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37 发表于 2005-12-31 07:37

咪咪是不是疯了?魏永成知道咪咪是个花头最多的女孩,时不时有惊人之举,自己常常被她的突发奇想弄得大伤脑筋,但是像今天这样的疯狂举动,却还是第一次。这已经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于是他一下子崩溃了,靠着一棵夹竹桃树,眼睁睁看着咪咪满不在乎地踏进那条神秘阴暗的通道。

  他发现自己独自置身于离太平间几十米的荒地上,身边是片片的落叶在瑟瑟秋风中盘旋起舞,除了远处几盏昏蒙的灯火,一片黑暗死寂。恐惧,孤单,凄凉,无助,这是魏永成现在的全部感受。

  时间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每一分钟都像有一天那么长。他看着石语和咪咪先后走进地下通道。然后,雨点开始滴落。不知等了多久,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也许跟咪咪一块儿进去还好些,毕竟里面还有两个活人陪着他,而现在,谁知道在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呢?

  那边似乎慢慢飘出一缕淡淡的轻烟,却没有在雨中散去,反而在凝结,在蠕动,渐渐形成灰白色的雾一般的影子,在黑暗中变得清晰起来,看上去像是个身材曼妙的白衣女子,步态轻盈,越走越近。只是在暗淡的灯影和雨雾交织的一派迷离中,那身影若有若无。

  那是一个护士?魏永成想道。揉揉被雨水迷糊的眼睛,他再看过去,在离通道不远处,人影又似融入雨雾中一般,再也分辨不出了。

  魏永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目光投向通道入口处,急切盼望着石语和咪咪两人出现。但是,路灯的光晕中却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在通道近处逡行不前——还是那个一开始被他想象成护士的女子,依旧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有关太平间的种种传闻。那女子真是个护士,还是——这一瞬间,他觉得身上似已被冷雨浇透,冷到彻骨。

  就这么一分神,那身影又从魏永成的视线中消失,好像与夜色融为一体。

  雨声中透出了另一种声音。还未等魏永成分辨清楚,一张推床在通道口出现,后面跟着个有点佝偻的身影,慢慢从他跟前的路上经过,走向医院住院部的方向。接着,魏永成还过阳来了,因为石语和咪咪随即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随着魏永成颤抖的手指,石语二人竭力想在黑暗中找出那个白衣女子来。但是衬着淡淡的路灯光晕,唯有不绝如缕的雨丝,从深不可测的黑暗中落下,一闪之后,又投入黑暗之中。

  石语绝对不放心将咪咪托付给这个魂不附体的毛孩子。看上去,这时候的魏永成倒需要一个保姆,石语觉得这小子已经精神崩溃了。而从咪咪不怀好意的眼神判断,也绝不能将跟屁虫魏永成交给她照料,她会把那小子整出屎来的。在拦了部出租车先让魏永成回家后,石语考虑把咪咪送到哪里去。学校宿舍早关门了,咪咪也不愿意回家,因为她跟家里说的是今晚回学校住的。

  于是,只有去唐公馆了,石语有后门钥匙。

  此时的雨渐紧渐密,魏永成走后,清冷的街道上一时没有出租车经过。衣服渐渐湿透的咪咪却兴致不减,得意洋洋地说:“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找黑皮做啥。想甩开我,没那么容易!你那五十只老洋用得太冤枉,何必便宜黑皮呢,其实问我就可以,我只要你请一客冰淇淋。”

  石语边用酒精洗着手,头都不抬地回答:“吃冰淇淋,今天夜里你还没冻够?我何必问你呢,餐馆里人人都知道小刮刀在哪个医院放着。不过你们能告诉我黑皮今天不送小刮刀去西宝兴路?”

  咪咪觉得石语的话有点扫兴,于是转移话题:“你弄小刮刀的指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确认那张照片是不是真的经过他的手,他的死和这张照片究竟有没有关系。”

  “不过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是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石语也这么问自己。今夜,有人在作怪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标签的调包,说明有人想阻止自己的行动,这显然不会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自己自以为秘密的行动其实毫无秘密可言,连咪咪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都能猜得到,更何况隐在暗中的某个或某些神秘人物。但是,真的是“人物”吗?自己前天夜里的遭遇怎么都不像是人力所为。刚才门边那具神秘失踪的死尸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石语隐隐觉得身边有两股力量存在。一股力量将自己引向唐公馆的是非漩涡之中,是以小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为代表的。还有《时尚圣经》的约稿,现在只有傻子才相信那只是巧合。还有一股力量竭力将自己推出唐公馆,不让自己插手其中。从这短短几天的遭遇来看,似乎那是一种超自然的,可怖的力量。公馆外,废墟中那令人心悸的异像,十九层楼窗外的鬼脸,刚才太平间里的种种怪异,还有,不时出没的竹叶——

  能把竹叶算进去吗?实际上,自己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或是它——的出现才被卷进来的。十八年前竹叶的死别有隐情,一切现象都在暗示这一点。而竹叶确实是已经死了,那个诡异的夜晚,自己亲眼看见她的骨灰被放进一个棺材状的骨灰盒中,埋在了一棵攀枝花树下,就在她被火化的地点几十米之外。那么,十八年后的今天,她真的从地底下爬出了来,在指点自己去寻找真相?

