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1

  万斯只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倒是马克汉将它拿到手上,皱着眉头端详了好一会儿。看完正要开口说话,他的眼神和万斯接触,这时,马克汉将纸条往桌上一摆,轻描淡写地问:

  "就只查到这些?"

  "就这些了,长官。"

  马克汉站起身来,说:

  "我们非常感谢你,队长。我也不知道在这件史普立克的案子里,我们能查到些什么,但我们会尽力而为。"他指了指那盒"顶级雪茄",说:"多带几根回去。"

  "遵命,长官。"匹特斯挑了几根雪茄,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外套口袋里,然后和在场的每一个人握手道别。

  他离开后,万斯快速跳起,弯下腰来看那张放在马克汉桌上的纸条。

  "我的天啊!"他掏出单眼眼镜,仔细端详了纸条上的字迹,说,"实在太有意思了。最近我是在哪儿看过这个公式来着?……是了,是在雷曼-克瑞斯托弗尔公式。杜瑞克在他的书里,用这个方程式来检证德国数学家高斯的天体曲度……但,史普立克和这有什么关系?大学课程里,根本不可能教到这个公式……"万斯把纸条拿到灯光下,说:"这张纸和主教那字条用的是相同的纸张,你可能也已经发现,打字的字体似曾相识。"

  希兹步上前来,仔细看了看那纸条,说:

  "没错,是一样的,"这个事实让他再也无话可说,"好吧,这两个案子的确有关联。"

  万斯的眼神出现了问号:

  "关联是有的,但在史普立克尸体下发现的这张纸条,和谋杀案本身一样不可思议……"

  马克汉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你说,这是杜瑞克书中提到的一个公式?"

  "是的,不过这也不表示杜瑞克就和这案子有关,几乎每个数学大师都知道张量公式,它是'非欧几里得几何学'中用的特殊数式,虽然最早是雷曼在物理学上的发明,不过现在都已在相对论中被广泛使用。抽象来说,它具有高度精确性,但它和史普立克的案子倒没直接关联,"他再度坐下,"安纳生如果知道了这个发现,一定会很兴奋,可能会因此得到什么令人震惊的结论。"

  "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把这件案子告诉安纳生,"马克汉反对说,"我认为,应该对这件案子尽量保密。"

  "只怕,主教不会让你如愿。"万斯回答。

  马克汉登时哑然。

  "我的老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我看哪,接下来我会无时无刻被噩梦惊醒。"

  "不会这么倒霉的,"希兹说,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像个准备赴战场的人。"现在有哪些人有嫌疑?我们打算怎么做?该采取行动了。"

  马克汉征询万斯的意见。

  他说:"你对这案子似乎掌握了些头绪,有没有什么建议?老实说,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万斯用力吸了一口烟,然后身体向前倾,要借此引起在座者专注地听他说话:

  "马克汉,现在只有一种可能的结论,就是:两桩谋杀案是由同一个人策划的。从第一件案子中我们知道,是由一个熟悉狄勒家状况的人干的。现在基于这个结论,我们要从这些人当中,找出一个非常了解约翰·史普立克作息,知道他每天上午会出来散步,并且会经过河滨公园某个定点的人。要找出这个人,我们必须先掌握时间、地点、机会和可能的动机。史普立克和狄勒家一定有些关联,至于是什么样的关联我也不知道。我们第一件任务,就是要找出答案。最好的方法,不就是从狄勒家开始吗?"

  "好吧,那我们先吃午饭,"马克汉说,"然后再一起过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2

10、拒绝接受帮助

  4月11日 星期一 下午2点

  我们抵达迪拉特家时已过了二点,按铃后是派因来开门。对于我们的来访,他似乎并不感惊讶,也许是故意压抑自己的情绪吧,反正表面上看不出他有在任何的改变就是了。不过,由他看着西斯的眼神来推测,派因好像有一种隐约的不安。但是,他讲话的声调倒是相当的平静,不带在何情感。

  "安纳生先生在学校,还没回来。"他告诉我们。

  万斯说:"看来你并不善于猜测别人心里的想法,派恩。我们是来找你和狄勒教授的。"

  管家显得有些挫折,就在他开口回答之前,狄勒小姐出现在会客厅外的走道上。

  "我就说,我明明听到你的声音,万斯先生。"她用微笑迎接我们。我们进入房间时,她说:"请进来。玛意夫人几分钟前过来看我,我们打算今天下午一起去骑马。"

  杜瑞克夫人站在茶几旁,骨瘦如柴的手搭在一张椅子椅背上--很显然她刚刚才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们,眼神中透露着恐惧,全身也绷得紧紧的。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只是动也不动地站着,仿佛等着聆听什么宣示,像个站在围栏内等待宣判的犯人。

  贝莉儿·狄勒甜美的声音,让现场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我上去告诉叔叔你们来了。"

  就在她出去的刹那,杜瑞克夫人往前靠向桌子,以一种阴沉可怖的低语对马克汉说:"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是和今天早上在公园里被杀的年轻人有关!"

  她的话太令人吃惊,也让人措手不及,马克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万斯替他开了口:

  "这么说来,杜瑞克夫人,你也听说了这桩惨剧?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

  老妇人的表情闪过一阵狡黠,使得她的样子更像个老巫婆。

  "街上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她回答说。

  "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不幸的事。不过,为什么你认为我们来这里是为了那件案子?"

  "那年轻人的名字不就叫做约尼·史普立克吗?"老妇人这话夹带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是的,叫做约翰·E·史普立克。你还是没告诉我们,这和狄勒家有什么关系?"

  "哼,当然有关系,"她颇为满意地上下晃动着她的脑袋,"这是场游戏,小孩的游戏。先是公鸡罗宾……接着是约尼·史普立克,每个健康正常的小孩,都会玩的游戏。"她的情绪突然变了,脸上出现一股温柔神色,眼神也哀伤起来。

  "难道你不认为,这其实是个残忍的游戏吗,杜瑞克夫人?"

