的梦想,他闯入主人的生活,夺走了主人的心。自从他出现后主人就不再理睬我了,她把我扔在桌子上,情愿一个人傻笑、一个人发呆也不去多看我一眼。”
  “我无法忍受主人的这种变化,心中悲苦欲绝,恰就在这时,一个寂静无人的午后,我突然发觉自己脱离了书的形体约束而变幻成人的样子……”

  “于是你就匆匆逃离?”桑关注地问道,不知不觉她已经被这个男子的故事所吸引。
  “是的,我慌张地逃离,象一个被人发现的贼一样。”男子回答,脸上掠过一丝憾色:“也正因为逃得太匆忙,我没有等到主人回来记住她的容貌。”
  “那你记住了自己的本体,那本书的书名吗?”桑好奇地追问。
  “也没有,当时书卷摊开在桌上,看不到书名,我也无心去翻看它。”男子摇摇头:“不过临走时我回头一瞥,瞧见在书页间用钢笔写了一行字:美好的总是深藏在心底的回忆。”
  “离开主人后,我四处浪迹,起先没有任何目标,只想就这么走着走着,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后来我晕倒在路边,被一位好心的老人所救。我装做失忆,这位老人可怜我,留我在他的商店里打工。我勤奋工作,很快获得他的赞赏。老人有位女儿与我很是投缘,经常找我聊天玩耍,老人见此情景,就打算招我入赘。”
  “你答应了?”

  “当时我只觉得天地虽大,却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主人又不要我了,心中尤自凄苦。对于老人的提议不觉心动,于是就答应了。”
  “婚后不久,老人病逝,我和妻子接过他留下来的商店,继续打理经营。渐渐地,我也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忘记了自己非人的身份,也忘记了主人。”

  “如果能这样终老一生也是幸福。”桑神色悠然地低语。
  “我也是这般想的,如此终老一生算了。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把我的妻子带走了,我再度孤独。无法面对冷清的、让人伤感的家,我变卖了商店,搬到另一个城市居住。”

  “在新的城市里,我决定开辟新的生活。我干过各种职业:救火队员、医院看护、摄影师、记者、还有政客和乞丐。由于本体的缘故,最后我发现自己对写作很有天赋,我埋头写出几部小说,一投即中,好评如潮,很快我成了名动一时的大作家。”
  “就在我写作的巅峰时刻,我又突然宣布罢笔不写,众人都不理解,以为我江郎才尽了,其实我是厌倦,厌倦成名后的应酬和虚伪。我隐姓埋名,又搬去另一座城市。在这座城市里,我不再做任何事情,而是刻意搜寻结交象自己一样非人的家伙。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不少同类,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饮酒作乐,喝得酩酊大醉以消磨时光,我以为自己很快乐……”

  院子里的墙影悄悄拉长了一点,男子手中的茶水也凉到可以喝了,他低头喝了一口,咂吧咂吧嘴唇,继续说道。
  “我以为自己很快乐,却发现那是假象,因为每回酒醒之后,我还是很不开心,我不知道这不开心的缘由是什么?我不知道。直到有一次,朋友当中的一个猫女突然对我们说:她很怀念以前的小主人,怀念在她还是一只猫咪的时候每天陪伴着她一起玩耍的那个孩子,我方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开心的原因。”

  “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我也怀念主人,怀念那只柔软的手。”男子抬头,看着桑:“就象那只猫一样,我忘不了最初掌握自己的人,因为她是我心中永恒的温暖。”
  “当看清了自己,我再度做出一个决定,我变卖了所有家产,告别朋友们只身上路。我回到了主人的小屋,然而小屋已经人去屋空,我多方打听,才打听到小屋以前曾租给一位读书的女孩居住,不过这女孩早已经毕业离开,不知所踪了。我在小屋里住了一段时间,回忆和主人在一起时的情景。然后,我离开小屋,开始浪迹天涯。我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从白天走到黑夜,从春天走到冬天,我不再停留、不再彷徨,我心中有了一个坚定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不断地寻找,寻找主人。”

  “你寻找了多久?”桑抬起手,拂开垂在眼角的一缕长发,在手掌的阴影里,她询问男子。
  “整整五年了。”男子告诉桑。
  “你考虑过一个问题没有?”桑提醒男子:“经过这么多年,你的主人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你也不再是一本书,你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你的出现很可能会打破她的平静生活。”
  “那又有什么呢?我可以为她再做回一本书。”男子不以为然地回答桑。
  “你做得到吗?你还能做回一本无知无觉的书吗?就算你能做到,当你的主人知道她手中的书其实是一个优秀的、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时,她还能心静如水,不受你的干扰,依然平静地生活么?”
  “这……”男子一时无语。

  “快喝吧,水都凉了。”看着男子张口结舌的模样,桑忽然微笑。她侧身拿过一旁的书,翻开来:“我给你读一段吧。”
  “我们的选择其实早就决定了。你不明白?是啊,没人会明白。当一个女人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意味着生活的起点,也意味着终点。她必须操持所有的家务。抛弃属于自己的生活,尽心尽力地把孩子抚养大,等到他们成了家,她的使命才算完成,能开始自己的生活了,可那时候男人对她没要求了,而且连她自己也会忘记以前的梦。”
  这是《廊桥遗梦》里弗朗西丝卡对罗伯特所说的一段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男子静静地听桑读完,他把茶杯放到她面前的凳子上:“谢谢你的茶水,不过我不会放弃,我还是要继续寻找她。”
  “或许她依旧独自一人,正需要我的陪伴呢。”

  “也许,也许你是对的。她可能正独自一人,需要你的陪伴。”桑点点头,附和男子的话:“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寻找的路可能很漫长,漫长的没有尽头。”
  “我知道。”男子站起身,向桑告别:“不过无论多么漫长,我也不会放弃。”

  目送男子消失在院落的拐角,桑发了一会呆,弯腰拾起茶杯,放在膝盖上的书顺势掉到了地上,散开的书页间,一行清秀的钢笔字若隐若现:“美好的总是深藏在心底的回忆。”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43

第二十一个故事
石翁
1、
  “妖怪都是很厉害的家伙吗?”
  “不,妖怪是柔弱的生物。”
  “为什么?师父。”
  “因为大多数的妖怪并不懂得法术,它们之所以能够变成人,完全是依靠漫长的岁月。”
  “可是传说中的妖怪个个都很厉害……”
  “那只是传说。”

  溪声喧闹、竹林掩隐的青石山道上,远远走来一老一少两人。老者身披葛布长袍,头戴高冠,足踏麻鞋,俨然一副道士打扮;少者穿着一件白色休闲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仔背包,怎么看怎么象一位普通的山中游客。

