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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3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明显地感觉到小南的心神不定。也难怪,听到我说的昨晚所做的梦,她的心里想必也觉得十分怪异。所幸我还只是把那两个梦约略地给她讲了一下,若是能够让她亲身体会我昨夜所经历的紧张,只怕她更要担心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自从看到了那首竹枝词,我心中所感到的震动根本就无法对小南形容。我在想,冥冥中到底在做一种什么样的安排呢?她在梦中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意思?我模模糊糊地猜测,她也许是抱着很大的怨屈离开的,她的死似乎并不是正常的,她死的地方好像应当和那个洗澡的地方,也就是那个里屋有关,而我们住的那个房间似乎也和她有点关系。但是,再具体的东西我就想不出来了,包括她在最后念的那首词,到底在向我暗示着什么。也许她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会看到这首词,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有人大概会以为我神经过敏,只凭梦里的片言只语就认定了她念的就是这一首,未免有些武断附会之嫌。但我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我也认为我的直觉很少欺骗我。不过说到最后,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含义是什么。
韩姐发现了我和小南的心不在焉,就问我们两个是不是走累了?小南说有一点儿,于是我们就去山上的茶舍里品茶。这里有名的是“三道茶”,是三种口味不同的茶按照不同的次序来冲泡品尝。虽说所泡的茶并不一定就是上好的佳品,但是坐在明窗净几的茶舍里,边品茶边和为我们泡茶的女孩聊天,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风从竹叶间穿过来,透窗过帘,将缕缕茶香益发带入鼻端,看着窗外的绿荫如织,黑瓦白墙,竟也恍然有了复古的感觉。三道茶下肚,心绪好了很多。于是三个人起身出门,打算再去随意逛逛。
因为一进了大门,大家就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散开了,所以我们直到这时也没有看到同来的同学。转过一道围墙,对面正好碰上一个人,看到我们就呵呵笑着打招呼,问我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是这里文管所的小罗老师。因为工作原因,他要经常在工地里配合我们的工作,所以大家处得很熟。小南最喜欢开小罗老师的玩笑了,因为他特别爱脸红,而且他脾气比较好,怎么都不生气。这下子一碰上,我们都很高兴,就问他看没看到我们那几个同学。
小罗老师说:“他们都分开走了,我只遇到一伙。中午说了要一起吃饭,那时就见到了。”
他问我们都看了哪里,然后说,其实如果有时间的话,倒是应当去栈道走走。那里的风景比这儿还好。
我们怦然心动,小南问他,栈道那边是不是能看到悬棺?当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时,我和小南都欢呼起来,一致要求要去。小罗老师笑笑说:“要去也只能下午去了。下午要是有体力的话,我可以带你们一直走到大溪遗址去。那边现在也在发掘呢。”
我问他:“都有谁要去?”
他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问一问,去的人就一起走过去。”
有了这个期待,我和小南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把那些噩梦所带来的不快一下子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快点吃了饭就去游栈道。
若干年前,当我第一次乘坐江轮经过三峡时,站在甲板上极目四望,就隐约可见两岸森严插空的崖壁上细若游丝的痕迹,听说那就是古人在山壁上凿出的石栈。当时无法想象,那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这工程是如何进行的,尤其是在技术和工具还很落后的情况下。所以,自那个时候起,三峡的石栈就在我心中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够在那上面走走,看看,切身感受一下古人面对自然天险时所施展的开辟奇功。
因此,当我们走过赤甲山古炮台,走过锁江铁柱,真的走在栈道上的时候,心里情绪的激动和复杂,真是难以言表。
其实所谓的栈道指的是那种沿山壁而架的木制梯道,而像瞿塘两岸这种凿岩砌石而成的道路,准确地说,不如称为峡道更好,只是人们都这么叫惯了,也没有人改口。不过,峡道也好,栈道也好,我觉得都不如李白所说的“天梯石栈”比较形象。这条栈道是在光绪十四年由当时的夔州知府汪鉴集资倡修的,它自白帝城起,到大溪的状元堆止,全长15公里,耗资白银六万余两,在峭壁悬崖之腰凿嵌而成,宽约2米,可以纤、轿并行,使得不可攀援的险地一变而为坦途,行旅不阻。要知道,在未清理航道之前,瞿塘湍流、滟?讼仗玻 切兄鄣纳 拦乜冢 捎诹桨缎 轮 暇 奚骄叮 舷滦写 挥邢寺罚 康较募舅 侵 保 虼 捕 绫姓呙磕甓疾幌掳偃恕R虼耍 艏 司伲 翟谑亲隽艘患 娴钡氐拇蠛檬隆J 谏嫌姓坏佬蕹珊罂 叵亓盍 匿ㄋ 椤翱 倨婀Α彼淖衷抻铮 送馔艏 苍谏厦嫣饬恕疤焯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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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4
极目望去,山色空翠,薄雾迷离。不知何时,竟有细若呼吸的雨丝淡淡飘落,滋润得空气格外清新,也让那些崖壁上丛生的灌木显得青黄红翠,五色纷呈。真是个舒服的好天气,走在路上,不冷不热,汗意全无,清爽得很。小南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拿着相机给我们照相。我还站到栈道的石台边上去照了一张,石台边缘很窄,也就一个多手掌宽,下面就是几十上百米开外滔滔奔流的江水,看上去着实有点让人眼晕。小罗老师被我们这种惊险的举动吓了一跳,让我们快点下来,一旦失足掉下去就糟了。可我们那时只顾着开心,倒也不觉得害怕,三个人轮流上去照了个不亦乐乎,这才心满意足地下来,接着前行。
瞿塘峡的摩崖石刻是很有名的,字体大的有几米高,小的也有盘口大,大字在崖壁上分外鲜明,乘船经过时便能看得一清二楚。石刻从明清,到现代,很是丰富。最大的莫过于当时国民党八十八师参谋长李端浩的“巍哉夔峡”篆体石刻,下面他的署名都有4米高,据说一个笔划里躺个人没有问题,这个署名大概可以申报巨型签名之最了。另一个八十八师的少将师长孙元良题写的“夔门天下雄,舰机轻轻过”,每个字也有三米多高,颇有气势。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冯玉祥将军那几个“踏出夔巫,赶走倭寇”的大字,字字掷地有声,令人观看之下,仍能想见将军当年奋笔疾书时的豪迈风度。
走了一会儿,我忽然看到崖壁上有一个很大的石洞,就问小罗老师这是什么?他说这个洞叫“七道门”,传说洞很深,里面共有七道门,但从没有人能走到头。我听了大感兴趣,因为我一向对山洞都有一种神秘的好奇,洞穴探险一直是我心里很想去尝试的事情,就强烈要求进去看看,小南和韩姐两个人却谁也不去,坐在那里放赖,说要歇一会儿。我一气之下,就说:“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看。”小罗老师吓了一跳,说:“那可不行,实在要去,还是我陪你去吧。”
我们向上爬了一段就走进洞里,发现这里面居然很宽敞,像巨大的石屋一样,那边还有石级能上去,上面还有一个小洞口,从那里可以望得见长江。通向洞内的那条路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里面隐隐透出一股潮气。洞壁上有很多朱笔画的符,我一下子注意到有一种符是画做葫芦形,里面弯弯曲曲的形状,还写着“收魂”两个字。我吓了一跳,猛地想起小南给我讲过,她在那座平房靠墙的一侧所看到的符。它是不是和这个一样呢?我连忙大叫小南,可叫了几声她也不回答。我走到洞口也没看到她和韩姐的踪迹,只好折回来,问小罗老师:“这些符是什么意思?做什么的?”小罗老师看了看,摇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来的路上有那种白色的符,叫‘将军剑’,是哪家的小孩不好养,在路上画了,谁路过这个符,不管人还是动物,小孩就认他做干亲。”
我在路上还真的没留心他说的那种符,但这些符看上去实在很怪异,朱红的颜色,写着“收魂”两个字,显得刺目惊心。我蹲到黑沉沉的入洞口处,静静地感觉了一下,发现这个地方真的有点古怪,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在我身边结成一个柔韧的固态一样的氛围,极有弹性,还有些暖,让我一下子觉得整个身子好像被泡到了温水里,说不出来的舒服,却又有些微被压迫的感觉。我想,也许这个地方是有人修行的地方吧,否则不会有这样强的气场,而且,也许曾经在这里的,不止是一个人。
小罗老师在我身后等着我,大概看我蹲在那里好久没动静,有些奇怪,就问:“怎么了?”
