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翼》--作者: 箫湘客
第一章乌云战胜了闪电,把整个天空遮得密不透气,但地面上却仍刮着七极大风,吹得满大街塑料袋、易拉罐乱跑。风是往南吹的,飞扬起的尘土使北半天呈出现一种让人看了能感觉到渴的黄色。但事实上,南半空也好不到哪里去,据中央气象台预报,沙尘暴提前近一个月在一些北方城市出现,估计这就是沙尘暴的前奏吧。
程军一转方向盘,从"S"道上滑出,进入主干道,他猛加油门向前一冲,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是干什么的,于是把写有空车的牌子放在前窗,又把速度减下来,想在下雨和天黑前再揽一个生意。
想到这里,他又骂起娘来,像是一位爱闲聊的老太太对着一岁半的小孩子,说起来没完--当然是指时间长短,不是骂孙子。这也难怪他,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市本来不需要多少出租车,所以他在这一行刚起步时,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卖了,又举债若干,买了辆奥迪,跑起了出租,但就跟北方大多数城市的水一样,赚的钱跟地下水量成正比,是越来越少,更让程军头疼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像瞎了眼,都来分食这块越来越小的蛋糕。
雨突至,一瞬间天地一片迷茫,程军打开扫雨刷,又打开了收音机,但换了七八个电台,不是求医广告就是关于考古队的最新发现。
程军苦笑了一声,想起自己也是考古专业的本科生,如今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不过想到自己学的毕竟是冷门专业,找不到工作也在所难免。这年头,大学生比牛毛还多,就连热门的机械类学生,不是也有养鸡的吗?
这次考古,据说是"本世纪东汉文化的最大发现","担任重任的考古专家吴作心透漏,这次发掘极有可能改东汉初期历史"。
"我敢保证这绝对能改写你自己的历史。"程军自语道。
想起这位白毛黄头发的授业老师,程军就替他担忧,十九年前自己毕业时他前边有个"副"字,转眼前,十九年过去了,这个"副"字比狗皮膏药还粘,粘在"吴""教授"之间,眼见快六十了,想甩估计也没机会了。
但老天却给了他这个良机,所以说苍天是公平的。
前面有一个人在招手,看样子很着急,程军把车靠过去,手刚碰到车把手,忽然像是触了电,急忙缩了回来,他手忙脚乱地从储物箱里翻出了一副大墨镜戴上。
那人坐了进来,说"去湖滨公寓!"然后往椅背上猛一靠,长出了一口气。
程军的心里正在乱想:他认出我来了吗?他应该忘了我了吧?他还是那样子,而我却好像成了他兄弟。唉,岁月折磨人啊!……忽听见他说话,连忙"恩"了一声,打开计价器,向湖滨方向开去。
如果程军知道此行所付出的代价,傻子也会相信他决不会干的。但谁也不能预知未来,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做这趟生意,这是在原子弹从飞机落到广岛地面上的时间里做出的决定,但对于程军来说,这就是原子弹。
汽车在发动机微鸣中飞驰,一个个雨珠像是密集的子弹打在玻璃上,随后又像秋后的落叶被被清洁工扫去一样,随着扫雨刷纷纷滚下。乘客略带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师傅,天这么暗,戴墨镜能看清路吗?"话中有生气的意味。
程军一阵慌乱,但随即又镇定下来。他微微一笑(可能比哭还难看吧),说:"对不起,我有沙眼,怕传染。"说完好像又觉得该补充些什么,"不过您放心,我技术绝对没问题"
乘客不再说话,两眼漠然地注视前方。
道路两旁的杨树站直了腰板,抬起绿色的头,伸出绿色的手,来迎接这场久违的喜雨。她们身后是一座座盖好的或尚未盖好的商品楼,有的如小巧的少女,不拘一格,透出如诗如画的气息;有的则像雄伟的大汉,顶天立地,显出大气磅礴的气派。这一切总是令他不那么舒服:树,生机勃勃;楼,清新亮丽;城市很年轻,并且在迅速发展。这一切怎样就不令人愉快呢?他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老了,不再年轻了。
他眼前有点模糊,忙拭了一下眼:他看到另一条道上有个黑忽忽的东西,
该到转弯的时候了,程军看着前面的十字路口,减速、左拐,忽然眼前一亮,白茫茫的一片。他骂了句:"该死,大白天打什么真空灯!"他慌忙踩刹车,但为时已晚,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在撞击声中,他觉得自己这面正在迅速地往下沉,似乎要沉到无底的深渊之中,他的脚乱动,脑中却一片空白。一定是撞上那黑东西了,残存的意识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他昏死过去了,老天有时也很不公平,尤其是对程军。
疼痛又使他醒过来,脑中仍是空白一片,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他的血还是那位乘客的血。
他试着动了一下腿,又一阵巨痛使他再次昏过去。
林飞像往常一样,把两只大脚支到办公桌上斜躺在那看报纸,脚的左边是他刚沏好的茶--他似乎对茶旁边的脚没什么意见,倒是他的身姿让人接受不了。照他秘书的说法,他若长期这样下去会引发脑溢血,原因是脑低于脚,会使头部充血。但林飞对此不屑一顾,他的理由是,他的脚在脑袋下待了二十多年,也没见引起什么脚溢血,由此看来"脑溢血"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但作为机要秘书的温冰则指出另一大隐患:此姿态"甚倨",非得把顾客赶跑不可。林飞听信了这一条,因此当桌上的电话响时,他便把脚放下来,按了下免提说"讲"右手又端起了茶喝了起来。
第二章
温冰柔中透刚的声音传来:"头儿,有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说要见你,看样子像是死了什么亲人似的。我问了一下,她并没有什么丧事,不过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头儿,让不让她进来?"林飞道:"亲爱的温小姐,嘴上积点德行不行?再怎么说人家是来送钱的。"
"可看她不怎么像是有钱的样子"。
"没钱……我说你怎么说话呢,就知道钱。"
"头儿,这钱字可是从你嘴里喷出来的。"
"好好好,我认输。是什么案子?"
"民事案……,不过……"她话没说完,林飞便道:"让她去对面。"
"不过,我看她挺可怜的……"
"那就让她进来吧,不过事先声明,一般的民事案我可不接。"
门把手向下一转,温冰进来了,她身后跟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属于小巧玲珑,拘谨害羞型的人。
温冰把她领到对着林飞的椅子上,让她坐下,说:"好了,你可以讲了。"女孩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说:"林大律师,我是……"
林飞插嘴道:"你可以坐下来说,另外,把那个"大"字去掉。"
女孩脸一红,坐下说:"我是程军的女儿,这次来主要想请你做我父亲的辩护律师。"
"程军?噢,你是指四天前的那场交通事故?"
