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1

  “所以微臣猜测,凶犯是不熟悉京都道路的外乡人,而且是初来乍到,没有久居京都的朋友,或者说没有本地同谋,否则弃尸地点一定是在更难以发觉的所在,而不是如此彰昭之处了。”

  皇帝点点头,道:“邢卿的分析极有道理。”

  邢峻接着道:“第三点:死者血液流尽,俱成干尸,身上竟然找不到伤口,现场也无血渍,这一点太奇怪了!这许多鲜血究竟去向何处?实在是一个谜。凶犯定有某种人所难测的邪恶异术。可是,凶犯究竟为什么要取这许多鲜血呢……”

  龙子轶眼睛一亮,表情明显地亢奋起来,粗粗地喘了一口大气。

  皇帝注意到龙子轶的表情,问道:“龙帅有什么意见么?”

  龙子轶却答道:“微臣只是觉得邢大人的猜测匪夷所思,诡秘绝伦,一时失控,故而失态了。”

  皇帝点点头,又问邢峻道:“邢卿却又如何‘猜’这鲜血之谜呢?”

  邢峻道:“微臣一时间也是参详不透。”

  皇帝脸色一沉,正要说话,邢峻却又说道:“还有最后一点也十分重要:凶案发生这些日子,京都连降大雪,积雪多日未化,然而每一件凶案发生后,现场竟然都没有留下脚印,难道说死者尸首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去的么?微臣心中疑惑,便细细勘察了现场,发现只有墙头檐角等高处才有浅浅的脚印留下。也就是说凶犯是一个能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的家伙,臣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皇帝心中一动,道:“你说的莫非是方伐柯?”

  “皇上说的正是微臣所想的。”邢峻答道:“方伐柯自甘为盗,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是有这样身手的。纵然不是凶犯,也不能排除嫌疑。”

  皇帝沉思良久,道:“邢卿说的是。方伐柯行事向来颠倒伦常,稀奇古怪,难保不是他的手笔,他确实有莫大嫌疑。”

  “可是,”邢峻道:“方伐柯久居京都,京内的大街小巷莫不了然于胸,这与臣的第二条猜测却又不同了。现下的当务之急有二,一:找到方伐柯,问个清楚再说;二:盘查京都内所有的外乡人,重点是各大外省会馆、同乡会、行帮、旅社、客栈、各大官宦贵戚的门下幕宾食客等等,看看能不能在这些人中找到线索。”

  皇帝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邢卿你这就去办吧。”

  “是。”邢峻躬身道,“皇上请放心,臣破釜沉舟,也要将凶犯绳之以法。以祭冤死亡灵,以正国家法典,以安京畿民心。”

  皇帝点点头,道:“很好,很好,你退下吧。”

  邢峻跪下叩头,躬身离去,临走的时候看了龙子轶一眼,目光漂游,仿佛大有深意。

  皇帝目送邢峻退去,良久,忽然站起来,对龙子轶道:“龙帅,你随朕来。”

  龙子轶答应了,跟着他一同走进大殿深处去了。

  转过一扇门,有一条长长的向下的走廊,他们沿着走廊一路行去,走到一处所在,突然转出一个内侍,引领两人进入一间小房间中,内侍便离开了,随手带上门。半晌,猛地听到机关齿轮的“嘎嘎”声,小房间一震,便开始极快地上升,龙子轶吃了一惊,看看皇帝,皇帝却神态悠闲地闭目养着神,便不说什么了。时间似乎漫长而又短暂,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小房间停住了,门一推便开,眼前豁然大亮。

  龙子轶发现来到了一处梦幻般的所在。面前是一大块悬空的平台,凌驾于京都万家灯火之上。平台被一个巨大的水晶罩子罩住,无数根黄金的巨柱支撑起平台的水晶穹顶,外面风雪交加,星辰昏暗,罩子内四角都点了熊熊的火,温暖如春。

  一条悬空的瀑布从庞大的人造假山上倾泻而下,融汇进一片柔和的水域,形成了湖泊。又似乎是河流的分支,沿岸怪石堆砌,植满奇花异草。

  一条曲径通幽,空气温和,鸟儿飞舞,不时撞上水晶穹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湖面在火光下粼粼闪动,鱼时不时跳出水面,有捕鱼的水鸟专门等着这时刻张大嘴捕捉美餐。

  龙子轶看得目眩神迷,心神摇曳,不停地啧啧称奇。他久居塞北苦寒之地,哪里见过这等人造奇景?

  皇帝微微笑着,侧眼观察着,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引领他来到湖边一座木亭中。亭子中装饰奢华,木地板上铺了厚厚的藏毯,只要看一眼金丝银缕的纹绣图案,便知异常华贵。毯上设有软垫和木几,木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酒。皇帝倚案席地坐了,指指身边的靠垫,道:“龙帅也坐。”

  龙子轶恍然一惊,连忙说道:“不敢。微臣怎敢与天子同席而坐。”

  “但坐无妨,你本也是皇室宗亲,有什么尊卑贵贱之说?但坐无妨。”

  龙子轶只好道:“是。多谢皇上恩典。”说完小心地欠身坐了。

  他知道皇帝把他带到这秘处,必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当下凝神,等着皇帝说话。

  果然,皇帝拈起一枚葡萄吃了,说道:“龙帅为朝廷开疆扩土,百战百胜,朕在朝中,听说有人称你是‘鬼帅’,也不知道这‘鬼’字怎么讲呢?”

  龙子轶微笑道:“那是朝中同僚对臣的嘲谑之辞,讽刺臣杀孽太重,以致自毁人寿,年少白头,变得不人不鬼。”

  皇帝道:“龙帅是为国出力,保卫疆土,怎么能说杀孽二字?这些嚼舌头的腌臜奴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2

  龙子轶道:“边疆连年战事,白荻、羌人、三首、结匈等族群虎狼环伺,对付他们手段不狠不行,杀伐决断,容不得半点犹豫。京畿群臣久历天朝繁华,久处太平盛世,自然不知边塞险恶,也是情有可原的。”

  皇帝点点头,又问道:“我还听说你不但是兵法大家,而且还善于围棋,是么?”

