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42

第十四章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9月23日

  昨晚乔纳森情况不太好,但是今天就好多了。我很高兴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因为这样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要老想着那些可怕的事情。另外,让我高兴的是他并没有被他的新工作压垮。我知道乔纳森是个对自己负责的人,现在看到他不断取得进步,能够绰绰有余地挑起各方面的重担,我真的为他感到很骄傲。

  他说今天他要外出,很晚才回来,中午不能在家吃饭了。现在,我做完了所有家务,所以我可以呆在自己房间里读一读乔纳森的日记了……

  9月24日

  昨晚我没有心情写日记。乔纳森写的那些恐怖的东西让我心里很难受。可怜的人!不管这些是真的还是想象出来的,他的精神都一定遭受了巨大的折磨。我真想知道那些笔记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头脑发热才写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还是事出有因呢?我恐怕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了,因为我根本不敢去跟他谈论这件事。

  另外就是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个男人,乔纳森好像能够确定他是谁一样,可怜的爱人!我想可能是葬礼令他情绪低落,使他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他自己是相信这些事的。我还记得在我们结婚那天他说:“除非,会有什么神圣的职责降临到我身上,让我不得不重新回到那段苦涩的时光。无论我是醒是睡,是疯还是没疯……”

  看样子这件事还没完,那个可怕的伯爵那时准备到伦敦来,如果是真的话,他来到伦敦,带着数百万的……我们可能真的会有神圣的职责需要履行。如果真是这样的,我们一定不能退缩。

  我要做好准备。我要拿出我的打字机,把这些速记符号记录的日记转换成正常的文字。如果需要的话,别人也可以读。而且我可以为他代言,可怜的乔纳森就不需要卷入这种麻烦之中,也不会觉得不难受了。而如果乔纳森哪天摆脱了他的焦虑,他可能会把一切都告诉我。那我就能问他问题,发现事情真相,并且安慰他了。

  范·黑尔辛给哈克尔夫人的信 (机密)

  9月24日

  亲爱的女士:

  我恳求您原谅我上次的电报,因为我不是跟您亲密到足以告诉您露茜·韦斯特拉小姐去世消息的朋友。

  善良的戈德明庄主允许我有权阅读露茜小姐的那些信函和文件,因为我非常关注某些极其重要的事情。在这些信件中,我发现有一些信是您写给她的。从信中可以看出您是她多好的朋友,您又是多么地爱她。

  基于您的这种爱,米娜女士,我恳求您帮助我。我是为了其他人的幸福向您请求的——为了匡扶正义,为了挽救危难——这绝对比您所能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我能不能见您一面呢?您完全可以相信我,我是谢瓦尔德医生的朋友,同时也是戈德明庄主(也就是露茜小姐的亚瑟)的朋友。目前我必须就此事保密。如果您给我这个荣幸,并告诉我见面的地点和时间的话,我想立刻就赶到埃克塞特去见您。

  我请求您的原谅,女士,我已经读了那些您写给露茜的信,从中我也了解到您是个多么善良的人,以及您的丈夫曾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我请求您不要跟您的丈夫提起这件事,以免会伤害到他。再一次请求您的原谅。

  范·黑尔辛

  哈克尔夫人给范·黑尔辛的电报

  9月25日

  如果来得及的话,赶今晚十点一刻的火车。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米娜·哈克尔

  米娜·哈克尔的日记

  9月25日

  当范·黑尔辛医生来访的时间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禁不住感到异常激动,我希望他的来访会给乔纳森的可怕经历带来一线曙光。而且因为范·黑尔辛在露茜弥留之际始终照顾着她,他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

  那才是他来的原因,是和露茜以及她的梦游有关的,而不是为了乔纳森,那我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我真傻啊!那些恐怖的日记已经占据了我的脑海,把什么事情都和它联系起来。

  当然医生来访是为了露茜。她梦游的老毛病又犯了,那次梦游到悬崖的可怕经历肯定诱发了她的病情。这段时间,我一直忙于自己的事务,所以几乎忘了她后来病得多厉害。露茜一定告诉了他这件事,以及我知道此事的经过,现在他来向我打听这件事,这样他就明白病因了。

  我希望我没有跟韦思特拉夫人讲这件事是对的。如果因为我的某个过失,而给可怜的露茜造成了伤害的话,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同时,我也希望范·黑尔辛医生不要来责备我。最近我已经遭受了太多的打击和折磨,现在我已经无法再承受了。

  我想时不时大哭一场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就像雨过天晴一样可以改善心情。也许是因为昨天读了那些日记才让我心情烦躁。而今天乔纳森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会在外面呆一整天,这也是我们结婚以来头一次分别这么长的时间。但愿我的爱人能够照顾好他自己,别碰上什么烦心事。

  现在已经是两点钟了,医生很快就要到这里了。除非他问我,否则我不会提起乔纳森日记的事情。我很高兴我已经改写好了我自己的日记,这样的话,如果医生问到了我关于露茜的情况,我便可以将这些日记交给他,这样可以省很多事。

  后来

  医生来过了,又走了。这是多奇怪的一次会面啊,简直把我搞得晕头转向。我好像在做梦一样。难道那一切都是真的,或者某一部分是真的?要不是我先读了乔纳森的日记的话,我是一丝一毫都不会相信的。可怜的乔纳森啊,他遭受多大的痛苦啊!上帝啊,请不要让他再为此事而烦恼了。我要将他从中拯救出来。

  不过让他知道他所看到、听到、想到的东西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的话——尽管这些事实骇人听闻,后果严重——但这对他来讲也许反而是一种解脱和帮助。也许正是这种疑惑本身在折磨着他,一旦这些疑惑被打消后,无论是什么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醒着还是梦里——他都会感到更舒坦,从而能更好地承受打击。

  范·黑尔辛医生如果真是亚瑟以及谢瓦尔德医生的朋友,而且被他们大老远从荷兰请到这里来照顾露茜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又善良又有智慧的好人。看到他以后,我觉得他是一个善良、和蔼而且人格高尚的人。明天他再来的时候,我要向他请教一些关于乔纳森的问题。然后,上帝,请让一切都能转忧为喜,否极泰来。

  我过去常常想是否自己应该去练习采访,乔纳森在《埃克塞特新闻报》的朋友告诉他采访的秘诀就在于记忆力,你要能够几乎一字不漏地记下采访当中的每一句话,哪怕你需要最后再重新修改一遍。下面就是一次罕见的会谈,我应该尽力逐字地把一切记录下来。

  大约在两点半左右,大厅传来了敲门声。我鼓足勇气在里面等候。大约几分钟后,玛丽开了门,然后回来向我报告说:“范·黑尔辛医生来了。”

  我站起身向他欠了欠身,他朝我走了过来。这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体格强壮,肩膀很挺,胸膛宽厚,脖子粗壮。他的头形让人立刻感觉他富有智慧与力量。他的后脑勺非常饱满,脸形硬朗,方正的下颌,轮廓生动的嘴,挺直的鼻梁,鼻子大小正好,鼻翼非常敏感,一旦他皱紧眉头、牙关紧咬的时候,那一对鼻孔就会张大。他天庭饱满,下面的部分很笔挺,到了上面就逐渐倾斜,最后按两个额角的位置分开。头发不容易遮掩这样的额头,所以他那微红的头发很自然地往后分开着。两只深邃的蓝色大眼睛分得较开,而且不断随着情绪的变化而改变,时而安详,时而温柔,时而严峻。

  他对我说:“是哈克尔太太吗?”

  我鞠躬表示肯定。

  “以前是米娜·莫利小姐?”

  我又一次点头。

  “我要找的就是您,您曾是可怜的孩子露茜的朋友。米娜女士,我是为了死者而来的。”

  “先生,”我说,“我想您称呼自己为露茜的朋友以及恩人是最恰当不过的了。”我伸出了手。

  他握住它,很温柔地说:“哦,米娜女士,我知道那个可怜姑娘的朋友一定是好人,但是我还想知道一些……”他停了下来,很礼貌地鞠了一躬。

  我问他这次来见我到底是为什么,他马上说:“我读过你写给露茜小姐的信。请原谅我这么做,但是我必须开始调查,而又不知道该问谁。我知道你曾和她一起在怀特白住过。她有时会写一点日记——你不必感到吃惊,米娜女士,她是在你离开后才开始写的,是在仿效你。——在她的日记中,曾提到她有一次梦游的经历,而且提到是你救了她。我感到相当困惑,就来找你了,我希望你能毫无保留地把你所能记得的一切都告诉我。”

  “范·黑尔辛医生,我想,我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你。”

  “啊,那你的记忆力真好,能够记得所有的细节。不是所有的年轻女士能做得到的。”

  “不是的,医生。不过我当时把一切都记下来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拿给你看。”

  “哦,米娜女士,我简直太感激你了,你真是帮了大忙。”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卖了一个关子——我觉得原汁原味的东西更让人印象深刻——于是我把那本用速记符号写的日记本给了他。

  他感激地行了个礼说道,“我能读它吗?”