  “徒儿啊。”两人行到山道边的一个小亭旁,老者停下脚步,捋着颌下长须,语重心长地对少者叮嘱:“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不再送你了,此次下山,为师赠你一句话:修道不碍做人。”老者抬头眺望山外的浮云,语气忽然感慨:“要是连人都做不好,这道不修也罢。”
  “弟子谨记师父的教诲,其实这道理师父早跟我们说了多次。”少者躬身向老者行了一礼:“我记得当初师父第一次向我传道,就说过:道者,要圆融无碍、豁达处事,就象水能够装在任何容器里,道者也应该适应任何环境。”
  “很好,你能够记得这句话,为师也放心了,你去吧。”老者挥手,少者再向老者行了一礼,不再停留,转身向山下走去。在他背后,老者目送他渐行渐远,忽然象是想起什么,又高喊道:“记得顺路告诉小陈、他卖给我的伪劣电脑又不能玩了,叫他有空来看一下。”

  2、
  自从别了师父,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并且成为一家小公司的员工。师父的叮嘱我一直记在心里,每天都认认真真、努努力力地做人。不过我发觉这‘人’真不好做,要应酬、要微笑、要察言观色、要见风使舵……,真他妈复杂,比学道难多了。
  从这一点上,我很佩服那些憋着劲想做人的妖怪。

  说到妖怪,我发现这城里的妖怪还真不少。不说我公司里身材苗条的千年兰花精女主管,还有那万年的蛤蟆副经理,单单在我住的楼下,就有一个。
  这人的妖气藏得很深,起初我并没有看出他是妖怪,只以为他是一落魄且迂腐的老头,他孤单地一个人生活,无儿无女,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拾荒,晚上太阳落山才回家。从我家的窗后正好可以望见他的院子,那里面堆满了废铜烂铁可乐瓶子以及小心折好的厚纸箱。在院子一角,还用塑料布搭了个遮雨棚,棚里面都是他拣回来的报纸书籍。

  我发觉他是妖怪是在一天午后,那天午后我因为感冒休息在家,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有出去。这里我先讲讲道家识妖的方法,或许对大家有些益处。道家识妖一共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次也就是最高层次叫观心识妖法,会这种方法的人都有他心通的神通,他们辨别一个值得怀疑的‘人’,只需要看看他心里在想什么就ok了,要知道妖再怎么装成人,那点心思还是妖的,比如狐狸精见到母鸡就会想扑上去,猫精看到老鼠还是有捕捉的冲动……;第二个层次叫观象识妖法,这个要比观心法级别低一点,属于开了天眼的层次,说白了就是用天眼看看你的本体是什么?这种方法对于低档次的妖很有效,但对于法力高深的、或者已经修成了人的妖怪却没什么作用;第三个层次叫观影识妖法,这个方法最低级,不需要任何神通,只要你够细心注意力够好就成。它是利用太阳光这个至刚至阳之物可以把一切隐藏的东西暴露的原理,我们知道鬼在太阳下是没有影子的,妖怪们虽然没那么差劲,可以在太阳光下维持自己变幻后的影子,但这种维持往往会在无人时或者不经意间放松,这样一来就暴露了它们的身份。

  我发觉他是妖怪正是利用观影法。那天下午我站在窗后,无所事事地看他把一叠叠书搬到院子当中晾晒,他神情庄重,仿佛手里搬的不是书,而是自己的孩子们。阳光照在他黝黑的满是沟壑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宗教般的肃穆神圣。我悄悄打量着他,对他第一次产生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背后有什么故事?
  就在此时,我无意中看了一下他的影子,赫然发觉那拖在地上的东西并不是一个人形,却是一个古怪的、四四方方的形状……

  3、
  我从邻里那打听到他叫石翁,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有价值的资料。就连他何时住进这栋楼也无人知晓,似乎楼房一建好他就存在。我开始每天悄悄观察他,不为什么只是好奇,当然,也是寻求一种乐趣。这种乐趣就象普通人坐在电视机前看鬼片,而我是站在窗后看妖怪,看一个苍老的、落拓的妖怪。

  通过观察,我发现他过的很潦倒。这让我以为他是一个修苦行的妖,从而对他有些敬畏,因为师傅讲过修苦行的妖一般都会法术,而且道行不浅,但后来有两件事情又让我疑惑这个看法。一件事是一天雨夜,大风吹倒了他的塑料雨棚,他起床抢救那些废报纸和书籍,当时风急雨骤,我亲眼瞧见他发了疯一样往家里搬书,中间跌倒无数次,浑身湿透,还沾满一身泥浆,即使这样还是有大部分的书被雨水淋湿了,最后他扑在已经散架的雨棚上嚎啕大哭,满脸的老泪混着雨水流淌;另一件事发生在今年三月,也是我亲眼目睹。那天我从公司回家,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时,看到一辆小轿车飞驰而过,一下把背着麻袋的他撞倒在地,我悄悄隐身一棵树后,我以为他会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土悄悄离去,然而事实让我大跌眼镜,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一条手臂还古怪地扭曲着,显然是折断了。
第一件事情里,书是他的命根子,如果他是一个有法术的妖,在那种情况下应该施展法术拯救书籍,而不是缓慢地一本本搬运,最后还因为救不出多少伤心地痛哭,这完全不符合常情;第二件事情更是分外奇特,我知道妖对自己的人身极其宝贝,因为这是它们辛辛苦苦花了好几百年时间修来的,就算是修苦行的妖也不会舍得让人身受到丝毫伤害,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运用法术保护自己,除非,除非他根本不懂得法术。

  当然,人心莫测,妖心也难测,或许他知道了我在一旁偷窥,这一切都是故意用的苦肉计。

  4、
  石翁被车撞了后,无法再出门拾荒,他整日坐在院子里发呆,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他的腿象是也被撞坏了,行动不再方便。而我依旧站在窗后窥视他,就象猎人窥视猎物。只要你是伪装的,就一定会露出破绽,我想。

  这期间我发现他的院子突然热闹起来,很多小孩在他的院子里进进出出,他们帮他做家务,为他跑腿买东西,而他则教他们读书,一些晴朗的日子,他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一排排席地而坐的小孩,他读一句,小孩子们也跟着读一句……。这些小孩子都穿得破破烂烂,脸上又黑又脏,我识得他们,他们是这个城市里的流浪儿,他们经常在路上抱着我的腿向我讨钱,经常翻拣我公司外的垃圾桶寻找食物,他们是城市里让人讨厌又让人可怜的一群。