我说:“没事,我就是在这儿看看……你有手电筒吗?”
他说:“没有。今天临时来,没预备。我只有打火机。”
我看了看透着潮暖气息的黑沉沉的洞内,想想打火机对我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用,何况我也不可能走进去多深。不要说七道门,一道门恐怕都进不去。与其呆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不如快点走吧。于是我就站起身,对小罗老师说:“走吧,找她们去。没有手电,我们肯定走不进去,走进去只怕就出不来了。”
小罗老师松了口气说:“就是,我看你也还是不要走进去的好。没有人把这个洞探清楚过,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也就是个溶洞。”
我说:“你听说过没有,古时候有些修炼之人专门会挑个山洞,在里面修行。说不定这个山洞里,就有个修行成就了的活神仙呢。”
他笑笑说:“要是那样的话,只怕他也呆不了多久了,二期水位基本就把这个洞淹了。除非这个神仙要去龙宫。”
没想到老实的小罗老师,还挺幽默。
不过想到这个洞再过一阵就要被淹没水下了,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怅惘。看来,我有生之年是无法到这个洞里一探究竟了。
出来后,我和小罗老师站在路上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小南和韩姐不知从哪里转出来,看到我就问:“看到什么了?”
我说:“你跟我进去看看,里面有很有意思的东西。”
小南摇头说:“我懒得往上爬,你饶了我吧。我还得留着气力接着往前走呢。”
我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那里面的墙壁上画了一些符,红色的,葫芦形,也写着收魂两个字,是不是你上次和我说过的那种?”
小南吃了一惊,说:“真的?”
我点点头。
小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韩姐在那边催促:“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呢?再不走就太晚了,我们还得走回来呢。”
小南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我们走吧,我不想看了。反正看了也没什么用,我不喜欢看那个东西,怪怪的。”
我说:“那好吧,我们走。”
接着向前,终于走到了风箱峡,远远看到那三个白色的大字,我们欢呼起来,因为在这里就可以看到神秘的悬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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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5
在三峡的崖壁上,有很多的悬棺。根据史料所载,悬棺葬是古代巴人一种很常见的葬俗,实际上这个说法是不很准确的,因为如果巴人的概念仅指巴族的话,则巴族最常见的是船棺葬而非悬棺葬。根据童恩正先生的考证,采用悬棺葬的是当时居住在川东一带,也就是古巴国地域内的僚人,这个人群里面包括几个小的民族,这里就不再细述。巴人实行土葬,而僚人实行悬棺葬,正所谓“人死则以棺木盛之,置于千仞巅岩之下。”就是先把死者放在棺中,再把棺置于悬崖之上,由于那里人迹罕到,而且保存环境相对较好,所以很多悬棺至今仍然历千岁而不腐。最初的时候是利用自然生成的岩穴,后来则是在石壁上凿孔,再打入木桩,将棺置于木桩上横担起来。上述说法虽然说起来容易,但要紧的是它们如何被摆放上去?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心里很好奇,对于古人的智慧更是佩服得很。可惜的是,直到现在,这些仍然还是考古学家们所未能解开的谜题。
悬棺不但在我们眼里,在古人们的眼里其实也是很神秘的事情,关于它的传说和记载颇为多见。比如《太平御览.神怪志》中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叫王果的的乘船经过三峡时,发现石壁上有个东西悬在那里。他很好奇,就叫人把那东西想办法弄下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棺材,里面还有死者的骸骨。更神奇的是,棺中还有铭文写道:“三百年后,水漂我至长江,垂欲坠欲落,不落,遇王果。”王果看了之后不禁凄然长叹:“这个人居然在数百年前就知道有我!”于是为其改葬,并郑重其事地祭拜之后,方才离开。
这个故事今天看来当然有些荒诞不稽,而且这个棺木中的铭文自述三百年后水会将它漂到长江,那么它原来的所在地就应当不是在长江,但在哪里,故事未表。其实事实的版本大概就是崖上的悬棺因年深日久而支架松动倾斜或腐朽(这个想必是后来的木桩置棺法的结果,因为放在石缝里的棺木是很难掉出来的,顶多在原地腐朽),而摇摇欲坠,恰被经过的人们发现并打开了而已。那段铭文自然就是后人为了神化这一事件而强加上去的。而且,这里面也看出一个思路,就是加了这段话的人认为这东西并不是当地所有,而是从别处漂到长江的,这大概也是为了强化悬棺的神秘色彩。
我们所来到的风箱峡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峡壁上的悬棺。前人们经过此处,遥望之下,想不出那么高的崖壁上摆着的是些什么东西,看样子,有些像风箱的感觉,于是就有了因猜测而产生的传说,说那是鲁班祖师藏在那里的风箱,这样风箱峡的名字就托悬棺的福而被叫开了。
我们站在当地,仰首望去,因为离得很远,只能看到石缝里一点点悬棺的身影。小罗老师把相机的镜头打开,调整焦距让我们能够看到被拉近了的悬棺近景,我们三个凑过去看,果然清楚了很多,只是从下面看上面,未免还是不过瘾。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小罗老师微笑道:“其实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悬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这个是我们后来做的仿制品,雇了几个人放上去的。原来的悬棺已经被破坏了,哪里有这么完整。”
我们几个听了这话,都很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小南说:“好呵,原来你让我们跑这么远来,就看这么个假的悬棺,太过分了吧。”
小罗老师看我们着急的样子,就笑着给我们讲了讲关于风箱峡悬棺的事情。
原来,在光绪年间就曾经有喜欢探险的人费尽气力登上过那置放着悬棺的石缝,并取下了其中一具棺木,据说“扣之中空,作木声。”盗棺者将悬棺拿到奉节城里去卖。结果被当地的地方官发现,认为此举是亵渎神灵的行为,就赶紧派了衙役押着盗棺之人将这具棺木又重新放回原处。不想到了1971年,当地两个采药的百姓再次重复了这种探险行`为
\,并打开了岩缝中的悬棺,当地文管部门得知后,赶紧出动,在被破坏的两具残棺中清理出铜剑、铜斧、铜带钩以及西汉五铢等随葬品,至此,风箱峡岩缝里富于神秘色彩的悬棺便被彻底揭开了谜底。为了让风箱峡的悬棺景观不至于因此而消失,当地文物部门就做了两具悬棺的复制品,并找来善于攀岩的采药百姓,将这两具复制品又重新放了回去。
我问小罗老师:“那你们找的人是怎么把悬棺放回去的呢?”