  “如果你愿意。”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他打开了日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站起来,行了个礼。“哦,你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啊!”他说,“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乔纳森先生是个值得感谢的人,但瞧瞧,他的妻子还有这么好的本事呢。那么,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为我读一下这本日记呢?唉!我不懂速记符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46

  此时我的玩笑结束了。我几乎感觉有些害臊。于是我从文件匣里拿出那份用打字机打的那份日记,递给了他。

  “请原谅我,”我说,“我忍不住想开个玩笑。我一直在想你想打听露茜的事,所以你可能没时间久留——不是我不想留您,而是您的时间一定很珍贵——所以我就打了一份给您。”

  他接过那些稿子,眼睛一亮。“你真是太好了,”他说,“我现在能读吗?读完之后我也许会问你一些问题。”

  “完全没有问题,”我说,“你可以在我准备午饭的这段时间读它,然后在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问我问题。”他行了个礼,拣了一个光线不错的椅子坐下,专心致志地看起那些稿子来。我不想打搅他,亲自去安排午餐。

  当我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一脸的兴奋。一看见我他就冲上来拉住了我的双手。“哦,米娜女士,”他说,“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这本日记就像阳光一样,为我敞开了大门。我被如此强烈的阳光照得都有点头晕目眩了。但是晴天里总有乌云在滚动。但是你现在还不能理解。哦,但是我还是非常感激你,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士。”

  他很严肃地接着说,“夫人,如果有任何我可以为您或您丈夫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开口。能够像朋友那样为你服务是件很高兴和荣幸的事,我将竭尽所能报答你以及你所爱的人。生活中有阴影,也有光明。你就是一种光明。你将会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你的丈夫也会因你而受到祝福。”

  “但,医生,你太过奖了,你其实并不了解我。”

  “不了解你?我老了,我这辈子都在研究男人女人。我的专长就是研究人们的大脑,其组成部分,以及大脑的思维。我已经读过那些你专门为我打出来的日记了,字里行间都昭示着真理。我也读过你写给露茜的有关你的婚姻,以及你对丈夫的信任的甜蜜的信件,你怎么能说我不了解你?”

  “哦,米娜女士,好女人一辈子——每天,每时,每分——都在讲述这些连天使都想拜读的事情。而那些想要读懂女人的男人,则需要有一双天使般的眼睛。你的丈夫品德高尚,而你也一样,这源自于你对他的信任,而这种信任绝不会出现在卑劣的人品上。关于你的丈夫,告诉我,他的情况怎么样?经过那场病痛之后,他现在已经恢复健康了吗?烧都退了吗?他又变得强壮坚强了吗?”

  终谡业交会可以问到乔纳森的情况了。于是,我对他说:“他已经差不多康复了,但霍金斯先生的死又给了他非常沉重的打击。?

  他打断了我:“哦,是的,我知道,知道,我读过你最近的两封信。”

  我继续说:“我这样想是因为我们上个星期四还在城里的时候,他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

  “刺激?这么快就又受到刺激,看来情况不妙,是什么样的刺激呢?”

  “他觉得他碰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让他想起了一些恐怖的事情,也就是让他发烧的那些事情。”说到这里,我激动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那种对乔纳森的同情,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他日记里提到的那些恐怖神秘的事情,以及读了以后我内心的恐惧,等等,所有的情绪都交织在一起爆发了出来。

  我想我有点歇斯底里了,我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向他伸出双手,恳求他一定要医治好我的丈夫。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扶了起来,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对我说:“我的生活十分孤寂,我整天专心于工作,从而失去了交朋友的机会。但自从被约翰·谢瓦尔德医生叫到这里来之后,我认识了这么多的好人,也体验到了从前从没有体验过的高尚情操,这使得我的孤独感与日俱增。相信我,我是满怀敬意到你这儿来的,是你给了我希望——不是我正在寻求的希望,而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女人能够给生活带来快乐。那些好女人,她们的生活,以及信仰都能够指引未来的孩子,教育他们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真的很高兴,我的到来也许能给你带来某些帮助,你丈夫所遭受的那些精神方面的痛苦,正是我的研究范围。我向你保证,我将尽我所能去帮助你的丈夫,让他重新恢复坚强,使你生活幸福。现在你必须吃点东西,你已经劳累过度,或许是过度焦虑。你丈夫乔纳森不会忍心看到你这副苍白的模样,如果他所爱的人变得如此憔悴,那么对他也没有好处。因此,为了他,你也应该吃点东西,并且保持微笑。”

  “你已经把露茜的事都告诉我了,现在我们不再谈她了,以免让你难过。今晚我会住在埃克塞特,因为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然后,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再问你一些问题。等会呢,你可以尽可能详细地把你丈夫所面对的麻烦都告诉我,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吃东西,之后再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午饭过后,我们回到了客厅,他对我说:“现在请告诉我所有关于他的一切。”

  当我在向这个有学问的人讲到乔纳森的情况时,我开始有些担忧他会不会认为我是傻瓜,而乔纳森是个疯子。那些日记实际上太奇怪了,我有点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看上去那样和蔼可亲,既然他已经许诺要给我帮助,因此我一定要信任他。

  于是我说:“范·黑尔辛医生,我给你讲的事情是非常古怪离奇的,所以请不要取笑我或者我的丈夫。自昨天以来,我就一直处在一种疑惑之中。希望你对我宽容一点,不要因为我对那些事情半信半疑就认为我是傻瓜。”

  结果他又一次非常有礼貌地回答我:“哦,亲爱的,如果你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多么奇怪的事情的话,恐怕是你笑话我了。我已经学会了不去轻视别人所相信的东西,不管它多么奇怪。我能够保持一种开放的头脑,去看待生活中不寻常的事——那些奇怪的,超常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的事情。”

  “谢谢,谢谢你,千恩万谢!你说的话让我如释重负。如果允许的话,我会给你看一份笔记。内容很长,但我已经用打字机打出来了。它记录了我的困扰,以及乔纳森遇到的麻烦。这是他在国外所写的日记的副本。我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你自己先读读,然后再做判断。也许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保证,”在我把那些纸递给他的时候,他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快在明天早上来见你及你的丈夫。”

  “乔纳森大约十一点半回来,你一定要和我们共进午餐,然后再跟他聊,然后你可以赶三点三十四分的快车,那样的话,在八点之前你就可以抵达帕丁顿。”

  他显然为我即时地报出火车时刻而感到吃惊,但他并不知道我已经把所有进出埃克塞特的火车时刻都背下来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在乔纳森遇到紧急事情的情况下帮助他。

  他带着那些纸离开了,而我则坐下来开始胡思乱想。

  范·黑尔辛写给哈克尔夫人的亲笔信

  9月25日,六点

  亲爱的米娜女士:

  我已经把你丈夫的那些绝妙的日记读完了。现在你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尽管那些事情非常奇怪而且恐怖,但都是真的!我可以用生命担保。对别人而言,知道真相恐怕更糟,但是对于他和你则没有那么恐怖。他是个高尚的人,让我以男人的经验告诉你吧,一个能够两次沿着墙爬进那个房间里去的男人,不会因为一次的惊吓而造成永久的伤害。虽然我还没有见到他,我发誓,他的头脑和心脏都一切正常,所以请放宽心吧。我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问他。我真有幸今天早上见到你,我再一次知道了很多东西,以至于我又眼花缭乱了。我必须好好想想。

  你最忠诚的范·黑尔辛

  哈克尔夫人写给范·黑尔辛的信

  9月25日,下午六点三十分

  亲爱的范·黑尔辛医生:

  万分感谢你热情的来信,真的让我如释重负。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呀。如果那个男人、那个妖魔真的在伦敦,那将是多么恐怖!我真的不敢想。就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接到了乔纳森的电报,他说他今晚六点二十五分从劳恩塞斯顿出发,预计在晚上十点十八分到达这里,所以今天晚上我不会害怕了。本来我们说好一起共进午餐的,现在就改到早上八点钟你到我家来吃早餐吧,如果你不觉得太早的话。如果你急着走的话,你可以乘坐十点三十分的火车,下午两点三十五分就会抵达帕丁顿。不必回信给我,如果我没有接到回信的话,就说明你将按时到这里来与我们共进早餐。

  相信我,充满感激的

  你忠诚的朋友米娜·哈克尔

  乔纳森·哈克尔的日记

  9月26日

  我本来以为我再也不会写这本日记了,但是现在是时候了。我昨晚回家的时候,米娜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吃晚饭的时候,她告诉了我有关范·黑尔辛来访的事,而且她还说她把两本日记的副本都给了医生,她一直在为我担忧。

  她把医生写的信给我看了,信里说我日记里写的都是真的。这几乎是我的一次新生。长期以来,那些事的真实性一直在困扰着我。我一直觉得困惑,迷茫,没有自信。但是,如今我知道了真相,我并不害怕,甚至是伯爵本人。

  看来他到底成功地到达了伦敦,而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变年轻了,怎么变的?如果范·黑尔辛真是米娜所说的那种人,那么他一定能够揭穿伯爵的邪恶面具,而且逮住他。昨晚我和米娜一直聊到很晚,都在谈这件事。现在米娜正在梳妆,我等会就去旅馆接医生过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47

  我觉得他看到我的时候有点吃惊。当我到他房间,介绍我自己时,他搂住我的肩,让我的脸冲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但是米娜女士告诉我你病了,你曾受到惊吓。”

  听到这位和蔼而硬朗的老人叫我的妻子为“米娜女士”,我觉得很有趣。我笑着说:“我的确生过病,也受过惊吓,但你已经把我治好了。”

  “怎么回事?”