"对,我父亲就是个那个司机。"
"我知道,不过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民事案件,另外我不擅长打民事案,不如你找杨律师,他……"
"不!林律师,我求您了,我知道您不接简单的案子,可是这个案子不同!您先别忙着回绝,先听我说一下。首先,您可能不知道,市长已插手此事,说明了这事极不简单,还有,检察院里有人想把它弄成蓄意交通事故。"
"程小姐,不,……你叫什么名字?"
"程晓茹。"
"晓茹,我想不简单,不是因为市长插手,而是因为乘客的身份为特殊,另外,你说有人",是你亲耳所听,还是道听途说?
"我有个同学,他爸爸在检察院."
"那你说是道听途说了?"
"林律师,您是不想接了?"
"程晓茹同志,你别误会,我办案都是靠对案情的熟悉和对案子的兴趣。不熟悉案情,就可能导致错误;对案子不感兴趣,便拿不出十足的精力去面对。二者缺一,都可能使我的委托人利益受损,因此我不会接不满足这两条的案子。"
程晓茹站起身来,眼中透出一丝哀怨,但她极力忍住,说:"林律师,虽然你没答应,但我还是很敬重你,再见!"
林飞站起来道:"实在对不起,请你多包涵。"他目送她出去,又坐了下来。
温冰把手支到桌上,身子前探,仔细看了看林飞,摇摇头说:"头儿,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现在总想办法把门关起来,不让钱进屋。"
"你不明白,"林飞道,"我当律师不是为了钱,而是给那些受冤的、蒙了的难的人打一针强心剂,使他们能够站起来。不仅如此,我还希望给一些滥用职权的,打击报复的,陷害他人的,伤人性命的人提个醒:社会上还有法律存在,任何人只要犯了法,终究逃不过法律的严惩。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无法给弱者提供避难所,也非朱鎔基,无权把那些人全关进去,我只能用法律把他们圈进去。"
温冰不再说话,默默地坐下,拿起报纸来看。
"头儿!"她忽然大叫一声,"这有大记者苏伟的报道,你听听这段写得多好!'……看着翻倒在沟里的轿车支离破碎的右门,我仿佛看见了……'"
"停!"林飞猛地把茶杯一放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苏玮的文章啊!我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是你女朋友与我可没关系。"
"不是,我是说你刚才念的那句话。"
"给你,自己看吧!我去打字。"她把报纸塞到他手里,指给他看。
林飞连看了两三遍,一边看,一边摸没有毛的下巴道:"有意思,有意思……"又看了几眼照片道:"温冰,你去把程晓茹找来,我决定接案子!我敢肯定,这绝对是一件很不普通的案子。"
温冰出去了,但不一会便在外面叫道:"头儿,她把提包忘这了。"林飞出了办公室,看见她拿着提包左右看,便道:"人呢?"
温冰道:"不知道,可能走了吧,不过怎样把钱包忘这了"。
"她没去找杨英杰吗?"
"噢,忘了告诉你,她先去的姓杨的办公室。"
林飞皱了一下眉,快走几步到了杨英杰门前,"你跟程晓茹说了什么了?"
杨英杰道:"老大,我看过卷宗,很明确地告诉她,这官司打不赢,可能要赔付几十万。我告诉她,或许你有办法。"
林飞左拳砸到右掌里道:"坏了!可能要出事!走,跟我去找找!"
三人走出事务所,林飞道:"我有种感觉,这姑娘要寻死。我找不到证据,但我有这种感觉。我们分头找,找最可能方便自杀的地方。"
在丁字路口,林飞左,杨英杰右,温冰向前。
她刚走几步,忽然扭头看着事务所所在的三十三层高楼,心想:这真是自杀是好地方,可惜大煞风景。
她转身回楼,问楼管处的物业员:"同志,你可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上黑衬衫,下白裤子,留长头发?"
物业员说:"噢!看见了,好像上了顶层"。
她心头一惊,忙打开电梯,直上三十三层,她心中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心上,让她心里的25只老鼠打起了架。这个大厦盖了四年多了,已经成功让七人如愿,她可不希望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成为第八个。
第三章
失重感传来,顶层到了,她小心地向四周看。没有人影,但通往楼顶的梯子上尘土已经掉了。有人上去了!温冰忙爬了上去,她感到手心里出了汗。
东北方向,一双黑运动鞋,白裤子,黑衬衫。没错,正是她!温冰十二万分小心地登上楼顶,借突出物挡住自己,她心中乱跳,"千万要镇定!你还要救人呢!"她心中暗道。
她手心里的汗擦掉,慢慢向前靠近,六米、五米、……两米、一米,她猛地伸出双手把程晓茹往里抱。
程晓茹瞪大眼睛看着她,两行泪水仍在流,她也忘了拭掉。
"你不要命啦!"温冰叫道。
程晓茹的眼泪比刚才流的更多了,"我是疯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妈妈卧病在床,爸爸又吃官司,我上大学要花钱,可家里哪还有钱让我读书?我问了二十七个律师,可没有一个肯帮我!你们这些律师,总是想打赢官司,一碰到我这种情况,马上就退避三舍,哪有人来管我?"
"小妹妹!可如果你这样轻生,对你家人来说,不是最大的不幸吗?你忍心让你妈妈病中加痛?你忍心看着你父亲痛不欲生!在他们最需要支持和帮助时,你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生气地大喊,让程晓茹发热的大脑清醒一下。而后平静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林飞已经发现疑点,很可能要接这个案子。"
"真的?太好了?人家都说只要林飞一插手,没有他不胜诉的案子。不过,我只想能减轻父亲的责任。"
"你放心,林飞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啊,无理也能辩三分。"
"我知道,人家都说他是'诡辩奇才'。"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林飞,杨英杰跟争吵声、抱怨声一起挤了进来。
林飞忽然看见了和温冰对面而坐的程晓茹,道:"到底怎么了?"
温冰刚要开口,程晓茹抢答道:"对不起,我把包落到这了,所以又回来取。温大姐告诉我,可能你要收回以前的话,我就在这等你了。"
林飞很尴尬地说:"不错!我决定接这个案子了,你爸他现在在哪?"