  他为什么和这些小孩如此亲近?在我印象里妖很少有喜欢小孩的,因为小孩好动又好奇,并且爱刺探秘密。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这个可能让我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有些邪恶的妖会通过吃小孩来强大自己。现代社会中,吃什么样的小孩最不容易被察觉呢?毫无疑问,正是这些无父无母的流浪儿。

  我细心记下来往他家的每一个小孩的样貌,并且每天点数,十余天后,我发觉这些小孩并没有减少,反而又多出了几个。看来,吃小孩的理由靠不住。这时我决定不再站在窗后胡乱猜测,弄清事实的最好方法是亲自调查。

  我在街头拦下一个流浪儿,给了他五块钱,然后直截了当地问他们为什么和石翁那么亲近?这个流浪儿狡猾地眨了眨眼睛,起初不肯说,后来我骗他说自己是记者,打算为石翁写一篇报道,他才放下心来,和我大谈特谈。流浪儿告诉我,石翁是他们的爷爷。“爷爷?”我很疑惑这个词,不禁重复了一遍。“是的,他是我们的爷爷,我们肚子饿的时候、冷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只要去找爷爷,就一定会有吃的,会有衣服穿,爷爷还会带我们去医院。”“全城的流浪小孩都叫他爷爷吗?”我感到不可思议。“他是我们所有人的爷爷。”流浪儿大声回答。“他这样做了多久了?”我追问。“不知道,只听说很久很久以前爷爷就在照顾我们,而那时我还没有开始流浪。”

  5、
  石翁、爷爷?难道他真是一个万年不遇、绝顶善良的妖?带着忐忑的心情我站在门外,犹豫许久,我终于推开门,走进院子。不出我所料,他正在院子里清理书籍。他从轮椅上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着我这个陌生人。

  “石翁,你好。”我向他伸出右手:“我是住在你楼上的邻居。”
  “邻居?啊,你好。”他慌张地把自己的右手在衣襟上擦干净,同我握了握。

  他的手冰凉干燥,没有一丝生气,我仔细打量他的脸色,也是憔悴而枯黄。这是一个让我看不透的妖,如果不是因为瞧见过他非人的影子,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瘦老头是一个妖怪,因为我知道妖怪是不会衰老的,也不可能死亡,而他显然衰老得快要入土。

  我把双手插进口袋,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在没有来到这个城市以前,我还是一个道士。”我告诉他,他略微愣了下,转瞬笑了起来:“道士?我有很多年没有遇到你们了。”“是啊,因为这是个很无聊的职业。”我也笑,然后搬了把凳子坐在他面前。

  “你是来抓我的吗?”他盯着我的眼睛。“不,我只是好奇。”我摇头,我确实只是好奇,我没有抓妖的嗜好,除非他们做了坏事。“其实你好奇也好,来抓我也好,都无所谓了。”他疲惫地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为什么?”“因为我感觉到生命正在流逝,我快要死了。”

  “怎么回事?”我一把抓住他手腕,他的脉象虚弱,果然是人之衰老将死的预兆。“你是一个妖,妖怎么会衰老?”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不想死。但最近我感觉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生机渐渐离我远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一个妖,按道理我应该可以活很久很久,不会象人类一样衰老死亡。”他闭着眼睛缓缓摇头,眼角忽然垂下一滴浑浊的老泪:“我要是死了,那些孩子们怎么办?还有……”他忽然睁开眼睛,热切地握住我的手:“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情吗?”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握得很紧。“什么事情?”我谨慎地反问。“这是我毕生的积蓄,我希望你能在我死后把它送到这个地方。”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厚厚的纸包递给我,同时递给我一个地址,我瞟了一眼,那地址是:XX县XX村希望小学。

  我接过纸包,掂了掂,很沉重。“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私吞这笔钱?”我手托纸包看着他。“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别忘了我可是个老妖怪,看人有一套的。”面对我的质询,他再度微笑,脸上充满自信。“好,我答应你,一定帮你送到!”一股热血冲上我的脑门,这是男人间的信任,就算他是一个妖怪,我也不会辜负他。
“谢谢你。”看到我答应了,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先别着急谢我。”我止住他:“我帮你做这件事情以前,你必须满足我的好奇心。”
  “什么好奇心?”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妖怪?”

  6、
  石翁在当天夜里就去了,出殡那天,满城的流浪儿都自发地前来相送,我站在窗后,也目送了他一程。听闻石翁在遗嘱里把房子留给这些流浪儿了,做为他们躲避风雨的场所。

  此后不久,我向公司请假,带着石翁的钱千里迢迢赶到那个山村的希望小学。当我把钱递给校长时,校长告诉我石翁资助他们学校里的贫困学生已经多年。校长悄悄向我打听:“石翁是不是一个很富有的人?”我淡淡地回答他:“不,他只是一个以拣破烂为生的老头。”

  办完这件事情,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山上,我心中有一个极大的疑惑,必须找师父解答。
  “师父,石翁是个妖怪,可为什么也会象人一样衰老、死亡?”把石翁的故事讲完,我抬头询问师父。“这……”师父背着双手,在道观里来回踱步。“或许,或许他已经不是一个妖怪了吧?”师父拿不定主意地回答。“他已经不是一个妖怪了?”我不明白师父的话。“很久以前,我的师父对我说:要是一个妖象爱自己一样爱人类,那么,他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师父是说石翁最后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我感到震撼。“是的。”师父点点头。“可是他做了那么多善事,最后变成人体验到的却只有衰老和死亡,岂不是太不公平?”我为石翁鸣不平。“所以做人最是无聊,只有傻妖怪们才费尽心思地想做人。当然,对于它们来说也许这就是快乐。”师父叹口气,转身回房。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问我:“石翁的真身是什么?”

  “是一枚石章。”我禀告师父。“章上刻着什么字?”师父追问。“是‘贤士无名’四字。”
  “贤士无名?我明白了,石翁的真身恐怕并不是那枚石章,而是这四个字。”师父摇着头,走进他的卧室:“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这一切早就是宿命中的注定啊。妖也,人也,这世事如幻,谁又能够看清?”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46

第二十二个故事

豹子
1、
  他是来寻找父亲的,这个偌大的城市让他迷茫,又让他感到十分好奇。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住在哪里,甚至不知道父亲叫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母亲要自己去找一个手臂上有咬痕的男人。“那就是你的父亲。”母亲如此告诉他。父亲?我为什么要去找父亲呢?他从小就在山林中长大,与群兽嬉戏,和飞鸟玩耍,他跟母亲一起活得很快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寻找父亲。母亲的话更让他困惑,母亲对他说:“你必须找到你的父亲,因为我说过一定会为他生个儿子,你去给他看看。”