  整个事件仍旧是扑朔迷离,自己还是一点都理不出头绪来,身边的指纹卡片算是唯一的线索。但是,这个线索真有用吗?他发现自己对此其实一点信心都没有。

  还是没有出租车。他们站在一棵法国梧桐下面避雨,树上不多的叶子只能说聊胜于无,冰凉的雨点仍在往两人头上滴落。石语皱着眉头看着身边的咪咪,这个女孩真能添乱。他认为应该把适才在太平间里两人刚见面时的对话继续下去。

  “哎,我说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竟敢半夜里一个人跑进太平间!你怎么一点都不怕?你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去思考?”

  “你的意思说我不正常?那也是学你的。你不是也进去了吗?到底有什么可怕,我实在弄不懂。跟屁虫也那么说,我倒觉得你们真怪。你没看见魏永成的表情,一听我要进去,好像有人在他嘴里塞进去一只馒头!哈!”

  咪咪觉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石语无奈,这个咪咪实在是与众不同,跟她讲常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这时,石语身边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秋雨潇潇,夜色凄迷,长街无人。此时此地突然的振铃,显得格外诡异。

  石语心头突突乱跳,他稍作犹豫,还是接通了手机。

  “喂,石语吗?我是小同……”

192837 发表于 2005-12-31 07:37

 石语的心往下一沉。几天前在月塘雨夜让他不寒而栗的那个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而且是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他曾把小同当作揭开谜团的唯一希望,然而,今天他的想法已经变了。

  小同自己就是一个谜。他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想达到什么目的?现在想来,他说的做的都怪异得很,实在不能以常理来解释。就如在月塘的那个夜晚,始终把自己的真面目藏在烛影里一样,他给石语的印象,本身就是一团混沌不清的迷雾。

  不知对小同说什么才好,石语张了张嘴,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他觉得嗓子发干发紧。

  “没带伞吧?你们最好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电话里小同的声音轻轻的。

  石语随口应了一声,但马上反应过来,差点将手机扔了出去。他惊骇地向四周张望。

  “不用找,我不在你们附近。”小同好像亲眼目睹石语在茫然四顾。

  “你……在哪里?你怎么会知道——”石语说不下去了。

  “我在哪里并不重要。”手机里小同似乎在笑。“倒是你这么做是不是有必要,不知你想过没有。”

  “你知道我做什么了?”石语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

  “这个就不要兜圈子了,我不必再证明一次吧?”

  石语沉默了一会儿。上海人最不愿意给人“拎不清“的印象。

  “躺在门边上的那个……那个人就是你?”石语犹豫不决地问。

  “我向你保证,你在那里面不管遇见什么事,都和我无关。”小同慢慢地,很诚恳地说。不知为什么,石语认为应该相信这句话。

  “那什么和你有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给我留下照片。你当时就可以把照片交给我,把你的想法直截了当告诉我,何必故弄玄虚呢?”石语慢慢镇定下来,开始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就像在月塘那次一样,想把握谈话的主动权。

  “说不定那只是一次失误?我给你看另一张照片时可能把这张带出来了。”小同带点调侃的语气却分明在说,这不是失误。

  “小刮刀临死前,这张照片就在他身边,我今天就是想证明这一点,而且差不多已经证实了。我不知道的是,照片怎么会到了你手里?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好像你并不赞成我弄清楚这张照片的来龙去脉。”

  “你发现了照片的来历,说明我没有看错人。但是你今天的动作却让我有些失望。当然,站在你的立场,有些事情肯定想弄清,不管用啥方法。可是,你就算弄清了那上面是小刮刀的指纹,又能怎么样呢?”

  石语发现,他最后这句话和咪咪说的一样。

  “有些话可能不该我来说,不过你不应该让咪咪卷进来。这种场合,对于她来说实在太不合适了。”电话那端的小同好像知道石语在想什么。

  惊诧之余,石语心中渐渐升起怒气。这个小同,他以为自己是谁?对咪咪的举动,石语也伤脑筋得很,但是他不能对别人说,这是咪咪自己偷偷跑来的,不关我的事。这样未免太不负责任了。这种话,石语说不出口。何况他隐隐感到内疚,咪咪的卷入确实和自己不慎有关,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住黑皮,明摆着是一着败笔。

“你有什么话,最好和我当面说。我是被你拉进这件事情的,你却一直不露面,这实在让我不好理解。你知道我这两天碰到的都些什事吗?我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被人利用,冒着风险,却可能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深更半夜突然来个电话,我旁边还有一位小姐在淋雨,而你却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当然,如果你现在肯说一下照片的来历,我倒愿意洗耳恭听。”

“来日方长,我们会见面的。想一想我在月塘跟你说的话, 既然你也遇到了一些怪事,现在能理解了吧。唐公馆的水太深,有多少事是你想不到的,你自己多保重,也不要让别人受到伤害。其实我经常在你身边,不过……不过你没有机会看见我罢了。”