"友谊医院。"
"那好,我开车带你去,路上大概要二十分钟,我要问你话。"
"行!林律师我听你的。"
"那好,我们走吧,温冰,你去交警大队把事故鉴定报告给我复印一份,英杰,你忙你的去吧,这次麻烦你了。"
几个人各奔目的地。
路上,林飞边开车边问道:"程晓茹,我问你问题,你只管回答,不要问我问题。"
"好。"
"你父亲年龄。"
"41岁。"
"有几年的驾龄?"
"十几年了吧,开始给公司老总开车,五年前跑出租。"
"也就说,他的车有五年了?"
"对,"
"车况怎么样?"
"挺好的。"
"那最近他有没有不正常的表现,比如焦虑等。"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不过他最近因我考大学学费的事而忧心。"
"你是说钱方面?"
"是。"
"会不会因此影响行车?"
"不会。"
"为什么?一个正常人总会受到情绪影响的。"
"不会,我父亲很坚强,以前也曾碰到过比这更严重的事,他都挺过去了。"
"噢,医院到了。"林飞把车停好,抬头看了看这幢"生命保障"楼。
两人快步走进病房区,林飞道:"你爸伤势怎样?"
"没问题,不过是皮外伤。"
"他自己说的?"
"是的,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程晓茹来到外科病房前推门而进。
林飞看到了3号床上的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正在看电视,看见女儿回来了,他忙道:"你到哪了?怎么不好好预习大学课程?"看来他对女儿的学习抓的很紧,不过话语中又透露出想让别人知道他女儿是大学生的味道--虽然扩招好几年了,但在这个地区,考大学还是很难的--不过病房里只他一个病人。"
程晓茹道:"爸,我请了个律师,这回咱不用怕吃官司了。"
"什么?"程军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你知道律师费有多贵么?"他看了林飞一眼,又道:"何况这律师这么年轻,有什么经验!"
"爸!您别瞧不起他,他,你不知道是谁吗?林飞,那个"诡辩奇才,我最佩服发人之一。"
"名牌律师,咱更请不起,我看……还是算了吧。"
林飞微微一笑,道"程先生,费用您不用担心。如果您确有困难之处,只要写一份法律援助申请书就可以了。可能您不知道,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一员。"
程军道:"不过……那多不好意思啊。"
"我办案主要是凭兴趣,不是钱。倘若正义和金钱结合,那足以使整个法律体系崩溃。"
"谢谢你,林律师。晓茹,还不给人家让个座?"
林飞坐下道:"既然你已默许了你女儿擅自做的主张,那咱们开始吧。程先生,请你描述一下7月27号,也就是四天前车祸发生那一天的情形。"
"好的。那天下午快九点,天也快黑了,我准备跑最后一趟生意,因此便沿着路兜生意,这时有个人乘我的车。"
"吴作心?"
"对!他上车说去湖滨公寓。"
"当时在下雨?"
"对。"
"雨大得足以淋透衣服?"
"是!不过。他身上并没有全湿透。"
"好,你接着说。"
"我就开车,一路上无话,但在转弯时我看到了一个黑东西,距我大约三十多米。"
"什么?"
"看不太清,可能是那种大垃圾箱,不过,我不能确定。"
第四章
"于是,你撞上去?""是,我减速慢行,但还是很快撞上去了。"
"可是你刚才说那黑东西像垃圾箱,那它应该有一米多高。再者转弯时你减了速,可是车翻了,你认为这种可能会发生吗?"
"我使劲打方向盘,可能太靠路边了,右轮陷下去了,你知道湖西路两旁是土沟,所以造成翻车,右门撞在那个黑东西,或许擦了一下,划出了痕迹。"
"不!程先生,我看到报道,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右门上的痕迹,不是擦出来的,而是真正撞出来的,是那种互相"垂直的撞!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
"对,撞的!……你认识吴教授吗?"
"是副教授,我……不认识。"
林飞站起来,道:"程先生,我看您也累了,早早休息吧,我先告辞了,有新进展,我会向你说明的。"
程晓茹也站起来说:"林律师,谢谢你,不知这官司能不能打赢?"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不过我会尽力查明的,以目前情况看,事实对我们很有利,但现在要找的是证据。"
"好好保重自己,"林飞脸朝程军,眼神冲着程晓茹说。
温冰兴冲冲地进办公室说:"头儿,事故分析报告拿来了,不过少的可怜,只有两页纸,还好分析得挺透。"
林飞接过来草草看一眼道:"毫无价值。"
温冰满脸不高兴:"人家跑了大半天才搞到的东西,给你四个字给整没了,太没同情心了。"
林飞咧嘴一笑:"温大小姐,我是说和我想的一样的报告,自然对我们没有价值了。"
温冰取出一大堆照片说:"那这堆照片没什么价值了?"
"那不一定,先放着吧。"
林飞从照片中抽出几张,放入兜里。
"对了,头儿,你发现了没有,这有一个有趣的地方。程军,毕业于维城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你说会不会是吴作心的学生?"
林飞道:"是吗?给我接维城大学学生处……"
"哪这么麻烦,这里面就有"温冰打开电脑、登陆中国大学生电子毕业证管理中心,搜索到程军的毕业信息,然后链接,果然查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专业导师:吴作心。温冰一指另一行字说:"头儿,你看程军在当年的毕业生中专业排名第三,却没找到工作,会不会因此恨吴作心?"
"不可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他想害吴,也不至于用这种跟自杀没什么两样的手段吧?"
"好了,过几天就要开庭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温冰给我查一下李维克的联系发方式。"
"你说那个痕迹分析专家?……他在临江县唐宁街7431号"
"走吧,我们去吃饭,饭后我去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四十分钟以后到。"
两人下楼,在那个常去的餐馆里,两个靠窗的位置照例给两人留着。温冰边吃边感叹道:"不知为什么,我胃口越来越好,好像越来越胖了"
林飞端详了一会儿说:"好像的胖了点,跟苏玮差不多了。"
"我哪能和她比,即使她成了杨玉环,你也立刻改叫李隆基的。"
"那好,这里还有一盘李氏烤鸡呢,你自己吃了吧。"
"博士,照您这么说,这的确是撞痕了?"
"没错,造成这样的撞痕的也不是一般的东西,它必须满足这两个条件:第一,钢铁制品;第二,重量在2吨左右。"
"博士,我想问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即一个物体高速冲撞而出的痕迹?刚才我们讨论的是它是静止的。"
"我算一下……哦,是这样,完全可能。物体,不,应该是汽车之类的东西,速度达到20-40米每秒,会造成同样的结果。"
"博士,谢谢您,由于您身体不方便,我不便请您出庭,这有一份录象带和一份鉴定书,请您签个字,我将用它来做为您的证言。"
李维克在上面签下自己漂亮的字迹。
黑暗中,过了好一阵才传来一女人的说话声:"林飞,你说的都是真的?""玮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知道你对我最好。"喘熄中透着甜蜜。
"对了,我刚才所说的可都是绝密情报,你千万别急着给我上报啊!"