  “仅仅只是让父亲看看我吗?然后我就回来?好,我去寻找他。”他答应了母亲,离开森林,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座城市。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他完全靠着两条腿走过来,不,跑过来的。在森林里他就喜欢奔跑,喜欢让迎面的风吹起长发,吹拂自己赤裸的胸膛。他象一头猎豹一样在公路上奔跑,他跑过乡村,跑过市集,跑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县城,一直跑进城市。

  他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夕阳在他背后渐渐消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他站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钢筋混凝土森林面前,惊叹地张大嘴巴。父亲就住在这里面吗?我该如何去寻找他呢?这是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世界。最终他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这个问题,他累了,他攀上一棵街树,躺在它的枝桠间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从树上跃下,旁若无人地在这个城市里游荡。如果说街上的人流象水,他就象一把利刃劈开了这道水流,人们在他接近自己之前纷纷闪避,男人畏惧地避开视线,女人发出尖叫,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兴奋地高声呼喊:“泰山、泰山!”他回过头,龇着雪白的牙齿告诉孩子们:“我不叫泰山,我叫豹子。”

  他在城市里转悠了半个月,却依旧没有父亲的消息,带在身上的干粮也快吃光了。一天,他走进一条偏僻巷子,突然被一群少年围住。原来少年们见不惯他张扬的模样,想教训他一下。看着少年们手中的棍棒,他一点都不慌张,反而笑了笑。笑完,他忽然四肢着地,弓腰趴在地上,一声仰天嗷叫后快速向离自己最近的少年奔去,在少年扬起棍棒的瞬间他闪电般腾起,从少年头顶跃过,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少年尚未反应过来,后背便被他双腿蹬出个正着,飞出丈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紧接着双手又在墙上一按,拧腰回身,敏捷地避开四、五根棍棒的合击,居高临下地又击倒两人,然后头也不回,狠狠的一肘撞飞了背后的偷袭者

  他从小就和野兽搏斗嬉戏,这群城市少年在他眼里柔弱得就象一群绵羊,三下五除二把他们统统打倒,最后只剩下一个穿花格子衬衫的秃头站在墙角,色厉内荏的挥动着手中的弹簧刀,他存心立威,以猛虎扑食之式把他扑在身下,然后凶狠地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住他脖子,秃头顿时被他吓晕了过去。

  打完这场架后,他理所应当地成了这群少年的老大,他指挥他们继续寻找自己的父亲,可是人海茫茫,要在城市里寻找一个人真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2、
  女孩子都喜欢幻想,她也不例外。自从进入青春期,她就经常坐在窗边,用手指绕着一缕长发幻想会有白马王子站在窗外向自己招手。当然这仅仅只是幻想,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有人在窗外向她招手,除非这个人是蜘蛛侠,能爬上14层高楼。

  但是今天晚上,就在转头的一刹那,坐在电脑前的她发现一个男孩正趴在窗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她欲惊呼,却马上又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她看到这个男孩冲自己微笑着挥了挥手,然后一纵身,又往上一层攀去。他是谁?她疑惑地站在屋子正中发呆,她看见他赤裸着上身,下身只围了一圈兽皮。这个象野人一样的男孩让她无比好奇,她回味他挥手时的笑容、他的粗眉毛、他雪白的牙齿,不禁感到微微兴奋,脸也发烫起来。

  她没有告诉父母,她把这件事情藏在心中,她预感他还会再来。第二天晚上,她把一杯果汁放在窗台上,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出现。第三天她继续放了一杯果汁,第四天她依然放了一杯果汁,第五天……

  第七天她把果汁放好,坐在窗边等待的时候,外面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她出去接电话,接完电话她转身回屋,发觉窗台上的果汁已经被人喝光,她拿起空杯,脸上露出既得意又有点狡黠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再来,我就知道!我要把你捉住。”她喃喃自语。

  第八天她没有放果汁,而是放了一个苹果在窗台上,然后她打开电脑上网,和一个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着聊着,她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她闻声回头,看见那个野人一样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窗台上,手里拿着她的苹果,苹果上已经被咬了一口。

  她好奇地打量男孩,男孩隔着窗玻璃也好奇地打量她,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最后终于还是她先开口。“你是谁?”她问,“我叫豹子。”男孩告诉她,“我叫老不死。”她告诉男孩。“老不死?”男孩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是真名,是网名。”她笑了起来,赶紧又解释道:“网名就是网络上的名字,你会上网吗?”她询问男孩,“不会。”男孩回答,“你进来吧,我教你上网。”她跑过去把房门关上,以防父母突然闯进来。男孩犹豫了一下,显然对她说的上网有些心动,但立刻又摇了摇头:“我不上网,我要去寻找父亲。”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48

“寻找父亲?”这次轮到她惊讶:“你爸爸失踪了?”“不清楚,母亲叫我来找他,我就来了。”男孩耸耸肩,显出很不在乎的神色。“你没有见过爸爸吗?”她追问,“从来没有见过。”“那你怎么寻找?”“他手臂上有我母亲咬的伤痕。”“找到之后呢?”“让他看看我,然后我就回家。”“你家在哪里?”“在很远很远的森林里。”

  目送男孩矫健的身影消失在高楼大厦的夜色中,她依依不舍地关上窗户,返身坐回电脑前,她开心地告诉朋友:“我认识了一个好有趣的野人……”

  3、
  他喜欢上了这个叫老不死的女孩。自从走出森林以来,他遇见的所有女人都冲他尖叫,只有老不死不害怕他。他觉得老不死象自己的妈妈,美丽、温柔而且大方。他喜欢坐在远远的楼顶上看她,看她把食物放在窗台上,然后托着腮帮等自己时的可爱姿态。他远远地看着,心情柔软地看着,他视力很好,他把她眉眼间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等看够了,他才呼啸而至,攀上她家的窗台,坐到她对面,在她笑语盈盈间吃光食物。

  他喜欢向她讲述森林里的故事,讲述自己和野猪、黑熊搏斗时的快感,喜欢每每讲到危险关头她情不自禁地抓住自己胳膊,然后又急急放开的那一刹的慌张;他也喜欢听她眉飞色舞地说她和同学间的趣事、喜欢看她皱着小鼻子抱怨老师古板。他是那么的喜欢她,喜欢到一离开就会想念。

  他相信女孩也喜欢自己,这是恋人间的一种直觉。不过他还是决定用森林里野兽们的方法试试女孩,就是看能不能在夜晚把她约出来。一天晚上,他小心翼翼地问女孩: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夜游?他欣喜地发觉她一口就答应了。不过答应之后,女孩又犯愁地告诉他,她可不会飞檐走壁,如何随他从14层的高楼上出去呢?