  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小同挂机了。

  石语照着手机上的号码打回去,只听得不紧不慢的回铃音,却久久没有人接听。

  小同在月塘说了什么?“你相信死人会回到人间吗” ,那是一句。还有,自己表示不相信超自然的事时,他说,“你会相信的”……

  这个小同实在有点神秘,他好像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石语心中泛起一阵凉意,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街上,透过密集的雨丝看去,远近的路灯光显得一派迷蒙,透出几分暧昧。

  今天又让小同占了上风。但是,自己在明处,小同在暗处,自己明显处于劣势,怎么可能把握主动权呢?石语内心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说不定小同就是自己的那个神秘对手……

  咪咪惊异地看着石语凝重的神情,至于石语刚才在说什么,她根本就没有留意,她一直眼巴巴地盯着路口。

  终于,雨雾中出现了一部亮着空驶灯的出租车。

192837 发表于 2005-12-31 07:38

第九章

走进荣福里37号的后门,石语松了一口气,有种被恶梦缠身,终于醒来的那种感觉。再回想慈心医院的太平间,秋雨霏霏的街头,恍如隔世,好像很不真实。黑暗中,厨房的气味和老宅中往昔岁月留下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交融在一起,会令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心好似微微一沉,进而平静下来。这一刻,石语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置身于波谲云诡的唐公馆之中。

  两人都找不到电灯开关,好在有那只笔形电筒,照着他们跌跌撞撞走上三楼。

  三楼很安静,走廊里的灯照例不会亮。他们见到有扇门里灯光一亮,像是小陈的侧影一闪而过,随即传来关门声,于是灯光也同时消失。
咪咪睡意朦胧地嘟囔着,眼下她只想赶快洗个热水澡,然后钻进被窝里去。石语看咪咪进了她的房间,才掏出钥匙开自己的门。

  他小心地拿出今晚好不容易搞来的指纹卡片,想了想,藏在床垫下面,然后将潮湿的外衣脱去。他发现,自从来到唐公馆,不但费精神,还费衣服。那天晚上一场惊恐过后,自己那身阿玛尼皱得像是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这次又糟踏了一身衣裳。幸好早有准备,今晚——不对,应该算是昨晚——穿了一套旧的。他想,等有空把那两身衣裳送到“正章”洗去——或者干脆把旧的扔了。

  石语走出房门,在昏暗中影影绰绰看见似乎是咪咪走向浴室,然后里面的灯亮了,便知道自己至少要等半个钟头才能进去。据说王老板在三楼唯一搞的装修就是改造了一间卫生间,辟出了一处浴室。这时,他才感到极度的疲倦袭来,于是将门半掩上,坐了下来。

  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声音被像是被门挡住,显得发闷,但在夜间仍能听得很清楚。

  石语一惊,立时从椅子上弹起,蹿出门去。他第一个念头是:会不会是咪咪?

  浴室的门开着,里面却是一片漆黑。石语立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时,他看到浴室那一头的拐角处一下泄出一片灯光,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他过去将那人扶住,认出是厨工小黑。他问:“怎么了?刚才是你在叫?”

  小黑连连摇头,指着那边:“小陈……小陈……”

  石语扔下小黑,转过墙角就是小陈和小黑合住的房间,他跨进门去,见到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家伙,和那个从容不迫、少年老成的领班小陈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小陈几乎是瘫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浑身发抖,嘴唇也在发抖。看上去刚被扯落的蚊帐乱糟糟堆在床上,被子却拖在地上,一片狼藉。

  石语警觉地打量一下周围,也没见有什么异样,便蹲下握住小陈冰凉的手,问道:“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小陈失神的眼睛有了一丝活气,竭力想向后转过头去,但是没有成功。

  石语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往那边看了一眼,床上杂乱的被褥与蚊帐后面是墙壁,墙壁的那一面应该就是浴室,没什么特别的迹象。然后他又低头拍拍小陈的脸,让他振作起来。小陈的脑袋随之无力地晃了两下,未见有什么效果。

  这时的小黑已经惊惶失措地紧靠石语蹲着,一手死拽住他的毛线衣。石语转过脸不耐烦地说:“去,找点酒来!听见吗,耳朵打八折了?”小黑做贼似的四下看看,才松开手走到自己床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瓶,急急跑回来递给石语,然后马上又拽住了他。石语见那是半瓶杂牌白酒,也顾不得许多了,捏住小陈的脸颊,往他嘴里灌进去一口。小陈猛的咳呛起来,脸一下变得通红,渐渐便似有了点精神。石语拉着他坐直了,让小黑扶住,自己捶着小陈的背,直到他呼吸平稳下来。

  这时,门口已有人在探头探脑。石语一看,是侍者阿新,还有一个厨师,记得好像姓姚。

  阿新神色惶恐地问:“他是怎么了?”

  “没啥,做恶梦从床上摔下来了。有什么好看的。”石语拿起酒瓶还给小黑,一边没好气地回答。

  阿新和厨师互相看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眼睛里分明流露出惧色,却都不肯离去。

  石语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分开门边的两人蹿出去,跑到浴室门前,急切地叫喊:“咪咪!咪咪!你在里面吗?”