  “都归功于你昨晚写给米娜的信啊。这件事我一直疑疑惑惑的,以致我对其他所有的事都疑神疑鬼的,吃不准是真是假。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哪怕是我自己耳闻目睹的证据,所以只能埋头工作。工作已经成为我生活的基调,这对我并没什么好处,而且我不敢信任我自己。医生,你不知道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自己是什么滋味。长着你这种眉毛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看上去很开心,边说边笑:“看来,你是一个相面先生啊!我在这里,真是时时都能学到新东西。我非常高兴能与你共进早餐。哦,先生,请接受一个老头子对你妻子的赞美,有这样的妻子可真是你的福分啊。”

  他就算夸米娜夸上一整天,我都听不厌。所以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静静地听他说。

  “她是上帝派来的女人。上帝亲手塑造了她,以此向我们男人和其他所有女人展示什么是天堂里的人,天堂之光也可以普照大地。她那么真诚、温柔、高尚与无私。我告诉你吧,她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大多又空虚又自私的。还有,先生……我已经读过了她所有写给露茜小姐的信,其中的地方谈到了你,所以我是几天以前通过别人才知道你的。但是我昨晚见到你真实的自我。你会帮助我的,对不对?让我们一辈子都做朋友吧?”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他如此热诚,如此善良,我都感动得有些哽咽了。

  “现在,”他说,“你能再帮我一点忙吗?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要实施,我现在先要了解情况,你能一定能帮我。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去特兰西瓦尼亚之前的情况?以后我会再请你帮些忙,是别的事情。但现在暂时这样就可以了。”

  “先生,”我说,“你要做的事是和伯爵有关吗?”

  “是的。”他严肃地回答。

  “那么我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你。因为你要赶十点半的火车,所以你可能来不及读这些资料,我会把它们整理好,你可以带到火车上去看。”

  吃完早饭,我送他去火车站。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能会请你到城里来一趟,也带上米娜女士。”

  “只要你需要,我们都会来。”我说。

  我替他买了早报和前一天晚上出版的伦敦地方报纸。我们隔着窗子说着话,等待火车启动。他翻了翻这些报纸,突然,他的眼睛停在了其中的一页上,那是《威斯敏斯特公报》——我是通过报纸的颜色判断出来的。他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他仔细读着一段新闻,嘴里还喃喃自语:“上帝啊!太快了,太快了!”

  我想他此刻可能都把我忘了。就在这个时候,汽笛响了,火车渐渐开动了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把身子探出窗外,挥着手大声喊道:“向米娜女士致意。我会尽快写信的。”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

  9月26日

  事情总是没完没了。一星期前我刚说过“结束了”,现在我恢复了元气,又要继续记这本日记了。

  直到今天下午,我才开始回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伦菲尔德现在从各方面看来正处于他稳定的状态中。他现在已经不养苍蝇了,养着蜘蛛呢,所以他目前没给我惹什么麻烦。

  我收到了亚瑟星期天写的信,看得出来他恢复得不错。昆西·莫里斯陪着他,这会对亚瑟很有帮助,因为昆西是个乐天派。昆西也给我写了封短信,从他的信中得知亚瑟正在恢复往日的开朗情绪。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而我自己,现在又拿出了往日的热情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所以,可怜的露茜给我留下的伤口正在结痂。

  但是,现在又开始旧事重提了,只有上帝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觉得范·黑尔辛看上去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一样。但是他每次只透露一点点,简直吊足人胃口。

  他昨天去了埃克塞特,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今天回来了。在大约五点半的时候,他几乎是冲进我的房间,然后把昨晚的《威斯敏斯特公报》一把塞到我手里。

  “你是怎么想的?”他后退了一步,双臂交叉在胸前。

  我看了看报纸,不明白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他从我手里拿过报纸,并指着其中的一段话给我看,那是关于汉普斯特失踪小孩的报道。

  开始我还是不明所以,直到看到一段话说那些孩子的喉咙上有小孔状的伤口。我心头一震,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样?”他说。

  “像是和露茜的伤口一样。”

  “那你的结论呢?”

  “就是这些事都有共同的原因,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伤害露茜的方式跟伤害那些孩子的方式是一致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48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有些搞不明白,他说:“这只是间接原因,不是直接原因。”

  “你是什么意思呢,教授?”我问。我其实不想把这件事太当真。毕竟我经过了四天的调整,没有压力,没有焦虑,所以我才可以再次恢复轻松的心情。但是我一看到他的脸,我又不得不严肃起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凝重的神色,甚至那时我们在为可怜的露茜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凝重过。

  “告诉我!”我说,“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我都不知道该想什么。我什么线索也没有,所以没办法做假设。”

  “约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现在对露茜的死都没有产生过任何怀疑吗?你已经有了那么多线索了。你看看这些事件,我也给过你很多提示。”

  “她死于大量失血之后所产生的身体耗竭。”

  “那么血到哪儿去了呢?”

  我不解地摇摇头。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继续说道,“约翰,你是个聪明人,善于推理,机智勇敢,不过你看问题太片面了。你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对你生活以外的事情你就漠不关心了。你难道不认为这世上有你搞不懂的事情,而且这世上有的人能洞悉的事情,另外一些人却无法理解?但是这世上,从古至今,的确存在一些人类未知的事情,因为人们更相信其他人教授给他们的理论。这是科学的错误,因为它总认为自己能解释一切现象,一旦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科学就干脆说这种现象不存在。 但是你看看我们身边每天会有多少新的理念出现?人们以为这些是新的概念,其实都是旧有的,是新瓶装旧酒罢了。我猜你现在不会相信轮回,对吗?不会相信鬼魂现形,或者僵尸,对吗?还有催眠——?”

  “我相信催眠,”我说,“医学家查尔科特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点。”

  他笑了笑继续说:“因此你就满足于这个结论了,对吗?当然你明白他的理论是怎样操作的,然后你就跟按照伟大的查尔科特——他现在可不再伟大了!——的思路去了解那些也受他理论影响的病人的心灵感受,对吗?约翰,那么我认为你只是简单地接受结论,而从前提到结论的论证过程对你来说是哪怕是一片空白,你也满足于此,不是吗? 好吧,那你就告诉我你是怎样接受催眠而否定轮回?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朋友,当今电力学所发明出来的东西会被当初那些发明电的科学家认为是邪恶的东西。而那些科学家自己在当时也差点被认为是巫师而被活活烧死。生命中永远有玄奥的事情。为什么玛士撒拉可以活到九百岁,老帕尔能活到一百六十九岁,而可怜的露茜,即使输进了四个男人的鲜血也无法多活一天?要是她还能多活一天,我们也有机会挽救她。”

  “你懂得有关生死的所有秘密吗?你知道比较解剖学的全部理论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有的人的天性中就有野蛮残忍的成分,而有些人则没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其他蜘蛛形状又小、死得又早,但在西班牙某个老教堂尖塔里的一只大蜘蛛却能活上好几个世纪,而且越长越大,以至于倒悬下来的时候可以把教堂里所有灯里的油都吸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彭巴斯草原或别的地方有一些蝙蝠会在晚上去撕开牛马的血管,喝光它们的血?为什么西海岸一些岛屿上的蝙蝠却终日倒挂在树上?还有一些蝙蝠据说只有大坚果或者大豆荚那么大,而当水手因为天热在甲板上睡觉的时候,它们会飞到他们身上吸干他们的血,第二天早上,甲板上就只剩下像露茜那样苍白的尸体,为什么?”

  “天哪,教授!”我惊得站起来,“你是想告诉我露茜是被这种蝙蝠吸血而死的吗?这种事情会发生在19世纪的伦敦?”

  他摆手示意我冷静下来,继续说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乌龟能活得比几辈人的寿命还长?为什么大象的寿命可以经历几个朝代?为什么一只鹦鹉被猫或者狗咬过之后还能活下来?为什么世世代代都有人相信世界上有长生不老的人,也有人想死都死不成?我们都知道——因为科学已经证实了——在几千年前,有一些小蟾蜍被封闭非常小的,只够容身的小洞里。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印度苦行僧可以自己圆寂,然后让人把自己埋起来,并在坟墓上面撒上玉米种子,等玉米成熟收割,然后再播种,再收割的时候,人们会来打开坟墓的封盖,而躺在里面的苦行僧却没有死,而是站起来,像以前一样重新走入人群之中?”

  这时我打断了他,我越听越糊涂。他一下子让我的大脑充斥了一长串自然界的超常事件,我的想象力都已经到顶了。我隐约感觉到他是在给我传授新的东西,就像以前他在阿姆斯特丹给我上课时那样。但是他那时是先告诉我他的理论,这样我可以在意识中始终保持连贯的思路。但是现在他没有给我任何理论,但是我想跟上他的思路,于是我说:“教授,让我再一次成为你心爱的学生吧。先把你的理论告诉我,那样你说的时候我就跟得上你了。现在我脑子里东一块西一块的,乱得完全没有头绪,简直就像疯子一样。我觉得我现在好像深陷泥沼,只能盲目地在泥潭里踩来踩去,不知自己将去向何方。”

  “比喻得很好啊,”他说,“好吧,我应该告诉你。我的理论就是:我要你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那些你不相信的东西。让我来说明一下吧。我听过一个美国人这样给信念下定义:信念是一种能力,它能够让人们相信那些被公认为是不真实的事物。我同意他的观点。他的意思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思维开阔,不要用小部分的真理去检验绝大部分的真理,就像是用一颗小石头去阻挡一列火车一般。我们已经拥有了小部分的真理,很好!我们记住它,重视它,但是我们绝不能就此认为这些就是宇宙中全部的真理。”

  “那么,你是要我在面对某些奇怪事情的时候,不要让固有的观念去影响自己对事物的判断,我说得对吗?”

  “啊,看来你仍然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教你很值得。现在你已经愿意去理解,而且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么,你认为那些小孩脖子上的小洞与露茜脖子上的小洞是同一因素造成的?”