  听到女孩的担心,他笑了起来。他自然有办法带她出去,哪怕是再高再高的楼。他象一头豹子一样四肢着地趴在窗台上,然后扭头告诉女孩:“骑到我身上。”“骑到你身上?”女孩诧异地问他。“是的,我带你出去。”看着他充满自信的脸,女孩不再问了,她依言爬上窗台,跨坐在他身上。“坐好了吗?”他再次问女孩,“坐好了。”女孩怯怯地回答他。“抱紧我。”他又叮嘱一遍,等女孩伏下身子抱紧自己脖子后,便猛地一纵身,跃出窗台……

  他带着女孩在高楼间奔跑跳跃,象一道敏捷的闪电。女孩起先吓得大声惊叫,伏在他背后一动不敢动。然而渐渐地她发觉他身上是那么平稳,自己其实很安全,于是就不再恐慌了。最后女孩甚至坐直了身体,只用双腿夹住他的腰,她咯咯欢笑着,解开长发,让它随风飘扬。

  那天晚上,他们登上城市最高的大楼楼顶,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女孩依偎在他怀里,他们一同眺望头顶的星光,彼此默默无语。一种巨大的幸福包裹着他,他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的目的,忘记了母亲的嘱托,忘记了寻找父亲。

  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4、
  他的身份是什么呢?这说起来有些复杂,他的身份不是人,也不是妖,他母亲是湘楚山神女萝的下属赤豹,所以他应该也算是一个小神。人神不能相恋,出山前,母亲就曾殷殷叮嘱他不要迷恋人间的女子。不过他并不准备遵守这个规矩,在他看来所有规矩都是可笑的,他爱她,就无所顾忌地去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

  但真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吗?每逢想得深一点,他却有些惶恐,他是一个至孝的人,他知道还是有力量可以阻止自己,那就是母亲。幸好母亲在遥远的、千里之外的山中。

  他继续在城市里寻找父亲,白天四处游荡,夜晚就攀上女孩的窗台,接她一同夜游,他背着女孩从这栋楼顶跳到另一栋楼顶,他喜欢听女孩尖叫、喜欢女孩紧紧抱住自己;有时,他也带着女孩去郊外,去城市旁边的山林里,他跑上高高的山顶,在那里他第一次吻了女孩。

  那次亲吻他印象深刻,他记得是在他们相识第三个月的一天晚上。那天跑上山顶,他有些累,就躺在草丛中休息,女孩躺在他旁边。他们起先絮絮叨叨地闲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他抬眼望着天幕间的群星,陷入沉思。这时女孩悄悄坐起来,她先盯着他的眼睛看,痴痴地看,然后慢慢垂下头,用自己温润的嘴唇在他嘴唇上轻轻一触。这一触仿佛电击,让他的大脑瞬间空白,等他回过神来,便猛地搂住女孩,翻身把女孩压倒,不管女孩如何笑着告饶,他狠狠吻住她的嘴唇。这一吻天荒地老,他象一头野兽一样疯狂,而身下的女孩则温顺得象一头小兽,闭着眼睛任他亲吻……

  吻了女孩之后,他和女孩之间的感情越发深厚,虽然没有说那些非彼不娶、非彼不嫁的话,但心中的归属都已经暗暗给了对方。他不但晚上总和女孩在一起,白天也开始跟着女孩了,他悄悄跟蹑着,暗中保护着她。

  在跟蹑女孩的过程中,他敏感地察觉到有一个人也在跟踪自己,这个人是谁?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这些他都不清楚。很明显,他遇到了走出森林以来的第一个对手。从对手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这也是一个有着丰富丛林生活经验的人。

  他用了多种方法反跟踪这个人,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失败,这个人仿佛对他的方法极其了解。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51

5、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她是女萝的下属赤豹,千万年来都一直跟着女萝在湘楚的山中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却在几十年前被一个人类所打破。

  她永远记得和这个人类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她正幻化成一个女子坐在幽泉边洗发,她一边轻轻哼唱着从女萝那学来的歌谣,一边垂下头,把长发浸入水中。就在这个时刻,她忽然察觉山林中一下安静了,喧哗的鸟鸣突然消失,她惊诧地抬起头,透过发稍上垂下的水珠看到泉水对面站着一个男人,这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呆呆望着自己……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仪器,她知道他是山外面的人,是进山来探测的,这是女萝告诉她的,女萝还告诉她不要去接近他们。她不太明白‘探测’这个词,或许就象山民们挖掘草药吧,她想。偷眼瞧着男人大张着嘴发呆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蛮可爱,她冲他宛然一笑,然后束起长发,敏捷地跳进树林深处。

  当天夜里,她梦到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梦中,鬼使神差,第二天她莫名奇妙地又来到泉水边,她看到那男人正痴痴地坐在自己昨天坐过的地方,男人见她来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此后她和男人相识相恋,并在泉水边把自己也给了他。男人要带她回家,她舍不得女萝,男人便答应为她留下来,和她一同住在山里,永远陪伴着她。对于男人的一片痴情,她感到十分幸福,心中也暗暗发誓要做他的好妻子,永远和他在一起。可是就在这时女萝提醒她:你是神,他是人,按照天条,人神不能相恋。你和他之间不可能有好结果,还是趁早放弃他吧,对他好,对你也好。她知道女萝的话是正确的,人神不能相恋是千百年来的规矩,痛苦地犹豫许久,她终于在一天夜里狠心离开了男人,怀着男人的骨肉。

  如今男人的孩子已经长大,她叫孩子去见见他,这是她曾经允诺过他的事情。但孩子去了许久,却一直没有音讯,令她十分担心和着急。又等了几个月,她终于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城市里寻回自己的孩子。当然,潜意识里她也想再看看男人,这么多年的思念,对她来说也是刻骨铭心。

  跋涉过千山万水,她终于走进城市。很快,凭着对儿子气味的熟悉,她找到了儿子,也明白了儿子迟迟不归的原因:原来这孩子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女孩。老实讲,她也蛮喜欢这个人类女孩,觉得她挺象当年的自己,野性、美丽而且善良。只是,她是人,而儿子是神,难道上一代的悲剧还要在下一代身上延续吗?藏在暗处,她再一次陷入痛苦的抉择。

  同时,她也发觉还有另一个神秘的人在跟踪自己儿子。

  6、
  今夜,带着女孩,他来到两人第一次依偎着观看星辰的大楼楼顶,“我们相识多久了?”他问女孩,“九个多月。”女孩回答他。“我要回去了。”他告诉女孩,“不继续寻找父亲吗?”女孩诧异地抬起头。“不了,我回去跟母亲说找不到。”“你走了我怎么办?”女孩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说出这句话,他有些紧张,胸口微微起伏,等待女孩的回答。

  “不行,你不能带她走!”女孩还没有说话,忽然有人大声接口,他和女孩闻声一下站起来,只见从楼顶阴影处走出一个女人,这女人身着古代女子服饰,赤着双足,长发一直垂到腰间。

  “妈妈?你怎么也来了?”他吃惊地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搀扶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不用你扶!”女人打掉他伸过来的手,径直走到女孩面前:“孩子,你很爱他,是吗?”女人怜爱地扶住女孩肩膀问道。“是的,我很爱他。”女孩羞涩地垂下头。“他也很爱你,我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为谁如此痴迷。”女人叹了口气,忽然语气一转,转为十分严肃:“但不管你们如何相爱,我都要分开你们!”