  "残忍又如何?人生难道便不残忍?"

  "对有些人而言,是的,的确残忍。"万斯望着我们面前这怪妇人,话中带着奇特的同情。"告诉我,"他用怪异的语气追问,"你知道主教是谁吗?"

  "主教?"她皱着眉头,"不,我不认识他。这是另一种孩子的游戏吗?"

  "我想,可以算是吧,显然,这位主教对于罗宾和史普立克的死很有兴趣。事实上,他可能是开始这场游戏的人。杜瑞克夫人,我们还在找他,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真相。"

  老妇人摇了摇头,说:"我不认得他。"接着用报复的眼光看着马克汉说,"不过,就算你'穿过他的假发'找到杀死公鸡罗宾和枪杀约尼·史普立克的人,对你也没什么帮助。你们永远不会懂,永远不会……"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这时,贝莉儿·狄勒走了进来,快速走到杜瑞克夫人身边伸出手。

  "来吧,"她温柔地说,"我们到乡下去好好玩玩,玛意夫人。"说完转过头去,平静地对马克汉说:"叔叔请你到图书室找他。"她带着杜瑞克夫人走出房门到楼下大厅。

  "这就怪了,先生,"一直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这一切的希兹说,"原来她一直都知道约尼·史普立克的事情。"

  万斯点点头。

  "我们的出现,吓坏了她。警官,她的心依然是很敏感的。多年来,她一直为自己儿子的不正常而自责,很久以前她儿子也和别的小孩一样,所以她会把罗宾和史普立克的死,和'鹅妈妈'的典故联想起来。我猜,这可能只是个巧合。"

  他看着马克汉说:"这个案子背后有股奇怪的暗流,隐藏着恐怖且不可思议的意涵。"他耸了耸肩--我知道,他还没有从杜瑞克夫人的话里跳离开来--说:"也许,狄勒教授可以提供我们一些更具体的线索。"

  狄勒教授以一种勉为其难的热诚迎接我们。他桌上堆满了纸张,显然正在忙,被我们硬是打断。

  "马克汉,什么风把你吹来?"我们各自找到位子坐下后,他问,"有关于罗宾命案的结果要告诉我吗?"他在德国数学家威尔的《空间、时间和世事》那页做了个记号,然后将身体往后靠,不是很有耐心地看着我们。"我正忙着解决奥地利物理学家马赫理论中的问题……"

  "很抱歉,"马克汉说,"我不是来向你报告罗宾的案子。只是,今天这附近发生了另一桩命案,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和罗宾的死有关。我想要问你的是,你认不认得一个叫约翰·E·史普立克的人?"

  狄勒教授恼怒的表情迅速转变,说:

  "死者就叫这个名字?"他不再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是的,今天早上七点半多,在靠近八十四街的河滨公园内,一名叫约翰·E·史普立克的人被枪杀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3

  教授的眼睛转到壁炉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脑海里被问题困扰着。

  "是的,"他缓缓地说,"我--我们--认识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不过,和你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你认识的这人是谁?"马克汉急切地问。

  教授再度犹豫起来。

  "我说的这人,是安纳生一门数学课的得意门生,在剑桥,他们叫他'斗嘴大王'。"

  "先生,你又是怎样认识他的?"

  "安纳生带他来过几次,要我见见他跟他谈谈。安纳生很以那孩子为荣,我也必须说,那孩子有特殊的天分。"

  "也就是说,家里其他人都认识他?"

  "是的,我想贝莉儿见过他。如果你说的'家里其他人'也包括派恩和毕朵,我想他们对这名字应该也不陌生。"

  万斯接着丢出下一个问题:

  "杜瑞克一家人也认识史普立克吗,狄勒教授?"

  "很可能。安纳生经常和杜瑞克在一起……我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史普立克来的时候,杜瑞克也在这里。"

  "帕帝呢?他也认识史普立克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教授有些不耐烦地拍着椅子扶手,转身向马克汉说,"我要问你,"他的声调中带着忧虑,"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今天早上的事,和我们这位学生有什么关系?你不会告诉我,被杀死的人,就是安纳生的学生吧?"

  "恐怕正是他。"马克汉说。

  教授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安--我想,应该说是害怕。

  "就算真是如此,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认为他的死和罗宾的死有关?"

  "我承认我们也没有什么具体根据,"马克汉对他说,"这两件案子的背后都缺乏具体动机--它们的'无目的性'就是这两件案子的共同点。"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们找不到任何杀人动机。但是,如果所有找不到动机的案子,都被假设为相互有关联……"

  "这两件案子在时间和地缘上也很接近。"马克汉强调。

  "这就是你的假设基础?"教授有点不屑地说,"你的数学一直不太好,马克汉。但你至少应该知道,不能在这种前提之上做任何假设。"

  "这两个人的名字,"万斯打断两人的谈话,说道,"公鸡罗宾和约尼·史普立克,都是著名童谣中的主角。"

  老先生震惊地望着他,脸上渐渐涌现愤怒:

  "这种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这可不是我开的玩笑!"万斯答道,"开这玩笑的人是主教。"

  "主教?"狄勒教授努力压抑心中的不满,说,"马克汉,我告诉你,我不再陪你们兜圈子了,这个神秘主教的名字,已经是第二次在这房子里被提起。好吧,是有一个无聊的家伙写了封疯狂的信,和罗宾的死有关。请问,这主教和史普立克又有什么关系?"

  "史普立克的尸体下,警方找到一张纸条,纸条上用打字机写着一个公式,字迹和主教上一张纸条一样,来自同一部打字机。"

  "什么?"教授突然坐直了身体,"你说,是来自同一部打字机?有个公式?是什么公式?"