  “皇上说的不错。微臣会下一点棋。”龙子轶答道:“微臣想:棋道便如兵道,上兵伐谋,是纯粹智力的较量。在纹枰上表现出来,是兵法的精华浓缩。或大开大阖,或兵行诡道,或围或剿,或杀或生,自有其天理存焉。微臣对此还是颇有心得的。”

  皇帝笑道:“且说说看。”

  龙子轶道:“围棋分为黑白,黑子代阴,白子代阳,阴阳相交,或短兵接于峡谷,或小鱼游于夹缝,便如同兵戈战阵中两军对垒一般。关键是造势,棋中有定势,战争也有定势,那不是天命之类玄虚的东西,而是人为的‘运’。对弈或战争,重要的是棋手或将帅懂不懂‘势’,有‘势’便能所向无敌,正所谓大势所趋。‘造势’需要抓住机会,寻机导入。”

  “棋分阴阳,阴盛则上善若水,阳盛则锐不可摧,便如行兵:对阵双方是同水火,如同阴阳。战前要布局,便是造势!局中的伏兵、陷阱、圈套、计谋便是大势的棋子。微臣阳气太盛,心火焦躁,克亲克妻,那是命数,在战场上总也把握不好阴阳虚盛的道理,是以每每造成大杀孽,有伤天和,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性。虽在棋中悟道,却不能将棋理套入兵法,在朝中便有了‘鬼帅’之称。”

  皇帝抚掌笑道:“龙帅敢于自责,无愧英雄本色。朕偏需要你这等英雄的辅佐。”

  龙子轶正要说话,皇帝忽然站起身,赶紧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帝走到天台边缘,隔着水晶罩子,俯瞰京都的万家灯火,似乎冥然中,神魄漂离了身体,过了好半晌,指着下面,说道:“龙帅你看。”

  龙子轶向下看去,却只看见风雪中无数灯火闪动,折射在水晶罩子上,只觉得浮光掠影,空幻难言。不禁有些茫然了。

  皇帝悠然说道:“京都中,百姓数以百万计,还都是有户籍名册的,外来人不算,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你从高处望,只能看见灯火辉煌,却看不到灯光后面的阴影。你可知那阴影处有个名字叫什么?呵呵,它就叫做‘江湖’——你看不见的一个阴暗的世界—— 你可知‘江湖’一词的来历么?”

  “微臣不知,请皇上赐教。”

  “‘江湖’原来仅指长江与洞庭,后来泛指三江五湖。”皇帝说道,“所谓‘三江’,是指会稽毗陵的北江、丹阳芜湖的中江、以及会稽吴县的南江。所谓‘五湖’,指具区、桃滆、彭蠡、巴丘和洞庭。所以说,传统意义上的‘江湖’都在长江中下游,是落后的夷蛮。吴越之地,断发文身;荆楚之地,烟瘴毒蛊,节气终年恶劣,民风难以教化。所谓‘江湖’,卓然独立于‘庙堂’之外,庙堂就是朝廷,就是国家的机枢中心,就是宣明王典政教的所在,或者说:就是京畿!‘江湖’则是民间。民乱则天下乱,这个道理你懂么?”

  龙子轶肃容道:“皇上圣论。”

  皇帝摆摆手,接着说道:“这仅仅是地志上的划分,‘江湖’一词还有更深刻的涵义。江湖是民间的一股潜流暗涌,标立新异的思想为范本,确立独行的人物为楷模,三教九流,斑驳复杂,却自封为‘侠’。须知‘任侠’在韩非子的名著《五蠹》中,是危害最大的一种国家蛀虫。”

  他略微顿了顿,见龙子轶全神贯注地细听,甚感满意,接着说道:

  “在‘江湖’中,充斥了种种思想:儒、道、墨、法、杂、名、阴阳、纵横、农,囊括了民间的各种流派。”他表情凝重地说道,“‘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异能奇行之士,怪杰通才之人辈起:医卜星相,卖艺起解、奇门遁甲、豪杰奇侠、旁门左道、巧匠逸人、盗匪娼妓,光怪陆离、斑斓驳杂,游离于蒿莱与明堂之间,自成一种体系,与朝廷分庭抗礼,对国法阳奉阴违,闹市杀人、天街争雄、以武犯禁不说,或又在书院抨击王政庙堂,或在暗巷传播异端邪说。以任侠为名、以文字为铗惑乱民心。比之近日京都干尸奇案,更是朕的心腹大患!”

  龙子轶终于有些明白了,却还不能太肯定,期期艾艾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点点头,道:“我召你万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并不仅为了拱卫王畿一事。比起找到嗜血的凶犯,肃清民间的异端邪说更为重要!要中兴帝国,首要的是清理王畿重地,须知攘外必先安内!‘安内’之首要是使全民达成精神统一,整肃异端!才能上下一心,君民一体。你可明白么?”

  龙子轶道:“今闻皇上开导,茅塞顿开,如天光照彻,混蒙初启……”

  “好了,好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该如何肃清江湖的乱流?你可知晓?”

  龙子轶伸出细长血红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冷冰冰地道:“杀!”

  “莽夫愚见!莽夫愚见!”皇帝叹道:“江湖之大,你又怎么能尽知深浅?难道要杀光所有江湖中人吗?你果然是阳气太盛,杀性深重啊。”

  龙子轶慌忙站起,便要拜倒,皇帝又说道:“起来,起来,朕不是责怪你,朕就需要你这样的杀性,你这样的阳气。起来说话。龙帅啊,你难道不知一句兵家的老话: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3

  龙子轶恍然道:“原来皇上已经有了目标了。”

  “不错。”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异端也有精神的领袖,也有行为的表率,他们就是王!就是马!所以你就从他们下手!”

  “皇上指的是……”

  “呵呵,有几位老相识在江湖中起了莫大的作用,跟你、跟邢峻、跟朕又都有莫大的渊源。”皇帝出神想了想,伸出手掌摊开,说道:“一共五个人:方伐柯!姜沣!吕无靥!夏掌轩!元畏鲸!”

  龙子轶奇道:“方伐柯愤世嫉俗,危言耸听,公然侮辱圣教,佯狂特立,抗旨不尊,自然是死罪;夏掌轩是天下水道和漕运的幕后老大,与朝廷对立争雄,元畏鲸跟夏掌轩孟良焦赞,一丘之貉,该死!吕无靥为恶一方,伤人无数,掠夺民脂,积财不用,该死!可是……可是姜沣不过是一个琴痴,一个靠制琴贱艺为生的巧匠,又……又怎么……?”