  “为什么?!妈妈……”他听到母亲如此说,心头如遭雷击。“为什么?孩子,难道你忘了来之前我对你的殷殷叮嘱?忘了爸爸妈妈的前车之鉴?”女人转过身,双目炯炯地看着他:“神和人不能相恋,这是我们恒古以来必须遵守的天条。”

  “天条?又是这天条。”他在母亲的盯视下无力地后退:“可是我不想放弃她。”“孩子,不要固执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过些日子就会好点的,跟我走吧。”女人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扯着他就要离开,他被女人拖得身形踉跄。站在一旁的女孩此时方回过神来,她大声哭喊:“豹子!”扑上前想抓住他,却抓了一个空。

  眼看他就要被女人拖走,大楼的楼梯里突然又走出一个人,这人戴着一顶帽子,瞧不清面目。他静默地拦住女人,“你是谁?”女人戒备地问道。“阿绣,你忘记我了吗?”来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沧桑而又英俊的脸。“这些年来,我可是天天想你,夜夜想你,连做梦都在想念着你……”

  “当年你扔下我不辞而别,我一直不知道因为什么?我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或者说了惹你生气的话,我四处找寻你,我爬上最高的山峰、进入最幽深的沟壑,我想找到你,求你原谅我。现在我才知道,你离开我却是因为……”“不要说了!”女人身躯忽然剧烈颤抖,她双手捂住脸慢慢蹲下,泪水迅速从指间溢出。她想告诉他这么多年来她被深深的思念噬咬得残破不全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当初决定离开他时那种切肤入骨的无奈和绝望,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心这一刻好像全不是自己的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你知道我离开你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是如何度过的吗?”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57

“阿绣,何苦这么折磨自己?”来人走到女人身前,爱怜地抚摸女人长发。

  7、
  “不仅折磨自己,还要折磨我们的孩子。”来人快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又拉过女孩的手,把它们放在一起。“孩子,好好照顾自己心爱的人,不管任何情况都不要放手!”“嗯,你是我爸爸吗?”仿佛福至心灵,他紧紧握住女孩的手大力点头,同时疑惑地问来人。“当然,我就是你从没见过面的老爸。”来人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块咬痕给他看,又忽然冲女孩眨了眨眼:“老不死,谢谢你帮我找到自己的孩子和老婆。”

  “你怎么知道我的网名?你是……”女孩惊讶地询问。“我?你猜我是谁,想想你跟谁说过小野人的事情?”来人又冲女孩古怪地眨了眨眼。“十三?你是十三!”女孩尖叫起来:“对,我是十三,你的网上好友。”来人得意地微笑:“当你讲自己认识了一位寻父的小野人时,我就敏感地察觉到可能是儿子来寻找我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他相认?”女孩心中不解。“第一、我若让这傻小子那么早就找到我,你们岂不是没戏了。”来人别有深意地看了女孩一眼,女孩的脸顿时羞红。“第二、你告诉我说他找到了我就要回去,我想多看看自己的儿子,不舍得他那么早就走;第三、我猜测儿子找不到我,在城市里逗留的时间长了,阿绣或许就会寻来,而我就可以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老婆了。”

  “阿绣,天条是虚幻的东西,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才是真实的,这些年来,你快乐吗?”来人忽然转身,问蹲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女人愣愣地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来人又问,“因为,因为触犯了天条,神仙会被贬成凡人,而凡人会遭受痛苦。”女人想了想回答,又补充一句:“我不在乎自己做不做神仙,但是不愿意你遭受痛苦。”“傻瓜!”来人感动地一把搂住女人:“你不愿意我遭受痛苦,可是你的离开却给我带来了最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比任何惩罚都巨大!你明白吗?”“是这样吗?”女人不相信地睁大泪眼看着来人。“是的。”来人肯定地答复女人。

  来人的话显然对女人造成极大震撼,她皱着眉头,陷入沉思:“难道我真的做错了?这些年来的相思之苦确实是没有任何痛苦可以比拟的。或许,我真的是让你更痛苦了。”“老婆,别想了,你只要知道一点: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别的,而是心爱的两个人被迫离别。所以你如果爱我,就不要离开我。好了,现在补救还不迟,我们回家吧。”来人温柔地抱起女人。“回家?回哪里?”女人一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在来人怀里挣扎。“当然是回我们自己的家啊,十多年不见,我很想你呢……”来人在女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女人的脸一下红透耳根,她软软地嘤咛一声,伏在来人怀里不动了。

  “看什么看?臭小子,还不带着你的老不死去兜风。”抱着女人,来人转过头冲目瞪口呆的女孩和他大声训斥。“老爸,你真厉害!这么快就搞定了。”他吓得一吐舌头,牵着女孩飞快地跑远。

  “那当然了,你老爸要是不厉害,当年怎么有你?”来人在夜色下展颜微笑,他忽然温柔地低下头问怀中人:“阿绣,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嗯。”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7:58

第二十三个故事
春生君
1、
  春生君是一只蝴蝶,它出生于城南道观进门左数第七棵桃树的第一百零九朵桃花中,它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从一条不起眼的小毛毛虫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凤尾蝶。乘着花香,它翩翩飞进瘦道人的书房,在那里,春生君读到了它的第一本书:庄周的《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瘦道人的书房有些阴凉,春生君读到这一段时浑身却微微地热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它小小的身子要破壳而出。
  或许,我就是这个梦蝶的人吧?也或许,我将是一个梦人的蝶。————它暗暗地想。

  离开了瘦道人的书房,春生君在道观里又转了一圈,最后,它跟着一位葛衫老者飞出了道观。这葛衫老者春生君是认识的,知道他叫做黄石翁,在春生君还是毛毛虫的时候,就经常看见黄石翁和瘦道人在桃树下喝酒唱歌。
  春生君悄悄跟着黄石翁,跟着他穿过城南的巷陌,穿过那些晾晒在头顶的内衣短裤以及无穷无尽的过街楼阁,一直跟到一栋有着大铁门的院子外。这时,黄石翁突然回过头,向春生君招了招手。
  被发现了?春生君转身想逃,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到黄石翁面前,栖到他举起的衣袖上。