  “我想是的。”

  他站了起来,很严肃地说道:“那你就错了。哦,要是这样就好了。但事实上不是,而且更糟,糟糕极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范·黑尔辛教授,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我叫道。

  他绝望地坐到了椅子上,胳膊肘撑着桌面,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说:“那是露茜小姐干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50

第十五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续

  我一听就火了。他的话简直像在露茜还活着时当面给了她一巴掌。我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猛地站了起来:“范·黑尔辛医生,你疯了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不知怎么的,他脸上和缓的表情一下子让我冷静了下来。

  “要是必须承受这样的现实,”他说,“我倒宁可自己疯了。哦,我的朋友,你不想想为什么我这么长篇累牍,拐弯抹角,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么简单的事情?是因为我现在恨你还是以前一直恨你?是因为我要故意让你痛苦吗?还是因为你在生死关头救了我一命,而我现在想要报复?哦,不!”

  “原谅我。”我说。

  他继续说道:“我的朋友,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一下子感到太突然,因为,我知道你以前深爱着那位温柔的女士。所以即使现在我也不指望你能相信。要一下子接受一个抽象的事实是非常难的,尤其如果你一直对其持否定的态度的话,你就会怀疑其真实性。而要一个人去接受一个如此残酷而又具体的现实,例如像露茜小姐的这件事,那就更难了。今晚我就去证实这件事,你敢跟我一起去吗?”

  我有些犹豫。没有人愿意去证实这样的事实。拜伦在他的诗《嫉妒》里就写道:“去证明一件让他最为恐惧的事。”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对我说:“逻辑很简单。这并不是毫无章法的疯子的逻辑。如果这不是真的,那么这结果反而会让我们松一口气,至少没什么坏处。如果是真的,啊,那就比较可怕了。但是每个可怕的事实都对我的理论有帮助,因为我需要一点信心。来吧,我告诉你我的计划:首先,我们现在就去‘北方医院’看望那个受伤的小孩。那里的文森特医生是我的朋友,我想你在阿姆斯特丹读书的时候他也是你的朋友。他想让两个同行或者朋友来看看这个病例,我们什么也不要对他说,只告诉他我们想学习学习,然后……”

  “然后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并举了起来。“然后,整个晚上,你和我,就呆在露茜的墓地里。这就是开墓门的钥匙。我本来是从棺材匠那里拿来给亚瑟的。”

  我的心一沉到底,我感觉我们面前是一场既可怕又严峻的考验。但是我没办法,所以只好打起精神说我们最好抓紧一点,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来到医院,我们发现那个孩子醒着。他已经睡了一觉,吃了点东西,所以总体情况还不错。文森特医生把孩子喉咙上的绷带拿了下来,指给我们看那些小孔。没错,这些伤口跟露茜身上的伤口很相似,不过它们更小,伤口边缘看起来更新,仅此而已。

  我们问文森特怎么看,他回答说可能是动物的咬痕,也许是一只老鼠,但他个人的看法更倾向于是蝙蝠,这种蝙蝠在伦敦北部高地为数众多。

  “除了许多无害的种类之外,”他说,“可能还有一种来自南方的更凶猛的野生蝙蝠。可能是被哪个水手带了回来,然后又逃走了。动物园中养着的小蝙蝠也有可能逃出来。或者是吸血蝙蝠的幼崽。要知道这些事的确发生过。十天前就有一头狼逃了出来,而且我相信,它的踪迹就在这个方向。一个星期之后,这里又出现了‘布拉福夫人’的恐怖事件。此前希斯以及附近各个山谷一带的孩子只有‘藏猫猫’这个游戏可以玩,现在倒成了孩子们的盛会了。甚至这个可怜的小不点今天醒来之后都在问护士他是否可以回家。当护士问他为什么想要回家的时候,他说想和‘女吸血鬼’一起玩。”

  “我希望,”范·黑尔辛说,“当你把这个小孩送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告诫他的家长,让他们严格看管自己的孩子。孤身游荡是最危险的事,如果这个孩子再次深夜不归的话,那他可能会面临致命的危险。不过我想你这几天是不会让他离开的吧?”

  “当然不会,至少还要再呆一个星期,如果伤口愈合不好的话,时间可能会更长。”

  我们在医院待的时间比估计的要长,我们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范·黑尔辛看了看天色,转过身对我说:“不着急,现在比我想的要晚,走,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再上路。”

  我们在“杰克斯佐城堡”吃了晚餐,饭馆里还有一些自行车手和别的客人,非常热闹。大约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们从饭馆出发。当时,天已经很黑了。当我们走在黑暗中的时候,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使得黑夜更加浓重了。教授很明显认得出路,因为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但我对此地却有些辨不清方向。我们走得越远,遇到的人就越少。到后来,我们居然还意外地碰上了在郊区巡逻的骑警。

  最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墓地的墙外,然后我们翻墙而过。天太黑了,而且我们对墓地又很不熟悉,所以我们费了点工夫才找到韦斯特拉家族的墓地。

  教授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那扇叽叽嘎嘎作响的门。然后,他后退一步,非常有礼貌地,但是是下意识地,示意我先走。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可真是有点微妙的讽刺——让我优先进入这个如此恐怖的地方。

  他紧随我进了墓穴,然后在确定了门锁是落锁,不是弹簧锁之后,才小心地关上了门。要是我们被弹簧锁反锁在里面的话,那可就惨了。然后,他从随身袋子里摸出了一盒火柴和一根蜡烛,点亮了走在前面引路。

  墓穴在白天、而且布满了鲜花的时候尚且显得阴森、肃穆,现在已经过了几天,鲜花都已经凋谢枯萎,花瓣腐烂了,绿叶也变成了褐色,蜘蛛与小虫子爬得到处都是。而在抖动的烛光下,被侵蚀的石头,蒙尘的石灰墙,生锈斑的铁器和灰蒙蒙的银器使得这个地方看起来比想象中更加凄惨、肮脏。这只说明了一个道理,不只是人类和动物的生命,万事万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腐朽风化。

  范·黑尔辛开始有条不紊地实施他的计划。他举起蜡烛,试图看清棺材铭牌上面的字。而熔化的蜡烛油落在金属上,凝结成点点的白蜡,最后他认准了露茜的棺材。然后他又从包里面找出了螺丝起子。

  “你要做什么?”我问。

  “打开棺材,这样你就相信了。”说完,他开始卸那些螺丝钉,最后他掀开了盖子,露出了下面的铅罩。这个情景对我太刺激了,这对死者是极大的侮辱,就像是在露茜活着时趁她熟睡之际剥去她的衣服一样。

  我抓住了他的手想阻止他。他只说:“你会明白的。”说完,又从包里面摸出一把小号的钢丝锯,然后,他迅速用螺丝起子往铅罩上猛地一戳,戳出一个小孔,吓了我一跳。这个小孔刚好可以让钢丝锯伸进去。

  我想一个星期的尸体的腐臭味很快就会飘出来了。作为医生,我们不得不学习可能面临的危险,所以我习惯性的朝门的方向退了几步。而教授却一刻不停,他沿着铅罩的一边锯了几英寸,然后换个角度沿铅罩另一边锯了一会。最后他锯开了铅罩的一角,并把铅皮往下翻下去。他把蜡烛伸进了铅罩,然后示意我来看。

  我凑过去一看,棺材是空的!

  我绝对没想到会这样,简直大吃了一惊。但范·黑尔辛却不为所动。他现在比以前更有信心了,满心鼓舞地要继续他的行动。“你现在满意了吗?我的朋友?”他问。

  他的话反而挑起了我天性中的逆反情绪,于是我回答说:“我很满意露茜的尸体不在棺材里面,但是这只证明了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约翰?”

  “那就是露茜没在里面。”

  “很好的逻辑——到目前为止。”他说,“但是你怎么解释她不在里面呢?”

  “也许是盗墓贼,”我指出,“有些丧葬人员也可能把尸体偷走了。”我知道我说得很没底气,但这是我惟一能够提出的理由。

  教授叹了一口气。“那好吧!”他说,“我们需要再找一些证据。跟我来。”他盖上了棺材盖,把所有的工具收拾起来放到包里,然后吹灭了蜡烛,把它也放进了包里。

  我们打开了墓室的门,走了出去,然后他把门锁了起来,并把钥匙递给了我,说:“你愿意保管它吗?这样你更放心一点。”

  我笑了,但这可不是一种开心的笑,我还是示意由他保管。“一把钥匙不算什么,”我说,“可能还有很多备用钥匙,而且不管怎样,要撬开这样的锁也不是很难。”

  他一声不吭地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他让我守在墓地的一边,而他自己则守在墓地的另一边。我藏在一棵紫杉树的后面,我看见他的身影移动,最后隐藏在墓碑和树丛之中看不见了。

  这种守望真是孤寂难挨。就在我刚刚站好位置的时候,远方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随着时间推移,又传来一点、两点的钟声。我又冷又烦躁,心里不免有点恼火教授派给我这个差使,同时又气自己居然会跟他来。我又冷又困,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但是现在要睡也睡不着。总之,时间对我来说无比沉闷而难熬。

  突然,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在离露茜墓室最远的墓地一边有一道白影在两棵紫杉树之间移动。同时,一团黑影从教授藏身的那个方向窜了出来,并快速向白影靠近。于是,我也跑了过去。但是我必须绕过众多基石和有围栏的坟墓,所以我跑得跌跌撞撞的。天空乌云密布,远方已经有公鸡在开始报晓了。我跑了一段路,来到通向教堂的小道,我看到一个白色暗影快速向坟墓的方向移动。因为坟墓被树林遮挡着,所以我看不清白影到底消失在了哪里。我最开始看到那个白影的时候,还能听到它移动时发出的响声。

  这时教授跑过来,手里搂着一个小孩。他把孩子伸给我看,还问:“现在满意了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50

  “不。”我说。语气里有点顶撞。

  “你没看见这个孩子吗?”