  皇帝冷笑道:“姜沣操琴,冠绝天下,闻者皆说妙韵无穷,奉之为‘琴圣’。他却公然诋毁庙堂礼乐,斥之为腐蠹,又求新变异,弄来了许多异族乐器,以妖声惑众,以妖韵媚俗,是民间的一个异端。”

  龙子轶翕动嘴唇,想说点什么,见皇帝脸色不善,终于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皇帝却瞅见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道:“龙帅从棋道悟兵法,朕便从棋道说治国。治国也是在造势,也是在布局,造势与布局需要阴阳调和。治大国不一定总是仿佛烹小鲜,在某些极端时刻,便需要雷霆手段,即所谓阳盛冲阴。所以,朕要你这样的阳气旺盛的肱股之臣,才能安定京畿。”

  龙子轶睁大眼睛盯着皇帝,到此刻方才全然明白。皇帝是要借近日京都的混乱,通过他龙子轶,来剪除江湖上的异己,达成所谓“思想统一”的古怪理论。而他又隐隐觉得,皇帝从姜沣等五人下手,却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目的显然跟他们之间那久远的渊源有关系。可是皇帝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什么?龙子轶可不知道。皇帝的心事没人能摸得清。龙子轶忽然觉得,皇帝是一个谜!一个关于权术、阴谋和思想的谜。他龙子轶不知道谜底,世界上也没人知道,皇帝是决不会让任何人洞悉他的内心世界的。

  长久以来,一向有人称他龙子轶为“虎狼”,太傅甚至告诫皇帝养他龙子轶,就是养虎为患!他来京都之前,心腹幕僚还开玩笑说:“皇上这回调大帅回京都,可不是要与虎谋皮么?”可现在呢?龙子轶却迷惑了,究竟他是老虎?还是面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当今天子是猛兽?与虎谋皮的是皇帝?还是他自己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龙子轶猛然觉得一种亢奋。一种混杂着紧张、惊悸和刺激的亢奋。

  皇帝走回凉亭,坐在软垫上,忽然拍拍手,平台一角便转出来一个内侍。皇帝说道:“朕累了,且退下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龙子轶拜倒叩首,随着那内侍,悄悄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京都城内……

  一辆装饰豪华的八轮马车在一条巷子外停下,一男一女相继下车,正是苏度情与吕无靥二人。苏度情下了车,站定了四顾左右,恍然发觉来到了一个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园林门口。

  “到了!”吕无靥微微一笑,径自过去,解开大铁门上粗粗的铁索。苏度情不禁迷惑了,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在京都城内。”吕无靥道,“此处乃是城南一处园林,名唤‘颖园’,一个海外而来的朋友不久前买下了这片园林,我们就是来此赴宴的,小姐请跟我来。”

  苏度情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吕无靥的话中仿佛带有一种令别人不得不信服的语气,也无暇多想,跟着吕无靥进了园林中。

  一路上,苏度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座园林。从园容看来,她认定这是一个植物园,很有可能曾经是某一望族的游憩之地。他们走过了一座白石筑就的喷泉废墟,喷泉雕工精致罕见,美仑美奂。许多古怪兽雕的断石剩瓦散落在地上,可见新主人事物繁忙,尚无心修葺。

  园林的每一寸土地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密密层层、古老宏伟、枝蔓纠缠的大树却叫不出名字来,树木间还弥漫着青乎乎的雾气。有的植物种不开了,就种在雕满古老花纹的陶瓮中,那些陶瓮的形状样式也是从所未见,显然并非中土所产,定是来自遥远的异域。奇怪的是,值此隆冬时节,植物树木竟然还茂盛得如同在春天一般,却也叫人想不明白。

  苏度情和吕无靥一路行来,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却是走出了树林,来到一个宽敞的所在。只见面前一栋巨宅威严耸立,窗口透出来辉煌的灯火,奢华难言。

  吕无靥悠然道:“很不错的地方吧?我们快快过去,主人大概等急了。”苏度情点点头,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向那宅邸走去。

  到了近前,苏度情才发现那宅邸的空前巨大,既庄严又肃寂。她满怀敬畏地走上长阶,不禁伸手抚摸了一下高大的石柱,如同虔诚的信徒在抚摸肃穆的庙宇廊柱一般。

  长阶尽头处立着一人,远远地看见了吕无靥两人过来,大声笑道:“你们可迟到了。”那人说话咬字不清,发音微微卷舌。

  吕无靥微笑答道:“有事延误了,王子请勿怪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3

  一边说一边走近了,苏度情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材极高,瘦骨支楞,一身宽大的黑色披风便如同挂在他的身上一样。走得更近时,廊上灯火照在那人脸上,却见卷发深目,头发作金黄色,鼻子高高隆起,相貌英俊,肤色极端苍白,一双眼睛竟然是碧绿色的,隐隐泛出燥红色,决非中土人士,自然便是吕无靥所说的海外而来的朋友了。

  吕无靥和那人拥抱了一下,便为他俩彼此介绍:“苏小姐,这位德酷王子,来自海外一名唤‘特勒瓦尼’的国度,是该国的一名门贵族的后裔;王子,这位便是我向你说起过的苏度情小姐。”

  王子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苏度情,那目光令女人感到不安,那不是男人欣赏女人通常的方式,而是鉴赏家赏鉴名画,或者医生大夫透视病人骨骼血脉所使用的目光,是完全清醒和理智的,丝毫不掺杂一丝幻惑和热烈,像冰一样……

  没错,冰一样的目光。

  苏度情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王子微笑道:“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小姐,您走进我的庭园,所有的花朵都将为您绽放,伏倒在您的脚下,等待您恩泽的亲吻。我也和那些花儿一样,甘心为您的奴仆,请接受我以鄙国的礼仪来向您奉献我的满腔敬意。”说完,倏然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啄了一下。王子的嘴唇是冰冷的,又异常鲜艳,仿佛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一道鲜红的伤口。

  苏度情吃了一惊,急忙抽回手,心怦怦乱跳,脸红得像除夕夜的窗花剪纸。

  吕无靥哈哈大笑,道:“小姐莫惊,这是王子家乡盛行的吻手礼,向最尊贵的女客表示尊敬,绝没有冒犯的意思。”

  苏度情略一凝神,便恢复了从容,模仿着王子的语调,说道:“认识您也是我的荣幸,王子,我走进您的庭园,所有的花朵都在隆冬时节悄然绽放,沐浴您的恩泽。我有幸目睹奇迹,才应该对您奉献我的满腔敬意才是。”

  王子眼睛一亮,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点点头,说道:“好,好,两位请随我来。”

  三个人并肩走进巨宅内。

  他们来到一个圆形大厅中,只见两条螺旋形的楼梯盘旋而上,连通天顶处的一幅巨型壁画,那画上画了一个光身子的女人,身边是几个同样一丝不挂的婴儿,笔法细腻,肉感十足,颇有些猥亵,却另有一种奇异精致的美在其中。地板上铺的大理石,光亮得能照见人的影子。大厅四壁刻着古色古香价值连城的浮雕,都是裸体的,纤毫毕露,栩栩如生,此外墙上还挂满了奇形怪状的武器、陶瓷器、金属制品、微型绘画、书法、纺织品、木制品以及古老的挂毯。

  苏度情不禁看得出神,这时,忽听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绝美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这个女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长发乌黑,皮肤雪白,披了一袭鲜红的纱裙,便如同裹在剥开的红皮儿中的一枚荔枝一般。她身材高挑匀称,富有弹性,腰围纤细,曲线玲珑,眉目传情,眼神热辣,极富野性。