他说:“是从上面用绳子吊着放的,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无语。尽管对于悬棺的放置方法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但是最终人们也无法得知我们古代的先民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来做到这件事的。我们的文明史上有着许许多多这样没有答案的谜语,悬棺之谜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环。虽然这文明史是由人类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但人类却自己也难以解答由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奇迹。到底我们是在进步呢,还是在退步?不可否认是在进步吧,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却的确是在退步了。我们在不断的遗忘和抛弃中追求着自己所认为的发展,满不在乎地迈开步子努力要摆脱身边的一切。可是,直到有一天我们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竟有着这么多难以弥补的空白,这些空白让我们原本华美绝伦的历史变成了一件被时间的风吹得千疮百孔难以缀合的锦袍,我们可以从每一个细碎的片段、每一条精致的经线与纬线上看到它曾经的美丽,却永远无法将它真正地复原。人类总是试图解释自己身边的一切,最后却发现,他们对自己,都未能有一个真正清楚的解释。
真是一个悖论呵。
小南看我怔怔地发呆,就推了推我,问:“你又在想什么?还在想昨天晚上的梦?”
我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想说话,我只想在这里静静地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站在这里,长江奔流、高崖耸峙,昨日与今时界限模糊,时光似乎已失去了意义,语言更是变得苍白无力。我们的思想再天马行空,在这个时候也走到了尽头,无力前行。心中所剩下的,只有难以形容的震撼与惆怅,像拍击崖壁的江水,波波紧随,让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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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5
不等走到大溪,刚过了风箱峡有一小段路,韩姐就实在支持不住了,说要歇一会儿。她长年坐在桌边画图,加之工地条件艰苦,很容易染上风湿一类的病症,所以她腰和腿上的毛病都不少。陪我们走了这么远,已经很勉为其难了。看到她难受的样子,我们也都没了再走下去的心思,就打算往回返了。心中尽管不舍,但毕竟心疼她的身体,我和小南就都叫起累来,说想回去。小罗老师为难道:“我本来想带你们走到大溪,看完遗址,再从那里坐船回来,这样就不必走回头路了。可是在这里返回的话,我们到哪里找船去?走回去也还要很远。”
我们一想也是,这么一来,进退不得,往前走往后走都要走很远,韩姐的身体能不能再坚持了呢?
韩姐看我们为难的样子,就勉力从石头上坐起来,笑着说:“我没关系,走吧,一直走到大溪,还可以看看遗址。”
小南说:“你的腿都快抬不进来了,还走呢。要走的话,我背着你走吧。”
韩姐说:“你也太夸张了,我哪里就那么惨了,你看看,我这走得不是很好吗?”边说边向前走,可是我们从后面明显看出来,她走路的姿势已经很别扭,想必是关节处疼痛所致。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来路的方向急走过来一个人,一见到我们,就用当地话急急地问起来。我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有小罗老师和他一问一答地说开了。说了一阵,就见他摇着头,很懊丧地咕哝着什么,返身慢慢向回走去。
我问小罗老师:“他说什么呢?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小罗老师说:“他在骂人呢。他说有几个韩国人雇了他的船,说好了要一直到大溪再返回的,结果到了这里说要上岸游七道门去,让他在下面的江边等着,结果他等他们好久也没见人来,就上来看看。他问我们有没有看到那几个人,很年青的男男女女,一共四个人。那四个人我们来时不是看到了吗?早就往回走了,照这个时间算,大概都快走到白帝城了,他还在这里傻等着,有什么用。”
我想了想,果然是曾遇到几个年青男女和我们正好走了个对面,打扮都很新新人类的样子,边走边叽叽咯咯地打闹,那已经是好半天的事情了,可见这个实在的老乡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
我说:“这些人也真是过分。那么一个老乡,赚点钱太不容易,何必这么骗他,还耽搁人家的时间。”
小罗老师叹口气,说:“那是。不过人和人不一样。游客多,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受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们看着那个人很失望地向山下的江边走去。那里系着他孤零零的小船,在随波慢慢地上下摆动。他的衣服很破旧,身子很瘦,背影看上去和他的船一样孤单寒酸。我心里一热,对小罗老师说:“我们正好可以坐他的船回去嘛,这样就不用走路了。”
小南连声说好,韩姐看起来也很愿意。不想小罗老师却很坚决地反对说:“不行。那种船太不安全,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大船过时这种小船就被浪给带翻了。很危险,不能坐。”
我们听他说得这么坚决,都不好再说什么。小南想了想,只好说:“那我们就往回返吧。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走,只怕要晚了。“
于是我们也顺着原路开始慢慢往回走。
走了几步,小罗老师突然说:“好吧,我们坐那条船回去。“
我们大喜,问:“真的?”
他点点头,就拉开喉咙大声叫那个老乡。那个人已经快走到江边了,小罗老师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头来答应。
小罗老师说:“走吧,我们也往下走,去坐船。”
小南欢呼一声,跳起来道:“小罗老师真是个好人,可爱极了!”一面撒开腿就往下面去。小罗老师被她夸得脸又红起来,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一面又不放心地在她后面叫着:“慢一点,慢一点,太陡了,会摔跤的。”
我和韩姐走在后面,我对韩姐说:“你看小南乐的那样子,好像野兔出了笼子一样。”
韩姐也笑着说:“她也想坐那船体会一下呢,当然高兴了。大概怕小罗又变卦,所以就快点行动了。”
小罗老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一坐到船上,我就感到了这船在湍急流动的江水中有多么地缺乏安全性。它简直就像一枚树叶,而我们几个人,是叶子上爬着的蚂蚁。
那个简陋的发动机在嘶哑地响,大概已经用上了最大的力气。船舱里又小又暗,挂了几件看不出本色的救生衣,随着船的进行而不急不缓地摇晃着。开始我们坐在舱里呆了几分钟,最后实在不想坐了,因为感觉憋得难受,就都跑到外面,挤到甲板上朝四周看。
这才发现,在这样的小船上看两岸的山崖,看擦着船沿掠过的如此之近的湍急江水,那感觉和坐在客轮上是多么地不同。在客轮上,你只是一种观光的心情,走马看花一样地四处瞧瞧,完全是什么也不想的猎奇之举。而在这里,你才能感觉到自然不动声色的威胁和压力,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弱小和微不足道,感觉到生命真的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只需要一个小小、小小的意外颠簸,就可能会葬身在船下滔滔而逝的急流之中。
两岸的山壁,此时变得森然可怖,仿佛是远古时巨兽的庞大骨架,插空而立,带着巨大的神秘与苍凉。小罗老师指着山壁让我们看倒吊和尚,又告诉我们在哪里能看到犀牛望月,因为月出时正在那个山尖处。他谈起夏季骤雨过后,两岸山壁上会飞泻下无数白亮亮的瀑布直溅入江中,那叫做“白龙过江”……我问他晚上的山上是否还能听到猿声哀啼?他摇摇头,说,已经好多年没有了吧。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么,看来古诗中一啼一声断人肠的猿声,已经成为昨日的梦影。我曾经幻想过要在一个清亮的月夜里独自走一走栈道,听听猿声,看看夜里巨大的如同远古神兽般的山影,这些,怕也永远只是一个梦想了。
就在我们的手中,环境,已经在慢慢地面目全非。再过一段,当我重游此处时,怕两岸的巨兽,也只剩下低矮的脊梁;而这桀骜不驯的江水,便成了一平如镜,波澜不惊的水库水面,任你如何想象,也再看不到今天的风骨。
还有我爱的夔门呢?“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那阳刚之气十足的山壁插天而立,睥睨纵横。云雾风雨,不过是他瞬息万变的表情。而到了那时,他也只能作一扇不大不小的门,在一平如镜的江水中懒懒地照照自己的模样。
“巫山峡锁全川水,白帝城排八阵图”。我突然想起在白帝城的碑林中看到这题名为鲍超所写的联语。鲍超,湘军中赫赫有名的将领,原本就是从这块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就是他,投身于曾国藩的帐下,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底层士兵,做到了权高望重的提督。一生沙场,血洗征袍,据说他威名所到之处,对手往往望风而退。当时湘军之名,朝野皆闻,鲍超这样的虎将,当然更是声名远播。这副联语是否出自他的手笔,一向质疑者甚多,因为他虽一生战功赫赫,却不通文墨。有人说这联语是他当时家中所聘的馆师所写,原本为“巫山峡锁全川水,白帝城临八阵图”。但鲍超一读之下,道是“临”字用得太小气,应当是“排”八阵图,才写出了气魄。于是,便改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这个虽是传说,但我却并不质疑它的真实性。黄巢写得出那么有气魄的菊花诗,却不是精通文墨的文人们所能梦见,文字不过是表达方式,可以学习;而那种称雄天下的气概,原不是哪个人能够学得来的。
只有这样有气魄的山水,才能养育出有气魄的人。巴人一向枭勇善战,以白虎为图腾,不也和这山水的精魂暗暗相联?