"行了,我明白,你要在法庭上把对方打得体无完肤。"
"对,这是我的底牌,取胜的王牌,如果泄露了,那可就完了。"
"你放心。"她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膛道。
林飞搂着苏玮,抚摸着她光洁的皮肤道:"今天温冰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她一定说,你又忘了带手机。"
"她说,即使你成了杨玉环,我也会立刻改叫李隆基的。"
"鬼才相信呢,说不定我变成杨玉环,你撒腿就跑呢。"
"不会的,我是猫,你是鱼,你变胖了不是更好吗?"
"得了吧,你准会去吃梅妃那条鱼。"
"怎么?你吃醋了?"
"没有?你,我还担心你吗?就是你有贼心,也没贼胆呀!"
"谁说的,我办公室里天天坐着个美女呢。"
突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苏玮拿过电话,递给林飞。
林飞道:"我是林飞。"
那边传来温冰的声音:"头儿,大事不妙,吴作心死了!我在你的楼下,很抱歉破坏你们的好事。"
第五章
风似钢针,隔着衣服从四面八方直刺肌肤,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夜如墨水,随着风吹流淌在每一个角落里,偶尔一两处,被凌晨三点的灯光撕开,洒出一片光亮。昼夜与夜,温差不同,反差更大。温冰紧了紧衣服说:"吴作心在发生车祸后就一直未苏醒,住在了中心医院特别病房里。凌晨两点三十五分,我医院的朋友打电话说他死了,尸体是她发现的,在给公安局打电话报警后,她又给我打电话,说她很害怕,好想身边有个人。吴是被杀的,所以我觉得事情巨大,因此来找你了,似乎坏了你的好事。"
林飞把车开得似乎飞离地面,他问道:"吴作心身边没有人看护,也没人保护?"
"没有,他一直没结婚,父母和唯一的妹妹都已过世,而且他并不是重大的人物或受到重大危险的人,所以没人保护他。只有两个护士,每十五分钟交替巡查一次。"
"好了,但愿我们能比公安早到一步,一般情况下我们会比那些人快一步。"
"不过,却是关键的一步。"
到了医院楼下,林飞边走边问:"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丽。"
"好,过一会儿我去看现场时,也就是我跟警方搅在一起时,你去找她先问清具体情况。"
特别病房前已有三个人,但都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进,看来这三人也知道保护现场的重要性。
林飞从衣服上取下他的"眼镜"戴上向里看。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它只具有眼镜的模样,但实际上,左眼眶处有个摄像头,右边有个金属探测器,还有两层翻上去的镜片,加上眼前这层共是三层,它们可以组成一副望远镜,和一个红外线成像仪。①
只不过高科技却使得律师不能随意靠近警方关注的东西。
林飞刚看到吴作心胸口处的匕首,就听见警笛由远及近,跟着便冲上来五六个警察,其中一人极为熟练地把黄色封锁带拉上,同时喝令"闲杂人等"走开。林飞又看了几眼,发现没什么太重要的线索,就想走开。"
这时那个刑警队队长张强喊道了:"谁报的案?喂,那个戴眼镜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林飞迅速但又不过分明显地往前走。
这时,李丽和温冰赶到,温冰侧着身子冲林飞点了点头,两人便向外走。李丽迎上去道:"我报的案。"
林飞道:"真没想到这副眼镜能这种功能,它把我唯一有特征的眼给挡住了。连张强这个老警察也认不出来了。"
"其实,你满身都是特征,只不过他们没人注意而已。"
"你对我观察这么仔细啊。"
"喂,别往歪处想,否则嫂子绝饶不了你。"
"岂敢,有心恐怕也没胆。"
"好了,说正事儿。李丽告诉我,死亡时间是两点十五到两点半,同时另一名护士也证实了此事实。"
"我想我们该去另一个地方了,我们的委托人时间可能不多了。"
"他可能被拘留。"
"不,有可能因涉嫌杀人而被捕。我们这次要再多迈一步,让他在进局子之前说话,还有,我不知道人到底是谁杀的,若是他还好说,若不是他,那他可能也会有危险。"
"若是他,非但不好说,而且更难半,因为我们要面对一个凶手。"
"是我。"
"是我们。"
"是我。"
"是我们,头儿,我不能扔下你不管,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林飞只好道:"我说不过你,走吧。"
四点过五分,两人走进了友谊医院程军的病房,护士小声说:"他们已睡了。"暗淡的灯光照射在程军那张衰老的脸上。他们一转身又看到陪床的程晓茹,眼皮有点浮肿,但睡得挺香。
林飞皱了一下眉头,听着程晓茹不像真睡着的呼吸,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谢谢你,护士小姐。"
林飞走到门旁,轻轻地把门关上--不过留了条缝,恰好能看到程军。他做了个手势,温冰会意,便往远处走去,留下清楚的脚步声。
门内,程军的眼睛忽然睁开,同时从床上下来,从床上拉出一个包,走到女儿床前,跟她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个人便迅速往门前走--林飞突然出现在眼前:"程先生,半夜三更,还要出远门?"
"现在已五更了,不是吗?再说,我们的去向好像于你无关。"
"岂只有关,是大大的有关!你们一走,势必会造成经济受损,这便影响到你的信用问题,当我面对陪审团和检方,不得不费力说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巧合。"
"什么巧合?"
"你自己清楚。"
"林律师,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该仔细想一想,杀一个人的动机有很多,多半个是因一个钱字。你为了少赔点钱,极可能会这样做。"
"你说什么呀?我一点也不明白。"
"吴作心刚被杀,你们就准备开溜,你认为警方会怎样想?不可能是巧合吧?"
"什么?吴作心死了?"程军脸色苍白,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告诉我,你有没有杀他?"
"没有!我怎么会做那种事!虽然……,但我决不能杀他呀,更何况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你是说,你女儿。"
"对我可以证明我爸一直在睡觉。"程晓茹道。
"可你明明睡着了,怎么作证?"
"我没睡着!"
"可刚才那个护士明明看见你睡着了。"
"我……我就是能做证!"
林飞把手一摆道:"我们不要互相绕圈子了,警察很快就会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把实情告诉我,否则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没什么可谈的,我说得都是实话。"
"包括吴作心是你的老师?"