  吕无靥哈哈笑问:“这位天姿绝色的美人却是谁啊?王子。”

  王子微笑着,过去挽住那美人,轻轻吻了吻她的手,道:“这是京都‘如意坊’的思思小姐。”

  吕无靥大笑道:“王子雅善风流,金屋藏娇,却也把我都瞒过了。”

  两人相对大笑。

  思思盯着苏度情,目光中似乎包含敌意,苏度情浑不在意,仿佛不觉。

  思思娇声嗲气地问德酷王子道:“这两位贵客是谁呀?可眼生得紧呐。”

  王子道:“这位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吕无靥先生,这位呢……是……”

  思思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至宝一般,莺莺燕燕敛衽一福,道:“原来是吕先生呀,思思给吕先生行礼了。”说完,竟然火辣辣地盯住了吕无靥。

  吕无靥冷冷地看着她,苏度情忽然发现,此刻吕无靥的目光便如同刚才德酷王子盯着自己时候的目光一模一样。

  冰一样……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半晌,吕无靥躬身为礼,道:“无靥见过思思小姐。”

  王子又介绍苏度情给思思认识,思思先是一怔,旋即扁扁嘴,道:“苏度情么?可没听说过。”

  苏度情淡然一笑,也不置可否。就在这一刹那间,吕无靥和德酷王子目光相交,都心领神会地一笑。王子道:“都来了,咱们入席吧。”

  苏度情奇道:“就四个人么?”

  “待会儿大概还要有人来的,都是老相识了。”吕无靥意味深长地答道:“我可饿得紧了,不等他们了,咱们先入席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6

  老相识?却是谁呢?苏度情思忖着:姜沣?方伐柯先生?还是元畏鲸先生?

  边想边走,四个人已来到一间圆厅中,只见小儿手臂粗细的红烛明亮温馨,圆厅中央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食具、酒杯、壶盏,几个大银盘上都倒扣了银罩子,一望便知内中定是美食佳肴。

  四人分宾主坐了,思思依偎在王子身边,苏度情坐在吕无靥的左手处。

  王子举杯道:“今日,度情小姐和吕先生大驾光临,我想起古波斯的一位诗人说过:各位光临,缺乏准备,蓬荜未扫,只能悉听支配。”

  吕无靥道:“王子客气了。”他晃晃手中的水晶杯,道:“只看这美酒的香味色泽,定是来自王子家乡的上等葡萄酒。万里迢迢,漂洋过海,所花人力钱财不说,这一份心意在下便足承您的情了。”说完一饮而尽。

  苏度情和思思也都陪着喝了。却见王子并没有喝,只是用杯沿碰碰嘴唇,就放下了。

  苏度情不禁奇怪地问道:“王子不喝酒么?”

  王子尚未说话,吕无靥便解释道:“王子从不饮酒,酒会让他癫狂,或者发烧,他不喜欢这样。所以只是陪着我们而已。王子,我说的是么?”

  王子含笑点头。

  苏度情就不问了,轻啜了一口杯中酒。只见对面,思思面色潮红,眉目含情,如同常春藤一样缠绕着王子,悄悄在他耳边娇声软语。王子微笑着,仿佛很用心地细听,眼睛却像冰一样冷淡,斜瞅吕无靥,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而吕无靥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嘴角同样挂着淡淡的笑。

  忽然间,苏度情感到一丝异样,有一件事显得十分别扭,十分诡秘。但是细看在座诸人、圆厅陈设、外面花木、又毫无异处,可冥冥中,气氛却分明变了。

  他们继续用晚宴,大菜是一只烤野雉配绿齿菜,一只浇了汁的羊羔,一条价值连城的有翅膀的飞鱼配大龙虾。大菜之间,还点缀了许多小碟子,里面盛着各种珍馐。

  但是四个人几乎都没怎么动箸,酒倒下得很快。苏度情是因为那种奇怪的焦虑而没了胃口;思思大概是因为不想吃得太多,而坏了身材;王子保持着他那习惯性的冷淡的贵族礼节,对什么事仿佛都不太热心;而吕无靥呢,表情冷漠带着厌倦,似乎没有一道菜合自己的口味。

  晚宴就在生硬冷漠的气氛中结束了。

  饭后,四个人围坐长桌,喝一种味道苦涩、却又香醇无比的棕色饮料。王子介绍说这种饮料来自大海对面的一个世界,名字是一串古怪的音节,不用说自然是那海外异族的语言了。

  只听整栋巨宅中悄然无声,似乎从来就没人居住一般,寂静得令人心慌。良久,吕无靥终于打破了沉默,缓缓说道:“王子,诸事顺利极了,我们该谈一谈下一步的安排了。”

  苏度情微微一震,知道他们转入了正题,已经是男人之间在说话了。那似乎是关于一个大生意的买卖,可是忽然间,苏度情对他们即将要进行的谈话发生了兴趣,没有任何缘由的兴趣,隐隐的,她感觉这谈话十分重要!无论对他们来说,还是对自己!

  她虽然觉得自己在场旁听有些不太妥当,不过既然男人都没有反对意见,自己也不必多此一举,当下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一边。

  王子显然很满意,轻轻拍了拍手掌,说道:“很好,很好,非常好,真是太好了。那么还等什么,我们开始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7

第九章 龙裔

  吕无靥正要说话,只听思思忽然娇啼一声,伸展双臂,慵懒地搂住了德酷王子的脖颈,娇滴滴地说道:“哎呀,你们干什么呀?这是多好的晚上啊!吕先生,王子啊!别让俗事坏了氛围好么?”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苏度情,目光中跳着火星儿。

  王子看着她,很冷漠地,吕无靥眼睛中则毫无表情。

  苏度情叹了一口气,真是愚蠢,男人们正襟危坐,他们需要谈很重要的事情,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刻,只能由他们来掌控。对面的红衣女人想要证明什么,急不可待地要控制局面。可是她忘了,不识时务是女人最大的愚蠢。

  王子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细碎的小白牙,柔声说:“你说的没错,思思,这的确是大煞风景。你说的没错。”他轻轻搂住了红衣女人,吻了吻她的耳垂。思思躲闪着,娇笑着,不依不饶地捶打王子的胸膛,眼睛还是盯住了苏度情,目光中跳着火星儿,嘴角上撇,似乎雌鸟在向对手宣告自己的领地。

  苏度情觉得很无聊:这一切!气氛生硬的晚宴、僵化的礼仪、男人们的生意、争宠的女人……真是无聊啊。

  她忽然想起来姜沣,想起了他的琴房和店铺,他的庭园和朋友,他的手指和嘴唇……一种宁静的甜蜜悄然涌起,怀旧的激流,温暖的感觉,令人眩晕……

  吕无靥看了她一眼,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了微笑。

  长桌对面,王子还在跟思思调情,没完没了地轻吻她的肩头、耳背、发梢、鼻翼、脖颈,在她耳边说着情话。他抓住了女人的两只手,把它们弯向背后,女人的身子就弓了起来,更加突出她纤秀的脖子和高耸的乳房。