而这山水的气魄,还能保持多久呢?我在心中暗想,等到百多米的水位线一升起,高峡便成了平湖。彩云间的白帝城,也只是一个水中小丘的发饰而已。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能够兼美。得到这个,就要失去那个做为代价。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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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6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能够兼美。得到这个,就要失去那个做为代价。而付出的代价与得到的收益孰高孰低,远不是我们自己现在所能评价。
只是有幸,今生还得以乘了一叶小舟最后看到三峡的真实面容。如果有一天,我再度回来,面对改头换面,温婉怡人的青山碧水,至少还可以在我的回忆里,还他个本来面目。
从栈道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在山上找个地方吃了饭,我们三个就坐车返回学校。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我的眼前还都是下午看到的那些景物和诗句,心里更是起伏澎湃,百味俱全。直到下车,我觉得我的心还留在那片峡口里面。
回到宿舍,大家洗漱一下,都靠在那里休息。韩姐休息了一会儿还想画图,我和小南都劝她不要画了,明天再说。这一天的确很累,尤其对她来说。韩姐看我们两个这么劝她,也不好再坚持,于是又回到床上靠着,我们三个就坐着闲聊天。
韩姐说:“听你们老师说,明天晚上要会餐,后天大家就可以自由行动了。你们两个想什么时候走?”
我和小南对视了一下。自从工作结束,返家之期近在眼前,我们三个就很小心地不愿说起这个话题。明知分离只是早晚的事情,但是谁都不愿意先去提起。这次听到韩姐问起,我们两个的心里自然都不是滋味。
小南看了看我,说:“我们商量过,我们两个先不回去,要去重庆。”
我说:“对。我想回重庆看姑妈,小南和我一道去,她想去重庆玩几天,正好我们做伴。”
韩姐说:“好呵。那明天晚上会餐结束,你们后天就能起程了。应当让小罗老师事先帮你们订票。今天我听有几个学生已经找他订票了,说是后天一大早的。你们今天看到他,怎么不说?
小南说:“那你问没问我们老师,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韩姐说:“我问过他,他说我还要在这里再呆些日子,和那几个师傅一起,把最后的整理工作做完。到时候我就和小李师傅他们一起回去。”
我说:“我们走了,那几个女生也走了,谁陪你住呵?”
韩姐说:“没关系,你们老师说,我可以搬到楼下去,住在那几个师傅的隔壁,互相也能照应上,很安全。”
我和小南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瞬间交换了一个相同的意见。小南说:“韩姐,我们两个不急着回去,还能在这儿再呆几天,正好陪陪你。”
韩姐赶紧说:“你们两个不用管我,我在这里挺好的,等搬下去,你们走了我就和师傅们聊天呗,晚上我一人正好可以早点睡,和你们两个一起,你们睡得晚,我还不习惯。”
我说:“你别心口不一了,只怕我们一走,你就该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哭了。”
韩姐说:“我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嘴里这么说着,眼圈居然就红了,她立刻转过头去想掩饰,但我和小南还是看到了眼里。
小南说:“我们两个也不想那么快就走呢,来了这么久,除了挖方就是整理,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把这里好好看看。就说城里那些好吃的东西吧,我们都没吃过几次。这回正好自由了,我们两个留在这里轻松几天,说是陪你,其实,我们俩是想假公济私,满足一下我们贪玩又贪吃的想法,是吧?”边说边看向我。
我说:“没错呵,我也这么想。我还想晚上到县城里好好大吃一顿呢。每天晚上看到那边那么热闹,我都馋死了。听他们去过的说,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韩姐被我们两个说得不由得笑了,说:“你们两个,简直和小猪差不多了,就知道吃和玩。”
小南忙说:“韩姐,我不是猪,她是。她最喜欢猪了,她做梦都想变成一只猪呢。”
我说:“你也太过分了,连我做什么梦你都知道。你才做梦想变猪呢。”
和小南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逗嘴,不一会儿韩姐的情绪就被我们影响过来,不再那么伤感了。我和小南当然也暗下决心,晚几天再走,陪陪韩姐。我们都清楚,这一分开,再见面就又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也许会更久,因为毕业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难以预知的相聚,也就使得在即的分手显得更加令人心中怅然,虽然我和小南都尽力做出一付没心没肺的快乐样子,但我们心里那种酸酸的感觉,却真的是挥之不去。
在这里和小南拌嘴正拌得热闹,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跑过去接听。这个时候打过来,十有八九是家里的电话,我想大概是老妈又来探听我的归期了吧,自从上次打电话说了有可能近期就会撤队的事,老妈就总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了返回的具体时间,也难怪,两个月没见了,她当然也盼着我早点回去。只是这一次为什么要打到手机里,没有打到外面收发室,这有点不像老妈一向节俭的作风。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因为我不想让韩姐听到我和老妈说起回家日期的事,那会让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一次变味。
不料电话那边传来的却不是老妈的声音,而是我的好友小萍,我一听到是她就笑了,问她:“这么远打长途来浪费我的话费,有什么要紧事?不是和中国电信串通好了赚我漫游费吧?”
没想到小萍并不像平时那样和我开玩笑,她的声音很低,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说:“大概还要过几天……怎么了?”
她说:“我看你还是早点回来的好。”
我听她的口气异常,心里不由纳闷。小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从不吞吞吐吐,这一个电话打得好奇怪。
我说:“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萍说:“别问了,你要是真的相信我是你的好朋友,不会骗你,你就趁早快回来。”
我的心不由得跳得快起来,因为我从她的话里听到了让我心里隐隐不安的东西。小萍分明是在暗示我什么事情,而且是她不愿意开口明说的事情。以我们的友谊和她为人的风格,我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事让她这样遮遮掩掩,欲语还休。
我说:“你明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现在还没到能随便抬腿就走的时候,再快也要过几天,除非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小萍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没有什么非要留下不可的理由,那你还是尽快回来吧。”
我说:“拜托,你别这么打哑谜好不好,会憋死人的。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不爽快了?”