  浴室里漆黑一片,门口飘浮着带香皂味的潮气,却没人应声。石语顾不得许多,伸手摸到电灯开关,按了下去。

  浴室里空空如也。

  石语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心又提了起来。

  “是你在叫我吗?”身后传来咪咪的声音。石语转过身,看见咪咪倚在一道门边,背后房间里透出的灯光衬托出她的剪影。走到近前,石语见咪咪潮湿的头发披散着,身上穿着件浴袍。

  “你没去洗澡啊?我还以为你在那里面呢。” 石语放下心来。

  “声音轻点,人家在睡觉。”咪咪把食指放在嘴上。“谁告诉你我在里面?”

  外面天翻地覆,里面那帮一向大惊小怪的小姐们却处变不惊。

  “你们倒笃定泰山。没听到外头吵?”

“没有呀,关着门呢。就是听见你哇啦哇啦叫我。”咪咪眉毛一扬。

  “我好像看见你浴室了啊?”石语有点纳闷,刚才看见进浴室的像是咪咪。

  “你眼睛花了吧。再说,我在里面,你就敢那么闯进去啊?”咪咪语带揶揄,石语听出来了,一时语塞。房间里却分明听得有吃吃的窃笑。

  “现在我要进去洗了。你帮我看好门,不要让人家进去。”房间里的窃笑声更明显了。

  “你自己锁好门。”石语有些恼火,这个大小姐。寻开心也不拣时间。

  这时,阿新和厨师姚建民围着小黑和小陈窃窃私语。石语进去时,他们都抬起头来看着他。石语看来,小黑的黑脸有些发白的样子,而头发鬈鬈的阿新有点像当年的唐大卫,只是一只六神无主的面孔颇为煞风景,和冷口冷面的唐大卫大相径庭。看上去小陈还没开口,石语心里稍定,便扬手让阿新他们两人快走。石语此时的言谈举止带着一种果断和威势,两人被他镇住,不由自主地乖乖服从退出。

192837 发表于 2005-12-31 07:40

石语把床上那堆乱糟糟的的蚊帐往里一推,和小黑一起将小陈扶起,让他在床上坐下。小陈看了一眼蚊帐,人往床边一缩,紧紧抓住了石语的手腕。见小陈的目光又在搜索什么,石语把那瓶酒递上去。小陈一把抓过酒瓶,连连灌了好几口,方才放下酒瓶。

  “我……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小陈自言自语般说了第一句话。

  小黑听得一头雾水,石语却马上明白了。以他跟小陈短时间的接触就可看出,这是个很沉稳的人,他为人处事表现出的老练和老成,远远超过了他的同龄人,这样的人,最不会受流言蜚语的影响。

  小陈现在是有苦难言。他真的没有相信过唐公馆的闹鬼传说,对那些谣言一向嗤之以鼻,即便前天晚上亲眼看到了老克勒凯文丧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是不相信。他总觉得凯文是个有心理障碍的人,过分的自尊和现实生活的不如意使得他有点不正常。那天他可能又是受了谁的气了,或者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但是老克勒和自己有个相似的地方,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自己是将真实的感情隐藏在随和与从容的面具后面,而凯文则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让人无从去接近他的内心。所以,当时小陈觉得凯文有些反常,像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刺激。

  现在小陈当然无暇去想这些,渐渐镇定下来的他,恐惧中又开始交织着羞愧。失态,实在太失态了,这不是一向冷静的小陈。但是,那悬浮在黑暗中的面孔是那么的清晰,不可能是错觉。

  整张面孔,除了眼睛外,嘴、鼻、脸的颜色没有任何差异,惨白中带着青绿,没有任何表情和生气,两眼是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这绝对不是活人的脸。

  那又是谁呢?门外不远,走廊的另一端,是那扇永远关闭着的门,将唐公馆昨天的隐密牢牢封存在里面,而锁不住的,是四十多年的仇恨和恐惧。他经常想象着,在一个个黄昏和黑夜里,经久不化的仇恨和恐惧会化作某种形态,游荡、徘徊在公馆上下。人们会在某个罪人的眼中读到它,会在阴湿的雨夜听到它。有时候,它化身为床前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有时候,它是深夜在百叶窗缝隙间的一缕凄楚呻吟。那些问心有愧的人,那些觊觎这处公馆的人,午夜梦回,会感受到它的存在,会因此而颤栗、恐惧。若能利用、驾驭这种似乎是无处不在神秘力量,去实现自己的目标,那是再好不过的。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真正面对这一切,而且是在这种时刻。他一直不相信它们真的存在。退一步说,即使这里真的有传说中的幽灵,他觉得它也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今天他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难道这是对自己行为的惩罚和警示?