  王子在她的胸脯上深深印了一吻,女人“咯咯”地娇笑着,眼睛朦胧了,鼻翼扇动,嘴唇微微张开,呼出湿热的气息。

  王子就势深深吻住了女人的嘴唇。

  苏度情不由得面红耳赤,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下“表演”。她瞟了一眼吕无靥,却见他仍旧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也决定镇定下来,可是心还在怦怦地乱跳,掌心也沁出了汗水。

  那一吻长久得似乎可以凝固时间。苏度情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只希望他们快点结束。过了半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忽然看见一双眼睛!那是王子的眼睛,正死死盯住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那眼睛倏然一红,然后便听见思思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那呼声却被闷在口腔中,变得仿佛一线令人惊悚的呜咽。

  苏度情霍然站起。隔着长桌,只见思思被王子搂在怀中,两张嘴仍然没有分开。思思却全身抽搐着,每一块肌肉都绷起来,脸被憋得胀红,手舞足蹈,拳打脚踢,狂乱地呜咽着,发疯似地捶打王子,想要把他推开。脚踢翻了椅子,惨白的手指漫无目的地伸向空中,又蜷拢,又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茅草。

  她抓住了王子的衣襟,拼命拉扯推搡,但是没有用,王子的手臂如同钢箍,牢牢箍住她,使她无法逃离。王子的嘴紧紧攫住思思的嘴唇,颈部上的青色血管绷起,一鼓一鼓的,仿佛青蛙一般。

  思思还在反抗、捶打、乱踢,但是力量已经弱小多了,就如同秋千没了推力,最后只能凭惯性摆动一般。她的肤色由红润变得苍白,又变成惨白,最后竟然变成了晶莹的、玉一样的白色。

  王子终于松开了嘴,头发披散,手里抱着已经一动不动了的女人,却深深低着头。思思的脸侧过来了,脖颈和四肢软绵绵地垂落,好像都折断了。她的眼睛大张,充满了绝望、死寂和疑惑。

  她死了—— 思思小姐死了。

  苏度情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早就惊呆了!被突如其来的惨事镇住了。又过了良久,德酷王子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嘴角挂着一滴血渍,他在笑!嘴像脸上的一道鲜红的伤口,狞厉地弯起来,冲着苏度情笑了。

  苏度情瞿然惊醒,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黑暗中的谜语解开了。

  “是你!!是你!!”

  苏度情大喊着,向后退去,撞翻了椅子,全身因为恐惧和紧张而绷紧,手不受控制地狂抖。

  吕无靥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为她扶起椅子,说道:“度情小姐,请坐下,坐好,别紧张,请你坐下!”

  苏度情还在向后退,她感到脑子中一片空白,就是思思小姐脸上的那种白,混乱的白,她盲目地伸手向后摸索,希望能抓住什么坚实的东西——比如墙壁—— 来靠一下。但是身后什么都没有,是空的,这就更吓坏了她。

  吕无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按在椅子上,然后斟一杯酒,递给她:“喝下去,你就不会害怕了。”

  苏度情茫然地接过酒杯,茫然地看着吕无靥,似乎弄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弄不清面前这个人是谁。吕无靥柔声说:“喝了它,快点喝了它,好的,就这样,喝了它。”

  声音带有梦的味道,苏度情顺从地喝了酒,只觉得一线热力顺着咽喉流下去,然后身体四肢都放松了,她缓缓认清了眼前的一切。也许因为酒的作用,她稳下来,虽然还在发抖,但是目光已经镇定了很多。吕无靥满意地笑了笑,回头看看王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8

  王子还在摆弄思思的尸体,似乎觉得很好玩。吕无靥走到圆厅一角,打开一个壁橱,开始从里面往外拿东西。

  一小块木砧板、一个古旧的羊皮褡裢、一柄长柄锅和其他类属的锅子、一叠精美昂贵的瓷盘、盛着佐料的小水晶碗、酱盏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小瓶子。

  他有理有条地把这些东西在长桌上摆好,然后对苏度情说道。

  “好了,请你坐好,晚宴正式开始了。”

  “你要是觉得紧张,可以喝一口酒。”吕无靥道:“酒是真的很不错的,不过你不要想逃走,因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明白么?”

  苏度情忍不住点了点头,瞪着他,浑身还在发抖。她预感到,接下来还将发生更加诡异恐怖的事情,由这个名叫吕无靥的男人掌控一切。

  吕无靥满意地点点头,熟练地将羊皮褡裢解开,褡裢里是数十把银光闪闪的刀具。吕无靥从中抽出一把,怜惜地摩挲着刀锋,道:“度情小姐,你去过五羊城么?”

  苏度情下意识地摇摇头。

  吕无靥叹了一口气,道:“真可惜啊,你没去过,那太可惜了。你知道么?五羊城人素来以吃生食著称,他们什么都可以活生生地吃下去,就像野兽一样。不过,他们的吃法非常讲究,是古典的,精美的,艺术的。我认为他们的方法非常美妙,所以今天借王子的光,就用古典的粤家生食的烹调技法,来制作这一顿晚餐,献丑了。”

  他放下刀子,走到德酷王子那儿,道:“王子,劳驾。”

  德酷王子桀然一笑,似乎感到很好奇,便坐直了身子为他闪开道。吕无靥弯腰抓住思思的尸身抱起来,又回到桌前,把尸体面朝下放置在长桌上。

  吕无靥说道:“五羊城人吃鱼生,也叫生鱼片。做法非常复杂,手续繁琐得紧。首先要将鱼放血,也就是说用一根大铁勾,勾住鱼尾,倒悬起来,身上划了口子,让鱼把血流尽,然后再将鱼取下,裹上毛毡纸,以吸干鱼身上残留的血液。如果血没有放干净,那么鱼身便有血腥味,不好吃了。这道工序需要两天的时间,幸好王子为我省了这些麻烦,德酷王子的牙齿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子和铁勾……现在呢,这个女人身上已经一点血也没留下了,王子是不会暴殄天物的,这么美的尤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呵呵。非常好,真的很美。”

  他轻柔地脱掉思思的红色衣裙,将晶莹耀眼的女体展露出来,轻轻抚摸着,叹息道:“多美呀,天造的尤物,引人堕落和犯罪的终极诱惑——像水晶的瓶子,里面藏满了欲火,瓶子是完美的,静态的,曲线圆滑的,那么,火焰只能在瓶子里面燃烧,又不可遏制地透过瓶子体上的开口喷涌出来。这里——眼睛;这里—— 嘴唇;这里—— 鼻腔;这里—— 女私,就从这些地方放射出来,多么精密的神的设计,梦幻的设计。太美了,太美了。”