  “你跟了我许久,也算是与我有缘,这件事情就委托你办好了。”黄石翁笑看着春生君,忽然对它吹了口气。再次被什么东西刺破身子的感觉骤然来袭,春生君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沉重地从黄石翁衣袖上坠落。

  坠落的过程只是一瞬,转眼春生君就发觉自己已经站立到地上。
  以两只脚落地的形式,以一个‘人’的姿态。

  “我变成人了?”春生君欣喜地喊道,他低头打量自己,幸好不是裸体,大概是羽翅化做了衣物。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你愿意吗?”等春生君欣喜够了,静静立在一旁的黄石翁开口说道。
  “什么事情?”春生君看着黄石翁。
  “替我把这封信送给院子里的人。”黄石翁取出一封信递给春生君,同时指了指身侧的铁门。
  “乐意效劳。”春生君接过信,慎重地揣入怀里。
  “等我走远了你再敲门。”黄石翁又叮嘱春生君。
  “好的,好的。”春生君点头答应,他目送着黄石翁匆匆走远,才伸手按了按铁门边的电铃。

  “谁呀?”铁门后传来妇女的询问,还有拖着鞋走路的声音。然后,铁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一位拿着一颗卷心菜的女人,蓬头站在春生君面前。
  “有人托我捎一封信给你。”春声君把信递上。
  “死老头子,又不想回家吃饭了。”蓬头女人瞟了一眼信封,并不拆开来看,随手揉做一团扔了:“每次和人在外面喝酒,不回家吃饭,就托人捎信给我,这个月都第八次了。”

  “谢谢你啊。”蓬头女人冲春生君道了声谢,转身回屋。

  2、
  送罢了信,无事一身轻的春声君在街上闲逛,做人的感觉真好,春生君觉得,再不用怕那些淘气的猫咪,也不用担心坏蜘蛛的丝网。
  春生君循着熙熙攘攘的人声,一直走到最繁华的闹市中心。

  站在闹市中心的汽车转盘边,春生君好奇地东张西望,象个刚进城的乡下人。
  春生君的呆头呆脑吸引了许多城里人悄悄侧目,一辆公共汽车从他身边驶过,车上一群高中生冲他怪叫;一位交通警察也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转身离去;还有那些站在街边的小飞女,不停地对他指指点点……

  这些小飞女当中,一位头发染成橘红色,左耳朵挂了一个小小银铃铛的女孩子最后排众而出,向春生君走来。
  “嗨,你好!”她向春生君打招呼。
  “你好。”春生君连忙也向她打招呼。
  “你站在这干什么?”
  “我在犹豫应该往那个方向走?”春生君老实地说出心里话。

  “你一定是来进城打工的。”女孩子老练地判断。
  “打工?”春生君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明白打工是什么,或许做人都要打工吧,他想。
  “你身上有没有钱?”女孩子把身子靠近春生君,低声询问。
  “钱?我没有。”春生君变成人后,口袋里一直空空的。
  “没有钱你怎么在城里生活?对了,你肚子饿不饿?”女孩子用肩膀撞了撞春生君。

  女孩子不问还好,一问春生君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真的有些饿了。春生君举目四顾。
  “你找什么?”女孩子奇怪地看着春生君。
  “找花粉吃。”
  “那东西能吃饱肚子吗?”女孩子象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春生君。
  “能啊,我以前每天就是吃它们。”
  “就算你能靠吃花粉生活,城里也没那么多花粉给你吃。”女孩子好笑地拉住春生君的手:“走吧,我请你吃饭。”

  女孩子把春生君领进一家快餐店,要了两份快餐,自己一份,给春生君一份。
  “你没钱,又什么都不懂,在城里一定活不下去。”女孩子一边吃饭,一边和春生君说话:“不如这样,你的面相蛮老实的,做我的搭档,我们一起弄钱。”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8:00

“蝴蝶也害怕一种网呢。”春生君侧过脸,看着沉浸在幻想里的杏子微微一笑。
  “什么网?”
  “蜘蛛网。”

  5、
  “对了,你把钱都给了奶奶,又用什么来买东西呢?”陪杏子逛超市的春生君忽然想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不用买,老办法。”杏子扭头冲春生君做了个鬼脸。

  “我可不再帮你了。”春生君吓得连连后退。
  “不用你帮,这次我自己搞定,你看着就是了。”杏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远远看着杏子在超市的货架间穿梭,一会儿工夫,杏子两手空空地向出口走去。真厉害,春生君暗暗惊叹,他就怎么也瞧不出杏子把那些商品藏在身上的何处。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却不象春生君想象的那么顺利,他看到一个男人伸手拦住杏子,两人对了一番话后,又出来两个男人,他们把杏子带进超市中的一间小屋。

  被发现了?春生君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汇。他悄悄靠近小屋,听到里面传出隐约的对话。
  “你说怎么办吧?”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叔叔放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这是杏子的声音。
  “放了你?放了你下次好再来偷?”
  “保证不来了。”杏子哀求。

  “放了你也可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看你这副打扮,也不是什么好货,只要你陪我们乐乐。”
  “对,只要你陪我们乐乐。”另两个男人淫笑着附和。
  “不要!救命啊。”淫笑声中,春生君听到杏子开始大声哭喊,还夹杂着桌椅撞击声。

  小屋并不隔音,杏子的呼救声整个超市里的人都可以听到。春生君发现所有的人只是抬头向小屋的方向望了望,然后依旧低头干各自的事情,购物的依旧购物,聊天的依旧聊天。
  春生君目瞪口呆,原来他心目中美好的人的世界,竟然是如此冷漠和丑陋,春生君感到一阵寒冷。

  “畜生!禽兽!”杏子凄厉的哭喊再次响起。
  春生君无法再忍耐了,他用力撞开小屋的门,冲进小屋。小屋里面的三个男人正合力把挣扎的杏子按在一张桌子上,两个男人按着杏子的手,一个男人正在脱杏子的裤子。
  春生君的突然出现让三个男人大吃一惊,按住杏子的力道不禁也小了些,杏子趁机跳下桌子,躲到春生君身后。