小萍听我这么一说,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把她想对我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竟是关于他,那个我爱的人。小萍要说的,不过是在我和他之间所出现的,另一个女人。
好俗套的故事,却也发生到我的身上。
听着好友在电话里的声音,慢慢觉得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都在一点点地变冷、变硬、变得越来越没有了知觉。我握着电话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我换了另一只手。但是没用。我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很疲惫,似乎已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于是我只好把身子倚在墙上,继续听她说下去。
末了小萍对我说:“我觉得你最好能快点回来,和他好好谈谈。还有,你不能这样一走就走这么久,你应当多在他身边,这样对你们的感情可能会更有好处。”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想了想又算了。很累,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这问题,一时间觉得那似乎是另一个人的事,离我很遥远。
小萍半天听不到我的声音,就喂了几声,问我:“喂,你还在听吗?”
我说:“我在听。”
她说:“那你想哪天回来?”
我说:“我不知道。大概还是要过几天。”
她气道:“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在磨蹭。实习重要,这事情就不重要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说:“我没想什么。只是还没到该回去的时间。”
她说:“什么是该回去的时间?这还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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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7
她说:“什么是该回去的时间?这还不该回来吗?你总该早点和他谈谈吧,这种事,早点制止,才能避免。”
我说:“如果他不爱我,早谈晚谈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他爱我,又哪里只差这么几天。”
小萍说:“真是想不到,你怎么还这么不实际?这种问题多的是,但处理的方式不同,结果也不同。你早点处理了,日后也不容易再出现这样的事。而且,你当初就不应当考这个专业,根本就不适合女性,要是学个和他专业相类似的,两个人可以做同一件事,互相弥补和交流。”
我冷笑一声,说:“我如果连专业都要为了他而选择,我就干脆为他活着算了。何况,这种付出就能换回爱情吗?要变的心,迟早会变,和这些无关。”
小萍叹口气,说:“身为朋友,反正我要说的都说了。本来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事,只是想想,觉得还是应当让你知道。我的想法是希望你早点回来,但你想怎么做,唉,你自己做决定吧。”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楼外,找个台阶坐下,一个人发起呆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慢慢地黑下来了。整个操场显得空荡荡的,格外寂寥,像是我此刻的心情。心里似乎什么念头都没有,如同刚刚被割开的伤口,尚未感觉到疼痛。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包括记忆、包括情感、包括许许多多与他相关的一切。
很平静,也很疲惫。我坐在那里,是一粒被风抛弃了的尘土,灰扑扑的,静悄悄的。
小萍对我说过的话,此刻一句句地从心里重新地过了一遍,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从我的心上,静静地、残忍地划过去,刀锋过处,血就汩汩地、无声地流出来。
他变了心吗?他爱上了别人吗?仅仅在这两个月之间?难道说,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抵得了我们数年的相恋?
我不愿相信,我不能相信,然而,最残忍也最真实的话,却是由我极好的朋友口中讲出来,我又如何置疑它的真实性?
突然想到,近来这段时间,每每打电话给他时,就会得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而且总是在下午3、4点钟的时候。他是很少关机的,通常是一天24小时都开着。那时我就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问起他的时候,他并不承认。他说他的电话一直都开着。
而我,也就放下了这个问题,不再去想。
现在想起来,难道也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想了又想,最后,我终于再次拿起手中的电话,拔通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号码。
等待他来接电话的时间,竟是如此漫长。我的心在狂乱地跳动,我几乎想放弃这个做法。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想质问他吗?我不会如此愚蠢。想从他那里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我又何必如此徒劳?
那么我是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他在电话那边“喂”了一声,是我太过习惯的声音。我一时竟没有了回答的话语。短暂的静默过后,他问我:“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在电话那边笑了,他的笑声很轻,他说:“傻孩子。”
我紧紧地抓住电话,像是抓住他的人,我在口中无声地说:“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
可是他听不到。是的,他听不到,尽管那是我内心深处最想对他说的话。
他说:“你怎么又不说话?”
我说:“我只想听你说。”
他问:“听我说什么?”
我说:“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说的,就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宝贝,你怎么了?”
我说:“我怎么了?我没怎么。”
他说:“不对。你肯定有心事。说吧,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那边受什么委屈了?”
我说:“没有,我很好。只是想你了,想听你对我说话。”
他似乎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你吓了我一跳,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很不开心的事情。”
我笑了,我说:“怎么会呢?只要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总是很开心。”
不知怎么结束了谈话,总之,当我按下结束键时,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断开了谈话,似乎也就断开了和他的一切联系。我试图在脑子里重新复原有关于他的一切,但是,所有的回忆,似乎都成了冻结的冰山,任我如何努力,也只敲得下一些残碎的片段。
依稀想起,和他相识的那个春日的下午。他唇边有淡淡的微笑,带着点讥诮的味道,走进来。不修边幅的衣着,似乎是调侃一切的表情,让我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是一见钟情,只是见到他时,觉得他很特别。
依稀想起,在他的画室里一面听着古曲一面聊天,从国画到油画,从陈老莲到梵高,才发现,我们的爱好,竟是如此相同。
他说,梵高是纯洁而绝望的孩子,你看过他画的《麦田里的乌鸦》吗?只有看到,你才会深深地体会他的绝望。
他说,梵高的颜色,是太阳一样纯净而热烈的颜色,他被他自己的纯净和热烈毁掉了。他被黑暗的成人世界给毁掉了。
他伸出手指着虚空对我说,看到我们眼前空气里飞翔的尘埃吗?也许每一粒尘埃都是一个星球,上面都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上的生命也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们都会快乐而自大地活着。
我看着他的手,修长而好看的手,看上去那样敏感的手。当它拿起画笔的时候,我是如此沉醉于它的优美与灵活。我想起了茨威格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中所描写的,那个女子爱上一个令她终生难忘的男子,起因只是因为,爱上了他的手,一双敏感而表情丰富的手。
拥有这样一双手的男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呢,对我来说?
就在那一刻,我想,我的爱情来到了。
小南出来寻找我时,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多长时间。
小南拍拍我的肩膀,问:“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接电话接了这么久,我和韩姐都担心了。韩姐非要我出来找你,快跟我回去吧。”
我“嗯”了一声,站起来就和她往回走,我不想被她看到我的异常,我不想和她解释任何事情。
我只想沉默,我只想安静,我只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静静地舔干自己的伤口,像受了伤的狼。
回到寝室,我和韩姐、小南略说了几句话,就推说自己困了,先去床上躺下了。她们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走了一天,大家都很累。所以我躺下没多一会儿,她们也都各自躺到床上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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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8
我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沉入温暖而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紧紧闭起眼,任泪水滑落。我的心痉挛成一团,像是紧握的拳头,因悲伤而不停地颤抖。心在最初的麻木之后,终于体会到了疼痛,而另一个我站在旁边,清醒地看着这个悲伤的自己,淡淡地说:“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不过就是一段过了期的爱情。”
哭泣的我无力地反驳:“我们的爱情不会过期,他是爱我的,我知道。”
那个清醒的我冷笑一声,不屑一顾。
他是爱我的,对吗?我问自己。遍寻与他相连的记忆,我不得不再一次对自己说,是的,他是爱我的。
有着那么多温暖的记忆与他相连,秘藏在心底,只有我和他能够分享。如此绚丽而又甜美的记忆,仿佛不过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怎么能够一弹指间,便成了隔世般遥远?
任我如何伸出手去,也触不到一片衣角。
还想着我和他共同喜欢的诗句:你就是我最亲的神,信你的时候,我很吉祥。
如果我仍然信你,亲爱的,我会不会仍然拥有信你的吉祥?