  马克汉打开记事本,将匹特斯给他的那张三角形纸条递给老教授。

  "是雷曼-克瑞斯托弗尔张量公式……"狄勒教授坐着端详了那纸条甚久,然后递回给马克汉。他突然变得苍老许多,当他抬起头看我们时,眼中露出一股奇异的光芒,"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语气中充满无助和退缩,"或许,你们现在的方向是正确的。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

  马克汉对于他转变态度,感到茫然不解。

  "本来,我是来向你查证,看看你们和史普立克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老实说,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不过,我希望,你能准许我们问问派恩和毕朵,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随便你爱问什么都行,马克汉,这样你才不会说我阻碍你办案,"他用恳求的眼神看马克汉,"不过,我希望你在探取任何行动之前,能够先让我知道。"

  "这我可以答应你,先生,"马克汉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不过,恐怕到目前为止,我们距离'采取行动',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抬了抬手,从这动作不难看出来,他也发现了老教授的不安,马克汉正企图用肢体安抚老教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4

  教授送我们走到门口。

  "我并不了解那个张量公式,"他低声说,同时摇摇头,"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

  "倒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狄勒教授,"万斯停在门口,说,"罗宾被害的那天早上,我们问过杜瑞克夫人……"

  "啊……"

  "虽然她否认那天上午她曾坐在窗边,但她很有可能曾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看到射箭场上发生的一切。"

  "她让你有这种印象?"老教授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一股压抑的好奇。

  "有一点这种感觉。因为杜瑞克先生告诉我们,他听到他母亲的尖叫,但她却否认这一点,使得我们相信,她可能有些事情瞒着我们。我刚刚想到,你对她的影响力可能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人都来得大,如果她真的看到了什么,你或许可以让她说出来。"

  "不行!"狄勒教授几乎是冲口而出,但随即又改变语气,将手搭在马克汉手上,说,"有些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如果那么麻烦的女人那天早上在窗边看到了些什么,你必须自己去找出答案。而我由衷的奉劝你,最好别去找她麻烦,总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到你要的答案。"他望着马克汉的眼睛,说,"你最好不要去问她,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们一定会尽力尝试,"马克汉礼貌地回答说,"不过,我必须将坏人绳之以法,不能为了怕触碰别人的伤口--不管是多大的伤口--而什么也不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平白无故去折磨任何人。"

  "你有没有想过,"狄勒教授低声说,"你在寻找的答案,可能比罪案本身更令人觉得恐怖?"

  "这是我必须面对的问题,就算真是如此,也绝不会影响我的调查。"

  "当然不会。只是,马克汉,我年纪比你大,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当一个人越来越老,他会越来越了解这世界。这世界各种事物的重要性都会改变,过去我们在意的,可能变得无足轻重。这就是为什么,年纪大的人比较懂得宽容,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任何人的价值观是绝对重要的。"

  "但只要我们必须活在这人类价值体系下一天,"马克汉反驳说,"我就有责任去维持这个体系,不能因为个人的任何情感,而停止追求任何真相的努力。"

  "也许你是对的,"老教授叹了口气,说,"但这件事,你可别指望我会帮你。当你知道了真相,别忘了慈悲心。把人送上电椅之前,千万要确定他罪有应得。就像人体会生病,人心也会病,而且,往往两者会一起发生。"

  当我们回到会客厅,万斯比平常更谨慎地点燃一根香烟。

  "史普立克的死,"他说,"让老教授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他不承认,但那个公式让他不得不相信,史普立克和罗宾的死有关。而且,他很快就相信了这点。问题是,为什么他完全不怕承认,史普立克和这家人相识。我不是说他有嫌疑,我只是说,他在害怕……他的态度是很有趣的,马克汉,显然他不想阻挠你所主导的这项调查,但他不愿你去骚扰杜瑞克一家,我不太相信这纯粹是为了杜瑞克夫人着想,我不认为老教授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至于,那套什么身体和心理都会生病的说法,又是所为何事?……先别管了,还是去问问派恩等人再说吧。"

  马克汉只是若有所思地坐着抽烟,我很少看到他这样子。

  "我不知道跟他们谈有什么用,"他说,"不过希兹,还是把派恩找来吧。"

  当希兹步出房门,万斯用逗趣的眼光看看马克汉:

  "其实,你真的无须抱怨,这本来就不是个简单的问题……"他突然清醒起来,"我们面对的是个完全一无所知的目标,要对付的是种奇特、异常、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力量,不但难以捉摸,而且完全陌生。但至少我们知道,他一定和这老房子周围的一切有关,我们也必须追查各种心理迹象。所以,对于我接下来会问派恩的问题,你们不要感到太惊讶,越不可能的地方,我们越要仔细……"

  我们听到脚步声从走道上由远而至,过了一会儿,希兹带着老管家走进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6

11、失窃的手枪

  4月11日 星期一 下午3点

  “请坐,派因。”班斯非常礼貌地说:“我们特别得到教授的许可才来请教你的,请你清楚地回答我所提出来的问题。”

  “好的!”对方答着。“我没有理由隐瞒任何事情。”

  "太好了,"万斯懒洋洋地靠椅背上说,"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今天早上,这里几点钟吃早餐?"

  "八点半,先生,和平常一样。"

  "家中所有人都一起吃吗?"

  "是的,先生。"

  "是谁叫大家起床吃早餐的?在几点钟?"

  "是我叫的,在七点半,我敲门……"

  "然后等他们回应?"

  "是的,先生,向来如此。"

  "你再想想,派恩,今天早上是否每个人都有应门?"

  管家点点头:"有的,先生。"

  "没有人比较晚下来吃早餐?"

  "每个人都很准时下来--和平常一样,先生。"

  万斯坐直身,将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今早吃早餐之前,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人曾经出去再回来?"