程军此刻的表情,像是嘴里塞了个很大的包子,不过看不见包子,只能看见"O"形。他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除了此事。我觉得他不配做我的老师,而且我认为他是不是我的老师并没有多大关系,所以没提。"
第六章
"你发誓你所说的剩余之话都是实话?""我起誓。"
"我警告你,对律师撒谎是最不明智的,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请抓紧说,当然有些事你可能想不起来,这是我的名片,有事联系。记住,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警方很快就来,你不如把包打开,把东西拿出来,以免像个逃犯。"
林飞坐到床沿上,帮他打开包,把里面的衣服、饭盒拿出来。这时,张强破门而入道:"程军同志,我们想和你谈一下案子的事。我看你没什么大伤,不如现在跟我们走吧。"
程军尽管已知道这事迟早要发生,但脸不禁又白了,他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林飞,林飞道:"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张强笑道:"这不是林大律师吗?许多日子不见了,您是从哪钻出来的呀!"
林飞说:"张队长,咱哥俩许久日子不见了,改天兄弟我请客,请你喝马尿。"两个人把人比作老鼠,一个故意"说啤酒为马尿",可谓各逞其能,当"损"不让。
张强回头对手下说:"这人事事比我快一步,我们走吧,我估计再不走,我们就被他甩远了。"
几人迅速离开,林飞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东西,一部电话出现在眼前。他打开来电显示,上面有这样一条信息:
新来电8月1日时间02:01通话时间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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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飞记录下来,他知道从友谊医院到中心医院是十五分钟的路程,这只能说明程军有作案时间,关键是那三十二秒。
三十二秒内所说的话,可是只有两三句,但极有可能是此案关键之处,三十二秒后,程军有没有离开房间?
这三十二秒的内容又会是什么呢?
"头儿,怎么啦!没有线索可查了?"温冰将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对正看着所录的像的林飞道。
"不,线索好想有一大把,反而乱了头绪。"
"你不会一根根找吗?"
"问题是我不知道哪根是哪根,乱做一团了。"
"你正想办法解开。"
电视上放的是林飞所录的几次对话和吴作心凶杀案现场之景。
温冰拿过遥控器换了一个电视节目,却是市长在中心医院视察的新闻。这位市长对中心医院推出的不间断巡查制度表示很满意,值得推广。忽然,林飞又一抢过遥控器,切换到视频,同时说道:"等等。"他按快进找到那段对话。
"当时在下雨?"
"对"
"雨大得足以淋透他的衣服?"
"是!不过,他身上并没有全湿透。"
"好,你接着……"
林飞按后退键,然后慢放,"就是这。"
"……他--身上--并没--有--全湿透。"
他关上录象,把眼镜挂到衣领上说:"走!跟我去一趟事故现场。"
"头儿,这就是翻车之处。"
林飞点了点头,逆着程军所开的方向往前开。大约十来分钟,他停下来道:"吴作心在这上的车。"
温冰点头同意。
林飞看见跟此招停点三十米处有一幢高楼,便开了过去。
这是一家名叫"凤凰宾馆"的饭店,十几个停车位满满的。两名保安在巡视,他们职责是让那些没钱的人,有钱但不吃饭的人,吃饭但不付钱的人走远些或听话些。"
温冰向里面看了看,又抬头往上看那金字招牌说:"生意不错嘛。"一名保安走过来,敬了个礼,然后将他们的车领到空车位前。其实那也不能算是"空"车位,只能说是两辆车之间的空隙,若非林飞车技高,保不准不是划了别人车几道,就是自己的车被刮掉几块漆。
林飞也不说话,与温冰一起走了进去。
两个人边吃边谈,当然,不是再谈案情的事了。这里人太多,并且林飞也不是那种拿案子当佐料的人,两人谈起当年一起在母校读书的情景。那时的生活绝对的浪漫与欢乐的,而现在则在生活这道菜中加入了现实这种五味俱全的佐料,生活中酸甜苦辣咸不是那些没经过类似经历的人所能体会的。
温冰道:"还记得那次模拟法庭辩论吗?"
"当然,我对那次辩论的印象应该比苏玮给我的印象还要深。"
"林飞,请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谈论另一个女人。我发现在法律发面你是一棵白杨,在这个方面却比狗尾草还不如。"
"别说我了,你还不一样?能有才子这样人思念你,你却不珍惜。"
"才子?他再厉害,能及得上你这个"论辩奇才"的一半就令我心满意足了。"
"桑凌风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差吧?别忘了在那次辩论上,他和我算是棋逢对手呢!"
"可是北京大学的人都知道比胜他败。"
"结局并不代表过程。再说,刚毕业就进司法部的人有几个?"
"那是在你和他竞争的基础上。"
"不,我们兴趣不一样,他志在研究,我志在兴趣。"
"喂!我说头儿,你怎么老拿我开涮,把正事给忘了?"
林飞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该死!"
他开始四处张望,满脸焦急的样子,一名服务员走了过来:"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噢,我和朋友约好了九点见面,可现在他还没来,请您问一下柜台,是不是他有口信?对了,我朋友姓吴。"林飞胡说了一翻,把服务员打发走了。
一会儿,服务员回来了说:"没有口信,也没有电话。"
林飞站了起来和温冰牵着手向柜台走去,他感到她的手往回缩了一下,但又不动了。
柜台处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就像宾馆里的桌椅、电视一样很干净,让人看着格外舒服。
第七章
林飞道:"你记忆力怎么样?""很好。"
"噢,是这样的,这是我女朋友,"他看了温冰一眼,道,"她爸要见我一面,所以约好九点见,可现在还没来,我有点着急。"
小伙子看了两人一眼:"这种事您别着急,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她怕我见了准岳父感到陌生,所以把她爸的照片给我,让我天天看,记在心里,等见面时感觉熟悉,话也便好说了。这是他的照片,你看他来过了没有?他掏出吴作心在考古现场的一张照片,递给服务生看。林飞估计,吴作心出车祸及被杀的事情并没有向外透露,因为苏玮没说过,消息还来不及传播。
那人看了一眼,摇摇头说:"没来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认为我见过他。那是……是27号,对27号来过,那天是下雨,那雨特大,没几个客人,再说他长得……你明白我的意思,总之他给我的印象很深。"
"你确定。"
"确定。"
"不知他喝了多少酒?我知道他特能喝,所以我也专门练。"
"不清楚,他跟人约好了,所以直接去了十三楼,不过我没见到约他之人。"
"十三?这么不吉利!"