  他说着话,从羊皮褡裢中取出一支刀子,试了试锋口,一沉吟间,银光闪过,刀子已经划开了女体腰部上的肌肉,没有血,他满意地点点头。

  “啊!!”苏度情不禁失声惊呼,神经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嘘!”吕无靥用食指按在嘴唇上,作了一个手势,目光严厉,示意她保持安静,好让自己专心工作。

  苏度情顿时收声,摒住呼吸,像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儿。但是她的咽喉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堵住了口腔,这使得她开始猛烈地咳嗽。

  吕无靥心无旁鹜地割下了一大块尸首腰部上的肉,放到砧板上,说道:“刀工最重要,每一片肉要切得像纸一样薄,是透明的,轻盈的。刀工是一个厨师水平的集中体现,完美的刀工,不是屠夫式的,而是像绘画一样,追求一种‘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感觉,讲究构图、用笔、用墨和敷色。关键在于‘神’。王子,我看了您带来的你们那个国度绘画,却只注重‘形’,而忽略了‘神’,这便是您现在无法领悟的东西——纯粹中土的东西。”

  德酷王子道:“不错。”

  说话间,吕无靥已经将那块人肉切割完毕,果然如他所说,片片都像纸一样薄。吕无靥又问王子道:“可有冰块么?”

  “当然,品味美酒冰块不可或缺啊。”王子从桌下取出一只银盆,内中盛满了冰块,递给吕无靥。

  “吃鱼生最好是冰镇,这样最能体现生食的自然妙味。”吕无靥把肉片置于冰盆中,掏出手帕擦擦手,道:“那么,现在,趁着晚餐还需要冷却,我想,是该到了回答度情小姐的一些疑问的时候了”他缓缓走过来,脚步轻得仿佛狸猫,走到了苏度情面前站住,柔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所以你不必问出来。我知道你有点害怕,没关系,没关系,镇定一下,喝点酒就会好的。你不用问,我来告诉你一切,这样好么?”

  苏度情虽然还有一线理智在支撑,可是还是恐惧得快要发疯了,下意识地点点头,什么问题也问不出来。吕无靥安闲地喝了一口酒,问道:“你想问我现在在干什么,德酷王子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诸如此类的问题,是么?”

  苏度情又点了点头。

  吕无靥微笑着,缓缓说道:“我会回答你的,别着急,这对你可能有点太荒谬,太神奇了,所以你坐好,听我慢慢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39

  他略一凝神,便开始述说。

  “我来自荆楚蛮荒之地,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了,我的家族是一个名门望族,在当地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我的家族每个人都高雅、博学、机智、喜欢享受,会赚钱,又恪守传统。爱好占星、历法和诠诂经典,但只是表面的。在阴暗处,我们有着一项疯狂的、恐怖的、忤悖伦理的爱好,你知道是什么么?你应该猜得出来,不错,我的整个家族都热爱食人。别害怕,别害怕,喝口酒,好的,非常好,请听我说完,好么?好的,非常好。”

  他满意地看着苏度情,说道:“吃人是一件很邪恶的事情,非常邪恶,这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我们要食人呢?为什么要这么邪恶呢?这一点很重要,关系到一些起源和最初的东西,关系到我的家族的血缘。而我需要了解它。于是我查阅家谱族谱,还有已经散乱的零星家庭纪录,然后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我是商周时代一个可怕的角色羊角的后裔!你知道他么?你大概不知道,据家族纪录和《天古密录》所记载,这个人曾经为祸一方,食人无数,后来被抓住了,施以火刑。”

  苏度情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喉头竟然能活动了,终于说出话来:“你在……在说些……些什么!”

  “很好,很好!你终于不紧张了。不愧是江左第一的奇女子!”吕无靥抚掌赞道,“你看,这样不是好多了么?你需要了解我们的秘密,我们应该彼此达成共识,这是消除误解和驱除恐惧的良方。好了,好了,我会告诉你一切的,我说的不明白的地方,德酷王子会为我补充,这样好么?”

  王子在圆桌对面的阴影中微笑着点点头。

  吕无靥接着说道:“找到羊角 这位吃人魔王还远远不够,于是我又穷究典籍,上溯到更古老的年代,发现我们的家族历史上有过大迁徙,我们来自古楚某地,古时叫做三苗国。《神异经》曾有记载,说:‘洞庭之左,彭蠡之右,西南大荒,有食人族名饕餮,立三苗国。’多有趣!我的祖先原来还是国王呢。当然,我的研究还远远没有结束,在以后,我发现了更惊人的秘密。”

  “故老相传,龙生九子,其一为饕餮。传说它平生贪吃好食,形象像人,身上多毛,孔武有力,贪婪凶狠,积财不用。古书说:‘西昆仑有饕餮,人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自身。’通过上溯家谱,我发现我原来并不是人!我是更伟大的一种生灵!我是龙的一个孩子的后裔,我的名字叫饕餮,我的身上流淌着食人的暴虐血液。那些古老的神话并非神话,它们其实是完全真实的。我是龙的孩子,我不是普通的人。”

  苏度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疯了!你疯了!”

  吕无靥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就好像根本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我们的祖先曾经统治过你们,他们建立了一个王朝,就是商王朝!祖先们的绘像被镌刻在青铜礼器上,就是后人所谓的‘饕餮纹’。他们积攒了大量的财富,也曾奴役过人类,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先人殷纣被人类处以火刑,烧死在鹿台之上。可是我们一族并没有就此毁掉,我们是异类,异于人类,但是我们伟大。食用、奴役人类是我们的信仰。虽然我对人类感觉不错,甚至可以说很喜欢你们,但是我无法戒除食人的‘邪恶习性’ ——你们称之为邪恶,对我们却习以为常——大羹无味,天成至美。人就是这道大羹,食人的欲望已经成为血液中的习惯。你知道罂粟花吗?据说久食罂粟的人会上瘾,两者没有区别。”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久以前,我们的敌人一夜之间毁灭了我的家族,他其实是我的远亲,龙的另一个儿子的后裔,但是他却背叛了他的血液,秉持人类的公正。我侥幸一个人逃出来。我是龙子,我从小通过学习,有了掌控世间各种精灵的能力,但是我还不是他的对手。我的法术对他毫无用处,他比我强大,所以我只好逃亡。”

  “那一次在江左遇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觉得你是一道大菜,而不是佐餐。那次是逃亡途中,诸事不便,只好权宜,胡乱烹饪了罢了。可是我又不喜欢暴力,所以我不想自己动手杀死你,只好让你自己‘自杀’。饕餮的族人都是烹饪美食的高手,我并没有劝你那样暴食,但是极端的美味控制了你的舌头和胃脏,所以,你差点自己撑死了自己,而不是我杀死你,我只想食用你的身体而已。”

  “你疯了,疯了!你疯了!”苏度情狂乱地叫嚷着,努力向后缩,挤进椅子里。

  “他没有疯!”