  现在面前站着的是那个石语。小陈明白,这是个头脑清楚行事老练的家伙,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别人的内心。只是自己绝不能说出是在什么情况下看见那张脸的。他不能让自己的名誉受损,他有着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施,不想半途而废。

  “我刚才做了个恶梦,现在好了,没事了。谢谢你,石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石语发现眼前的小陈又恢复了从容和镇定。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但自己也无计可施。石语注视了他一会儿,方才开了口:“那你早点睡吧,天不早了。小黑,你帮他整理一下床铺。”

  小黑有些心疼地看着那瓶酒。早知道这家伙是做恶梦,何必要浪费这么多酒呢。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小陈忙不迭地拦住了上前帮忙的小黑。


  浴室门上的压花玻璃透出灯光,隐隐听得见里面的水声,显然咪咪已经进去了。石语回到自己房中坐下,心头一阵烦乱。又是一个乱糟糟的夜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想,真的需要到太平间去搞到小刮刀的指纹吗?那里面,标签的调包,死尸的失踪,一切都显示着人为干预的迹象,有人不想让自己插手。和看不见摸不着的非自然的东西相比,哪个更加可怕?还有小同的神秘电话。他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他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无所不知?现在又是小陈。他当然不相信小陈是做了个恶梦,这是自己拿来应付阿新他们的话,不想小陈居然用来对付自己。这小子确实不简单,虽然一开始失态了,但很快就能镇定下来。再加上前一天王老板和凯文的遭遇,咪咪见到竹叶,还有离奇的颐小姐跳桥事件,小刮刀临死前念念不忘的“石头”……石语不知道是整个唐公馆疯了还是自己要疯了。

  石语想起自己其实是第一次在这里留宿。这个夜晚已经是这样了,就干脆再放肆一下。他拿起那支笔形电筒,走到走廊上。走廊上很黑,听得见外面秋风的呼啸,以及冷雨敲窗的声音。石语走到被杂物隔断的走廊那端,用电筒照了照,然后搬开那个花盆架,挤了过去。电筒光下,积满尘土的地板上有不少脚印,有的脚印上又蒙上了尘土。在一道门前脚印最多,石语判断门后就是著名的凶屋——姨太太曼卿上吊的所在。

  没有什么异样,无非是蛛网、积尘,门楣上有一张辨不清颜色的残破纸片。石语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门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192837 发表于 2006-1-4 07:10

第九章 续

正在这时,石语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已经预感到是谁打来的,掏出一看,果然是刚才小同的电话号码。

  “你那里又出事了吧?”小同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还没有弄清呢。”石语反问道。

  “无非是谁又看见什么了吧。这次轮到小陈了。怎么他没告诉你?”还是小同掌握着主动。

  石语真的目瞪口呆了。

  “我有些后悔让你介入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如果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小同的语气似乎带了几分关切。

  “还来得及吗?多谢关心。我——”石语竭力压住火气。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在什么地方有动静,便停下来凝神倾听。

  深夜里,那声音虽轻却也听得见,分明是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的。石语忽然想起老爷叔前天提到,曼卿刚死的那一夜,也是阴雨天气,楼上响起了脚步声……而现在,自己正站在那间著名的凶屋前。他仿佛透过眼前的房门,看到了天花板下悬挂着的那张脸,正露出诡异的笑容。不知为什么,他一时觉得眼下自己比方才站在太平间里还要紧张。离开那里后,他如同从恶梦里苏醒过来,然而现在,他有一种又要陷入恶梦的感觉,身上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呼吸急促起来。偏偏在这时,手中电筒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只有一圈淡淡的黄色光晕在门上抖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来自这一边很少有人上下的楼梯。

  “不要紧张,大概是金嫂吧。你应该认识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小同似乎又读出了石语的心思。

  还来不及再次惊异,石语已经看到楼梯那一侧的墙壁下方有片隐隐的光芒,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渐渐亮了起来。然后,慢慢升上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一点飘忽的蜡烛火苗。

  “好像真是她!”石语惊讶地对小同说,“你怎么知道的?”

  “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小陈真的什么都没说?以后再谈吧,你先见过金嫂。”小同挂了电话。

  多次听人提起的金嫂终于活生生站在石语面前。给石语的感觉是,她仿佛是从尘封的唐家历史里走出来的一个幽灵。

  一件敝旧的睡袍,依稀透出当年的精致,不知是唐家哪位太太留下的旧物;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小小烛台上,烛光照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金嫂慢慢走着,不时举起烛台向周围的房门和墙壁照去,像是在寻觅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侬出来……仙乐斯的贱胎……”

  她弯下腰,拿蜡烛去照墙脚,好像在踢脚线里会藏着什么人似的。来回照了几遍,她才放心地挺起身,向石语直直走来,目光却一片茫然,似乎眼前这个人如空气一般,并不存在。

  石语赶紧退后一步让开。

  金嫂停在石语刚才站的地方,拿蜡烛去照那扇门,口中又开始念着什么。

  石语听她的口音似乎也是月塘那一带的,忽然想起,她丈夫家的亲戚金阿姨不但是自己家的邻居,也算是大同乡,老家就在据月塘二十多里路的邻县。看来金嫂肯定也是那一带的人了。

  金嫂这时才好像刚看见有石语这么一个人站在边上,于是凑过来,用蜡烛照着石语的脸,压低声音:“侬阿看见格个仙乐斯的贱胎?”