  虽然这问题问得轻描淡写,我看到管家深陷的眼睛里,掠过一阵惊讶。

  "没有,先生。"

  "虽然你没有看到,"万斯追问,"可不可能,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出这房子?"

  这是派恩在这次问话中第一次迟疑。

  "这个嘛,先生,其实,"他有点紧张地说,"是有人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从前面大门进出,也可能从射箭室的门离开,因为我当时在餐厅里布置餐桌。我女儿在准备早餐时,通常会把厨房的门关上。"

  万斯若有所思地抽了一会儿烟,用平稳的语调说:"这屋子里,有没有人持有枪支?"

  管家睁大了眼。

  "这--我就不清楚了,先生。"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派恩,听过'主教'这个人吗?"

  "我没听过,先生,"他的脸色惨白,"你是指,那个写信给报社的人吗?"

  "我只是说'主教',"万斯不经意地说,"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说,今天早上有人在河滨公园被杀了?"

  "有的,先生,隔壁的工友刚刚告诉了我这件事。"

  "你也认识年轻的史普立克先生,是吗?"

  "我见过他到这儿来一两次,先生。"

  "他最近来过吗?"

  "上星期来过,先生,我记得是星期四。"

  "当时还有谁在?"

  派恩皱着眉头,似乎正努力回想。

  "还有杜瑞克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帕帝先生也在,他们都在安纳生先生房里一直聊到很晚。"

  "在安纳生先生的房里?安纳生常带客人到他房里去吗?"

  "不是的,先生,"派恩解释道,"那是因为教授当时正在图书室里,而狄勒小姐和杜瑞克夫人正在会客厅。"

  万斯沉默了一会儿。

  "派恩,我的问题问完了,"他缓缓地说,"也请你替我们把毕朵叫过来。"

  毕朵急切地朝我们走来,站在我们面前。万斯问了一些和先前一样的问题,她的回答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但就在访谈结束时,万斯问她,在今天吃早餐之前有没有朝窗外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7

  "我往外看过一两次,"她回答说,"难道我连看看外头都不行吗?"

  "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在射箭场上或是后院?"

  "除了教授和杜瑞克夫人,没有别人。"

  "没有陌生人?"万斯的样子让人觉得狄勒教授和杜瑞克夫人这天早上出现在后院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从他缓缓把手伸进口袋掏烟的动作,我知道,他已深深为这消息所震撼。

  "没有。"女厨答道。

  "你看到教授和杜瑞克夫人时是几点?"

  "大概八点钟吧。"

  "他们在谈话?"

  "是啊--反正,"她补充,"他们就在花圃边走上走下的。"

  "他们经常这样,早餐前到后院散散步吗?"

  "杜瑞克夫人经常很早就下来,在花圃边散步;我想教授也有权利,在任何他高兴的时候,到他自己家的院子里散步。"

  "我没有怀疑他散步的权利,毕朵,"万斯温和地说,"我只是好奇,他平常会不会这么早到后院履行这项散步的权利?"

  "今天早上他不就履行了吗?"

  万斯请女厨离开后,站起来走到面前的窗边。显然他脑海中塞满了难解的问题,好一阵子,他站着看向窗外的河畔和街道。

  "嗯……"他低声自言自语,"今天是个和大自然接触的好天气;早上八点钟,百灵鸟正展翅翱翔,搞不好嘴里还叼着一只小蜗牛。但是,老天,这一切都出了问题。"

  马克汉看出了万斯的困惑。

  "你有什么想法?"马克汉问,"我倒是觉得不用理会毕朵的话。"

  "问题是,马克汉,对于这件案子,我们无法'不理会'任何讯息,"万斯并没有转头,他面对着窗外静静地说,"我也同意,截至目前为止,毕朵的供词没有多大意义。我们只是知道,这出戏当中的两个主角,今早在史普立克被害之后不久,在后院中散步。教授和杜瑞克夫人之间的这场谈话,当然很可能只是巧合;但是,老教授对这夫人这么的感性态度,很可能和那次谈话直接有关……我想,或许我们得再找他私下好好谈谈这档事……咦?"

  他的身体反倾,贴近窗边说:"啊哈,安纳生回来了,看起来还满兴奋的。"

  过了一会儿,传来钥匙打开前门的声音。穿过大厅的安纳生看到我们之后,快速冲进会客厅里,连招呼也没打,就冲口而出:"我听到史普立克被枪杀的消息,究竟怎么回事?"急切想知道答案的眼睛,扫过现场每个人的脸,"我猜,你们也是来这里,问我关于他的事情吧?好啊,那就问吧。"说完,他把那厚厚的公事包往茶几上一丢,然后把自己抛到一张椅子上,"今天早上有个警察跑到学校里去,像闹剧中跳梁小丑似的问了一些蠢问题。说了一堆什么神秘啦、谋杀啦……还问我们对这位约翰·E·史普立克了解多少等等之类问题,把几个大三学生吓坏了,看来他们接下来整个学期的心情都会受到影响,而且还害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英语讲师精神差点崩溃。我自己当时正在上课,倒是没见到这小丑。听说他竟然还问他们,史普立克平常爱和什么样的女人交往。拜托,史普立克和女人?那孩子的脑子里,除了功课,什么也装不下。他是我们数学资优班里最聪明的学生,从来不缺课。今天早上点名没到,我就知道一定有事。中午吃饭时,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桩谋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安纳生先生,"万斯一直仔细地观察他,"不过,关于你那破案方程式,我们有新的因数提供给你。今天早上,约翰·史普立克被一把短枪射穿头部毙命。"

  安纳生动也不动地瞪着万斯好一会儿。接着,却仰头大笑起来:"又来了,就像公鸡罗宾之死?……来来,把案子简单说明一下。"