不管我在别人眼里表现得多么坚强,而在你的爱情面前我是软弱的,因为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都因为爱你而暴露在你的面前,宛如阿喀琉斯致命的足跟。
我拭去泪水,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清凉的空气让我胀热的双眼变得舒服了一些。哭泣会减轻部分痛苦,我想我正在逐渐地冷静下来。接下来的不再是让我无法自拔的回忆,而是我应当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再过几天,我就会回去了。如果算上路程和到重庆停留的时间,用不了两周,我也就该到家了。回去以后,势必要和他面对。我该怎样和他谈这个问题呢?小萍的话,我对他当然一句也不能说,毕竟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可是,又该怎么谈呢?我总不能用一个捕风捉影的问题,来质疑我们多年的感情。
心里好乱,像纠结的蛛网,无数细密的丝乱糟糟地搅到一起,让我分不出头绪。
我在面对他的时候,是不是会冷静?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反反复复地想,脑子里越来越乱。我索性坐起来,披着被子,靠住墙,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继续苦苦地思索。他还爱我吗?他不爱我了吗?我该怎么办?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会和他分手吗?还是原谅他然后再继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的解决办法?如果我和他分手了,我会如何向周围的人解释我们分手的原因?一直是别人眼里的神仙伴侣,真的画上这么一个结局,岂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我裹紧了被子,闭起眼睛,继续想:原来天下的男人真的都是一个模样,爱与背叛都只是转眼就会发生的事情。就像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当女人提及男人当初如何追求她如何对她好如何信誓旦旦,并质问男人为什么现在要和她分手,男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当初的确是真的爱你,只是现在也真的是不爱了。
就是这么简单。当初爱是真的,现在不爱,也是真的。我相信那个男人说的都是真话,只是女人,总是很难理解和接受这样的事实。
每当这个时候,女人所想到的总是,他本来是那么爱我的,怎么会转眼就这么无情?
却不知正如尼采所说,女人们都自以为占有了男人的心,却不知道,她们只是暂借而已。
呵呵,暂借。
说得好。看来我也到了该还给他的时候了。
突然心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就这么轻易就放手吗?那样不是太便宜他了?
不放手又怎么样?我不会连哭带闹地纠缠他,我太了解自己,我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自尊,即使我爱他。
更何况,哭和闹,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倒是把一场正剧变成了可笑的闹剧。
那么,就让他伤心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为他做出的事情后悔,让他永远在心里难过。
又一个念头冒出来。
怎么让他伤心呢?
毁了自己,让他难过。
用什么办法?割腕?服毒?投水?上吊?了结自己的办法太多了,可以随意选择。
割腕太血腥,投水会很难受,上吊也不是个好选择,还是吃药吧,又干净,痛苦又少。
那种烈性的毒药,吃了很快就可以一了百了,也许还没意识到痛苦,就已经完结了。
那么吃什么药呢?到哪里去找呢?是在这里还是回去?
就在这里吧,这里不是很好?让他得知了这个消息,让他悔一辈子,让他终生都痛苦自己做下的错事,让他为没见到你最后一面而顿足捶胸,却仍然改变不了所有的一切。他会永远生活在自责之中,这就等于你永远占有了他的心。这样即使他会再找别的女人,但是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仍然不能驱散你的阴影。
我全身冰冷地哆嗦着,继续想:没错,一定要让他比我更伤心,一定要让他永远不敢忘记我,让我毁掉他曾经最珍爱的东西,好让他知道他亲手打碎的是什么。
对,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突然无法克制地轻轻笑起来,好得意。这真是个好办法,我怎么从来没想过。
我轻轻对自己说:“对,就这样吧。”
这句话刚一出口,猛然间心里一动。不对,这句话竟然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吗?
我伸出冰凉的手指,揉了揉因哭泣而酸痛的眉心和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我刚才竟然会想到用死来解决问题吗?
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不由得感到一丝震惊。
我睁开眼来,四顾屋内,黑沉沉的安静里,只有小南和韩姐平稳的呼吸声。一切似乎是正常的,但是,我知道,并非如此。
她来了,她早就来了。她就守在我的身边,等待着我的脆弱,等待着我的空隙,等待着进入我的思想。
她做到了。她几乎就成功了。也正因为这样,我也终于明白了她在那一刻的所有想法。
愚蠢的女人呵。即使死后,你仍然不能放下你的怨恨吗?你还想用它来影响别人吗?即使我因为你的影响而死去了,你又会因此而得到什么?除了更深的罪业,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能感到她的存在。她冷冷的气息虽然微弱,却依然在屋子里不甘心地盘桓。是的,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所失去的爱情,她不甘心她失去的生命,她徘徊在伤心的故地,徘徊在自己怨恨的黑雾里,看不到其它的出路。一段不能割舍的感情,一个负心的男人,成了她生命终结的理由,也成了她困住自己的理由。
我在心里问她:“你还没有看明白吗?难道感情是靠这些来获得吗?即使你付出了你的一切,你也一样要失去他。你觉得你占有他的思想和回忆了吗?你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吗?你就把自己这样关在这里,关在你死去的地方,多少个轮回你都无法解脱。如果你还想害人,那么你的结局只能更惨。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怨念,来为自己造出地狱吧。那样你就真的永生永世不能超生了。”
她沉默着,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冰凉的眼泪,冰凉的气息,在我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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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09
第二天一早起床,小南就问我:“你的脸色这么不好,怎么回事?”
我笑笑说:“我没觉得,我睡得还不错。”
韩姐也说:“我也觉得你脸色不好,而且眼睛好像有点肿,是不是昨天累到了?”
我说:“可能吧。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
一同去吃了早饭。再回到寝室的时候,隔壁的几个女生也来了。她们都订了第二天的票,打算坐早晨那班船起程。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家谈着晚上聚餐的事情,又问起我和小南、韩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韩姐说自己还要过一阵才走,小南说我和她打算留下来再玩几天,要不然只怕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老城了。说到这些,大家不由得一阵唏嘘,都觉得这么好的老城很快将被炸平并沉睡水下,是一件想起来就很令人难过的事情。那几个女生也感慨说其实真应当留几天时间到老城好好逛逛,感受一下那里最后的正常生活,建起的新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味道了,说起来,倒有点后悔票订得早了。
是呵,这时的记忆,多留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因为过不了多久,这里就真的是面目全非了。就像人们难以面对爱人的逝去,但至少还有回忆中的片段可以重温。如果连片段都未能保存,岂不是莫大的悲哀。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接听时,原来是好朋友小芸。
小芸劈头就问:“你在哪儿?还没回来?”
我说:“没有,怎么了?”
小芸说:“快回来吧,还在那儿呆着干什么?早点回家算了。”
我心里一动,我想,小芸难道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说:“我知道,再过一阵我就差不多回去了。”
小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别过一阵了,现在就回来吧。”
我说:“怎么了?”