  烛光后面那张阴森的面孔让石语极不舒服。他不由自主地用家乡话回答:“嗯拗看见。”意思是没有看见。

  金嫂神色放缓和了一些,又显得有些茫然:“侬是阿秉?”

  “勿是。”

  “哦,新桥的三和尚?”

  “也勿是。我姓石——”

  “晓得哉,侬是云南来的,”金嫂忽然狞笑起来。“小刮刀一道的。小刮刀寻大卫去哉,大卫叫侬一道去……”

  石语只觉得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在他眼中,此时的金嫂仿佛是个阴间的使者,代表死者向自己发出了邀请。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老爷回来了,大卫也回来了……”金嫂抬头向上望去,热切地打着招呼。

  石语不由得也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模模糊糊一片昏暗。半夜站在 “凶屋”门前听一个如鬼如魅的老太婆同死人们交流,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石语毛骨悚然,暗忖自己不知怎么搞的,居然在经历了太平间一幕后还会鬼使神差地跑到这个地方来——真是“鬼使神差”吗?他心头一震。

  “大卫请侬来的?”金嫂像是能看透他的内心。

  石语没有回答,默默盯着烛光后面的老脸,同时竭力想辨认出,那张脸后面是不是还有另一张脸。他想起咪咪跟自己说过,她见到金嫂时,有过一种感觉,就是她背后好像还有一个身影……

  从宿舍那面射来一道光,然后有个人影匆匆挤过那堆拦路的杂物,走了过来。那是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汉子,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

  “老太婆你半夜三更跑出来寻死啊!”中年人一把夺过金嫂手里的蜡烛,然后转过脸向石语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是石先生吧?让你受惊了!我叫金福生。这是我娘,脑子有点毛病,喜欢夜里出来乱跑。我听友松讲她又出来了,马上来寻——死老太婆还罗嗦啥?快点回去睡觉!”

  石语想起了金阿姨和王老板都提到过金嫂的儿子“福生”,同时也知道了那个“死老太婆”的称呼原来是她儿子的发明。

  金嫂用恶毒的目光瞪了福生一眼,口中嘟囔着向楼梯走去。福生赶上去又将蜡烛塞给她。走到楼梯口,金嫂站住,转过脸来冷冷地说:“石先生,大卫——还有老爷——请你出去,以后不要上门了。”

  这时的金嫂看上去头脑清醒,似乎是以当年唐家女管家的身份在下逐客令,说话也带上了七八分上海口音。只是她代表的主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这话听起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192837 发表于 2006-1-4 07:10

大家喜欢这部小说吗???

如果不喜欢,,我就不贴了。。。。

192837 发表于 2006-1-10 05:36

 石语心中一凛,再一次下意识地向金嫂身后看去,想找到她身后的另一个影子,但是那里只是一片漆黑。

 福生也是一副张口结舌的表情,等金嫂向下走去,才低低骂了一句:“这死老太婆,碰着赤佬了!”。

 三言两语,福生告诉石语自己临时过来处理37号的一些事。唐家给金嫂发工资,事情当然都由他代办。

 石语发现福生是个头脑清楚,谈吐有条理的人.。想起王老板说小刮刀死时他也在场,他邀请福生有空谈谈,福生也答应了。

 杂物那边的走廊上,有几个人在探头探脑,原来阿新和姚建民他们都还没睡。

 明天他们又有话题了。

 福生的电筒还照到了头上裹着干发毛巾的咪咪。咪咪现在的形象颇为滑稽,她在光晕中向石语做了个鬼脸。


 死人向我下逐客令了。浴室里,石语任凭热水从自己脸上、身上哗哗流下,呆呆站着回想刚才那一幕。金嫂居然以两个死人的名义赶他走,小同又一次显示了他的无所不在、无所不知,这都让他惊骇莫名。37号的事越来越有意思,或者说越来越凶险了。明摆着的,小同,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想方设法把他弄进来,而另一股力量却明显地要将他赶出去。金嫂说了,死鬼唐大卫,还有唐老头要他出去。荒谬。不过,在唐公馆里真还有什么事能说是荒谬的吗?仅仅这一两天,发生了多少怪事?咪咪见到了竹叶,友松说曾见过唐大卫,其他没头没脑的就不说了。人也好,鬼也好,都搅到了一起。刚才小陈又是怎么搞的?真是做了恶梦?没有那么简单。这座老宅里真的有什么非自然的东西吗?它们一次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显示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频繁的闹鬼,不免有些死皮赖脸的腔调。可是这两天发生在37号的三桩事,除了王老板明白无误说出自己见到了什么,另两起事件就不好说了。凯文、小陈都是铁嘴钢牙死不开口的角色,他们是不是真的遇见了什么,实在不好说。或许,有别的原因。

 石语终于开始往身上涂抹香皂,同时也把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放下——想不通就不想了。他打量着四周,这是间简陋的浴室,王老板显然讲求实际,不在这上面多花钱。眼前的这面墙上挂着电热水器和莲蓬头,原先不知道安装过什么,连五六十年前的旧瓷砖都没有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和洞眼。地上还有几根长发。