"他们订了房间是14呢,那不是要死……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忙道歉。
林飞回头看了一下道:"我大老远的从北京赶来,可不想马上就回去,你给我开个房间吧。"
服务员看了一下道:"真不好意思,就十三、十四层有空房了,不如你们就住1314吧?"
"那好吧。"
林飞带着温冰便想往里走,忽然觉得左方有亮光一闪,似乎有人在拍照。温带缩回手低声道:"我去看一下,"林飞想说句小心,可话没出口,温冰就已冲出门了。
前方身影一闪,进了一幢闲置楼,温冰紧追不放。
那人一身黑衣,身材很好,但一头长发。温冰看出她是女的,黑衣人从兜内拿出了什么,往脸上一系,又飞奔而去,想上二楼,可惜二楼道被废材料给堵上了。
温冰站在大厅中央道:"你下来吧。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能说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黑衣人未回答,把相机--微型但很有用--往兜里一塞,看准空挡,便向外闯,她蒙着面,在她冲过来时,她甚至没有正眼看温冰。
温冰早就料到这一点,身形一移,同时右手快如闪电地向她的手腕抓去。不料,温冰本以万无一失的一招却对黑衣人毫无作用。
黑衣人左手一挡,身形又一闪,已突破了温冰的拦截。
匪夷所思。温冰大吃一惊,急忙变招向黑衣人背部抓去。
黑衣人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在温冰的手将到未到之际,忽然回身,同时又是一挡,把温冰的手封住。
两人拳来脚往,快捷无比地交了几招。
黑衣人突然轻喝:"退!"双拳把温冰的招式化解开,一脚却直奔面门,不过慢了一点。
但只慢这一点,却使温冰及时躲开,她身后猛退,同时出脚,以妨黑衣人再次进攻。
但黑衣人却一闪而出,不见踪影。
温冰一看自己所站之位,不禁大为佩服。的确,自己向后退了,好像对方不是志在伤她,而是逼她后退。
她在那楞了好一阵,心头思绪复杂,她开始收拢自己的思绪,一根根把它们理顺,就像理自己的头发。
她是谁?
在一个不认识另一个人时,这句话是最平常不过的,但问题是:现在是白天。
白天很明亮,人也很多。
那么她就不应该蒙面,这样只能使更多的人看到她,不,事实上,只有我看到她蒙面的样子。
莫非专门做给我看的?这岂非很奇怪?
林飞用钥匙打开1314的房门。
"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林飞道。
"你说那个叫杨中正的订房人,会不会用假名。"
"极有可能,像这种宾馆,是不可能盘查每个顾客的。"
林飞钻到床底下,用手电照射一遍道:"没什么。"
"我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服务员会把一切收拾得跟没人住过一样。"
"不,有些是不能收拾走的,比如说气息。"
"气息?"
"对,如果这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就可能留下不寻常的气息。我相信直觉很准的人是能感觉到的。"
"唯心。"
"让我们推测一下吧。吴作心坐车时很生气,这生气很可能是从这带去的,那么这里就极可能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比如争吵、打架。啊……等等!"
林飞抓起温冰的手边的烟灰缸道:"这是为什么?"他把烟灰缸翻转过来让她看,边角之处有暗色的东西,林飞把烟灰缸凑到眼前,看了一下道:"这是血。"
温冰"啊"的叫了一声道:"这儿打过架!"
林飞点点头说:"幸好服务员粗心,否则这条线索就断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服务员给您送开水了。"
林飞道:"让她进来。"温冰开了门,让服务员进来。
"这房间归你负责吗?"
"是的,先生,十三楼所有房间都由我负责整理。"
"这个烟灰缸你见过吗?
"是啊。它是这个房间的,外面印着房间号呢!"她有些迷惑,更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和问话的目的,只是直觉告诉她,她应该照实话说。
"它一直在这屋放着吗?"
"是,这也是我要保证的,我必须让它放在这。"
"我是说,它从没离开过这长茶桌?"
第八章
"是的,有时偏左,有时偏右,不过每次收拾时,我都要把它放在中间。""你经常搽洗它吗?"
"不经常,因为只需把烟灰倒掉即可,偶尔抹一抹。"
林飞冲着温冰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你们有备用品吗?"
"有,每个房间都准备了五六个。"
"好,从现在起,它损坏了。你明白我说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它……我不能跟你说,不过,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我要定了。温冰,放好。"
温冰把那只烟灰缸放入一个随身携带的下塑料袋里。
林飞接着问道:"你认识房间里住过的这个人吗?"他又掏出吴作心的照片。
服务员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一对奇怪的男女,说:"恩……认得,你让我想想……
林飞很有耐心地等待。
"我想起来了,"服务员道,"大概有两三天了吧!就是下雨的那天,大约是下午七点左右,我给各房间送水,走到1314房间时,还没等我敲门,一个人--就是你照片的那人就怒气冲冲地冲出来,差点把我撞倒,幸亏没摔,否则四壶开水可够我俩受的。
"这个人马虎大意,但也仍下一句'对不起'而去,我走进房间,看见另一位客人,正捂着头坐在沙发上。我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很不耐烦地让我出去。
"对了,在我出去时,我听到他打电话的声音。不过,我没有探求别人隐私的爱好,没注意他说什么。其实即使我认真听也未必听得清,这房间隔音效果很好。"
温冰把她的话速记下来,同时也录了音。
林飞道:"谢谢你了,不过,今天你所说的话,包括与我们见面,你都不能向别人提起,除非再碰到公安局的人。"他这个"再"用的好,因为它既有"又一次"的意思,还有"下一次"之意。
果然,林飞的话有了效果,服务员道:"你们是公安局的?"
林飞不置可否,只是看了温冰一眼。温冰会意,把她送到门外。
温冰道:"看来,你的猜想是对的,这里的确发生过不寻常的事。"
"我想这事或许跟命案有关系,至少目前看来的这样。"
"杨中正会不会是杀害吴作心的凶手?"
"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最好不要做先入为主的猜测。"
"不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恐怕只有他知道了,可是他用的很可能是假名,那这线索又断了。"
"温冰,假如有人约你,你去了,两人说不到一块儿,便打架,你说他是什么人?"
"若是换做我,对方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一般不会去。即使去了,也不会因为谈不来便打架,至多也就是不理会他罢了,除非他……
"怎么样?"
"除非他是我认识的人。"
"对!只有熟人之间才会出现打架的矛盾。从谈话到打伤人,这中间的转变,只有知道谈话的内容才能解开疑问。"
"可是我们往哪去找?"