  万斯将案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这是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他说,"安纳生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拜托,当然没有--"他真的很吃惊,"一点也没有。史普立克……我所教过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很有天分。可惜,为什么他父母要给他取约翰这名字呢?还有很多别的名字啊,因为这样害他被个疯子一枪毙命。显然罗宾被箭射死,也是同一个人干的。"他搓了搓双手--此刻他已经变成一个理论性的哲学家,"这是很好的问题,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吗?我必须掌握每一个因数。或许在解答的过程中,我会发现一套新的数学理论也说不定--就像凯普勒,"他咯咯笑了出来,"还记得凯普勒的'宇宙和谐论"吗?它后来成了微积分的重要理论基础。凯普勒是在制作葡萄酒架时,想出这套理论的,他当时想,要怎样才能用最少的木头,构建出最大的贮放空间。搞不好,我这破案公式,也会为科学研究打开一个新的领域呢,哈!那罗宾和史普立克也会名垂不朽。"

  尽管我知道,这人一辈子都和抽象的理论为伍,但他这种幽默实在让我倒胃口。不过,万斯似乎不以为意。

  "有一件事,"他说,"我忘了提起。"他转身向马克汉要那张写着数学公式的纸条,递给安纳生,说:"我们在史普立克的尸体下,找到这个。"

  安纳生不屑地看了看那纸条。

  "原来,主教也和这案子有关。纸张字体和主教的字条是一样的……但是,他打哪儿弄来这雷曼-克瑞斯托弗尔张量公式?为什么不是其他张量,像G、∑、τ类的,几乎每个对应用物理有兴趣的人,都会迷上这些公式,但这一个实在太冷门了。而且,我觉得怪怪的,好像……哦,老天爷!那天晚上我才和史普立克在讨论这公式呢!他还把它记下来。"

  "派恩说,史普立克在星期四晚上曾经到这儿来。"万斯说。

  "哦,他说的?他是这么说的吗?……皇期四,是了,帕帝也在这儿,还有杜瑞克,我们在讨论高斯的理论,然后提到这个公式。是杜瑞克先提起的,然后帕帝还提到,要把什么高深数学理论用到西洋棋上……"

  "对了,你也下西洋棋吗?"万斯问。

  "以前下,现在不下了。不过,那还是很棒的游戏。"

  "你有没有研究过帕帝布局法?"(当时,我搞不懂万斯为什么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也注意到,马克汉开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可怜的老帕帝,"安纳生微微笑道,"他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基础数学家,应该去当高中数学老师的,可惜太有钱了,把时间都花在西洋棋上。我告诉过他,那套布局是不科学的,甚至向他解释过缺点在哪里,但他就是不听。后来,卡帕布兰加、维德玛和塔塔科瓦那些人出现,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完全和我之前预料的一模一样。从此,他一生也毁了。接下来的好多年,他还在想另一套布局法,但始终无法成功。他还不断读威尔、西伯斯坦、艾廷顿和马赫的作品,希望能从中获得灵感。"

  "实在很有意思,"万斯将火柴盒递给安纳生(安纳生一边说,一边在为他的烟斗添加烟草)时说道,"帕帝和史普立克很熟吗?"

  "噢,不,只在这儿见过两次。不过,帕帝倒是和杜瑞克很熟,经常问他一些有关数学上的问题,希望能借此找出一些突破性的棋术。"

  "对于你们那晚讨论的雷曼-克瑞斯托弗尔张量公式,他也有兴趣吗?"

  "应该不会有兴趣,离他熟悉的领域太远了。那些关于时空概念的理论,很难和棋盘搭上边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9

  "对于在史普立克身上找到这个公式,你有什么看法?"

  "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如果上头有史普立克的笔迹,我会说,这可能是从他口袋里掉出来。但像这样,我实在搞不懂,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用打字机打出这个公式?"

  "很显然,就是主教。"

  安纳生将烟斗移开嘴边,笑了起来,说:"是主教X,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他太令人难以捉摸,也太离经叛道。"

  "显然正是如此,"万斯说,"还有,我几乎忘了问你:狄勒家里有没有手枪?"

  "哈哈哈!"安纳生放声大笑,"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抱歉,得让你失望了,答案是:没有。没有手枪、没有玄关、没有密道,一切都很透明。"

  万斯叹了口气,说:"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有个想法……"

  这时,贝莉儿·狄勒悄悄从大厅走来,正站在走道上,显然刚刚听到万斯的问题以及安纳生的回答。

  "西古德,我们家有两把短枪,"她说,"难道你忘了那把老手枪,我在乡下打靶的那把……"

  "我以为你很久以前就把它丢了,"安纳生站起来,为她拉了张椅子,"那年夏天我们从霍帕空回来之后,我告诉你,在这个国家里只有强盗和坏蛋才能拥有枪……"

  "但那时候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女孩说,"我向来搞不清楚你什么时候是开玩笑,什么时候认真说话。"

  "而你把它留了下来?"万斯问。

  "哦,是的,"她望向希兹求助,"难道不行吗?"

  "我想,就技术层面而言,这是不合法的,但是,"万斯露出令她安心的微笑,"我想,警官应该不会动用苏利文法案来找你麻烦的。这两把枪现在在哪里?"

  "在楼下射箭室,置物柜其中一个抽屉里。"

  万斯站起来说:"狄勒小姐,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带我们去看你放枪的地方?我很想看看这两把枪。"

  女孩显得有些犹豫,望着安纳生求助。

  安纳生点点头,她二话不说便转身走向射箭室。

  "枪就在靠窗的抽屉里。"她说。

  她走上前去,拉出一个靠边的小抽屉。抽屉里的后方,一堆杂物之下,有一枝点三八自动手枪。

  "咦?"她尖叫,"怎么只有一把,另一把不见了。"

  "那是把小枪,是吗?"万斯问。

  "是的………"

  "一把点三二?"