 刚才咪咪就站在这儿。起先,石语还以为是咪咪出事了,后来发现那时她还没进来。不过……石语总觉得什么事有点不对头。他发现,这些事真要不去想是不可能的。

 从听到小陈的叫声开始,他将整个过程在心里梳理了一遍,那中间的疑点变得清楚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回过神来时,觉得身上有点冷。他伸手调节水温,水温却越来越低,显然热水已经用光了。

 “这个咪咪!”他恼火地嘟囔了一句,急急用凉水冲干净身上的皂沫,同时庆幸自己没带浴液来。

 他冷得发抖,一面用浴巾擦干身体,一面在心里骂咪咪和小陈。

 这些年轻人,真是荒唐。


 早晨,石语在的一夜未停的秋雨中醒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小刮刀的指纹卡片和竹叶的照片。

 本来,他想通过神通广大的钱剥皮帮忙找个内行,分析一下小刮刀的指纹和照片上的是否一样,但现在发现用不着了。就是他这样的外行,也轻而易举地在两个样本上找出了许多共同点。小刮刀的右手大拇指上有个小伤疤,两边的纹路都向伤疤汇聚,形成了羽毛状。有了这一处作为参照,剩下的事就很容易了。

 竹叶照片上的指纹确实是小刮刀留下的。

 似乎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但是石语心里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秋雨仍是下个不停,天气潮湿而又阴冷,窗外的天空一片晦暗。石语的心情跟天气一样坏,冷,而且阴暗。

 正如咪咪和小同说的,自己证实了照片上的指纹确是小刮刀留下的,又能怎么样?

 这几天发生的几件事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操纵?越来越明显了,石语相信有些事肯定是人为的。

 平间里标签的调包,也许可以用疏忽来解释。但是,小刮刀送进太平间时,颐小姐正在上海哪一处上档次的场所逍遥自在,甚至可能正坐在横渡大洋的波音飞机上品酒,因此他的柜门上不可能错贴上“郑袁淑颐”的标签。

 太平间门边那具尸体的消失。若说是哪个鬼魂作祟,这种表现未免太夸张,太没有“腔调”。最合理的解释是:那具“尸体”就是调换标签的人,石语进去时,他已经来不及躲出去了,只好装死人。

 小陈的事另说,石语已经看出端倪了。

 只是,自己那天晚上的经历怎么解释?王老板前天晚上的经历怎么解释?王老板和自己一样,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绝对精明,干练,老辣。

 最后,是一再出现的竹叶。不说大同或小同——他本身就是个谜,毫不相干的老爷叔夫妇和咪咪都亲眼见到了她。

 若说是有人作怪,那么这是谁?

192837 发表于 2006-1-10 05:36

  王老板兄弟?也许王老板前天的遭遇只是他自编的一场戏。但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再那么下去,餐馆只有关门。

  金嫂?她确实想把每一个外人赶出去。只是,她的精神状态如何姑且不论,她有这个能力吗?她儿子福生倒是有能力,小刮刀死时他也在场,不过他的目的呢?

  小陈。今天凌晨他受惊不轻,但这和唐公馆接连出现的怪事无关。这个年轻人城府很深,大约是这里除了王老板之外,最干练的一个人。

  真真是37号里最后一个和颐小姐接触的。但是那么个小姑娘——

  今天就要出院的阿林?这人没见过,但据说是个胆小的崇明人。

  老克勒凯文?除非他神经搭错了,何况前天晚上他吓得精神恍惚的样子,大家有目共睹,装不出来的。

  神秘房客友松。石语没见过这人,只是他住进来的时间不长。

  石语发现37号的人自己认识的不多,实在难以分析,而这里他能信任的,只有咪咪一个人。这个女孩子太透明了。

  面对着小刮刀的指纹卡片,石语好像又看见了那张青灰的面孔,毫无生气,却带着生前惊恐的表情。它证实了什么东西,也许毫无意义,总之,现在是没有用了。石语难以克服心理上对这张卡片的厌恶感。不管这张指纹卡片里包含着自己多少辛苦、心计和恐惧,石语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用打火机点燃了。

  卡片慢慢被火苗吞噬,一点点变成黑色,然后镶上一道金红色的边,金边又蜿蜒扭曲着推进侵蚀,在后面留下了一片起伏皱褶的灰色,白色的纸质和红色的指纹渐渐消失,最后化作一缕青色的烟雾,飘向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天花板。

  烟雾消散在天花板下面,可是死者留在人间的印记消散了吗?石语眼前仍晃动着小刮刀的面容。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而最后没有说出来。