她说:“没怎么,想你了,想让你早点回来。”
我说:“嗯。我知道了。”
小芸说:“记得我说的话,早点回来吧,回来我们再谈。”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提醒我。”
不想再多说,就挂了手中的电话。明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这种情绪下,已经顾不到那么多。
一时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呆一会儿。哭也好,笑也好,只是我一人。
周围的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聊天,可是我已经融不进去了。我坐在一旁,有点麻木地看着她们一张一合的嘴和变化着的表情。只是她们说话的内容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我只听到声音,嘈杂的声音,嘈杂而无意义的声音,在我的周围。
我站起来朝她们笑了笑,点点头,就往外走去。我迫切地需要离开这里,我迫切地需要独处,要一个没有声音也没人打扰的地方,让我独自呆在那里。
走出来,外面的阳光很明亮。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球,他们看上去很开心,我想大概是想到就要回家了的缘故吧。我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歪着头看他们投篮,看球在篮筐边上擦过,飞到了一边。这个时候所有的思维都是慢速的,我坐了好久,也没真正搞明白自己坐在这里想什么。
正在发呆,突然有人拍了拍我。我回过头一看,居然是小南。
她微微笑道:“哎,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我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我。我说:“出去走走……你要上哪儿去?“
小南说:“我想再去看看我们挖过的工地,还有附近那座塔。我们不是一直说有空要去塔跟前看看吗?正好今天天气好,一起去吧。”
她的样子很轻松也很快乐,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情绪上的异常。我本来不想去,但又怕推辞了会影响她的兴致,或者会被她追问缘由,如果她再发现我的情绪不好,刨根问底起来,那只会让我更加难受。思来想去,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南笑了,说:“那快走吧。要不然中午就赶不回来了。”说罢,拉着我的手,一溜烟向外走去。
工地里大部分探方都回填了,包括小南曾经挖过的那个完整的砖室墓。在旁边青葱翠绿的菜地的映衬下,这些地方就像是一大块一大块黄色的补丁,看起来有一种刺眼的不协调。小南指着那边山坡上的一片黄色补丁,说:“那是去年那届来挖的,不过他们没有我们的手气好。我听老师说,我们是来这里实习的几届里收获最丰富的,而且,有些文物说不定能上报国家二级呢。”
我说:“是呵。只可惜我没做出什么贡献,除了空方,就是空墓。”
小南说:“不能这么看,挖空方也未必就没收获吧,这个想法不对。至于贡献,起码我们都完成了各自的工作面积,至于出不出东西,那是另一回事。”
我说:“我倒也没觉得太难过,你说得对,空方有空方的收获,而且我至少熟悉了田野考古的很多实际内容,这是课堂和书本上都学不到的,更难得的是,我们在这里又认识了韩姐。”
我们两个一边说一边往山上走,那个山顶我们从来没走上去过,因为那边并没有工地。这一次上去,是因为我们要去看看山顶上的那座塔。
这座塔名叫躍奎塔,修建于清嘉庆年间。据说,因为这里一直不出文人,所以当地百姓就找了风水先生来看,并相中了这块地方,捐资建起了这座塔,以振文风。站在塔这边向对面望去,江那边的山峰上隐隐也能看到一座塔,它由于建得既高且远,我每看到它时,它总是在山顶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让我奇怪在那么高的地方居然也会建起塔来。我一直疑心那么高的地方会不会有人烟,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里也住着人,而且是在很久以前便一直有人居住,由于居住环境的恶劣,他们生活得很艰难,但令人难以想像的是,他们仍然顽强地留在故土,不愿意搬走。那座塔叫文峰塔,据说原来本名青云塔,也是为了想让当地振兴文风,所以就改了后来的这个名字。文峰塔要比躍奎塔建得晚,建于同治二十一年,不过已经残了,现在仅仅存有五层。
向老城那边的方向望去,山上还有一个很雅致的亭子,叫做太极亭,建于宋代,据说是为了纪念周敦頣。那里还有一个莲花池,只是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不过我一看到那座塔,就不免要想起周敦頣脍炙人口的《爱莲说》,那是从小便读熟了的文章,相信只要念过书的人都会背出其中的一些佳句,我想,大概莲花池的得名,也与周敦頣对莲花的偏爱有关吧。
和小南沿山径而上,路上还经过了我们从前曾提起过的那个深深的盗洞。我走到洞边向下看去,里面黑洞洞地看不到底,一股森森的土气冲上来,直呛鼻端。我不由打了个喷啑,对小南说:“他们当时挖得还真够深的,难怪会缺氧窒息,这么深又这么窄的洞,下到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空气可以呼吸。
小南叹口气说:“人为财死呵。当时只想着要挖墓找宝了,哪里还顾得到自己的命。”
我说:“是呵,人心中的欲望,往往会把人拉向错误的方向,只是当事者迷,就算你当时告诉他这样不应当,他也未必会听得进去。”
小南说:“没错,当局者迷。再聪明的人,也保不准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一动,侧过头看看她,她却只是低头去研究那个盗洞,好像不过是无心地发了个感慨。
我没再多想,就接着往上走,一边说:“这个盗洞其实应当填上的,万一有人晚上走夜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只要掉下去,呼救都没有用。想想都觉得可怕。”
小南说:“当地的老乡好像都不在意,大概他们走惯了,知道要绕开走。倒也没听说谁掉进去过。”
我说:“只怕真有人掉进去就晚了。”
我们继续前行,一直往上走。我知道山上面有一个饭店,就在塔的下面,但我们从来没有上来过。这次走到上面,果然看到了那个饭店,院子里还有公鸡母鸡在悠闲地散步、觅食。我和小南想看看能不能进到塔里面去,就去找塔门,结果发现门被上了锁,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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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10
我们继续前行,一直往上走。我知道山上面有一个饭店,就在塔的下面,但我们从来没有上来过。这次走到上面,果然看到了那个饭店,院子里还有公鸡母鸡在悠闲地散步、觅食。我和小南想看看能不能进到塔里面去,就去找塔门,结果发现门被上了锁,看来是无法登临揽胜了。
于是我们就转过头接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来朝着江那边看风景。
这里因为更高,所以看到的景色和平时所见又有不同。人在高处,江山尽揽眼内,总免不了感觉心中无限沟壑,一时俱平。我和小南都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不约而同地赞叹:“真美!”
是呵。站在这里,看到万里长江如带,两岸青崖若削。赤甲白盐二山,如同两扇巨大的门户,訇然宕开,江水便像脱缰的奔马,携一往无前之势,急奔而来。山与水在这里有了一次最富激情的遭遇,终于共同造就了这条全长193公里,堪称全世界最大的峡谷之一的三峡水道。造化在这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类所有雄奇的想象在它的面前都黯然失色。尤其在这最西部的夔门,一个收束,所有的精神全都被凝聚在那高傲巨大的石门之上。
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望着眼前的景色,胸中只有无限沧桑与豪情相互交融,如同峡中奔腾不息的江水,激扬起记忆中有关这片神奇山水的一切故事。它险峻幽邃,崔嵬摩天,滔滔湍湍,不可一世,这自然的天险,令它在人类历史上成了一个特殊的舞台,而历朝历代的战争永远使它壮丽的风景不可避免地携带着浓重的兵戎之气,也使它在战争与和平之间交叠飞掠着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底片。这里,东控荆楚,西扼巴蜀,南达滇黔,北通秦晋,进可攻,退可守。是以在这块巨大的天然棋盘上,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厮杀就一直就没有停息过。江关、白帝城、夔州路、瞿塘关,这里本是历代兵家所争之地,自汉晋以来,分分合合,朝代更替,它就像一个阅尽沧桑的老者,目睹着硝烟散去,而烽火又起。每一位割据者都会倚此天险,拥兵自立,向远在中原的中央集权发起挑战;而每一位当权的统治者也都会发起雄兵,在这个峡谷水道中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地书写着征伐的历史。光武帝刘秀与公孙述的三峡之战、隋文帝命杨素伐陈、元蒙攻宋、朱元璋逆江而上伐明夏、清初的平定三峡,这里几乎成了一本无字的兵书,满纸是一页页精彩的战争史。然而山水无心,不管人类如何上演或悲壮、或欢乐、或滑稽、或严肃的剧目,它也只是静静地观看,丝毫不动声色。
那么,我们个人所谓的悲欢离合,在这无声的自然面前,不也如同一串串易碎而虚幻的泡沫,不管如何搅动,终归是一时的热闹,甚至留不下什么痕迹。
我叹了口气,对小南说:“在自然面前,才会发现人的渺小。我们以为重要的一切,我们以为对我们来说惊天动地的一切,其实又算得了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坐到这里,才觉得其实什么都可以看得开、放得下。这里上演了多少悲喜剧,走过了多少英雄豪杰,文人墨客,到头来又有多少人能在人类的文明史上留下足迹?而人类的文明史,和这自然的造化相比起来,又算得上是多深的印迹?难怪古人说忘情于山水之间,只有到了这样的山水之间,才看得出人心中的渺小和狭隘,也只有到了这样的山水之间,才学得会造化的大手笔,懂得把一切的取舍看得明白,做得干净。”
小南微笑道:“你哪里有这么多的感慨?想通了?看开了?终于不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我愕然问她:“什么意思?”