  “小子,挺横啊,敢来插一手。”三个男人转瞬从吃惊中醒转过来,他们见春生君只有一人,便抄起铁棍,恶狠狠地逼近。
  “快跑。”春生君牵住杏子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春生君带着杏子,跑出超市,跑过街道,跑进那些巷陌,又跑出来……
  他感觉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轻盈,两旁的房屋一间间闪过,久违的飞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就这样一直跑着,直到望见城南道观,望见自己熟悉的那片桃花,春生君才停下脚步。
  “他们早就被你甩掉,没有追我们了。”脸色红润,额头泛着细密汗珠的杏子靠着春生君,大口喘息。
  “我喜欢这样被你带着一同奔跑,象飞一样,你真是一个奇特的人。”杏子把头依在春生君的肩膀上,这个陌生的男人忽然让她觉得安全。

  “飞翔是一种寂寞的感觉,以后你会知道。”春生君低头看了杏子一眼,轻轻把她推开,他松开手,向道观走去。
  “你要去哪里?”杏子在他背后大喊。

  “回家。”春生君回过头,冲杏子微微一笑。
  “你的家在哪里?”杏子再次大声问。
  “在城南道观进门左数第七棵桃树的第一百零九朵桃花中。”

  6、
  城南道观进门左数第七棵桃树的第一百零九朵桃花,这个时候春生君还真的是特别想念这个家,想念落在它上面的、暖暖的午后阳光。刚才在瘦道人阴冷的书房里打了一个盹,现在它身上还是冷飕飕的。
  在打盹的时候,春生君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却记不清了。

  算了,不想了,我只是一只笨蝴蝶,用不着记住太多的事情。
  春生君这样安慰自己,振翅从书页上飞起,飞入窗外的阳光里面,和伙伴们一同追逐嬉戏。

  在它身后,摊开的书页上,一段话浸在漂浮的灰尘里,显得越发古色古香。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酸辣精灵 发表于 2007-10-21 18:04

第二十四个故事
私奔
1、
  他坐在巷口,和一个市井里的老者下棋。
  午后阳光斜斜掠过檐角,栖在他举棋的衣袖上。他的衣袖很白,白得象一张宣纸,倒不象布料了。
                 
  观棋的人很多,有路过的闲人,还有两位书生,一个童子。
  他举着棋子,没有听那些人指点,却目光一转,瞟向了远处一位倚着街树的卖橘女孩。女孩一双秀目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两人目光一触,女孩顿时羞红了脸,忙不迭地垂下螓首。
  他方笑了,回手落棋。
                 
  然而就在这粒棋子将落未落之际,街上忽然传来喧哗声。观棋诸人闻声一起转过头,他也凝住了落子的姿势,侧目观看。
  原来这喧哗却是一队行列造成的。这队行列有二、三十人,都是负长剑的道士,簇拥着一顶青布小轿,从街南行来,往街北行去。
                 
  他见到这轿子,眼光刹时一亮。反手抓起靠在棋坪旁的一把铁剑,足尖在坪角一点,飞身越过众人,象一只大鹤般凌空扑向青布小轿。
  从下棋的棋摊到青布小轿有四十余丈距离,轿子旁的负剑道士听到他掠空风声,齐发一声喊,抽出背后长剑团团围住小轿,隐隐然有北斗七星之势。
                 
  他在半空里瞧见这架势,又展颜笑了一下,这一笑,却是满街的人都看见了,包括那些道士们。
  在这若惊鸿的一笑中,他已经掠到剑阵的外围。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道士高声怒喝,趁他还未落地,身在半空,长剑疾点他膝下环跳穴。他不闪不避,只把手中铁剑往下一垂,铁剑的剑尖便粘在了大胡子道士的剑尖上。大胡子道士惊怒,只觉剑上传来一股大力压迫着自己,再也刺不进分毫。大胡子道士惶急之下,奋力回抽长剑。他便顺势一送,就着这股回抽之力,翩然越过大胡子道士头顶。
                 
  紧接着大胡子道士之后,又有三个道士来迎他,三把剑分左、中、右三个方向刺来。他不慌不忙曲起左手中指,弹开左边长剑,右手执铁剑一兜一转,用剑柄撞开了右边长剑,然后铁剑忽然前伸,贴着中间长剑的剑身直刺了过去。
  两剑对刺,他手臂修长,定当先刺中对方。中间的道士见他使出这般无赖打法,吓得一个大仰身,后仰避开。他哈哈大笑,剑式不变,身形随着铁剑急掠而过。
                 
  眼看他越过层层阻拦,就要来到小轿跟前,守在轿边的五个中年道士互望一眼,忽然一起出剑,交织成一张硕大无匹的剑网,向他迎面罩来。
  面对这密织无缝的剑网,他的神色也慎重了,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他复放声长啸,身剑合一,化做一道流光,直投剑网正中而去,竟是要硬闯!
                 
  只闻‘叮叮当当’无数声脆响爆起,仿佛珠落玉盘,又仿佛风吹铁马。
  脆响过后,只见他已经穿破剑网,落到了小轿前。在他身后,五个中年道士手中握着断剑,正看着一地的长剑碎片呆呆出神……
                 
  没有停留,他挑开轿帘,铁剑舞了个剑花,如疾电般向轿中人刺去。
  然而铁剑刺入一半,他看清轿中人的面目,却不禁愣住了。
                 
  轿中坐着的,是个极秀丽的少女,长发垂鬟,正睁大一双妙目盯着他。
  “你,你不是柳飞鹰?”他惊愕地指着少女,连说话也结巴了。
  “我当然不是柳飞鹰,我是他的女儿柳青丝。”少女眨着大眼睛微笑。
  “那你为什么坐在这顶轿子里。”他有些嗔怪地抱怨,要不是这顶柳飞鹰的专用轿,他也不会莽撞地认为轿中人就是柳飞鹰了。
  “人家一个女孩子,出门当然不能和那些臭男人们走在一起啦,所以我爹爹就把轿子借给了我。”少女依旧笑咪咪地回答,同时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她想。
                 
  “对了,你跟我爹爹有仇吗?”少女忽然开口反问。
  “没有仇。”他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刺杀我爹爹呢?”少女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个,这个。”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后脑勺讪讪道:“我刚琢磨出一招剑法,想找个人试验,听闻这附近就你爹爹最厉害了,所以……”
  汗,什么理由啊!少女绝倒。
                 
  “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真的伤到你爹爹,我有分寸的。”他收回铁剑,骄傲地说道。
  “得了吧!就算伤不到,要是吓到了怎么办?我爹爹岁数那么大。”少女给他一个白眼,脑海中想着自己爹爹被吓到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他看着少女亦颦亦嗔的样子,忽然便有些痴了。直到少女的话再次把他惊醒。
  “既然我爹爹不在,你准备怎么办呢?”
  “继续回去下棋好了,那边老伯还在等着我呢。”
  “木头!”少女横他一眼,探头望了望轿外,忽然飞快地塞了一样东西到他怀中。然后一掌把他轻轻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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