  觉得敝旧斑驳的天花板和墙壁好像正在向自己挤压过来,石语突然有了一种想从这座散发着陈年霉味的老宅里逃出去的感觉。

  窗外仍是无休无止的秋雨。

  不管那么多,出去再说。

  他拿起手机,给当年芒果寨的老知青唐若琴打了个电话。

  她也有那张竹叶的照片。


  石语踩着被雨水濡湿的水泥地走向那栋房子时,心情犹如头上低低的云层,也是一种铅灰色的沉重,现在,又添上了一丝好奇。

  唐若琴住在在虹口的一幢新式里弄房子里,是那种两开间的假三层。龟裂的墙面被很随便地抹上柏油,上面油漆剥落的落水管叮咚作响,放出浑浊的雨水。疏于养护的花园里,夹竹桃从低矮的铸铁栏杆上探出了枝叶。老式的钢窗和新式的塑钢窗交替分布在各层楼面。看上去,它犹如一个风华已逝的老妇人,在不经意间仍时时流露出昔日的风韵。

  石语是第一次来到唐若琴的家。他见到这栋房子就有一些诧异,这座旧房子流露出的旧年遗韵显然和他印象中的唐若琴格格不入。

  唐若琴带着他穿过宽敞而杂乱的厨房,走上一道嘎吱作响的楼梯,她的房间就正对着楼梯口。

  二十多年前的唐若琴,市井,尖酸里带几分小家碧玉的样子。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住在一条喧闹小街的街面房子里,楼窗下开着一家老虎灶,或者,在老式弄堂里有一间亭子间。而这一幢房子,当年应该是被称作“先生”的那个阶层的人住的。这种人,在银行或公司有个不高不低的职位,或者是报馆的资深编辑,至少,也是个二、三流之间的电影演员。唐若琴的家庭当年是什么样的,石语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她没有父母,跟着老人一起过。

  唐若琴倒是真心欢迎石语的到来。

  “我们有两三年没见面了吧。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了?”唐若琴的语气却好像他们上个礼拜还见过面,一面说话,一面从壁炉架上取下一听茶叶。

  “差不多吧,还是上次老知青聚会那次见过。你从前就住在这里?”

  “是呀,我两三岁的时候就住进来了。”唐若琴说着把一杯茶放在石语身边的八仙桌上。

  房子不大,老式的仿红木家具擦得光可鉴人,打蜡地板保养得很好,假壁炉连同壁炉架是新油漆的,看上去和家具很不谐调。

  唐若琴坐在沙发上,抬手理了下头发:“听说你现在搞大了,当老板了?”

  “我算啥老板,不过一个拍照片的料子。你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内退了,平时帮人家做做账,钞票不多,人倒还算自由。电话里听你好像蛮急的,到底有啥事情?”

  “还记得芒果寨的竹叶吗?”

  “当然记得,我还给她做过媒。可惜,死得莫名其妙。”唐若琴叹了口气。

  “当年她送过你一张照片,有印象吗?就是我拍的那张。”

  “是呀,现在还在我照相本里。怎么了,不是你想要吧?”

  她的语气里有点调侃的意思。毕竟,当时石语和竹叶之间若即若离的样子,大家多少看出来一些。

  石语拿出了那张竹叶的照片:“小刮刀死以前,这张照片在他身边。”

  “这倒蛮怪的。”唐若琴扬起眉毛,有点惊讶。显然她已经听说了小刮刀的死讯。

  怎么跟唐若琴说这件事,石语这几天考虑过,但一直拿不定主意,现在只好直截了当跟她摊牌了。

  “当年,唐大卫死后,我在他的那堆遗物里发现了这张照片。几年后,竹叶摔死,这张照片就在山坡上。蚱螂拾到了照片,第二天死得不明不白。前几天轮到小刮刀……”

  “你不要吓我。”唐若琴抬起手阻止了石语继续说下去。“现在照片在你手里,你不是蛮太平的嘛。”

  “太平?帮帮忙,从我前两天踏进荣福里唐公馆,就没有太平过。这个地方你知道吗?”

  唐若琴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当然知道。”

  “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那里的传说,这地方据说几十年前就不太平。”石语话一出口,自己倒吃了一惊——他在引述老爷叔金阿姨的观点。

  唐若琴脸上露出的笑容有些怪:“是吗?你也相信这些东西?这不像是石语啊。”

  石语觉得有些意外,这也不像是她,那个大惊小怪有些市井气的唐若琴。

  唐若琴起身到衣橱里翻出一本相册,放到茶几上,然后说:“你来看看这张照片到底有啥吓人的地方。照片还是你自己拍的——”

  相册翻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唐若琴一下子翻过去半本,又往回翻了两页,几张泛黄的照片出现在石语眼前。

  石语依稀记得,这里面有几张是自己的手艺。照片泛黄,是因为那时定影后没有作充分的水洗,不像自己手中那张照相馆放大的,至今没有变色的迹象。

  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那一张,带着岁月留下的泛黄色调,竹叶在方寸之间向他们微笑。

无非是你 发表于 2006-1-11 12:56

啊啊啊啊啊~~~怎么没有下文了啊?郁闷中~~~~不会又是一个坑吧?

192837 发表于 2006-1-12 03:30

不要着急,,作者一直都在更新中,,可能慢了点,,不过还挺稳定的。。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查看完整版本: ZT公馆异谈:亡灵归来 作者:又梦江南 (完)