  女孩点点头,然后满脸狐疑地望着安纳生。

  "枪不见了,贝莉儿,"安纳生耸了耸肩,对她说,"我也帮不上忙,可能是其中一位年轻射手厌倦了在射箭场射箭,决定拿把枪把自己干掉……"

  "拜托别闹了,西古德,"她央求,带着一点恐慌,"是谁拿去了呢?"

  "哈,又一个黑色悬案,"安纳生说,"一把点三二离奇失踪。"

  见到女孩的惊恐,万斯换个话题:"狄勒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去找杜瑞克夫人?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和她谈谈。我猜,你既然人还在这里,你们先前计划的骑马之行,应是取消了吧?"

  女孩脸庞闪过一阵哀伤的阴影。

  "哦,你可不能在今天去打扰她,"她的语气听了都会令人难过,"玛意夫人病得很严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带她上楼时她还好好的,但当她看到你和马克汉先生出现,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好虚弱……她心里一定有些很难过的事情,我扶她上床的时候,她口中不断念着'约尼·史普立克,约尼·史普立克'……我打电话给她的医生,医生也立刻赶来,说她需要安静休息……"

  "当然,没什么重要的事,"万斯说,"我们可以等改天。狄勒小姐,她的医生是谁?"

  "是惠特尼·巴斯迪。据我所知,她的病一直都是给他看的。"

  "是个好医生,"万斯点点头,说,"全国现在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医生了。没有他的允许,我们绝不去找她。"

  狄勒小姐满怀感激地看着万斯,接着便告辞离去。

  当会客厅里再度只剩下我们几人,安纳生走到壁炉前,别有深意地望着万斯说:"'约尼·史普立克,约尼·史普立克,'哈!玛意夫人原来早知道这件事。她虽然行动不便,但脑筋倒是清楚得很。人的脑袋,实在是莫测高深,欧洲有些智力胜过电脑的人,在生活上其实是个大白痴,我认识几位西洋棋大师,还得要护士来照顾他们饮食起居。"

  万斯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径自走到靠近射箭场的一个小柜子边停下,被一组中国古玉雕所吸引。

  "这大象不应该摆在这里,"他指着柜子里其中一个小东西说,"那是赝品--假的。仿得很好,但却是假的,可能是仿清朝赝品。"他转过身去对马克汉说:"马克汉,我们也只能查到这里了,还是走吧。不过,离开前我还想和教授再说几句话……安纳生先生,能在这儿等我们一下吗?"

  安纳生的眉毛挑了挑,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即换了一副无所谓的微笑。

  "噢,没问题,你们去吧。"说完,开始为烟斗添加烟草。

  狄勒教授对于我们二度造访,显得相当不悦。

  "我们听说,"马克汉表示,"今天上午用早餐之前,你和杜瑞克夫人曾经谈过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29

  狄勒教授脸部肌肉愤怒地鼓胀起。

  "我在自己花园里和邻居聊天,难道也要劳驾检察官大人关心吗?"

  "当然不敢,教授。只是,我正在进行一件案子的调查,而这件案子和你家有密切关系,所以我想应该可以得到你的协助。"

  老先生依然不满地抱怨了好一会儿。

  "好啦好啦,"他不耐烦地说,"除了杜瑞克夫人,我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这是你想知道的吧?"

  万斯介入两人的对话:

  "狄勒教授,那不是我们来找你的目的,我们只是想知道,杜瑞克夫人今天早上是不是对你提起过河滨公园发生的事?"

  老教授本来又想发飙,但克制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没有,她没有提起那回事。"

  "她看起来有没有些不自在,或者情绪激动?"

  "没有!"狄勒教授站起来,对着马克汉说,"你们想干嘛我一清二楚,但我帮不上忙。我已经告诉过你,马克汉,我不会替你们当间谍,或是给这不快乐的女人增加困扰。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他回到自己的书桌旁,"抱歉,今天我很忙。"

  我们退到大厅,向安纳生道别。他挥挥手向我们示意,但他的微笑中透露着一丝诡异,仿佛亲眼见到了我们刚刚碰的一鼻子灰。

  在走廊上,万斯停下来点了枝烟。

  "现在,我们去和可怜的帕帝先生聊聊,我不知道他能告诉我们些什么,但我实在很想跟他谈一谈。"

  帕帝并不在家。他日籍佣人告诉我们,他主人很可能正在曼哈顿西洋棋俱乐部那里。

  "没关系,明天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离开那房子时,万斯对马克汉说,"我明早会和巴斯迪医生联络,看看是否能安排和杜瑞克夫人见见面,同时也顺便找帕帝谈谈。"

  "希望--"希兹咕哝着说,"明天的收获会比今天多。"

  "警官,你可能没有发现,我们已经有一些重要发现了,"万斯回答说,"我们已经知道,每一个和狄勒家有关系的人,都认识史普立克,也都知道他早上有到公园散步的习惯。我们也发现,今天早上八点钟,狄勒教授和杜瑞克夫人一起在花园内散步。我们还发现,射箭室里一把点三二手枪不见了。虽然不能说收获丰盈,但也不是空手而归,绝对不是空手。"

  我们开车回来的路上,马克汉在一阵若有所思之后,望着万斯说:"我有点害怕继续追查这件案子,它越来越让人觉得邪恶。一旦报社知道了约尼·史普立克的童谣,把两桩谋杀案联想起来,真不敢想像后果会如何。"

  "我想你也无计可施了,马克汉,"万斯叹了口气,说,"我是一点也不迷信--从来没遇过什么梦境成真,也不知道第六感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我总觉得,主教一定会让媒体知道那首《鹅妈妈》童谣。和'公鸡罗宾'比起来,这次史普立克的故事比较鲜为人知,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大家都能联想起来。这也就是他的弱点,也是我们惟一的希望,马克汉。"