"找!自然先从我们这找。我估计,凶手是本地人的可能性很大。"
"对了,头儿,忘了跟你说一件事:我们被盯上了。"
"那个拍照的?你肯定把这事给处理好了。"
"对!这也是我的想法,可是对方是女的。"
"女的?那又怎么了?你还会怕她?十个大男子汉你都能料理了。"
温冰忽然道:"打左肩,"左掌快如闪电地击向林飞,林飞本能地一躲一挡,但她的掌还是拍在他肩上,只不过很轻,如同一片树叶落在肩头。
"这掌够快吧?"
林飞忙点头。
"她打我,就像我打你一样容易,不过故意让这着我。"
杨英杰走进林飞的办公室,说:"老大,所有线索都断了。第一,43582438是中心医院左侧200米的一个公用电话;第二,吴作心在本市只和考古队,博物馆里的人有接触,这些人提供不出有力的证据,也没有作案的嫌疑,不过,他们一致认为,吴作心是自作自受,死了活该。这话听起来似乎太恶毒了点,但因为是吴作心做事武断,一意孤行,考古队里有好几个人不服他,尤其是年轻的副队长,他说吴作心只能做研究,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林飞道:"他这个同事可真敢说,不过他心里正高兴呢,说不定考古队真正归他指挥了。"
温冰又道:"依我看吴作心够可怜的。你看,没父母没兄弟姐妹,没婚史,真称的上的孤家寡人了。"
杨英杰道:"谁说他没婚史?他虽然没结过婚,但暗地里呢?我去了一趟维成大学,打听了一下,听说吴作心因为生活作风有问题,在年轻时没把"副"字给拿下,等年纪大了,也没精力同年轻人争了'生活作风',不就是那方面?"
"哪方面?"温冰偏不知趣地追问。
林飞咳了一声道?:"大家都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现在早过了下班的时间了,你们回去吧。英杰,送温冰到家门口,我就不送了。"他望着窗外沉默了。
温冰、杨英杰两人下楼,上车,温冰向他看了一眼,说:"我想,头儿遇上麻烦事了。"杨英杰道:"我看也是,即使把林大嫂找来也帮不上什么忙,除非案子能尽快破了。"
两人都抬起头看了看夜空,天似乎又要下雨。
几只蝙蝠来回飞着,捕获空中之蚊,林飞心烦意乱,想睡也睡不着。天花板像是裂了,但他的头也像是裂了。
他没有开灯,但总觉得灯亮着,眼睛像被强光刺着一样,很痛,很痛。
第九章
月光朦胧,敲击着窗户想进来避寒。白天太热,黑夜又太冷,用林飞的话说这就是:你爷爷的鬼天气。林飞喜欢白云。苏玮的头发是黑的,林飞喜欢黑发如白云般的感觉。柔软、光滑、柔顺手指穿过白云或黑发,没有一丝阻力。广告商们为啥不用她的头发做洗发剂做广告呢?
林飞胡思乱想,又想起乱成一团的案子。
他从床上爬起来,又走到窗前,打开玻璃窗。
一般冷气窜进来,让他浑身起寒意。
有风。
可风吹不走乌云。
乌云遮住了星辰,天地间一片黑暗。
一只只蝙蝠来回飞着,它们虽然是瞎子,可它们凭借高超的技能,通过超音波捕捉着一只只危害人类的蚊子。
林飞想,我就是一只瞎了眼的蝙蝠,可我却没有超声波,只是乱闯。
蝙蝠用黑色的翼或飞翔或滑翔。
乌云!乌云!乌云!乌云就是黑夜的翼,遮住了一切光明。
正义为光,邪恶为翼,只有光明才能斩断黑翼,你爷爷的黑翼!该死的黑翼!
林飞昏昏欲睡时,忽然觉得窗前有人影晃动。
他的睡意顿时被惊跑了一半,他看了看表,荧光表上,一个指针在动,两短针为90度:凌晨一点二十分。深更半夜,谁会来这里?他摸索着打开灯,道:"谁?"人影不动了,听不见呼吸声。
林飞想起来了,人影所在的窗户对着阳台,莫非他或她是从隔壁阳台上过来的?林飞从不信鬼神,但想到有人对己不利时,也有点害怕。不过,他又随即想到,对方若对他心存歹意,现在自己怕是早就紧急迫降了十七层了。
他的办公室在十六层。
林飞披上件衣服,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道:"阁下站了好久了吧?请进!"
窗台太高了,于是林飞搭了把手,把那个人拉过来。这一拉,让林飞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对方不是鬼,因为手是温的;第二,对方是女的,年龄也绝不会太大。
林飞去看这女孩时,不禁暗叹造物主的手艺。他眼前的这个女孩,无论从面貌、身材还是气质上都无可挑剔,本来林飞还想说她不该爬阳台进来的,不想活一出口却变成了:"你……请坐请坐。"说完又去拿咖啡,放在炉里煮,又连忙去关窗。
这女孩上身穿着一件黄衬衫下边是条淡蓝色的裤子,一身简约的服饰到了她身上却变得那么得体。
林飞也被她感染了,一天的劳累和烦闷被她所带来的清新一扫而光。林飞至此刻才明白什么叫"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女孩首先打破了尴尬,道:"林律师,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吗?"说句实话,林飞对她的到来,只是怀疑是不是梦,所以他摇头。女孩在床边坐着,问林飞:"你若是看够了,我便把灯关了。"
林飞一阵尴尬。
灯灭了。
彼此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林飞缓了过来,道:"你讲吧,我想你一定有话对我说。"说完这句话,他又暗骂了一句自己:废话!她没话半夜三更找你干嘛?
"我叫刘亦静,我找你是因为我想自首,因为吴作心是我杀的。"
"你?刘小姐,别开玩笑了。再说,你即使要自首也应该去找公安部门。"林飞觉得这女孩似乎另有隐情。
刘亦静像被人戳破了谎言,急忙辩解道:"不!他真是我杀的。"
"那好!我问你,他在哪死的、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这……"
"小姐,有话不妨直说,现在是半夜,我们两个在这哪怕骂别人的十八辈祖宗,别人也听不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直说就行,何必吞吞吐吐大绕圈子?"
"好吧,请问你是程军的律师吧?"
"对!"
"程军是不是因涉嫌杀人而被捕?"
"没错。"
"你是不是认为他是无辜的,并且准备尽力为他辩护?"