  “是的,这是个孩子,但是是谁带他来的?他受伤了吗?”我问。

  “我们看看。”教授说。然后我们立刻离开了墓地。他抱着那个熟睡的孩子。我们走了一段距离后,进入了一个树丛。教授点亮了火柴,察看小孩的喉咙。上面没有任何的抓伤或者疤痕。

  “我说对了吧?”我得意地说。

  “我们来得正及时。”教授感激地说。

  现在,我们必须决定如何处置这个小孩,我们商量了一下。如果把他交给警察局,那么我们就必须向警察解释我们昨晚的行动。至少我们也得编一个如何碰巧撞见这个孩子的合理解释。所以,我们最后决定把他送到希斯去,如果在路上看到警察,那么我们就把孩子放在警察肯定能看到的地方。这样我们就能尽快回家了。

  一切都很顺利。就在快到希斯的时候,我们听到了远处一个警察重重的脚步声。于是,我们赶快把孩子放到了路边,然后躲在一边观察。那个拿着提灯来回照的警察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小孩。我们听到他吃惊地叫出来,然后我们就悄悄地离开了。我们在“斯班尼阿尔兹”附近幸运地碰到了一辆马车,就直接回到了城里。

  我仍然不能入睡,所以写下了这些东西。但我还是必须睡上几个小时,因为范·黑尔辛中午还要来找我,他坚持要我跟他去冒另一次险。

  9月27日

  我们直到两点钟才等到机会行动。我们那时躲在墓地桤木丛后面向外观察,在中午举行的葬礼已经全部结束了,最后一批哀悼者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最后教堂司事锁上了墓地的门。

  只要我们需要,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这段时间,我们都是安全的。但是教授说我们最多需要一小时。我再次觉得恐怖的现实是任何想象力都无法捉摸的。我本能地意识到我们这种行为要冒触犯法律的危险,而且,我也觉得这毫无意义。打开一口棺材去查看一个星期以前死去的女人是否真的死了,这是多么粗野的行径!而我们已经亲眼看到过棺材是空的了,现在却还要再去打开它,那不是荒谬到极点了吗?

  我耸了耸肩,沉默不语,因为我知道范·黑尔辛已经铁了心了,谁反对也没用。他拿出钥匙打开了墓室的门,然后又一次礼貌地请我走在前面。墓室里面没有昨晚那么阴森,但是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是多破败不堪啊。范·黑尔辛朝露茜的棺材走了过去,我跟在其后。他弯下腰又一次把那块锯开的铅皮往下掀开了。而眼前的一切,惊得我目瞪口呆!

  露茜躺在里面,看上去就跟她下葬前夜的容貌一模一样。而且,事实上她看上去比以前更迷人了,以致我几乎不能相信她已经死了。她的嘴唇红润,而且比以往更有血色,她的脸颊上还泛着迷人的红晕。

  “这是在变戏法吗?”我对他说。

  “现在信了吧?”教授一边回答一边把手伸进去,扒开了死人的嘴唇,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牙齿。他的动作简直让我起鸡皮疙瘩。

  “看,”他接着说,“它们比以前更锋利了,看看这一颗,还有这一颗,”他碰了碰其中的一颗犬齿以及它后面的那一颗牙齿,“那些小孩就是被这些牙齿咬伤的。你现在相信了吗,约翰?”

  这时候,我的逆反情绪又来了,我无法接受他所说的令人窒息的现实。于是,我狡辩说:“她可能是昨天晚上被人放回来的。”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理亏。

  “真的吗?果真如此的话,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反正是有个人干的。”

  “然而,她已经死了一星期了,绝大多数人死后一星期看起来可不是这样的啊。”

  这一次我无话可说,只好保持沉默。范·黑尔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他的表情既不是恼怒也不是自得,他只是在专注地看着露茜的脸。他拉起她的眼皮,察看她的眼睛,接着又一次掀开她的嘴唇,检查里面的牙齿。

  然后,他转过身对我说:“有一种物种异于其他所有的生命: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双重生命。她在恍惚状态——也就是梦游状态中,被吸血鬼吸过血。哦,你很吃惊,你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你以后都会知道的。在恍惚状态中,容易被吸走更多的血。她死于恍惚状态中,在此状态中,她是活死人,这就是她异于常人的地方。通常当活死人睡在家里的时候,”他边说边用胳膊在棺材上挥了挥,向我说明什么是活死人的“家”,——“他们的脸可以说明一切。这张脸太可爱了,这就是她处在非活死人状态的时候的脸,跟普通的死人没什么两样。这张脸上没有任何的邪恶,所以真的很难在她睡觉的时候杀死她。”

  这话让我的血液都凝固了,而且我不禁慢慢开始接受范·黑尔辛的理论了。但是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杀死她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他抬头看着我,明显察觉到了我表情的变化,因为他几乎用一种喜悦的语调对我说:“啊,你现在相信了?”

  我回答道:“不要一下子给我太大的压力。我会愿意接受你的说法。你打算怎么进行你的血腥的工作?”

  “我会割下她的头,然后在她的嘴里塞满大蒜,最后我会用一根木桩刺穿她的身体。”一想到要如此凌辱我爱过的女人的身体,我不禁浑身打颤。

  然而,这种震颤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强烈。实际上,我倒是对这种物种的存在更感到战栗——活死人,也就是范·黑尔辛所说的和所厌恶的这种物种。爱可不可能完全是主观的,或者完全是客观的?

  我等了很长时间,但是范·黑尔辛没有动手,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盘算什么。后来他“啪”地扣上了他的包的搭扣,说道:“我刚才想了想,我已经决定怎样做才最妥当。如果只是简单地顺着我的心意的话,我会现在就动手。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应付随之而来的很多麻烦,要比我们所知道的还要复杂得多。道理很简单。现在她处在死亡状态,虽然只是这段时间,如果现在动手当然可以一劳永逸。但是想想我们此后我们可能会需要亚瑟帮忙,我们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

  “你是看到过露茜脖子上的伤口的,也看到过医院里的那个孩子脖子上相似的伤口,你昨晚看到了这个空的棺材,今天又发现它装着人,一个在死了一个星期之后一点没变,却反而更美丽更娇润的女人,你不但知道了这些,还知道昨夜有个白影把一个小孩带到了墓地。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的东西,那么如果连你都仍然很难相信这个事实,那么又怎能指望亚瑟,一个什么都没有见证过的人去相信这个事实呢?

  “当露茜快死的时候我曾阻止他和露茜吻别,因此他有些猜疑我。我知道他已经原谅了我,但心中还是抱着我阻止他跟露茜告别的错误的想法。他可能还会有更错误的想法,以为露茜是被活埋的。最糟糕的是,也许他还会以为是我们杀死了露茜。那时他就会指责说是我们这两个坏蛋害死了露茜。这样他就会永远陷入悲哀之中,如果他永远都不能相信的话,那就是最糟糕的事了。他会时常认为他所爱的人被活埋了,而他的爱人所受的恐怖折磨也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不过最终他会认为也许我们的观点是正确的,那就是他所爱的人曾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不!我曾经和他说过一次,但是自那以后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情。现在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我越来越认为他一定要先历经痛苦然后才能找到幸福。这个可怜的人啊,他一定要亲自看一看这样天堂般的脸如何在他面前化为腐朽,才能让他彻底安宁。

  “我决定了,咱们走!今晚,你今晚回你的医院,而我则会整晚呆在这个墓地中。明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你到伯克利旅馆去等我。到时我会让亚瑟一起来,还有那个献过血的好心的美国小伙子。随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我和你到皮卡迪利大街去吃晚饭,太阳下山之前我必须赶回来。”

  于是,我们锁上了墓室的门,翻过墓地的墙,离开了。

  伯克利旅馆,范·黑尔辛留在皮箱里的便条 (未送出)

  9月27日

  约翰朋友:

  我写这个条子是以防万一。我要一个人到墓地探察去了。如果上帝保佑的话,今晚露茜应该不能离开,那样的话,到了明晚她就会更焦躁。到那时,我会把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大蒜和十字架布置在墓室里,这样就可以封上墓室的门。她是个新造就的活死人,对这些东西一定很敏感。此外,这些只是为了阻止她出来,它们也可能会使得她不想进去。那个时候活死人会很绝望,而且一定要找到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不管是什么。

  我会在日落之后一直守候在那里直到天亮,这样我就不会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对露茜小姐本人,我并不害怕。但是,有一个使得露茜成为活死人的人,他现在有能力找到她的墓穴并且找到隐蔽所。他很狡猾,我是从乔纳森那里知道的,还有在和我们争夺露茜小姐的生命的过程中,他耍了种种花招愚弄我们,而我们最终输了。在很多地方,活死人有着超常的能力。他的力量抵得上二十个男人的力量。而我们四个人都给露茜献过血,因此我们的力量也被他吸了过去。另外,他还可以召唤狼群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他今晚也到墓地去的话,就会发现我。这样我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也有可能他今晚根本不会来。因为没有理由他一定要来,他有比墓地更有趣的狩猎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51

  我之所以写这些,只是怕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你们拿走这些纸张——那是哈克尔的日记和其他的东西。你们读一下,然后找到那个最大的活死人,割下他的头,烧掉他的心,或者用木桩穿透他的心,这样世界就太平了。