她拍了拍我的脸,悠然道:“我知道你有心事,所以让你到这里来看看。人世更替,和沧海桑田的变迁,相比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人们自己看不开,把一切都看得比天还大。你说,坐在这里看看天地,还有什么是装不下、看不开的?”
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不由一阵说不出的感动。朋友就是这样,总是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手来,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感动。
伸出手去,我握住小南的手,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在这种时刻,语言本来也显得太过苍白。
过了好一阵,我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小南微笑道:“你昨天跑出去接电话,好久不回来,我就猜到肯定有什么事情。今天看你接了电话后脸色不对,我就更确定了。”
我说:“你还真够细心的。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小南说:“这回心情好多了?那和我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瞒她,就把两个朋友打电话给我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很奇怪,讲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就像在讲别人的事情。昨天接电话后的伤心和今天接电话后的沉重感觉都变得很淡,就像是散去的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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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9 15:10
小南听完了,问我:“你相信吗?”
我说:“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会骗我吗?”
小南说:“我没认为她们骗你,只是你就没想过,她们告诉你的就肯定是事实的真相吗?一切没有任何证据,她们也只是道听途说,你怎么就能保证她们说的就是真的?”
我说:“我想她们两个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吧,毕竟这不是随口乱讲的事情。换了是我,我也会先确认是真的,才能说出来。”
小南说:“你用什么来确认?有没有证据?”
我说:“我不相信会有空穴来风,总有引发的原因。”
小南摇摇头,说:“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是不是真的,不能靠你说的这些理由来推断。误会在没被澄清之前,在人们的眼中和真相没有区别。”
我说:“那还有什么办法来验证?离得这么远,我也不可能证明它到底是个误会,还是真相。”
小南叹了口气,说:“如果你爱他,就不会因为几个人的话而怀疑他。除非你自己找到了证明的证据,否则,你的怀疑,难道就不是对他爱情的背叛吗?”
我无语。因为我一时找不出什么反驳她的话。
回过头来想想,真是这样。我仅凭别人的一些话,就相信了别人口中关于他的一切,却没有想过,说话的朋友,是不是就真正地了解了这件事的真相?她们出于朋友的责任感对我讲出她们所听到的传言,但这些传言并没有一个确定无疑的证据,换句话说,仅仅是关于他和另一个女人的传言而已。
而传到我这儿,不知为何,在我脑子里居然就变得和事实几乎相距无几了。
我自问,难道我对他的信任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如果我真的相信他,我会不会毫不怀疑地听了别人的话就认定了他的背叛?她们听到的是传言,我听到的也是传言,而传言的真实版本,我现在没有办法得知;对于传言的当事人,我也并没有认真地去听听他的想法。我甚至没有和他谈这件事,就几乎相信了传言的真实性,难道他在我心目中,就真的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正如小南所说,我这种怀疑,就不算是我对我们之间感情的背叛吗?
一时间头脑里豁然开朗,我对小南说:“你说得对。事实没弄清楚之前,我的确不应该过于怀疑。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弄清楚的办法,因为离得太远了,而且我还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小南问我:“你对自己有没有自信?”
我说:“有,但是,在这件事上,我的自信并不坚定。因为我觉得感情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
小南说:“你应当自信。如果你对你们的感情、对你爱的人、对你自己自信,这件事就很好处理了。因为我敢打赌,他不会为了别人放弃你的,这是我站在旁观者角度上的看法,只要你和他在感情上沟通得好,没有人能插到你们之间来。”
我说:“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沟通?”
小南说:“把你对他的爱和想法说出来,让他明白,不好吗?”
我说:“这个还要我再说吗?他应当很清楚我对他的感情。”
小南说:“他清楚和你表达是两回事,即使他清楚,你的表达还是会让他心里感动,这有什么不好?”
我说:“为什么要我表达?为什么他不表达?”
小南说:“这种事还要小心眼儿吗?谁表达有什么不同?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不会有你这么多的挑剔。”
我想了一会儿,笑道:“好吧,听你的。虽然我对你的全部看法有所保留,但你说得对,在没彻底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我应当冷静客观地面对关于他的传言,也包括我对他的感情。”
小南说:“你能这么想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个人觉得感情是很难做到冷静客观的,太冷静客观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我松了口气,对她说:“好了,不提这件事了。你看,这山水多美,我们坐在这里,斤斤计较于这些他爱不爱我之类的事情,未免太浪费了吧。刚才我就想了,人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几千年来什么样的事情没发生过?对当事人而言,他所经历的感情也好、事件也好,都是唯一的、重要的,他的悲欢离合都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实际上,这些也只是转眼即逝的幻像,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世界还是世界。人们哭哭笑笑,分分合合,最后也只是尘归尘、土归土。就像我们挖的墓,我们很难知道这位长眠的墓主生前有着怎样的生活,即使是极少数见诸文献记载的,也只是个平面的描述。他的一切痛苦欢乐都无从寻找,他的骨骸只是他曾经存活过的证明,除此之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而我们呢?我们最终又能留下多少东西?人们在自我折磨,而世界是超然的,不去管你用多么狭隘的眼光来看待它。我们自己所谓的全部,其实只是很好笑的一厢情愿,倒不如眼前这些山水,因为超然,所以美丽。”
小南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呵,所以说太上忘情嘛。只不过这理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啦。你我能忘情吗?更何况如果没有了情,人间的生活又有什么乐趣?我倒觉得,悲欢离合对于当事人来说,是很宝贵的经历,用不着去忘记,因为人活着就是应当体会活着的各种滋味,把握瞬间,即是永恒,至于是不是留得下痕迹,我倒并不在意。你看这眼前的山水,能留得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多少痕迹?包括我们挖出来的那些东西,你能从里面提炼出多少情感信息?某个陶罐可能是工匠为他心爱的人所做,但在我们看来它和普通的陶罐没什么区别,他在制作罐子时心中的爱意我们是无从体会了。某个埋着一男一女的合葬墓,也许其中未必是恩爱夫妻,甚至有可能就不是夫妻,但是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我们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生前有什么样的感情纠葛?如果说看不到,就说明它们没意义,那生活本身又有什么意义了呢?你走下山,还是要面对你现实的生活,你不能看了山水就忘情到把一切都忘掉了吧?这个我肯定做不到。我只能说,尽量把握眼前的一切,尽量做好眼前的一切,至于将来,是我所不能预料的,但我还是会抱着感情来生活,只要不是盲目的感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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