  "我会打个电话给崔南,"希兹说,"看看他们有没有收到什么讯息。"

  不过,希兹显然不需多此一举了。当我们抵达地检处,《世界报》那位记者已经在那儿等候我们,史怀克正陪着他。

  "你好吗,马克汉,"崔南的态度有些无礼,但却也透露出紧张,"我有些问题要问希兹警官,总局的人告诉我,他正负责史普立克的案子,而且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就过来了。"他伸手进口袋,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希兹,说:"我对你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警官,希望你也给我点内幕……看看那张东西,是我们刚刚收到的。"

  那是一张打字纸,以埃力特活字、淡蓝色带,打着《鹅妈妈》那首约尼·史普立克的童谣,左下角用大写字打着:主教。

  "这是信封,警官。"崔南再度把手伸入口袋。

  邮戳上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钟。和上一张纸条一样,寄自N支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31

12、半夜的拜访

  4月12日 星期二 上午10点


  隔天上午,各大报纸头版,都报道了这件煽情新闻,也应验了马克汉的担忧。除了《世界报》,另外两家大报也和崔南一样收到了那张纸条。这些报道带来的冲击相当惊人,整个城市都陷入惊恐之中。尽管不断有人声称这只是巧合,想试图淡化这两件案子的疯狂程度,并解释主教的纸条只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但几乎所有报纸和绝大多数的民众都相信,这一带出现了一个新形态的杀人魔。(作者注:一八八八年,当"开膛手杰克"疯狂作案期间,伦敦也发生过类似的群众恐慌;一九二三年,狼人赫曼的嗜杀成性,也让汉诺威居民遭殃;但是我想不起近年来有哪件案子,比主教案更让纽约人感到惊恐。)

  马克汉和希兹遭记者强烈抨击,但许多案情细节依然没有曝光。没有人提起,狄勒家哪个人最有嫌疑,也没有人提起那把失踪的点三二手枪。媒体开始同情史柏林的处境,人们现在开始相信,这年轻人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也不再批评马克汉迟迟不对史柏林起诉。

  史普立克被杀那天,马克汉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召开了一项会议。刑事局的莫朗督察和欧布莱恩探长都亲自出席。与会者逐一过滤两件谋杀案的每一个细节,万斯也大略说明了他的想法,解释为何他认为答案一定来自狄勒家,或是和狄勒家相关的人事物。

  "目前为止,"万斯总结说,"每一个可能知道两名死者周围事物、能够成功干下凶案的人,我们都接触过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密集调查这些人。"

  莫朗督察不太同意。"或许,"他说,"你提到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这冷血的杀人疯子。"

  "用正常的标准来说,这凶手不能算是疯子,"万斯说,"在其他方面,他很可能和你我一样正常。除了这条'筋'不对,他的脑筋很可能是非常聪明的--或者说,太聪明了。"

  "就算是变态的坏人,要干下这恶行,不也需要有动机?"莫朗督察问。

  "有的,他有动机的。这两桩谋杀案背后,有着许多目的,其中一个目的--从运作的结果来看--是要表达他那恶毒的幽默感。"

  欧布莱恩探长本来一直没有参与这部分的讨论,但却对这一点颇有意见。

  "这种说法,"他大声说,"用来在报上写评论还可以,但是,办案就行不通了。"他对着马克汉摇晃他那肥大的黑色雪茄,说:"现在我们该做的,是查清每一条可能的线索,尽量找出有法律效力的证据。"

  最后决议,把主教那纸条交给专家鉴定,希望能查出打字机和纸张的来源。为了寻找在那天上午七点到八点钟之间于河滨公园内目睹凶案发生的目击者,警方展开了有系统的调查。史普立克的作息习惯和交往情形,也必须做成详细的报告。警方还会派人到邮局,详细盘问支局收件的邮差,看看他们记不记得,是在哪个邮筒收到那几封寄给报社的信。

  会议中也拟定了其他几项例行行动大纲。莫朗建议,派三个人日夜驻守在案发地点,看看是否有什么新的发展,或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检、警双方决定携手合作,当然,分别是由马克汉和希兹主导。

  "我已经跟狄勒、杜瑞克家的成员,谈过罗宾这件案子,"马克汉向莫朗及欧布莱恩说明,"我也和狄勒教授、安纳生教授谈过史普立克案。明天我还会去找帕帝和杜瑞克母子。"

  隔天上午十点钟,马克汉在希兹陪同下,去找万斯。

  "不能再让他继续杀人了,"马克汉在简短打过招呼之后,说,"如果有人知道些什么蛛丝马迹,我们一定得问出来;我打算硬干了,管它有什么后果。"

  "当然得问个清楚,"万斯倒显得比较悲观,他说,"但我怀疑这样做能有什么帮助。一般正常的办案方法,是不可能破解这桩案子的。不过,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巴斯迪医生,他说我们今天早上可以找杜瑞克夫人谈谈。但我要先见见巴斯迪,因为我很想知道杜瑞克的病史。你们难道没注意到,驼背很少是由'摔倒'造成的。"

  我们立即出发到医生家,且在没有被耽搁的情况下,见到了巴斯迪医生。他是个体格硕大、看起来很顺眼的人。后天教养的熏陶,使得他的谈吐举止令人印象深刻。

  万斯开门见山地说:

  "医生,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杜瑞克夫人--或许还有他儿子--和最近罗宾先生在狄勒家被杀身亡的案子间接有关。在我们进一步盘问他们二人之前,希望能从你这里了解这两人的身心状态--当然,是在你职业道德所允许的范围之内。"