  果真有意外的话,那永别了。

  范·黑尔辛

  谢瓦尔德的日记

  9月28日

  美美地睡了一晚真是对我大有益处。昨天,我差一点就相信了范·黑尔辛的那些离奇的理论。不过,现在看起来,它们简直就是一堆耸人听闻的奇谈怪论,根本不符合常识。他无疑深信自己的判断,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他的思维有点不正常了。当然这些神秘的事情里也有那么一点合理性。会不会是教授自己干的?他有超乎寻常的智慧,如果他丧失理智的话,他完全可以用很绝妙的手段来达到他的目的。我很厌恶去这样设想,要去证实范·黑尔辛疯了简直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仔细地观察他。也许我自己可以揭开这个谜团。

  9月29日早晨

  昨晚,快到十点钟的时候,亚瑟和昆西来到范·黑尔辛的房间。教授向我们和盘托出他要做什么,而且是特别针对亚瑟说的,好像我们所有的意愿都取决于亚瑟。

  他说他希望我们都会和他一起去,“因为,”他说,“我们要去履行非常严肃的职责。毫无疑问,你对我的信感到很吃惊吧?”这个问题他是直接问亚瑟的。

  “是的,而且还让我很难受。最近我们家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简直应付不过来。对于你所指的事情,我也一直很好奇。我和昆西谈过这些事情,但是我们越谈越糊涂,直到现在,我可以说我还是进退两难,不明所以。”

  “我也是。”昆西附和道。

  “哦,”教授说,“比起这位约翰朋友,你们更接近真相了。他已经走了一大段弯路,现在又退回到起点了。”很明显,虽然我一言未发,他也已经看出来我又钻进原来充满怀疑的思维框架中去了。

  他转身对着他们两个,很严肃地说:“我要你们允许我今晚做我认为是对的事情。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当你们知道我打算干什么时你们就会理解我的要求是多么过分。所以我能不能请求你们私底下向我保证,这样此后,尽管你们可能会一时对我大发脾气,——我不能隐瞒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你们也不用为任何事自责了。”

  “这些话很坦率,”昆西插了进来,“我愿意答应教授,虽然我还不明白他的动机,但我敢发誓,他是个诚实的人,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谢谢你,先生。”范·黑尔辛骄傲地说,“我很荣幸能有你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您的认可对我来说太亲切了。”他向昆西伸出了手,昆西握住了。

  然后亚瑟说道:“范·黑尔辛医生,我不喜欢盲目行事,就像苏格兰人说的那样去‘买装在口袋里的猪’,如果这事有损我作为绅士的荣誉,或者作为基督徒的信仰的话,我就不能发这个誓。如果你可以让我相信你所要做的不会触犯这两条原则的话,我立刻同意你的要求。我现在还不明白你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我接受你的限制条件,”范·黑尔辛说,“我对你所请求的全部就是,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谴责我的任何行为的话,请先好好考虑一下,然后我会让你明白这并没有违背了你的约定。”

  “同意!”亚瑟说,“这样很公平。现在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我能问问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需要你们跟我一起,秘密地,到金斯泰德的墓地里去。”

  亚瑟脸一沉,惊讶地问:“就是安葬露茜的地方?”

  教授欠身表示肯定。亚瑟继续问道:“到那了之后呢?”

  “进入坟墓!”

  亚瑟站了起来。“教授,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恐怖玩笑?请原谅,我看出来你是认真的。”他又坐了下来。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坐的姿势很坚定,很骄傲,努力保持尊严的样子。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又问道:“进入坟墓之后呢?”

  “打开棺材。”

  “太过分了!”他说,他又生气地站了起来,“我愿意对任何合理的事情保持耐心,但这——这样做是对墓穴的一种亵渎——里面是我的……”他已经愤慨得说不出话来。教授怜悯地看着他。

  “我真希望我能够分担你的痛苦,我可怜的朋友,”他说,“上帝知道我会愿意的。但是今晚我们的双足必须踏在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否则今后乃至永远,你所爱的人的双足都得在炼狱的烈火中备受煎熬。”

  亚瑟抬起头,脸色发白,他喃喃地说:“说话小心,先生,小心!”

  “为什么不听听我还要说什么呢?”范·黑尔辛说,“至少,你可以知道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可以继续吗?”

  “这很公平。”昆西插话道。

  停顿了片刻,范·黑尔辛很努力地继续说:“露茜小姐死了,不是吗?是的!那么她就没什么不对。但如果她没有死……”

  亚瑟跳了起来,“上帝啊!”他大叫道,“你是什么意思?出了什么错吗?她是被活埋的吗?”他愤怒地咆哮着,根本无法克制。

  “我没有说她还活着,我的孩子。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说她可能已经变成了活死人。”

  “活死人?没有活着?你什么意思?难道这都是一场噩梦?到底是什么?”

  “世世代代人类都在试图解开一些谜团,但其实人类只弄懂了其中的一部分。相信我,我们现在就快要解开一个了。但是我还没有行动,我可以割下死去的露茜的头吗?”

  “老天啊,不行!”亚瑟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不允许世界上任何人毁坏她的身体!范·黑尔辛医生,你逼我逼得太厉害了!究竟我对你做过什么,你要如此地折磨我?那个可怜的姑娘又到底做了什么,要让你如此玷污她的坟墓?你疯了吗,以致会说出这番话?还是我疯了,会去听你的这些话?不要再妄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我也不会赞同你做的任何事情。我有责任保护她的坟墓不受侵害,我向上帝发誓,我会这么做!”

  这时,一直坐着的范·黑尔辛站了起来,他严肃而坚毅地说:“戈德明庄主,我也背负着责任,这种责任与别人有关,与你有关,与死去的人有关,我向上帝发誓,我会这么做!我现在向你要求的全部就是跟我去那里,你自己看自己听,等以后我再要提出同样的要求时,你不要比我更急着完成这件事情就好了。此后,我会履行我的责任,然后我会遵从你的意愿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向你详细解释整件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以一种同情的口吻说道:“但是,我恳求你,不要对我满怀怨气。在我这辈子做的所有事情里——很多事都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有的甚至很让人伤心,但是我还从来没有执行过这么重大的任务。请相信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你的一个眼神就能完全将这些痛苦的时光一扫而空,因为我会竭尽全力救你脱离苦难。我怀着良好的意愿从我自己的国家来到这里。起初是为了让我的朋友约翰开心,然后是去帮助那个温柔的姑娘,而且我也渐渐爱上她了。为了她——我很不好意思说这么多,但是我说这些是出于好意——我也献出了你曾经献出的东西。我,不像你,是她的爱人,我只是她的医生与朋友。我日日夜夜都守候着她,无论在她死前还是死后。如果我的死可以对她有好处,当她成为死的活死人之后,她可以随时取走我的生命。”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充满严肃和骄傲,亚瑟也被深深感染了。他握住了老人的手,哽咽地说:“哎,真的没想到,我也无法理解,但至少,我应该跟你去看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53

第十六章

  谢瓦尔德医生的日记——续

  当我们翻过矮墙进入墓地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差一刻。天空一片漆黑,月亮穿行在浓云之间,偶尔投下一点微弱的光芒。

  我们彼此挨得很近,范·黑尔辛走在前面领路。当我们快到墓穴的时候,我注意地看着亚瑟,我担心这个充满悲伤记忆的地方会令亚瑟伤心。不过他看上去还好。我想可能是我们此行的神秘气氛在某种程度上分散了他悲哀的情绪。

  教授开了门锁。他看到我们几个人都有点犹犹豫豫的,就索性自己先走了进去。我们跟了进去,然后教授关上了门。教授点亮了一盏昏暗的提灯,然后指着露茜的棺材。亚瑟犹豫不决地往前走。

  范·黑尔辛问我:“你昨晚和我在一起。露茜的尸体在棺材里面吗?”

  “在。”

  教授转向其他人,说道:“你们听到了,目前还没有人不相信我吧。”

  他拿出螺丝起子,又一次把棺材盖子打开。亚瑟在一边旁观,脸色很白,但是他没出声。当棺材盖被打开的时候,他走上前去。他显然不知道里面还有一层铅罩,或者至少没想到。当他看到铅罩上的被锯开的裂口时,顿时热血上冲,脸刷的红了。但是血色又立刻退了下去,脸色变得惨白。他还是没吱声。

  范·黑尔辛把锯开的铅皮扳了下去,我们都往里一看,然后吓得一激灵。

  棺材是空的!

  几分钟里,没有人讲一句话。最后还是昆西打破了沉默,“教授,我来说句话。我只要你的一句回答。我通常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想不尊重你,或者怀疑你。但是这件事太神秘了,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所以请问,是你干的吗?”

  “我以所有圣洁的名义向你发誓,我绝没有移走她的尸体,连碰都没碰过。事情是这样的:两天前,我和谢瓦尔德来到这里——相信我,我们是绝无恶意。我打开了棺材,锯开了铅罩,然后我们发现里面是空的,就像现在你们看到的一样。然后我们在墓地里观察,后来看见有个白影在树丛中走动。第二天白天我们又来了一次,而她却躺在那里。是不是这样,约翰?”