  苏度情茫然看去,只见德酷王子在长桌尽头说道:“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王子面带微笑,缓步走过来,边走边说:“在我的国家中,流传了很多关于龙的神话传说,我对此很感兴趣,所以倾尽全力来研究。不过,我与吕先生的研究方式不同,他是考究典籍,这一点难免会扭曲失实。而我关注实物的研究。在我的国家,实物研究是很流行的,你们称之为‘格物致知’,而我们称为‘赛恩斯’。我搜集了很多上古的化石—— 也就是你们所谓的木变石——还制作了很多标本,又结合传说和历史,我发现了关于龙的实证。”

  “是什么呢?”吕无靥微笑着问。

  “是木变石。很多很多的龙的木变石。死掉的龙变成了石头,深埋在地下,而我把它们发掘出来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40

  王子沉思着,说道:“在你们中土的历史中,龙这种图腾形象起源自商代,也就是说你的祖先的朝代,因为他们是真正的统治了人类的龙的后裔。在那个朝代中,龙像是最初时候的样子,是令人可怖的、深沉雄健、神秘的、狞厉的,代表超越世间的神的权威,被铸造刻饰在青铜器上,有一种巨大的威慑力。我挖掘出来的那个时代的龙化石,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他转而向苏度情说道:“苏小姐,你要知道,未必所有的神话都是神话,它们之所以成了神话,是因为人类刻意的扭曲和遮掩了它们。而上古的记忆流传于人类的记忆中,有意无意中反映出来,就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在宗教上、绘画上、或者历史上。在我的国家,有关于狼人的传说,其实就是龙的变种。在更遥远的地方,一个很古老的国度‘希腊’,有诸神和白色巨狼斗争的故事,那其实是上古人类与龙族之间发生的战争写实。我旅行过很多国家,发现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关于龙的记载。它们往往又都不谋而合。”

  “吕先生,你的祖先建立了商朝,而后来的人类夺取了政权,建立周王朝,他们为了削弱龙族,幻化制造了一种虚幻的神兽图腾,就是‘凤’,编造了所谓周人伐商之时,曾有一巨大的赤凤,口衔玉圭落在周的社庙上,谎称上天降瑞应给周。所以周的青铜器上,凤的形象占主体,弱化了龙的形象,甚至在一些图案中,将凤的冠状物安到了龙的头上,那是说明人类战胜了龙族。我认为那时候周王朝的上层中还有龙族的势力,所以还保留了龙的图案。只是少了张扬和狞厉,失去了商代龙的慑人气势了。”

  吕无靥喟然长叹,神情颇有些落寞。

  德酷王子微微一笑,道:“到了春秋战国时候,礼崩乐坏,政治上群雄割据,学术上百家争鸣,人类的思想已经完全控制了一切,所以礼器上表现龙的图案越来越少了,更多的出现在民间,出现在家常的日用品中,比如铜镜、丝织、帛画以及剪纸。龙族的势力被削弱殆尽,这个时候,出现了有趣的事情。”

  他看看苏度情,接着道:“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也许都没有人类存在,龙族的力量开始发生了蜕变,那时的世界不再适合龙生存了,也许因为气候变化,也许因为山川变迁,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吧,龙是一种缺乏变化的生命,虽然很强大,有奇异的能力,但是却不能适应这种世界的大变化,这恐怕是龙族力量逐渐衰弱的主要原因。而人族更狡猾,更警觉,他们适应了,于是龙们纷纷死掉,龙族日渐衰弱,人族终于战胜了龙族。”

  “在你们的历史上,蚩尤率领的龙族败给了黄帝率领的人族,恐怕描述的就是这场战争了。蚩尤正是一个有神异怪力的龙族,‘蚩’这个字,在你们的大辞典《说文解字》中释为‘虫’,那便是对龙的一种蔑称!蚩尤于涿鹿之野战败,遭擒杀,龙族元气大伤。于是,残留下来的、更聪明的、更强壮的龙们便开始学习人族的适应之道。当然龙们学会了,以至于后来出现了商王朝。”

  德酷王子的叙述奇诡绝伦,几乎颠覆了所有的历史和传说,苏度情竟然浑忘了恐惧,不禁听得出了神。

  王子继续说道:“很多动物都有一种奇怪的本领,就是能化成其他东西的样子,比如说一种最古老森林中的小爬虫,名字叫作‘变色龙’,可以根据环境的变化而变换身上的颜色,我这里有它的标本。还有你们蜀中峨嵋特产的一种蝴蝶,名字叫‘枯叶蝶’,落在树枝上,便会化为一片枯叶。当然还有大家熟知的‘尺蠖虫’。”

  “这种能够模拟周遭环境的形态的奇异本领,我们简称为‘拟态’。龙是万物之灵长,自然有这种‘拟态’的本领,它们所拟的便是人类的形态。它们变成了人。这样,就能迎合环境的变化,像人一样狡猾,一样善于适应,也就生存下来了。”

  “我挖掘出来的每一个时期的龙的木变石都是不太一样的,这表明龙在不断地拟态和变化的过程中。但是越来越接近人,直到后来,它们跟人类在外形和适应能力上完全一致了。”王子暂时停顿了说话,沉默了,似乎在体验龙经过 “拟态”,而终于变成了人的这一奇妙时刻的奇妙感觉,忽然间,他欢呼一声,声音尖利刺耳,直吓得苏度情魂不附体,只听王子欢呼道:“多么伟大的转变!太伟大了!不是么?吕先生?”

  吕无靥微笑点头着,同王子一样,脸色也发红,显出很感动的样子。

  他们都疯了!苏度情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然后对自己说:这是一场噩梦,没关系,很快会醒来的,噩梦马上就要过去了,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什么都没变,没什么被颠覆了的,经典还是经典,历史还是历史,他们都疯了!

  两个人感动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了。德酷王子对苏度情说道:“龙族是一个成员复杂的民族,有一些脾气温和,与人亲近的善龙、祥龙。也有像孽龙、歹龙和恶龙。总体说,龙族有九个分支,也就是‘龙生九子’中龙的九个孩子家族。除了吕先生是饕餮之子,此外,还有另外八个,分别是嘲风、蒲牢、狴犴、霸下、睚眦、狻猊、椒图和囚牛。苏小姐,吕先生也跟我说了你的大概事情,所以我猜:这几个家族中你都差不多认识几个人了,你能猜得出来他们谁是谁么?”