  "先生,能不能请你说得更清楚些。"巴斯迪医生仍然有些戒心。

  "我听说,"万斯接着表示,"杜瑞克夫人认为儿子的残废是她造成的。但据我了解,这种驼背的情形应该不会单纯由受伤所造成。"

  巴斯迪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错,虽然说,受伤可能会导致脊椎受损而造成驼背,但这种伤害是横向的。脊椎骨的受创或损坏--我们一般俗称的'帕特症'--经常是因肺结核感染所造成,这类情形大多发生在儿童身上,通常一出生就有这种毛病。当然,肢体受伤也可能引起感染导致病发,而这会更让人以为驼背是直接因肢体受伤所造成。不过,舒玛索和霍斯理已经公布了他们的发现,杜瑞克的病纯粹是由肺结核感染所造成。驼起部分甚至呈圆状,显示脊椎已严重受损。而且,所有脊椎受损的标准症状,都能在他身上看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9 20:32

  "我相信,你也向杜瑞克夫人解释了这一切?"

  "好多次了,不过并没有成功说服她,因为她老是认为,儿子今天的情形是她造成的,这错误的想法在她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她整个心情都因此而大受影响,也为她四十年来的牺牲和照顾带来意义。"

  "你认为,"万斯问,"这种错误的认知影响她精神状态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很难说,而且也不是我能在这里和你讨论的问题。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精神确实有问题,价值观也是扭曲的。有时候--这是机密,你要绝对保密--她甚至产生幻觉,而且都和他儿子有关。他的幸福,已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为了他,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医生,我们很感激你对我们的信任。但是,她目前所遭遇的精神崩溃,究竟是由真正的恐惧,或是幻想的恐慌造成,我们仍无法确定。她活在现实与幻境边缘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万斯说:"至于杜瑞克自己,你认为,他该对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吗?"

  "他也是我的病人,"巴斯迪医生答道,"只是我并没有试图将他隔离开。我想你的问题问得并不恰当。"

  马克汉坐直了身子,说:"医生,我们没时间玩文字游戏。我们正在调查一桩连续杀人案,杜瑞克牵扯到这两件凶杀案中--涉案的程度如何还不晓得,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找出答案。"

  医生本想驳斥马克汉,但显然经过三思。

      当他再度开口说话时,又恢复一副实事求是的语气:"先生,我没有任何必要对你们隐瞒任何讯息,但是如果你要质疑杜瑞克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等于在指控我不顾公众安全。不过,也许是我误解这位先生的问题了。"他看了万斯一眼,说:"当然,对自己行为负责,也有不同层次,"他用专业的口吻继续说,"杜瑞克的心智已经过度发展,这是身体残疾者经常发生的现象;当所有发展都集中于心智,缺乏肢体发展的配合,往往会造成自我压抑或精神失常;但是,在杜瑞克身上,我看不到这些现象,他虽然会情绪过度亢奋,但这是这种病最常见的症状之一。"

  "他的自我压抑都用何种方式纾解?"万斯问。

  巴斯迪医生思考了一下,说:"是用孩子的游戏吧。这种纾解方式在残疾者身上是很常见到的。对杜瑞克先生而言,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梦想的实现。他从未有正常的童年生活,因此他会抓紧任何一个能让他享受童年滋味的事情,这可以在他只有纯心智发展的生命中,扮演平衡的角色。"

  "对于他寻求玩乐的倾向,杜瑞克夫人抱持什么态度?"

  "她的态度很正确,她鼓励他。我常看到她靠在河滨公园游乐场墙边,看着杜瑞克。孩子在家中举行聚餐或舞会,她也积极参与。"

  数分钟后,我们告辞巴斯迪医生。正当我们转入七十六街之际,希兹仿佛从自己的噩梦中醒来似的,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在车内坐直了身子。

  "你搞清楚他所说的孩子游戏的话是怎么回事了吗?"他问,"老天啊,万斯先生,这案子究竟要怎么走下去?"

  望着河对岸的"泽西岩壁"时,万斯的眼神中出现一股奇特的忧伤。

  我们到达杜瑞克家,按了电铃后,一位德裔妇人前来开门,直挺挺地挡在门前,戒心重重地告诉我们,杜瑞克先生很忙,不方便见客。

  "你最好回去告诉他,"万斯说,"纽约地检处检察官希望能立刻和他谈谈。"

  万斯的话对妇人带来极大的震撼,她双手贴着脸,丰满的胸部不断起伏,接着突然转身上楼。我们听到她敲门,然后传来一阵谈话声。过了一会儿,她回来告诉我们,杜瑞克将在书房见我们。

  经过妇人身边时,万斯突然转过身来,问:"杜瑞克先生昨天上午几点钟起床?"

  "我……我不知道,"接着,她惊慌地改口,"好……好啦,我知道,是九点钟,和平常一样。"

  万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杜瑞克站在一张大桌子前迎接我们,桌子上铺满了书本和手稿。他微微弯腰打了招呼,但并没有开口请我们坐下。

  万斯观察了他好一会儿,仿佛在解读他眼神中透露的不安。

  "杜瑞克先生,"万斯开场说道,"我们绝对不愿意对你造成任何不必要的困扰,但我们知道,你和约翰·史普立克先生熟识,你应该已经知道,昨天上午他被人枪杀身亡。能不能请教,什么样的人可能对他下这毒手?"

  杜瑞克站起来,尽管他正努力控制,但当他回答时,声音中仍听得出微微的颤抖。

  "我是认识史普立克先生,但交情不深,对于他的死,我也没有任何看法……"

  "在他的尸体下,我们发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雷曼--克瑞斯托弗尔张量公式。在你那本关于空间有限论的书中,提到过这个公式。"万斯一边说,一边将桌上其中一张打字纸移至面前,自然地瞄了一眼。

  杜瑞克仿佛没见到万斯的动作。万斯的话攫获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不明白,"他含糊地说,"可以借我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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