  “是的。”

  “那天晚上我们刚好赶得很及时。又一个小孩失踪了,而我们发现了他,感谢上帝,他没有受伤。昨天,在太阳落山之前,我又到了这里,因为只有太阳落山了活死人才能行动。我整晚都等在这里,直到日出时分,但是我什么都没看见。最有可能的是因为我在门的夹钩上放了大蒜。活死人最讨厌大蒜了。此外,我还放了一些别的令她害怕的东西。所以昨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古怪的事发生。”

  “于是,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我把大蒜和其他东西拿开,所以现在这个棺材就空了。请再忍耐我一下,还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呢。现在你们和我一起到外面去,别被别人发现了行踪,等会儿还会有更奇怪的事情呢。”

  “好吧,”他把提灯的黑罩子放下来遮住灯光,“现在我们到外面去。”他打开了门,我们鱼贯而出,他走在最后,然后锁上了墓室的门。

  哦!从那可怕的墓室出来后,不禁感到夜晚的空气是那么新鲜纯洁。看到空中的浮云飘过,月光在云中穿梭,投下忽明忽暗的月光,真是令人心情舒畅。月光的明暗就像人生的起伏,能够呼吸到清新的,没有沾染上死亡和腐败气息的空气是多么美好。那山丘后面的天空映出的红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生活的嘈杂声令我感受到人性的温暖。

  我们每个人都很严肃,而且心情沉重。亚瑟一言不发,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正在挣扎着想解开这个谜团。我耐着性子,又倾向于抛开怀疑,而去接受范·黑尔辛的理论了。昆西·莫里斯则是坦然地接受一切,充分表现出一种男子汉临危不惧的成熟的冷静。因为不能抽烟,他切了一段烟草放在嘴里嚼着。

  而范·黑尔辛则显得有条不紊。他先从袋子里拿出一大堆薄薄的饼干,有点像华夫饼干,这些饼干被一块白餐巾仔细地包裹着。然后他又拿出两捧白色的东西,像是面团或者泥灰。他把那些饼干搓成碎屑,然后把饼干屑和那团东西捏在一起。最后他把这团面团搓成细细的长条,再把这条东西塞进墓室的门缝里。

  我觉得很奇怪,就凑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亚瑟和昆西也好奇地凑过来。

  他回答说:“我要把这个墓室密封起来,这样活死人就进不去了。”

  “就凭你放在那儿的东西吗?”昆西问道,“天哪,这是在闹着玩吗?”

  “是的。”

  “你到底是用的什么东西?”这次是亚瑟在问。

  范·黑尔辛虔诚地举起他的帽子,回答说:“圣饼。是我从阿姆斯特丹带来的,我得到了特别恩惠。”

  这个回答一下子驱散了我们心头最大的疑云,教授居然如此迫切地要实施他的计划,而且他竟然还用到这种最神圣的东西,那他不可能是在骗人。

  我们满怀敬意,默默地服从教授的安排,分别围在墓室四周,隐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我很同情我的那两个朋友,尤其是亚瑟。因为我以前曾经体会过这种监视的工作有多恐怖,而且一个小时前又再次看到露茜空空如也的棺材,所以我觉得我的心直往下沉。

  坟墓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惨白过,柏树、紫杉树斑驳的投影也将墓地的气氛衬托得如此凄惨;凉风吹过,树叶和草发出诡秘的沙沙声,树枝劈啪作响的声音也显得那样阴森,远处传来狗的哀嚎划破夜空,更加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默不作声,我们在寂寞难耐的等待中备感无聊。突然,教授嘴里发出一阵“嘘——”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远处紫杉林里有一个白影渐渐走近。那个模糊的影子胸口还抱着一团黑色的东西。随后,影子停了下来。就在此刻,一束月光透过浮云洒了下来,我们清晰地看到那是一个黑头发的女人,身上穿着丧服。

  我们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的头正伏在一个金发孩子上。片刻停顿之后,我们听到她怀里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声,好像孩子在梦魇时发出的声音,又像一只狗在梦中发出的呜咽声。

  我们想往前靠,但是看到教授站在一棵紫杉树后面向我们摆手,示意我们别动。然后我们看到白影又朝前走过来了,现在她离我们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我觉得我的心几乎都要冻成冰了,我也听到亚瑟受惊的喘息声,因为我们分明认出来,那是露茜·韦斯特拉。

  露茜·韦斯特拉!她的变化简直太大了。她原来的温柔甜蜜已经变成冷酷、无情,天真纯洁此刻已被骄奢、放荡所取代。

  范·黑尔辛走了出来,我们也都跟着他走了出来,我们四个人在墓室门口站成一排。教授拉开了灯罩举起了提灯,灯光照亮了露茜的脸。她的嘴唇沾满了鲜血,血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把她那身素白的丧袍都弄得血迹斑斑。

  我们被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透过摇曳的灯光,我可以看到甚至范·黑尔辛钢铁般的意志也几乎被摧毁了。亚瑟就在我身旁,如果我不是及时抓住他并撑着他的话,他早就瘫倒在地了。

  当露茜——我之所以叫那个东西露茜,是因为它盗用了露茜的躯壳——看到我们的时候,她一下子发出怒吼向后退去,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她的双眼死盯着我们,那双眼睛从形状和颜色看还是露茜的双眼,但是现在这双眼目光浑浊,里面燃烧着地狱般的怒火,而不是我们以前熟悉的那种清澈温柔的眼神。就在这一瞬间,我残存的那一丝爱意也完全变成了厌恶与憎恨,如果她要被杀死的话,我将会无比乐意地亲自动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53

  她看着我们,眼里放出邪恶的光芒,脸上浮现出暧昧与色情的笑容。哦,天哪,我看着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这时,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跌到了地上,发出了魔鬼般的嘶吼。那个一直被她紧抱在胸口的孩子从她怀里跌了出来,她朝着孩子咆哮,就像一只对着骨头狂吠的狗。小孩子尖叫一声,然后躺在那里无助地呜咽。

  看到露茜这种冷血的举动,亚瑟禁不住呻吟了一声。露茜伸出双臂朝亚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放荡的微笑。亚瑟朝后跌坐下来,把脸埋在双手里。

  露茜仍然朝亚瑟走来,但是用一种媚惑、淫荡的声音说:“来吧,亚瑟。离开他们到我这里来。我的怀抱渴望着你。来吧,我们可以双宿双飞。来吧,我的丈夫,来!”

  在她的语调中有一种邪恶的甜蜜——就好像敲击玻璃杯所发出来的清脆的声音——虽然她不是直接对着我们说话,但是我们也都感觉到她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回荡着。

  而亚瑟好像被下了咒一般,把手从自己脸上移开了,并大大张开了双臂。露茜朝亚瑟一跃而上,就在这一刹那,范·黑尔辛冲向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金十字架隔在两人中间。

  露茜猛地一退,避过十字架。她脸色突变,满脸狂怒,快速从教授身旁窜了过去,好像想要冲进墓室里去。

  然而就在离墓门还有一两步远时,她却停了下来,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挡。接着,她转过了身,一张脸在月光与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但是这张脸现在已经不能再动摇范·黑尔辛的意志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邪恶的脸,也再也不想让如此恶毒的眼光逼视自己。她的双眼原来美丽的颜色现在发出青紫色的光,好像都要喷出地狱里的火星。她那皱成一团的眉头就像希腊女妖美杜萨饲养的那条蜷曲的蛇,原来那张可爱的嘴现在沾满血迹,张得大大的,就像希腊人和日本人做的面具。如果一张脸能代表死亡,如果一种眼神能致人死命,那么此刻,我们都见到了。

  这种场景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但是我们却感觉那么漫长。她就这样站在高举的十字架与被圣物封闭的墓室之间。最后范·黑尔辛打破了僵局,问亚瑟:“回答我,我的朋友!我可以继续我的行动吗?”

  亚瑟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说道:“你尽情去做吧,朋友,尽情去做吧。不能再让这种恐怖继续下去了。”说完,他便难过地呜咽起来。

  我和昆西同时走过去把他搀起来。我们听到范·黑尔辛把提灯放到地上发出的摩擦声,然后他走到墓门前,把他原来塞在门缝里的圣物取了出来。这时,我们都看到了令人震惊的可怕一幕,就在教授退后时,那个跟我们的身躯一样真实的身体突然从连刀都难以插进去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当我们看到教授又一次把那些圣物塞进缝隙里去的时候,我们才如释重负。

  然后,教授抱起了那个小孩子说:“来吧,朋友们,在明天来临之前,我们没什么可做的了。明天中午这里会有葬礼,所以我们在差不多那个时候都到这里来。死者的朋友两点之前应该都会离开墓地,然后教堂司事会把门锁起来。而我们则继续呆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但不像今晚那样。至于这个小家伙,他没有怎么受伤,明天晚上就会没事了。我们应该把他放在容易被警察发现的地方,就像以前那样,然后我们回家。”

  然后他走近亚瑟身边,对他说:“朋友,你经历了一场严酷的考验,不过,以后当你回过头来看看已经发生的一切时,你会明白这是你必经的一步。我的孩子,你现在正在苦海之中,但是,上帝保佑,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终会跨越苦海,品尝甘美的蜜汁。因此,请不要过于哀伤。不然的话,我会祈求你的原谅。”

  亚瑟,昆西去我的家。在路上,我们试图彼此安慰。我们把孩子放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都累得够呛,所以一到家便呼呼睡了过去。

  9月29日夜晚

  快到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亚瑟、昆西和我——一起去找教授。奇怪的是,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衣服。当然,亚瑟穿黑色的衣服是因为他处在深深的悲哀之中。但我们另外两个穿黑色是出于本能。

  我们大约在下午一点半左右来到了墓地,然后在四周转悠,并绕过了工作人员的巡视。当掘墓人完工离开之后,司事认为人都走光了便锁上了墓地的大门,这样整个墓地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范·黑尔辛这次带来的不是小黑包,而是换成了一个长长的皮包,看上去像一个板球袋,很沉的样子。

  当园子里完全安静下来,连附近路上的脚步声都远去了之后,我们都默默地跟着教授往墓室走去。他打开了墓室的门,大家都走了进去,随后关上了门。然后,他从袋子里拿出了灯,点亮了,然后又拿出两根蜡烛,也点燃了,然后用熔化的蜡油把它们固定在其他几个棺材上面。这样,我们就有了充足的光源。

  很快,他便揭开了露茜的棺材盖子,大家都往里看——亚瑟看得浑身发抖——我们看见那个身体躺在里面。然而,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爱怜,只有对那个取走了露茜躯壳的邪恶东西的痛恨。

  我甚至看到连亚瑟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僵硬。他问范·黑尔辛:“这真是露茜的尸体吗?还是只是披着露茜躯壳的恶魔?”