  苏度情猛然一惊,刹那间,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德酷王子哈哈一笑,说道:“小姐知道了却不愿说出来,这可是自欺欺人啊。也罢,我就替你说了。龙之子‘嘲风’喜欢在险要处东张西望,热爱冒险,能吞火。殿角、殿脊、屋顶上的走兽或兽头是它的遗像,自然便是性喜求险,敢于逆龙鳞、倒伦常、会飞檐走壁的方伐柯了;”

  “龙之子蒲牢性格豪爽,喜欢吼叫,热爱音乐,人们喜欢将它装饰在钟上,可以让它常听钟乐,久居海边,生平最怕鲸鱼,除了闽南元畏鲸更有何人?‘狻猊’性情喜好烟火,形象在香炉之上。有首无身,颈毛飘逸,栩栩如生,飘然物外,却又亲近人世,代表祥瑞,可赐人幸福。您的老相识,一代神医,‘佗摩禅院’的住持诘忍大师是这一族的代表。”

  “此外,狴犴形象如虎,好正义,有大威力,造象立于狱门之上,以震慑犯罪,那便是吕先生的生死大仇邢峻了,嗯?你不认识他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12-20 00:41

  “‘霸下’的相貌似龙非龙,似是非是,平生亲水,乐善好施,形象往往装饰在桥头柱上或者桥洞、桥栏处,让它伴水而居,以水为友,性子偏激,喜欢自我放逐,随波逐流。这个家族有一个人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他叫夏掌轩。‘睚眦’一族中人,常瞪眼怒视,目光凶狠,杀气逼人。性情凶残嗜杀,形象往往在兵器的刀环、剑柄等处,让人望而生畏,这一族的头领戍边大帅龙子轶,小姐不曾亲眼目睹,也必有所耳闻吧。”

  “椒图性情自闭,又保守,平时善于关闭或保护自身,最反感他人进入他的地盘。形象被人族装饰在门铺上,也称‘铺首’,意在保护门庭。在中土的龙族中这一族最没出息,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成了当今的统治者,也就是现在的中国皇帝!!”

  “你说什么?!”苏度情失声惊呼,“当今的皇上是……是……”

  “是异类!”德酷王子替她说了出来:“还有的就是饕餮,人们所谓的饕餮之徒,自然舍吕先生其谁了?啊,我说到谁了?可都乱了,吕先生?还有谁没说呢?”

  吕无靥拈须微笑,道:“囚牛。”

  “啊,不错,还有囚牛!囚牛酷爱音乐,可以说是奉音乐为生命,形象被人装饰在曲琴头上。便是京都的‘琴痴’姜沣先生了!”

  苏度情“啊”地呼喊出来,伸出手,这一次真正是盲目的了。——支撑世界的柱子崩塌了。谁的世界?对于个人来讲,世界是私有的。

  王子没有在意苏度情的反应,但是吕无靥注意到了细微的一点变化,一怔,旋即微笑了,眼睛变得深不可测。

  王子说完后,三个人忽然都沉默了。两个“男人”盯着女人,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思考,时间变慢了,停顿了,终结了。

  过了很久很久,苏度情忽然抬起头,目光熠熠,带着发疯般的病态和狂迷,低沉着声音发问道:“那么您呢?王子,您是哪一种龙呢?哪一个分支?”

  吕无靥眼睛一亮,笑道:“切中要害!问的好!问的好!”

  问题似乎点中了德酷王子的要害,王子缓缓坐回他的座位,伸出细长的舌头舔舔嘴唇,似乎觉得渴。过了好半晌,才说道:“我很羡慕他们,真的,因为他们是真正的贵族。虽然我也是贵族,但是这个头衔是人类封赏的,在异类的世界中,只有龙才是贵族。”

  “我来自遥远的岛国‘特勒瓦尼’,生活在黑暗的城堡中。你要知道,异类并不仅仅只有龙族,还有很多古老的、有灵性的生命,虽然它们都无法和龙相比。但是也有很多特殊的能力,也可以学习人族的‘拟态’,比如我们那里的‘狼人’、‘豹人’或者‘猿人’,我们那里的龙从来没有壮大过,经过人族的剿杀,差不多都灭绝了,剩下的也都很孱弱,成不了气候。而一些其他的灵物,却不断发展起来,变化为人,当然也很强大,就像你们中土的一些异灵一样,比如那只叫孙悟空的、会七十二种拟态变化之道的猴子。但是我们还是无法像你们的龙族一样,完全拟态成人。”

  “我的家族从一种古老的类似吸血蝙蝠一样的灵物拟态而来,可是我们的拟态不彻底,我们还是像蝙蝠一样,不能看见阳光,只能出没于黑夜中,生活在墓穴或者漆黑的城堡中。所以人们称我们为‘鬼’。又因为我们需要吸血为食,又叫我们‘吸血鬼’。”

  “我们也向往阳光,也希望能完全隐身于人群中,有更多的食物——人血,以及更好的猎杀机会。可是我们做不到,我们限于体质和性灵,都无法跟龙族相比,又找不到龙来学习,所以我们做不到。而中土是龙的国度,这里龙族极其壮大,甚至已经完全跟人族融为一体。我的家族派我来,就是想学习中土龙族的拟态之道。”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了,似乎觉得很羞辱,很痛苦。但是这种痛苦让苏度情觉得愉快,她甚至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感。她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苍白的脸庞在烛火中看来,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坚强,冷酷,高贵。

  有一些人就是这样,在极端的环境中,他们会寻找到自己的尊严。苏度情现在了解了一切,无论他们说的是真的也好,是发疯也好。如果是真的,那么她是人,在千百年和龙族、异灵的斗争中胜利的人类,她无需害怕失败者;如果他们是疯了,那么,面对疯狂的凶手,害怕也是不解决任何问题的。

  害怕、恐惧和畏缩只会让他们更加自高自大,更加凶残。事已至此,害怕毫无用处,她需要振作勇气,因为勇气就是她的尊严!

  吕无靥不禁啧啧称奇,这个女人竟然没有被吓疯?实在太有趣了!他眯起眼睛,充满欣赏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念猛地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心念电转,已经把这个主意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恶魔陶醉在自己的狡猾的优雅与品味中了。

  德酷王子也看到了女人的表情,忽然之间,怒火熊熊燃起,像豹子一样跳了起来,满脸狰狞之色,早就没了先初的彬彬有礼,沉闷地呼喝一声,大步走过来。

  苏度情不由自主地向后一缩,她从王子的眼睛中看见了死亡,刚刚消失的极端恐惧又像结了冰的毯子一样裹住她。

  厅外的大雪悄无声息地停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只听见死神的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空洞回声,此外还有女人的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整个京都此刻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在冥冥中,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命运和历史的轮盘,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窥见了历史的悄然颠覆。他们都等待着自己的航向,或者守望着过去的尘埃,他们静止了,停住了,他们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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