"前半句我不清楚,后半句是我的职责所在。"
"那你有多大的胜诉把握?"
"照目前来看,胜诉的几率顶多为三分之一"
"那么你是不是准备扩大几率?"
"我说过,那是我的责任所在。"
"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正在努力。"林飞这句话说得十分虚,因为该查的都查了,只是缺少证据。
"我知道有个办法行的通,那就是让我当杀人犯,这样他就可以出来了。"
"理论上正是这样,但你不是凶手。"
"你可以让我成为凶手。"
"不行!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我当律师是为了伸张正义,而不是让无辜之人入狱,让凶手逍遥法外。不管凶手是程军,还是别人,我只用一条杠来衡量,哪怕因此我的委托人受到处罚。我是办法律服务的这是个人不变的原则。"
"大错,但原则是人订的,不是吗?"
"是,但我的原则就是这样,我订的。"
"从来没有变通过?包括以后?"
"不错。"
"不!林律师,你是在为法律服务,但你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感,道德,你不是机器人,你在运用法律时往往是从人类道德、情感等出发的。法律是死的条条框框,但,律师是有情感的,你也有自己的道德标准。不是吗?"
第十章
"这……"林飞一时语塞,他回想起自己办过的案子,回想起自己的原则,的确,对于所有的案子,他都付出了情感。有一次,因为女被告惊天地泣鬼神的窦娥之哭,林飞四天四夜没睡觉,终于把一件铁证如山的冤案给翻了过来,那是他的第一个案子,他在那个案子之后名声大噪,成了著名的、也是最年轻的辩护律师,后来,苏玮把那个案子写成《论辩奇才》,三个月重印五次仍然脱销,也是在那次,林飞知识了苏玮。他叹了一口气到道:"不错,你说的很对。"
"你不坚持原来你所认为的原则?"
"是的,不……坚持。"
"你是说过此案胜诉不大吧?"
"对。"
"对你对我来说有一件事可以让我们各得好处,不是吗?"
"只是对我有胜诉的好处,不是吗?"他停顿了一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除非你不想活了。我不希望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对生命很不珍惜的人。"
"是的,我真的很想死,所以我才找你,只求你能够成全我。我曾经一度想自杀,但想到我还有牵挂,所以我才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现在我没了负担,有可以完成一个心愿,只求你能够成全。"刘亦静的双肩微微发抖,她站起来,走动了几步,沉痛地说了下面的话:
"林律师,你可能一生中没有大风大浪,你是上天的幸运儿,你的东西,只要你努力,你就能得到。
"可是,还有一种人,你想过没有,他们仿佛是狼,我愿意用这个此刻具有寒意的字来形容他们。他们要活命,他们要生活,于是他们必须有忍耐度,绝好的忍耐是他们生存的需要。他们为了活命,有时可能会像狗,他们可以干任何下贱、令人羞辱的事,他们可能会遭人辱骂、殴打,但他们绝不会像狗一样给别人看家护院。
"他们有独特的生活,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法则。当然,有时他们会很残忍,但那是被长期的压力所逼的,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会像狼一样对生命充满希望,所以失去狼性的狼就变成了狗,作为狼的生命也就结束了。而自始自终都是野兽的狼则不一样,即使去死,他们也会选择不同的死。"
"你就是一匹狼。"林飞道。
"不错,狼!"
"你经历了许多苦难?"
"不错!当我身心疲惫时,我便想死,但我的生命再贱,也不能死得毫无价值。所以如果我的生命能拯救一个人的命和一个家庭时,我……"
"可你这么年轻,你还有未来!"
"当一个人经历了太多的事时,他的心再也不年轻了。"
"可我不能……"
"你别先下结论。"刘亦静在黑暗中把咖啡壶端下来,倒出两杯咖啡。
黑暗中充满香味,林飞除了捧着咖啡的双手,别处似乎很冷。
"别着凉,你可以叫我林飞……"林飞道。
"林飞,你愿意听一个关于狼和狼的一切的故事吗?这个故事很长,但我想等你听了故事之后,你再下结论决定帮不帮我。"
三年前的一个秋天。
那是个深秋的晚上,白天的喧闹早已随着秋风而去,此刻街上没有风,只有人和有半树树叶的白杨。
还有寒气。
白天,有太阳的照耀和远山上的火红的枫叶,人们还能感觉得到一些温暖,但此刻泛着冷色的月光和飘落而下的树叶,只能使人们走进寒意。
刘亦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前面有个酒吧,她走了进去,只要了几瓶啤酒,她开始喝,周围的人都看着她,甚至有三个人的目光之中透着邪念。
她觉得头好痛,眼前的人晃来晃去。我醉了,她这样想,忽然她想起了母亲。
母亲,卧病在床的母亲还没吃饭呢!
她结了帐,拿着一瓶还没有喝完的酒往家赶。
街来回晃,有几次差点撞到她身上。月光被乌云吞没。
她忽然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她紧张地回头,看到了二十米处那三个人不怀好意的酒客。她的酒醒了一半,她加快了速度。
三个人飞快地赶上来,她喊了一声,但很快意识到这根本不起作用。这里很偏僻,原有的几户人家早已搬走。
她猛然转身,用力将啤酒瓶向中间那个黑脸汉砸去。黑脸汉接住啤酒,哈哈笑道:"小姑娘请咱喝酒?"
她拔腿就跑。但三个人很快追上她。
她撕、咬、踢、打,他们只是笑,笑着把她拖入树林之中……
十六岁,对于许多少女来说正是花季,但对于她,花谢了。
她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念头就是死。
在她醒后的第二个念头是活,至少为了母亲。
所以她把破碎的衣衫整理好,又把头发理顺,向她那个偏僻、破旧的家走去,在那个家里,还有温暖在,虽然破旧,但至少能减轻她破碎的心的痛苦。
在喂完母亲饭,服侍她睡下,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哭得天昏地暗,但她不敢放声哭。
第二天,她去公安局报案,但没有下文。
一个月后,她向市长哭诉,但市长只是安慰了她几句,给了她点钱,又让她回公安局解决问题,她又写了几十封信投诉,但均如泥牛入海。
她彻底绝望了,但她没有去死,她也不敢让母亲知道,她老人家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她要活下去,要为母亲活下去。
有一天,母亲病犯了,以前没有感到怎样,只是头痛而已,但这次母亲晕过去了。
到了医院,医生告诉刘亦静,你母亲得的是脑瘤,不切除会有生命危险,但若切除,则需要两万元钱。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所以住主治医师告诉她,若交不了钱,他不会开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