  “这是她的尸体,但现在还不是。过一会儿你就会看到露茜真的尸体了。”

  躺在那里的身体就像是露茜的一个梦魇,她有着突出的獠牙,沾着血污的贪婪的大嘴,还有一张麻木僵硬、毫无生气的脸,这真是对露茜温柔纯洁的一个无情嘲弄。

  范·黑尔辛仍然像以前那样井然有序地从包里拿出各种东西备用。首先,他取出烙铁和一些焊料,然后是一盏小油灯,这盏油灯放在墓室的一角,冒着蓝火苗,烧得很旺,然后是一些手术刀,他放在了手边。最后他又拿出一个圆木桩,大约有二点五到三英寸厚,三英尺长。木棍的一头在火上烤过,变得很坚硬,然后削得很尖。和木桩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只大铁锤,就是一般在家中地下室里锤煤用的锤子。

  对我来讲,一个医生对任何工作所做的准备都很刺激和振奋,但是这些东西对亚瑟和昆西来说着实有些令人错愕。不过他们都保持了勇气,安静而且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范·黑尔辛说:“在我们动手之前,让我告诉你们,我们做的事是前无古人的,前人学习活死人的经验都不足以解决今天的问题。一旦有人变成活死人,他就等于套上了邪恶的符咒,他们不会死亡,但是必须世世代代给这个世界添加新的受害者,并且不断增加邪恶,而凡是被活死人吸血而死的人都会变成活死人,然后又去残害其他的人。因此,活死人的圈子只会越变越大,就像石头在水里激起的波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1-21 14:54

  “亚瑟,你知道吗?如果在露茜死前你吻了她的话,或者昨晚你和她拥抱的话,那么等你死后,你就会立刻变成东欧人所称的诺斯费拉图吸血鬼。然后你就会不断制造更多的活死人,使我们这里充满恐怖。这个可怜姑娘的不幸遭遇才刚刚是个开始。而那些孩子被她吸走的血还不是太多,所以不算很糟。但是如果她继续存在,她就会继续吸孩子们的血,这样她就会逐渐控制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就会归附于她,最后也变成活死人。但是一旦她真的死去,一切就会停止。孩子们喉咙上的小伤口会愈合,他们会重新回到伙伴中间去,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但最重要的是,一旦这个活死人真正的死了,那么我们深爱着的可怜露茜的灵魂也就获得了自由。她再也不用在黑夜邪恶地戕害别人,而在白天吸收那些血液进而变得更加卑贱。她应该进入天堂,与其他天使同在。因此,朋友,我们果断的行动是在帮她的灵魂重获自由,是对她的一种赐福。当然,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但难道这里就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来做吗?假若有人今后在不眠之夜能够这样想:‘是我亲手把她送入了天堂,这双手是最爱她的人的手,也是她亲自挑选的一双手。’这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所以请告诉我,我们之中是不是还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我们都看着亚瑟。亚瑟明白了——我们也都明白了——教授的话是出于无限的善意,是在建议应该由他来把露茜还原成我们原来对她圣洁的回忆。尽管他的手在颤抖,脸像雪一样苍白,但他还是走上前,勇敢地说:“我真正的朋友,我发自肺腑地感谢你,告诉我该如何去做,我不会有丝毫犹豫!”

  范·黑尔辛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说:“勇敢的小伙子!只需要一鼓作气就能够完成。这根树桩必须从她的身体穿过去,这听起来很可怕——但不要被此蒙蔽了——这只是片刻的时间,然后你就会体会到比你的痛苦多得多的快乐。从这个墓穴出去之后,你会觉得身轻如燕。不过,你一旦开始了,就不能退缩。你只要记住我们,你真正的朋友,都在你身旁,我们都在这里为你祈祷。”

  “接着说,”亚瑟的嗓子有些沙哑,“告诉我该怎么做。”

  “用左手拿起那根木桩,然后把尖利的那一端对准她的心脏,右手拿起锤子把木桩锤下去,然后,我们会开始为死者祷告——我来领头念,我带着《圣经》,其他的人则跟着我念——以上帝的名义去敲下这一锤,这样我们所心爱的人就获得了永远的宁静,她身上的活死人就消失了。”

  亚瑟拿起了木桩和锤子,自从他下定了决心动手,他的手就连一丝也没有抖过。这时,范·黑尔辛打开了他的《福音书》开始读了起来,昆西和我跟着念。亚瑟把木桩的尖对准了她的心脏,我看到木桩的尖在肉里压出了一道凹痕。随后,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锤子砸了下去。

  棺材里的身体蠕动了一下。接着,一种可怕而狰狞的尖叫从她张开的红嘴中发出来。她的整个身体都疯狂地挣扎和震颤着,她的尖牙咬得格格直响,最后把嘴唇都咬破了,嘴里充满了暗红的泡沫。但亚瑟并没有犹豫,他看起来就像雷神托尔,稳健的手臂一扬一落,随着木桩越插越深,被刺穿的胸膛涌出了鲜血,喷向四周。亚瑟表情坚定,脸上充满神圣的光辉,他的行为鼓舞着我们,我们的祈祷声不断回荡在小小的墓室里。

  尸体的挣扎和抖动逐渐微弱起来,她的牙齿还在磨擦作响,脸依然有些抽搐。最后,尸体终于安静了下来,恐怖的任务结束了。

  锤子从亚瑟的手中滑落,如果不是我们搀扶的话,他可能就要倒在地上了。大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来,他呼吸急促,气喘吁吁。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很大的精神压力,要不是有一种比个人感情更伟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的话,他根本不能闯过这一关。

  在后来的几分钟里,我们都关注着亚瑟,所以没有去留意棺材里的状况。不过,当我们再次朝棺材里看的时候,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哼出声来。看到我们这样盯着棺材里看,亚瑟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往里看。然后一种喜悦、轻松的表情浮上他的脸庞,将悲哀、恐惧的神色一扫而空。

  棺材里面躺着的不再是那个我们所恐惧和憎恶的恶魔了,我们已经把它消灭了,现在展现在眼前的是我们生前熟悉的那个露茜,她脸上浮现出无与伦比的温婉与纯洁。当然我们在这张脸上也看到——就像我们在她生前看到的——关怀、痛苦和憔悴的神色。但是这些表情对我们来说无比亲切,因为这些表情标志着眼前这个人才是我们真正认识的露茜。她的脸上展示出一种圣洁的宁静,就像阳光照耀在这样饱受折磨的脸上。外形只是表面的东西,但是这种安详才是可以永恒持久的象征。

  范·黑尔辛走过来,把手搭在了亚瑟的肩膀上,对他说:“现在,我的朋友,可爱的小伙子,可以原谅我了吗?”

  亚瑟像触电一样反应过来,他握住老人的手把它们举到自己的唇边,用嘴轻触了一下,说道:“早就原谅您了!上帝保佑你,你找回了我爱人的灵魂,同时给了我安宁。”他把双手搭在教授的肩上,头靠在老人的胸口,无声地哭了起来,我们则默默地站在旁边。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范·黑尔辛对他说:“现在,我的孩子,你可以去吻她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亲她的嘴唇,因为她曾经希望你如此。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狰狞的魔鬼了,永远不再是污秽的生灵了。她也不再是魔鬼的活死人了,她真正地荣归上帝,灵魂与上帝同在。”

  亚瑟弯下腰去吻了她。随后,我们让他和昆西先到外面去等。我和教授把露在露茜身体外面的木桩锯掉,而其余部分则继续留在身体里。我们割下了她的头,在她的嘴里塞满了大蒜,然后我们用烙铁焊上了铅罩,把棺材盖上的螺丝拧紧,收拾好东西,走了出来。教授锁上门之后,把钥匙交给了亚瑟。

  外面的空气清新,阳光明媚,鸟儿欢鸣,好像转瞬间大自然就变了一番气象,到处都充满了欢乐祥和。那是因为我们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所以我们很快乐,尽管只是短暂的快乐。

  在我们走前,范·黑尔辛对我们说:“现在,朋友们,我们的任务现在完成了一步,这也是对于我们来说最艰难的一步。但是还有一个更艰巨的任务:那就是找出这一切灾难与不幸的始作俑者。我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了,但这个任务确实是长期的,也是困难的任务,而且还有危险和痛苦。你们愿意帮助我吗?你们,所有人,都相信我说的事了,不是吗?那既然这样,我们能够回避自己的责任吗?不能!难道我们不需要发誓一直走到痛苦的尽头吗?”

  我们每一个人都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并且许下诺言。我们边走的时候,教授边说:“两天后的晚上七点,你们和约翰来找我一起吃晚饭。我还会邀请两个你们现在还不认识的人,到时候我就会准备好我们的计划,并将之和盘托出。约翰,现在你跟我回家,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可以帮助我。今晚我会回阿姆斯特丹,但是明晚就会回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我们伟大的工作。但是我会先告诉你们很多事情,这样你们就会对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有个心理准备。那个时候,我们彼此会重新发一个誓,因为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在等待着我们,一旦我们迈出了前进的步子,我们就不能再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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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嗜血幽灵》--作者:[爱尔兰]布拉姆·斯托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